“可不是。”
“世事无常嘛。”
他说:“这禁牢里,关着的基本都是时日无多的重刑犯,倘若上头的人不赦,那即使不处罚,就这样老死狱中的也不少,连累我们哥俩大好年华,要在这个牢里,和他们一起了此残生。”
话音刚落,秋景月心尖一颤,咬住碗沿喝水的动作一顿,失手被他打翻。
他本想去扶,但无奈他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力气了,只能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任由那蟑螂和虫子钻进他的裤筒里,在那早就溃烂的伤口上爬行啃咬。
一开始他还有时间、有力气去尖叫,大骂狱卒,但后来,秋君药命人断了他的粮,整整六天,除了水,他几乎一点东西也没有吃过,到最后饿极了,甚至开始求那他曾经看不起的狱卒,求得口干舌燥,奄奄一息,才求到了一块馊馍。
别说是馊馍,就算是一块白馍,放在平时,身为四皇子的他都不屑于吃,但那时的秋景月实在是太饿了,竟然也不嫌弃,狼吞虎咽地将它咽下,忍着不适的肠胃,又强撑了两天。
裤腿处的烧伤已经开始流血水和脓了,看起来很让人恶心,秋景月前几天还能痛的打滚,但现在,他几乎有些麻木地躺着,感受着那钻心的、火辣辣的疼。
一开始,他还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烧伤不同于其他的伤口,短时间根本不会愈合,反而还会越来越痛,痛的秋景月整个人都恨不得用头去撞墙,把自己撞晕过去。
可惜他是狱卒重点看管的人物,他们根本不许他自尽,一开始甚至还在他嘴中塞了破布,防止他咬舌自尽,秋景月在牢狱中上蹿下跳挣扎了几天,最终在饥、寒、痛中度过了整整六天。
他实在有些疼的麻木了,也饿的麻木,仰头躺在地上,视线的尽头是两个正在交谈的狱卒。
胃部传来阵阵绞痛,秋景月饿的两眼发黑,最后头一歪,昏迷了过去。
等他复又清醒时,忽然发现视线不远处的狱卒倒在了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而他小腿处的烧伤传来了阵阵清凉的感觉,暂且缓解了他的痛苦。
是......谁?
似乎是察觉到了药物被铺开落在皮肤的感觉,秋景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三个身着黑衣的人蹲在他身边,掀起他小腿的衣物,似乎正在研究者什么。
秋景月被眼前这幅出乎意料的情况吓了一大跳,还以为秋君药派人来暗杀他,反射性的曲起腿,用沙哑的嗓音吼道:
“你们是谁!”
他本想以此呵退来人,却没想到因为长期的不进食,他已经没有力气使用声带发出一丝声音,反而是轻微蹬腿的动作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向他。
即使来人蒙了面罩,但秋景月还是在转瞬间就认出了面罩下的神秘人,猛地瞪大眼,此刻终于能发声了:
“二.......二哥哥?!”
“景月。”秋景和见不到七天就瘦了一圈的秋景月醒了,心疼的不行,忙把他扶起来,小心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慌忙掏出了衣领里的糕点:
“饿了那么多天,你肯定受不了了吧。”
“来,二哥给你带了点吃的,你小心烫。”
因为事出匆忙,所以秋景和只命厨房做了点方便携带的糕点,揣在胸前一路带过来的。
因为颠簸,所以糕点大多散开或者被压扁,看上去吃相很不好,但秋景月甚至还没能开口问秋景和等人是怎么进来的,就忙用沾满脏灰的手抓起糕点,像是怕有人抢似的,大口大口地塞进嘴里,连一道被他塞进嘴里的头发也懒得拔出来,也不管能不能一下子咽下这么多。
往常,秋景月是最喜欢吃肉,不喜欢吃糕点的,这回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地就吃起来,半点没有抱怨,可见真的是饿狠了。
见到弟弟这幅吃相,秋景和不由得心疼了一下。
但他还没心疼多久,秋景月的胸膛就忽然起伏了一下,像是呛到了。
秋景和忙去拍他的背,但秋景月却不肯把堵在喉管里的东西吐出来,龇牙咧嘴满脸痛苦,硬是把糖糕咽了下去,哽的两眼翻白,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活活噎死。
秋景和被他这幅模样吓了一跳,赶忙环顾四周,视线在落在地上那个脏兮兮还沾着点水的破碗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嫌弃。他做了几秒钟激烈的心里建设,才咬牙忍着恶心,捏起破碗,将它抵在秋景月的嘴沿,灌了下去。
半碗水下肚,秋景月总算缓过来了。
身体的疼痛和饥饿感均被减轻,他生锈的大脑终于缓缓恢复了运转,在秋景和的怀中艰难抬起头,有气无力道:
“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啊。”秋景和说:“我听他们说,你有几处烧伤,疼的大半夜都睡不着觉,父皇又命人不许给你饭吃,你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怕你挺不过去,所以来看看。”
“........不用。”秋景月说这句话之前还长提了一口气,才能确保这两个字不打磕巴地说出:
“我不需要你。”
他勉强坐起,推开秋景和,脏兮兮的脸上方露出两只冷淡的眼睛,像养不熟的狼崽一样,冷漠道:
“快滚吧,我不需要你们的关心。”
秋景和闻言一怔,马上急了:
“阿月........”
“你以为我们想冒着风险来找你啊。”
一旁的秋景明没有秋景和那么好的脾气,闻言抱臂翻了个白眼,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
“老头,伤看好了没有,看好了就赶紧走了。”
“.........老头?”秋景月闻言一愣,这才将视线落在了专心给自己治伤的另一个黑衣男子身上,看了片刻,才不确定道:
“伯外公?”
撒完药粉,给他的双腿绑上纱布的头发半百男子动作一顿,随即拉下脸上的布,在秋景月震撼的表情里,哑声吐出几个字:
“.......景月。”
秋景月瞬间弹跳起来,连滚带爬地爬到赵悯身边,掌心猛地抓住赵悯的手臂。他像是不可置信一般,上下将赵悯看了一遍,眼睛从一开始的冷漠到震惊、迷茫交杂,一时间情绪涌出胸腔,让他的语调差点失控:
“.......伯外公?!”
他嗓子里忽有哽咽:“你.......你没死?”
“没。”赵悯怜爱地摸了摸秋景月的头,在秋景月的愧疚几乎要溢出眼底的时候,叹息道:
“我要死了,谁来救你出去?”
“.........”秋景月的脸色瞬间变的苍白的像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最后他猛地后退几步,掌心按在地上,俯下身砰砰给赵悯磕头,磕的额头皮肤崩裂,鲜血淌红了脏兮兮的地面,灰尘和外翻的伤口流下的血混在一起,显得他整个人愈发狼狈可怜:
“对不起,对不起伯外公,真的对不起........”
他不是真的无情无义,也不是真的冷血之人,在捅完赵悯之后,极大的后悔就将秋景月吞没,令他在失控和极度的自毁情绪催动下,陡然产生了自焚的举动。
这几天在狱中,秋景月也翻来覆去将那日捅赵悯的画面想了千遍万遍,每想一次,后悔便愈发深刻,以至于恨不得自己即可就去死,不要再苟活于世上。
他想报仇吗,想的。
但他没有真的想要至赵悯于死地,如果赵悯好好呆在京城之外,不要进宫给秋君药治病,那么秋景月是不可能杀死他这个唯一的亲人赵悯的。
秋景月泪流满脸,赵悯看的有些心疼,几乎要比自己挨了一刀还要痛,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擦掉秋景月的眼泪,却不知秋景月在后悔的间隙,还在怨恨秋君药的绝情,还在憎恶他当日进京之事。
或许他本身就是这样,习惯性地将过错推在别人身上,当日赵美人的事是一件,捅伤赵悯的事情又是一件。
正当爷孙俩抱在一起痛哭失声时,秋景明却有些不耐烦了。
他本来就不是很想参与到这件事情中,只是被秋景和三言两语说动摇了,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急于离开这个充满危险和不安全因子的禁牢,但秋景和、赵悯等人似乎和秋景月有说不完的话,他们甚至还在秋景月栖身的稻草堆底下藏了不少的吃食和药物,给秋景月备用,这番举动无异于在秋景明着急的火上浇了油,开始反复催促秋景和、赵悯离开。
最终,秋景和和赵悯也意识到了自己在待下去不合适,决定在下一班狱卒来换班之前离开,抓紧时间再叮嘱了秋景月几句之后,秋景和赶紧扶起腿脚还不甚便利的赵悯,往牢门走去。
秋景明从两个狱卒身上顺到了钥匙,他利索地再次打开牢房的门,又再次关上,将钥匙重新拴在了两位狱卒的腰间,随即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眼,见两道皆无人影,心放下了一半,开始带着秋景和和赵悯从既定的路线离开。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本计划离开的道路不知为何,此刻却被封锁关闭了,石门重重落下,将他逼退几步。
秋景明顿时感觉到了些许不安,他拔出剑,警惕地沿着石墙一步步后退,似乎是感受到了奇怪的动静,猛地回过神,挥剑将石墙两边机关射出的箭矢弹落。
但他显然是低估了禁牢的威力,他还没有完全退出石墙,石墙的门却忽然动了,缓缓向里推进,直接将夹道里的三人逼的不能再向前,只能狼狈的往后退。
但因为带着一个身受重伤的赵悯,所以三人显然跑的不够快,就在石墙和人身之间只差不到半根手臂的距离时,秋景明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些许压迫感。
他不得不丢出剑,将剑卡在石墙之中,来减缓石墙推进的速度,随即咬了咬牙,猛地扑上前,将扶着赵悯逃跑的秋景和推了出去,自己也狼狈地摔出石墙。
在三人终于逃出生天的那一刻,秋景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剑矢崩裂的声音,随即他的衣角被猝然关闭石墙死死夹住,令他动弹不得。
秋景明顿时急了,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甚至顾不上掌心和膝盖的擦伤,急着去拔墙缝里的衣角,但衣角却纹丝不动。无法逃离的恐惧让秋景明顿时吓出了半身冷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武力值不行但脑子还算得上好使的秋景和拔下簪子,用力划破了他的衣服,这才让秋景明从石墙里逃出来。
经过这么两遭,三个人均是受了伤挂了彩,但最要命的是,秋景明竟然发现无论从哪条路,他们都如同鬼打墙般无法再逃出禁牢,反而被不断落下的石门逼退,最后再次被锁在了关押秋景月牢门的那一小方天地里,再不得出。
而原本趴在石桌上的那两个狱卒,也离奇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经过几乎半个时辰的折腾,再看到面前这诡异的一幕,秋景明已经有些顶不住了。
他本来生性就暴躁,这么一下去更是没了耐心,拔出腰间的匕首,满脸赤红,眼底全是红血丝,大声威胁道:
“是谁!到底是谁在暗处!”
无人回答。
无边的沉默加剧了未知的恐惧和危险,死亡的阴影如利剑悬在头顶,让这些人逐渐被恐慌淹没。
秋景和还好,虽然心慌,但举止还算得上冷静,但秋景明的精神显然已经接近崩溃了。
他在禁牢里不停地打转,烦躁已经到达了顶峰,余光看见尚还坐在角落里的秋景月,就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你!”
他气势骇人,冲到秋景月面前,抓起秋景月绵软的像一摊面那样的身体,眼底几乎能喷出火来:
“都是你!”
“..........”秋景月则冷笑一眼,半个眼神不想给这个蠢大个。
见此,秋景明更生气了。
他像是要将整个牢房的空气皮髓一半,无能狂怒地在这个小地方里来回走动、劈砍,像极了被拔去爪牙的困兽:
“是谁!”
他吼道:“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要把我们关在这里!!!”
话音刚落,禁牢不远处的石门豁然打开,一道清亮的月光缓缓透了进来,照亮了禁牢石门口那挺拔玉立的身影。
“……”秋景明没有回头,意想不到的动静让修到危险的身体倏然一僵,在空中劈砍的动作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不敢再动一下。
与此同时,那身影却动了。
那人一身玄衣,肩上披着黑色的披风,脑袋则用披风的兜帽盖住,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人马,各个表情肃穆,捧着火把,如众星拱月般,跟着那玄衣人,一步步往里走。
打头的玄衣人全身都罩在披风下,唯有隐隐露出的白皙分明的手里拿着蓝玉扇,进入禁牢时仍闲庭信步,和偷摸溜进来的三人有本质上的区别。
秋景明和秋景和汗流浃背,像是提线木偶,一寸一寸转过头,朝外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几乎是在视线落在那玄衣人身上的那一刻,他们,连带着秋景月在内的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慌忙放下手里的武器匕首,甚至连药箱都丢了,狼狈地跪倒在地,行了个歪歪扭扭的礼,口中颤抖地喊道:
“……父,父皇!”
那玄衣人脚步被他们喊的一顿。
紧接着,他像是没听到般,继续往前缓步走着。禁牢地面上脏污的泥土黏上他的衣角,但他却浑然不觉,依旧一步一步地朝跪倒在地上的几人走去,直到那玄色绣金合欢花的鞋面在秋景明等人面前停住。
他顿了顿,低下头,看着跪伏在地面上不住发抖、额头的汗几乎要顺着鬓边淌下的几人,眼神缓缓一变,慢慢抬起手,用蓝玉扇挑下了几乎要盖住大半张脸的披风兜帽。
“抬起头来。”
兜帽顺从的落到背后,火光不知为何猛地一晃,随机又战战兢兢地恢复原样,暗淡的黄色火把下,照亮了兜帽底下的一张清俊秀雅的脸。那容颜本是再温和不过的,但此刻,却如结了寒霜般冰冷,连语气都透着冰渣子,几乎要狠狠刺到在场每一个人心里去:
“抬起头来,看着朕。”
他冷肃的视线无差别扫过跪在他脚边发抖的每一个人,字句清晰,让所有人的心高高悬起,又猛地坠入让人头皮发麻的万丈深渊:
“不抬头……是想再抗旨一次吗?”
第82章 铁窗泪
秋景和虽然在秋君药看不见的时候, 敢在暗地里搞事,但当真的面对秋君药的时候, 他又怂了。
毕竟, 他敢仗着自己的身份屡次试探法律和道德的边界,究其根本原因,是因为他是皇子, 是当今天子的二儿子,是大端最高掌权人钦定的监国贤王, 在这数层的权利光环下,他才敢铤而走险,夜探密牢。
不过, 他胆子大,心眼却细,知道此事不被发现还好, 一被发现, 等待他的,就是秋君药的雷霆之怒。
他心里比谁都要清楚,他身上的所有光环都是秋君药给的,只要秋君药想,他就会立刻失去。
所以他在来的时候, 特地和秋景和商量了无数逃跑的方案和计划路线,但万万没想到,这些方案和计划全都失效了,他们现在成了秋君药笼中的困兽,再也逃脱不得。
此时此刻的他, 只能和秋景明一道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几乎不敢直视龙颜,直到秋君药命他们抬起头来,他们才颤颤巍巍地对视一眼,哆嗦着惨白的唇,抬起了头。
对上着这两个混账倒霉孩子心虚犹疑的视线,秋君药心累,已经不想说话了。
身后跟着的来福见此,和几个小太监一起上前,贴心地抬起一个座位放在秋君药身后,扶着他坐下。
秋君药坐定后,双腿交叠,就这么坐着,盯着秋景明和秋景和,也不说话,沾着些微尘土的鞋就这么在秋景明和秋景和的面前轻轻晃着,手中握着蓝玉扇紧了又松,最终也没有开口。
气氛沉闷,只能听到火把的哔啵声,还有逐渐稀薄的空气以及过于急促的心跳。
秋君药不说话,秋景明和秋景和自然惴惴不安,满脑子都是对方会想什么办法来惩罚他们,自然也吓的不敢说话,只能硬着头皮跪着装死。
许久过后,还是一旁年过半百的赵悯才壮起胆子,低声开了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陛下。”
他说:“请您宽恕贤王殿下和大皇子殿下吧。”
赵悯头发已经全数花白,看上去愈发沧桑,重重叩首,声音如同刮过沙面粗粒难听:
“他们心系陛下,受我威胁,所以才会如此糊涂行事的。”
听到这话,秋君药掀起眼皮,表面波澜不惊:
“哦,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威胁他们的?”
“........”赵悯闻言直起身,看向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秋君药,心尖一颤,随即硬着头皮解释道:
“回陛下,草民……草民是用自己的医术来威胁两位皇子的。”
赵悯绞尽脑汁地替秋景明和秋景和开脱:
“草民对他们说,若不让自己看一看月儿,就不会给陛下治病。”
秋景明闻言,顿时点头如捣蒜:
“是啊是啊,父皇,我就是怕他不给您治病,才铤而走险的!”
秋君药闻言,刚才还冷淡的表情陡然起了些许变化。
不过这变化不是感动,而是冷笑。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摆,手中的蓝玉扇轻轻晃了晃,随即重重敲在了秋景明的头顶,声色疾厉:
“这么说,那朕是不是要感谢你啊?”
秋景明被秋君药这忽然的一敲,打蒙了。他捂着疼痛的额头,眼睛瞪大,不知所措地看着秋君药。
“朕说过多少次,嗯?多少次?”
秋君药一把扯过秋景明的耳朵,在对方小声喊痛的时候,狠狠用力,直到把那块软肉拧的通红:
“朕对你说过多少次,朕不许你们见秋景月,你们怎么不听,反倒是对别人的话,言听计从?!”
“父皇,父皇疼.......”
秋景明被拧的耳朵火辣辣的痛,又不敢反抗,只能捂着那处,眼泪汪汪地看着父皇:
“儿臣错了.......”
“朕看你们就没有认识到错误!”
秋君药松开手,用蓝玉扇子用力打了一下秋景明和秋景和的头,把两个人的额头都打出一片通红,一边打一边道:
“屡教不改,屡教不改!”
那蓝玉扇子可是用青州知府特地进献的极其珍贵罕有的蓝烟玉打磨做的,看似轻薄实际却坚硬无比,即使用玄铁也难以砍断,箭矢也刺不破,本来引鸳是做来给秋君药防身用的,现在却被用来收拾教育儿子:
“朕怎么和你们说的,朕告诉你们,行事要动脑子,不要逞匹夫之勇!”
秋君药说到这个,气也上来了,恨不得给这两兄弟一人一脚:
“你们看看你们,只会闯祸任性,半点属于皇子的心气都没有。不仅不为朕分忧,也不为民请命,整日里抱团结党,你们这叫什么皇子啊,啊?朕问你们,你们三个,有一点皇子的样子吗?!”
秋君药坐在椅子上,脚尖踢在秋景明的肩膀上,用力踹了一脚:
“不思进取,只会给朕添堵!”
秋景明跪在秋景和前面,首当其冲挨了秋君药一脚,索性秋君药没有用力,只把他踹倒在地,并没有多疼:
“父皇........”
他像是被人踢了一脚的可怜流浪狗,委屈巴巴道:
“儿臣是真的担心您,想为您分忧的!”
“放屁!”秋君药竖起眉头,用扇子一戳秋景明,把他戳的直往后倒:
“真想为朕分忧,就该好好司职,学会替朕管理好大端,而不是天天动歪脑筋!”
秋景明被骂的一噎,泄气般跪坐地上,都不敢去捂被揣疼的胸口,打死不敢吭声为自己辩解了。
秋景和比秋景明谨慎多了,看见秋景明挨骂,更加不敢说话,紧闭着双唇,一声不吭。
他不说话,秋君药却能注意到他。
等平复完急促起伏的胸膛,秋君药强迫自己缓下呼吸,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视线落在秋景和身上。
他盯着大气不敢出一下的秋景和,半晌才道:
“是要朕开口问你,还是你自己交代?”
秋景和即使没有和秋君药对视,但还是被那充满威压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跪伏在地上,努力冷静下来:
“此事......此事确实是儿臣怂恿大哥做的。”
闻言,秋景明立刻跪的比刚才板正了一些,头也抬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秋君药,面上带着委屈和不解,像是心有苦衷,想要寻求秋君药的原谅一般。
秋君药见此,又踹了他一脚。
秋景明心窝再次受到重创,这次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像是个缺水的盆栽,又像是夹着尾巴逃到角落委屈嘤呜的狗崽,蔫了吧唧跪在一侧,不敢再闹出动静了。
秋景和见此,心中更害怕。
他身体就比秋君药好一些,却比秋景明差多了,别说挨秋君药两脚,就是一脚他也受不住。
他按在地上的指尖不受控地蜷起,沾上了点点脏泥,轻易洗不掉了:
“儿臣,儿臣知错.......但儿臣只是担心四弟,所以铤而走险........”
“你这叫担心吗?”秋景和离秋君药离得远,秋君药本来恼火地想用扇子打他的头,因为距离又放弃了,只能提高声音道:
“你可有听过一句话?”
他说:“惯子如杀子。”
“你以为你这是关心秋景月吗?不,恰恰相反,你这是害了他。”
因着这十几年来的兄弟情分,秋景和还想再挣扎一下,替他求求情:“可是景月他并没有酿下大错........”
“啪——”
下一秒,一个鲜明的巴掌印便赫然印在了他的右脸上。
秋景和身体弱经不起秋君药的两脚,言行又着实混账,秋君药忍不住伸出手,用力扇了他一巴掌,厉声道:
“大错,你真的不知道他犯下了什么大错吗!”
言罢,秋君药沉下脸来,唤道:
“执金吾何在?!”
“回陛下,臣在。”
一名长相有些黑的大汉随即站出,漆黑的胡子几乎要和脸部一个颜色:
“陛下有何吩咐?”
“把那场大火里,所有的损失和伤者数量告诉这些逆子!”
秋君药头晕,指尖扶着一旁的石桌,死死攥着,几乎要将石桌攥裂:
“告诉他们,那场大火里,究竟有多少百姓受伤,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是。”
执金吾是一个官职,负责京城的警卫和消防,对于灾后的损失,也会整理归档:
“回陛下,那场大火因起于闹市,因此虽然救火及时,但总共有九户百姓的家被烧毁,所有财产付诸一空,虽无人死亡,但共有八人受伤,十二人受轻伤。有四人身上虽然无伤,但却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梦魇,其中有孩童两名,一个四岁,一个八岁。”
话音刚落,秋君药的表情比原来更阴沉,死死地盯着秋景明和秋景和,一字一句道:
“现在听明白了吗?”
“九户人家,二十四条人命,难道还不值得朕让秋景月的一痛,还不值得朕要他一悔吗?”
“是不是在你们心理,只有他的命是命,普通百姓的命就不是命?秋景月在牢里挨饿你们会心疼,那那些无房可住,无食可进的百姓,怎么没有见你们去关心?”
秋君药用扇子在秋景明和秋景和头上又一人打了一下,似乎是想把他们打醒才能息怒:
“为政之道,以顺民心为本,以厚民生为本,以安而不扰民为本。*”
“你们可是皇子啊,也许某一天,会是这个王朝的掌权人,但你们如此漠视百姓,漠视民生,对那些身份不如你们的普通人,竟如此轻待,甚至到了善恶不分的地步,你们到底要朕怎么说你们才好,怎么放心把这个皇位交给你们,又怎么能安心地让你们掌权?!”
秋君药一句一句话像是敲打在了众人的心上,言罢他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响声如波涛般在这个不大的禁牢一角内弥漫开来,震得人耳膜发疼,心肝发颤,一时间竟都低下了头,无人在敢出声。
“........”
秋景明和秋景和被秋君药训的无言以对,连赵悯也低下了眼睫,似乎再也没有颜面面对秋君药。
看着秋景明和秋景和等人恍惚的神情,秋君药深吸一口气,忍着眼前的眩晕感,沉声道:
“……你们真的很让朕失望。”
“父皇.........”
秋君药说:“闭嘴。”
他狠了狠心,道:“等今天天一亮,朕就下令,查抄你们俩兄弟的皇子府,所有财产,一律充公,用以安抚体恤在那场火灾中受灾的民众!”
“..........”
此话一出,秋景明和秋景和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他们在那一瞬间竟然顾不上怕盛怒的秋君药,赶紧爬过去,伸出指尖,一人一手抓住秋君药的衣摆,祈求道:
“父皇.........”
他们此时终于感觉到了怕,颤着嗓子,哽咽地问:“没了皇子府,儿臣该去哪........儿臣无处可去了父皇!”
“怎么会无处可去。”
秋君药闻言,竟然露出了一丝笑。
他慢条斯理地抬起兄弟俩泪流满面的脸蛋,轻轻勾起唇角,笑的很渗人:
“你们不是兄弟情深,同气连枝吗?”
他说:“既然你们感情那么好,想必心里也不愿意分开,不愿意离开彼此.......那朕就索性成全你们好了。”
言罢,秋君药直起身,没有再看跪在地上的众人,转身离去,只丢下一句冰冷的话:
“兵部侍郎听令。”
“从今天开始,将大皇子秋景明、贤王秋景和,与四皇子秋景月一同打入禁牢,分开关押,若无朕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放他们离开!”
引鸳是被一声开门的声音惊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