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被打开的声音很凄厉, 带着沉重的吱嘎声,像是年迈的老人直起腰时, 骨头发出的声音那般令人牙酸, 令引鸳睁开眼,猛地地床上坐起来,掀开床帏。
他还未让人点起烛火,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就从被推开的两侧的门中间,抬脚走了进来。
他去时步履匆匆, 回来时却脚步沉缓,像是遇到了什么沉重打击,以至于没走几步, 就停了下来,兀自杵在内殿中央,半晌没有出声。
但即使那人没有出声, 引鸳也能通过他走路的形体和动作片段出来人是谁, 当下连鞋也来不及穿,只着一件薄薄的襦裙,就扑过去,抱住了秋君药:
“陛下!”
引鸳的身体还带着从被窝里浸出来的暖,像是一块柔软刚出炉的糖糕, 而秋君药的披风上却沾着夜里的露水,引鸳扑进秋君药怀里时,还被冰的一个哆嗦。
“.........你没睡?”
秋君药本来不欲吵醒熟睡中的引鸳,故而动作轻缓,尽量不发出脚步声, 却没想到引鸳还是醒了:
“还是我把你吵醒了?”
“是臣妾自己睡不着。”引鸳揉了揉眼睛,揽住秋君药的脖颈, 秋君药头顶的兜帽因为这层作用力,自然松垮垂落下。
几秒钟之后,秋君药沾着露水的披风系带又被一双素手轻柔地解开,掉落在地。
大殿周围的烛火被一旁的宫女轻手轻脚的点上,摇晃的烛光将引鸳踮起的光洁白皙的脚映的愈发清晰,在上面打上淡淡的色泽,仿佛那双脚是什么玉做的艺术品,脚边绷紧的弧度在蓝色的短襦裙下遮遮掩掩,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它隔着一层布料,轻轻蹭着一双漆黑绣金的鞋子,更透出一股子勾引诱惑的味道。
下一秒,那双黑色鞋子的主人上前一步,将那双脚从腿弯处捞了起来,打横抱在怀里。
随即床帏落下,宫女和太监们都退了出去,只是从门的缝隙之中,尚可以透过薄薄的床帏,隐隐窥见引鸳柔软起伏的身形。
引鸳枕在秋君药的手臂上,身上的襦裙不知道何时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火辣辣的疼从腰间往上,像是连续不断干了一个时辰的苦力活一样累。
他翻了个身,对着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平复呼吸的秋君药小声抱怨道:
“疼。”
秋君药心情不好,也就没有多克制,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听到引鸳这句话,顿时清醒了,被中的指尖摩挲着确认:
“还有药吗?”
“.......没了。”再多的药也禁不住秋君药三番四次的使用,何况涂得黏黏糊糊引鸳也不喜欢:
“陛下抱一下臣妾,臣妾就不疼了。”
秋君药侧过脸,上扬的眼尾眯起,似乎是在笑,随即“嗯”了一声,勾着手臂将引鸳拽进自己的怀里:
“这样可以了?”
听着耳边逐渐平稳的心跳,引鸳应了一声,随即闭上眼睛,似乎是想睡,但窸窸窣窣的动静又不得不将他的理智唤回,令他不适地皱了皱眉。
“陛下..........”
他最是宠着秋君药,被此刻露出脆弱一面的秋君药趁虚而入,心疼之余,却只能勉强开口道:
“陛下心情不好吗?”
秋君药说:“有一点。”
“那陛下可否说出来,让臣妾为您分忧?”
引鸳额头的汗淌了下来,刺的额头生疼,只能仰起头,看着撑在他耳侧的秋君药,汗水模糊了视线:
“陛下.........”
“嗯。”秋君药俯下身,亲了亲引鸳的额头,“忍着。谁让你这么乖,就想欺负你。”
“唔.......”
引鸳在生活中包容着秋君药的所有,甚至在现在也是,闻言只能忍下到口的破碎,断断续续问道:
“陛下刚才,是不是去见景明和景和了?”
“是。”秋君药也许是渴了,想要喝水,于是伸出指尖,去够,但却失手打翻床边的水杯,手上顿时被泼的湿淋淋的,水顺着之间往下淌。
还好水不烫,是温热的,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还有些粘稠。
与此同时,引鸳也发出短促的鼻音,像是小动物被欺负狠了,只能这样小声嘤呜。
秋君药自己被一片水打湿了,引鸳自己眼睛还红红的,却还是忍不住凑过去,给他舔干净:
“陛下,脏。”
“不脏。”秋君药将指尖在那温热的口腔中搅动着,随即道:
“要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乖,一样听话就好了。”
引鸳闻言,却道:
“陛下在臣妾这里是独一无二的,那么陛下心里,臣妾也一定是独一无二的。”
“........”看着引鸳鼓起脸颊,暗戳戳地吃飞醋,秋君药便忍不住笑:
“我指的不是情爱方面的。”
秋君要掌心捧起引鸳的脸蛋,指腹轻轻摩挲着,和他四目相对:
“我在想,如果明儿和和儿都能像你一样懂事,我就不要为他们操那么多心了。”
“......陛下,”引鸳像是个柔软的兔子似的往秋君药身边蹭了蹭,随即犹豫着道:
“其实,臣妾有一事不解。”
“何事?”秋君药对于引鸳,向来是有问必答:
“你直说就是。”
“.......”引鸳盯着秋君药看了片刻,看着对方温润的眉目,旋即终于鼓起勇气来了口:
“臣妾想知道,陛下为何要对景月的事情如此生气,甚至还要重罚景明和景和?”
秋君药闻言反问道:“违抗君令,单这一条,难道还不够吗?”
“可是陛下不是这么□□的人。”引鸳蹙了蹙黛色的眉毛,眼尾的一抹红更是将他衬的漂亮清落:
“如果陛下因为别人违抗你的命令就下死手的话,那臣妾早就死了不止一次了。”
“.........你也知道。”秋君药一哽:“但是你和皇子们,是不同的。”
他说:“你是我夫人,当然可以对我任性。你不对我任性,那对谁任性。”
秋君药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但景明和景和、景月不行。”
“为什么?”引鸳不解:“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啊。”
他说:“你能允许我以男子身份称后,并且垂帘听政,为什么就不能容许他们夜闯禁牢?”
“相比起来,还是我的罪过更大、更不为世人所容一些吧?”
秋君药闻言失笑,摇了摇头,摸了摸傻老婆疑惑的眼角,声音如流水般沉缓:
“这些都是朕愿意给你的,你没有罪。”
他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明儿、和儿还有月儿,他们有罪。”
“.........因为纵火杀人,或者夜闯禁牢?”
引鸳说:“景月之前用狼群谋害景秀,同样是杀人案件,臣妾都没见你这么生气,气到把他打入大牢的地步。”
“阿鸳,你不明白。”秋君药叹口气:
“朕对他们的期许,和对旁人不同。”
说了一会儿话,秋君药那点睡意也消磨没了,索性坐起来,和不明所以的引鸳大眼瞪小眼:
“不管是之前的莲池案、接骨木花毒案还是狼群案,我之所以会小惩大戒,是因为这些案件都源于他们皇子的身份。”
“阿鸳,你听过一句话吗,叫自古皇家无父子,从来帝王少兄弟。因为皇位只能传给一个人,所以皇子们间会争斗,会抱团,甚至会流血,会手足相残。历史上都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不管是九龙夺嫡,还是玄武门政变。这些事情虽然从道德上听起来很残忍,但后世的人们大多能理解这其中的行为逻辑。”
“但一个皇帝的手上即使沾着亲朋好友的血,也许也不能否定他在历史上所做出的功绩。”
“所以不管之前的景明、景和、景月几个人怎么吵怎么闹,怎么忤逆朕,朕大部分时候都可以容忍,都可以慢慢教导他们,但这次........”
秋君药在被子上轻轻敲了敲,带了点力气,背面顿时凹陷进去:
“但这一次,他们真的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引鸳站起身,看着秋君药:“........陛下的底线,是什么?”
秋君药看着引鸳,漆黑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光泽,像是上好的墨玉,旋即他眨了眨眼睛,轻轻吐出一个字:
“民。”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句坚定:
“唯有百姓的利益,不可触碰。”
引鸳闻言一个激灵,顿时如醍醐灌顶,终于明白此次的秋君药为何会比之前两次要更生气,手段更强硬无情,恍然大悟道:
“原来是.......”
“是因为那些百姓。”
秋君药点头:“根源根本就不在于他们违抗了朕的诏令,而是因为那些百姓。”
秋君药闭了闭眼,深深叹了口气:
“七天,整整七天。”
他说:“我看着秋景和为弟弟慌忙奔走,看着秋景明冷眼旁观,看着赵氏一族在宫门长跪不起,朕未曾没有动容于他们的深情厚谊........但朕知道,他们看似情深,实则凉薄。”
“因为他们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朕,要如何抚恤那些百姓,如何防止那些失去家园和财产的流离失所,如何解决他们的吃穿住行问题,如何进行后续的安置和赔偿。”
秋君药语带讥讽:“因为他们从心底,根本就不在意。两个成年皇子,一个未成年的皇子也已经满了十六,三个人竟然无一个人上书呈告朕解决灾情的详细对策,竟然没有一个人肯‘放下身段’,去查看那些百姓的伤情,安抚他们的情绪。”
“所以在他们眼底,百姓到底算什么?民生又算什么?”秋君药叹了一口气,闭上眼,久久没有睁开:
“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养儿如此,真叫人心灰意冷啊。”
他说:“阿鸳,你说,他们这样.......怎么能让我放心把这个皇位交给他们?”
引鸳此刻终于懂了秋君药的良苦用心,顿时百感交集:
“陛下,您是对的。”
“他们太冷漠了,阿鸳。”秋君药抱住引鸳,轻轻摸着他柔顺的发丝:
“一个皇帝,手上可以沾着亲族权贵的血,但不能沾着百姓的血;他可以是个狠心绝情的皇帝,但他独独不能对他的百姓狠心。”
“爱民如子爱民如子,这不是一句空话,朕想让他们都明白,只有将百姓的利益看的比他们自己的利益还要重要,才能算作合格的皇储继承人,否则,不管他们怎么玩弄权谋和手段,怎么讨好朕,朕都不会吃他们这套。”
秋君药:“可惜我来的还是晚了些.......四子折三,朕的教育,真的太失败了些。”
“那陛下之后打算该如何做呢?”
引鸳从秋君药的怀抱里抬起头,忍不住伸出手,抚平秋君药眉心的刻痕:
“需要臣妾从旁辅佐吗?”
“自然是要的。”秋君药说:“这几天都在忙着转移安置那些受害者,以及轻点他们烧毁的房屋和财产,改日还需要派人带着赔偿金下去抚恤他们。”
秋君药皱着眉,冥思苦想道:
“阿鸳你说........派谁去好呢?”
“若陛下派引氏的乡绅权贵去,倒是可行,只是我引氏这几个月一直听从陛下的号令,低调行事,非陛下之诏不出。”
引鸳说:“陛下您一直想压制引氏专权,如今已经初见成效,不可再生动荡,扰乱朝堂格局,不若陛下另派他人去吧。”
“抚恤民众,必得派位在普通百姓间颇有威望和声名的人,他们才愿意听从;如果找不到这样的人,只能派个位高权重的人。”
秋君药闻言果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引氏百年世家,学生众多,清誉满天下,倒是可以,只是现在这个形势,还是派个有权势的去为好.........”
就在两人皆为难之时,电光火石间,秋君药忽然脑内一闪,猛地想起个人名来:
“对了,景秀呢?”
他抓住引鸳的衣角,急切地问:
“景秀今年多大了?”
引鸳不明所以地回看秋君药,并没有将自己的衣摆抽出来,而是听话地思索片刻,道:
“回陛下,景秀生在冬天,按照大端的历法测算,如今虚岁已经为十一有余了。”
“........”闻言,秋君药果真一愣,随即心脏狂跳起来,忍不住笑道:
“虚岁为十一了啊.......好,很好.......”
他猛地掀开床帏,对着门外高声道:
“来福?”
来福的影子在窗纸上透出圆润的弧度,只见他拱手,轻声问道:
“陛下,有何吩咐?”
“给朕传七皇子景秀入勤政殿。”秋君药说。
来福沉思半秒,接着又问:“陛下,几时召他进殿?”
秋君药闻言,毫不犹豫道:
“现在,立刻,马上!”
不过,更准确的说, 是被来福从床上吵醒的。
他现在是引鸳名义上的孩子, 也就是嫡子,秋君药请了不少人成日围着他,督促他读书练剑, 秋景秀不得不像个陀螺似的转着,强迫自己在大脑里塞进众多超出学龄前儿童的知识。
但他虚岁才十一岁, 其实也还是个半大孩子,换做其他人,在这么紧密的教学安排下, 就算不疯也该闹了。
但秋景秀却很争气。
即使喘息喝水的机会也很少,但还是争分夺秒的完成夫子和武学老师交给他的任务和作业,努力做到不拖堂高效率, 这才险而又险地保住了自己一天八小时的健康睡眠时间。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床, 本来打算在鸡叫之前进行一个满足而合理的睡眠时间,然后早点起来边扎马步边背课文,没想到才过去三个时辰,父皇身边的大太监就把他摇醒了:
“小殿下........小殿下?”
“.........”秋景秀在睡梦中,肩膀被人晃了晃。
这几年的飞速成长让他在睡梦中也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心, 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刚好就对上来福那张敷了□□、凑近放大的脸。
偏偏来福还长的有些阴柔,笑起来两边皱纹往嘴角堆,像极了两层括号。他眯起眼睛,后面还有淡淡的暗光披在他身后, 缓缓伸出双手,好像鬼魅一般, 在夜色中,显得影影绰绰,无比阴森恐怖。
“........”
秋景秀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他反手一个枕头朝来福的脸砸去,蹬着灵活的两条腿连滚带爬地爬进角落,然后扯开嗓子喊:
“救命啊,来人呐,有人要谋害本皇子唔唔唔——”
他还没多喊两声,就被来福一把捂住了嘴巴,急的跺脚:
“小殿下,是老奴啊。”
来福怕捂坏了秋景秀,不敢下手太重,结果被秋景秀抓住机会,死死咬住虎口,整个人瞬间疼的五官扭曲,要不是多年在深宫中练出来的喜怒不形于色,来福这会子都要叫出来了。
他忍着到口的惊呼,猛地放开抓着秋景秀的手,烛火自他背后猛地燃起,风声带过火苗的哔啵声,像是有什么人用力在秋景秀的耳边吹了一下,顺带把他脑子里的惊恐和失措吹走了。
“.........”
借着烛火,秋景秀终于看清了来福那张微微扭曲的脸,这下才终于在恍然中回过神来,眼前这鬼.......不,这人,不是什么牛头马面,也不是什么要取他性命的刺客,而是父皇身边最得醒来的来福公公。
“.........”
一想到自己刚刚失控之下咬了他,秋景秀整个人还怪不好意思的。
他冷静下来后,先是理了理头发,紧接着换了蜷缩的姿势,乖巧坐好,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来福和众人的错觉:
“来福公公。”
“........”要不是手上那带着血色牙印痕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还在提醒来福刚才发生了什么,来福决计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乖乖巧巧、看上去软糯的像是个兔子似的小殿下,刚才下口竟然会这么狠,好似要将他手上撕下一块肉来般用力。
来福不敢说话,来福心里苦。
可他还能怎么办呢,这可是当朝七殿下,大端天子的儿子,就算秋景秀把来福的牙齿打碎了,他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来福适时地展现了他极高的打工人素养,勉强扯起一抹笑,揣手道:
“七殿下,快些起床梳洗一下吧。”
他说:“陛下在勤政殿等着您呢。”
秋景秀看了一眼窗外尚还黑着的天,有些奇怪道:“这么晚了.......父皇唤我何事?”
来福眼观鼻鼻观心:“老奴不知。”
“.......好吧。”见来福不说,秋景秀也不再问。他抹了一把脸,危机解除后,他又恢复了倦意,眼皮耷拉下来,似乎还有些迷糊,打了个哈切道:
“紫烟。”
他说:“过来帮我梳洗束发。”
“是。”
因为秋景秀的年纪还未及冠,所以只简单地挽了两个总角,用红色的发带绑住,底端坠着几颗珍珠。
他迅速地给自己收拾好外貌之后,还不忘带上秋君药赏给他的羊脂玉项圈,这才蹦蹦跳跳去勤政殿见秋君药。
秋君药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上朝了,所以他干脆没有睡,就坐在上面等着秋景秀。
秋景秀一看到秋君药,刚才还蹦蹦跳跳的动作就有了些许克制,端端正正地跪下了,声音虽然还有些奶,但是已经初见少年人才会有的清亮音色:
“儿臣给父皇请安。”
言罢,他俯下身,轻轻叩首。
“景秀啊,来了。”秋君药放下手中的笔,顺手在纸上盖上玉玺,这才对秋景秀招手道:
“来,过来让父皇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秋景秀犹豫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站起身,啪嗒啪嗒跑上前,像小时候那样张开手,冲秋君药撒娇:
“父皇抱抱。”
秋君药顿时眯起眼睛笑,把秋景秀拉到独属于自己的椅子上坐:
“是长高了,也出落了,和你母妃越来越像了。”
秋景秀立刻get到了秋君药话里的意思,垂下眼睛,给出了满分答案:
“儿臣是父皇的孩子,也是母妃的孩子,承他教导,受他恩泽,耳濡目染,自然是像母妃的。”
“他手把手带出来的,自然是多像他些。”
秋君药很满意秋景秀的回答,伸出指尖亲昵地捏了捏秋景秀的脸,道:“你和你母妃一样乖,也一样讨朕喜欢。”
言罢,秋君药话锋一转,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
“你母妃跟了朕两年多,一直帮朕处理政务,着实辛苦,你作为他唯一的孩子,如今也大了,有没有想过为他分担一些?”
秋景秀眼珠一转,想了想,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谨慎道:
“父皇教儿臣念书时,曾告诫儿臣,行事应该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可谓知礼矣。*”
他说:“所以父皇请明示儿臣需要做何事情,等儿臣量力之后,才能给父皇答复。”
秋君药闻言,神情顿时欣慰起来,摸着秋景秀的头发,像是撸一只不拆家的猫咪,满心满眼都是欣赏:
“这么多皇子中,也就你把朕的话听进去了。”
察觉到秋君药口中的酸楚,秋景秀像是安慰般,蹭了蹭秋君药的掌心,认认真真道:
“父皇教导儿臣的话,儿臣一句也不会忘的。”
“你很好。”秋君药一连说了两边你很好,随即才及时拉回话题:
“朕想要你去做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想让你和几个大臣一起去看看受灾的民众,带着赔偿金下去安抚他们,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
秋景秀闻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抚恤灾民这件事,听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很难。
首先,安抚民众,应该考虑是否要按照受灾程度进行抚恤日期的排序,还要选定陪伴的大臣,以及不同受灾程度民众赔偿金的给定等等一系列问题,都要秋景秀去衡量,给出一个满意的数字和行程。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一张好的口舌,那么等去到那些受害者家中时,不仅不能起到安抚的作用,甚至还会被迁怒。
有时候人被逼到绝境,一无所有的时候,有可能不会管你究竟是什么皇亲贵胄,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家没有了,辛辛苦苦攒的半辈子积蓄也付诸东流,甚至自己还烧伤在床,这样刻骨的疼痛,不是单单给钱就能抚平的。
何况这件事,办得好还好,办不好,不仅观望准备站队的朝臣们会对他失望,他在秋君药心中的形象,也会大打折扣,有点吃力不讨好的意思。
但秋君药既然把这件差事交给了他,说明秋君药对他,还有另外一层期许在,于情于理,他好像又不应该辜负。
思及此,秋景秀咬了咬牙,利弊权衡之下,理智和情感的天平还在左右摇摆,不知道该不该解下这桩活。
但当看到秋君药那双充满希望和期盼的眼睛时,他拒绝的话又堵在嗓子眼里,再也说不出一句。
“.......”
半晌,秋景秀思索再三,良久,方下定决心道:
“..........好,儿臣愿意为父皇和母后分忧。”
秋君药闻言,顿时惊喜地瞪大眼睛:
“你真的愿意?”
“嗯,父皇,儿臣愿意。”
“父皇曾告诫儿臣,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儿臣不求做个孝子,只求做个在父皇心中,能感到满意的儿子。”
言罢,秋景秀缓缓滑出秋君药怀里,俯下身,道:
“儿臣领旨,此行,一定不复父皇所托。”
“好。”
秋君药抚掌笑,随即将跪在地上的秋景秀扶了起来,捏了捏他即将失去婴儿肥的脸蛋:
“还是你,最得朕心。”
秋景秀扬起嘴角,笑了笑,“多谢父皇厚爱。”
随即,他又低下头,拱手道:
“既然父皇已经将这件差事交给儿臣,儿臣不敢怠慢,现在就去和太傅等人商量抚恤之策,尽量以最快速度拟定一个章程和方案,然后呈给父皇过目。”
“好,你去吧。”
秋君药点头。
闻言,秋景秀这才告退。
看着秋景秀逐渐远去的背影,秋君药站在高台上看了一会儿,随即忽然出声,对着空气道:
“出来吧,阿鸳。”
“.........”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蓝色宫装、长相有些雌雄莫辨的男子便从内书房走了出来。
他提起裙摆,走到秋君药身边,扶着秋君药坐下,眉眼中凝着散不去的忧愁:
“陛下,景秀还小,他真的担得起陛下如此重任吗?”
“北魏孝文帝拓跋宏五岁即位,康熙八岁登基,年龄均不是阻挡他崭露头角的阻碍,有没有头脑才是。”
秋君药指了指脑子。
引鸳:“.........”
他听着秋君药口中陌生的人名,蹙了蹙眉,心中疑惑更深,但到底还是没有多问,只道:
“可是景秀之前一直在深宫中长大,也因为年纪小并未进入朝堂,陛下贸然将此事交给他,只恐朝臣们不服,又欺他年幼,不肯尽力为他办事。”
“这是不难。”秋君药说:
“天生人而使有贪有欲。只要他们能在景秀身上看到自己的前途和利益,那么一定会暴露出弱点。无欲则刚,那么有欲望,就会被人抓住软肋,以景秀的心智,要拿捏他们并不难。”
“那陛下打算如何让他们从景秀身上看到可图之利呢?”引鸳问。
“利,无非钱、权二字,要么,他们能在辅佐景秀这件事情上得到钱,要么,能得到........”
秋君药语气一顿,没再说下去,而是忽然拿起笔,想了想,扶着袖子,在桌面的纸上慢慢写了一个字。
引鸳被秋君药的话被吊的不上不下,满心疑惑不明所以,不知道秋君药想表达什么,怀着好奇心凑过去,定睛在那白纸上一看,只见一个字饱蘸笔墨,写的笔老墨秀,铁画银钩,令他忍不住喃喃出声:
“........定?”
“对,定。”
“乾坤简易定长生。”秋君药仰起头,老神在在地对着引鸳笑了笑,门外的天光斜射进来,在他的脸上打上半明半暗的阴影,像极了老谋深算的狐狸,摇晃这蓬松柔软的尾巴:
“此封号,必是希望我儿能一鸣惊人,一飞冲天......整肃朝纲,一定乾坤。”
相较于秋景秀的春风得意, 作为他兄弟之一的秋景和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他身子本就弱,秋君药又将他下了狱, 狱中饮食用度不说比原本他在贤王府时差了很多, 规格甚至比不上普通百姓家中所食所用,因此一时间竟然撑不住,在牢中奄奄一息。
身为他妻子的楚瑜听闻他在牢中的情形, 心中甚是不忍和失控,冲动之下, 竟然想要也闯一闯禁牢,好悬被他的族人们拦下来,才没有造成祸端。
好在楚瑜虽然一时间情绪失控, 但他毕竟比秋景和年长,也更快冷静下来,当下决定进宫面圣, 求一求秋君药。
因为一层灵族族长的身份, 为了王朝统一和拉拢铭心,秋君药也不好太落他面子,晾了他几天后,还是允了他进宫。
楚瑜心急,进宫时秋君药正在午睡, 又硬是在太阳下晒了好一会儿,晒得眼前阵阵发黑,秋君药的心腹太监才打开门,从紧闭的披香殿内走了出来,步行至他的身边, 躬身道:
“公子。”
“......来福公公。”
楚瑜晒得脸都白了,但看见来福, 还是强撑着勾起一抹笑,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罪臣想见一见陛下,请公公准允。”
来福跟着秋君药久了,心性也自然随了主子,也是极其心软的,看着楚瑜苍白的像纸一样的神情,有些不忍,几番欲言又止,还是拱手叹气道:
“公子何须如此。”
他说:“陛下现在尚还在气头上,你现在去,岂不是撞在了枪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