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诉道:“一把木梳,如何能加害小殿下?!”
“只是一把木梳?”
秋君药见凝梵这个时候还在嘴硬,根本没有认罪的念头,整个人都气笑了,厉声道:
“若朕现在叫邱太医来,当着你的面告诉您,这木梳上面覆着什么样的东西,你还敢承认这是你的木梳吗?!”
秋君药的声音不大,甚至没有对凝梵用刑,但话音刚落,凝梵的声音就不如刚才那般底气十足了,结结巴巴道:
“.....奴婢,奴婢........”
“你不敢承认和邱太医当面对质,是因为你知道,上面被你加了毒粉,你每日,就是用这沾毒的木梳,给朕梳头的。”
秋君药没有耐心再和凝梵周旋,直接挑明道。
凝梵见秋君药已经发现了木梳有问题,放在地上的指尖用力抓地,几乎抠出了血,额头敲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陛下明察,就算奴婢用了毒木梳给陛下梳头,奴婢也未曾在小殿下所用的物品里掺毒粉,加害殿下啊!”
她这话一出,连引鸳的表情也带上了一丝犹疑。
凝梵说的没错,就算秋君药发现了木梳上有毒,也不代表什么,毕竟她又没有直接在景秀所食用的东西里下毒,秋君药怎么就能认定,是凝梵害了景秀。
“你真是......”秋君药捂着额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直截了当道:“你一直在御前服侍,虽然没有直接接触景秀所用的一应物品,但你不要忘了——”
“景秀的起卧一直同朕一起,十分黏朕,这点你都看在眼底。”
凝梵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流着泪,用无辜的眼神,祈求地秋君药。
“正因为景秀时常和朕在一起,所以你才发现了一个旁人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秋君药顿了顿,接过来福捡起的梳子,透过梳子的齿缝,看着凝梵的脸:
“景秀还小,对什么东西都好奇,又兼有小孩子的活泼好动,加上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时常喜欢咬朕的头发。”
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引鸳顿时面色大变,几乎是在瞬间,就如电光火石般回忆起了之前一直遗漏的细节——
景秀患有痛偶症,无法控制自己的一言一行,经常喜欢啃咬秋君药的头发。
如果.......如果凝梵用毒木梳给秋君药梳头,上面的毒粉刚好又沾到了秋君药的头发上,被一无所知的景秀啃食,那么便能避开那些明显的能留下痕迹的食物,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景秀下毒!
一想到这里,引鸳几乎起了一身冷汗。
他怎么也想不到凝梵的心机竟然有如此之深,竟然想得到用这种方式来给秋景秀下毒。
一旁的凝梵闻言,顿时瘫坐在地,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的烂泥,不敢再说冤枉。
“你是不是很好奇,朕是怎么发现的?”
秋君药说出了在场的人都不解的问题:
“明明你做的那么隐蔽,怎么就会被人发现呢?”
“陛下.......”
凝梵抽泣道:“您.......”
“你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因为景秀病重,所以朕无心点香,也没有空收拾自己的仪容,没有在此时配挂香囊。”
“而接骨木花毒带香,你本以为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点点小香味,但.....一子踏错满盘皆落索,只要行动,必会露出破绽。”
秋君药说完,终于用正眼看向面无血色的凝梵,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奴婢.......”凝梵正想说话,表情忽然一变,紧接着,秋君药察觉到她想要了结自己的念头,忽然大喝一声:
“十一,堵住她的嘴!”
在场没有人看清楚十一到底是如何行动的,下一秒,凝梵的嘴巴就被堵上,整个人的双臂也被十一禁锢在背后,不得动弹。
“想自尽?”秋君药蹲下身,和凝梵平视,仔细凝视这少女姣好的面容。
引鸳发现了,秋君药很喜欢蹲下身和人讲话,尤爱与人平视,声音不紧不慢:
“值得吗?”
凝梵嘴巴虽然堵住了,但眼睛还会说话,一脸视死如归地看向秋君药,
“唔唔唔!”
“不许寻死。”秋君药伸出一只指头指着她,警告道:“若你死了,你的那个对食,朕也会赐死他。”
“......”
听到这话,凝梵的动作果然顿住了,盯着秋君药,没有再出声。
“十一,放开他。”
秋君药被引鸳扶起来,重新坐到了座位上:
“凝梵,你站起来,和朕说话。”
“......”凝梵跪久了,腿有些麻,站起来时,腿还有些抖,踉跄几步,被秋君药一个眼神支使过去的浣尘扶住了:
“你聪明,所以朕也就不和你绕圈子了。”
秋君药说:“朕信你,下毒这件事一定不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告诉朕,是谁让你做这件事的?”
凝梵收了眼泪,咬牙垂头,不敢看秋君药的视线,只道:
“下毒谋害七殿下这件事确实是奴婢一人所为,求陛下不要祸及旁人,赐死奴婢!”
说完,凝梵再次跪下,冲着秋君药重重磕了一个头:
“这事真的只是奴婢一人的主意,与旁人无关!”
“无关?”秋君药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你一个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接骨木花毒,你一个人就能策划一个这么周全的局吗?”
看着凝梵伏地不敢抬头的身影,秋君药再次道:
“凝梵,谋害皇子是重罪,若你只是受人利用,朕可以考虑从轻发落;但如果你不肯招,那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秋君药话锋一转:“你尽管可以忠心不二,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值得你这般为他付出生命。”
“即便他对你有恩,或者你对他有情,也绝对不是他挟恩图报的理由。你看上去不过十七,手上尚未沾血,你的生命属于你自己,别这般平白糟践自己。”
秋君药说:“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指使你做的这件事?”
“.......”听到秋君药的话,凝梵闻言,身体再次紧绷。
她直起身体,表情像是陷入了长久的天人交战之中,眉眼中隐隐带着痛苦和纠结。
她身上尚还穿着浣尘给她披上的外袍,是方才秋君药不忍她衣衫凌乱,令浣尘给她披上的。
像她这样的奴婢,既然有了嫌疑,便等于失去了尊严,别说只是乱了衣裳,若是秋君药真的狠下心,将她发卖出去,任人践踏和折辱,也是有可能的。
凝梵知道,她是这皇城里最不起眼的奴婢,她的一生不由得她自己做主,在同意为那个人办事时,她就做好了为上位者牺牲的准备。
......可是,凭什么呢?
凝梵看着秋君药的面容,那人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探究和打量,唯独没有轻视。
一个君王,会注意到她衣裳乱了,会与他平视,会低声与她说话,这是她做梦也没有想过的事。
是啊,她凭什么要莫名其妙地卷入那些争斗当中,凭什么要成为那些男人的牺牲品呢?
思及此,凝梵的眼底已经有了些许松动。片刻后,她闭了闭眼,等再度睁开时,表情已经变的坚定:
“......陛下。”
她自己给自己擦干眼泪,重新伏下身,脸上的恐惧还在,但却没有了矫揉造作的哭泣,只是声线还在不受控地颤抖:
“奴婢今日所为,皆受一人指使。”
“.....是谁指使了你?”
“.......是大皇子,秋景明。”
凝梵顶着压力和内心的煎熬,哑声道:“如奴婢撒谎,就让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虽然秋君药早已在心里猜到了投毒之人是谁,但在亲耳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勃然大怒。
他猛地站起身,宽袖一甩直接扫落桌上的茶盏,在一片噼里啪啦和此起彼伏的“陛下息怒”声中,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十一。”
“臣在。”
“传朕旨意,从即日起,协助御林军统帅封锁大皇子府,不许无关人等出入。”
秋君药顿了顿,背过身去,没有让任何人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令外,将逆子秋景明押进大理寺监牢中,择日受审!!!”
“是!”
第29章 狱中【二更】
在下令将秋景明幽闭于大理寺之后, 秋君药本来想先将免了凝梵的死罪,只将她杖责十棍后逐出宫去。
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依照书中的设定, 虽没有白血病,但仍旧变的越来越虚弱,秋君药还没来记得开口说话,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心悸,像是心脏瞬间被人用利刃绞成碎片, 连肺腑的神经都被强行牵连起来。如同电流般强烈刺骨的疼痛游走于身体的经脉之中,几乎在那一瞬间,秋君药捂住胸口, 面前就忽然一黑,他的大脑眩晕了几秒,随即身体毫无知觉地倒了下去。
在完全失去知觉之前, 秋君药的耳边还传来了引鸳惊惧的呼唤声, 秋君药勉力想要睁开眼宽慰他,但眼皮却沉重地无法抬起,他只能放任自己的大脑意识逐渐涣散,最终沉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在昏昏沉沉之间,秋君药模模糊糊地觉察到自己的脸颊被一阵温热的毛巾擦过, 随即有人执起了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侧,像是在低声说些什么,但秋君药尚在昏迷之中听不分明,所有的一切像是隔着一层薄膜, 他与这个世界始终都隔着淡淡的隔阂。
恍恍惚惚中,秋君药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永远也无法醒来的睡梦之中。
他的灵魂像是受到召唤般, 再次不受控地离开躯壳,游走于一层又一层的泛黄的梦境里,像是一个旁观者,又像是亲身经历其中。
在这梦境里有引鸳,有一个长着长长白发和胡须的老人。秋君药下意识想要去抓住梦里的引鸳,但没想到眼前一晃,走在他前面的引鸳却消失了。
秋君药想要追过去,岂料掌心一重,抓到了一个更加结实的手臂。他知道这不是引鸳的手,正在有些疑惑这个手臂的主人是谁,岂料抬起头时,却被面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被他抓住的人,正是他自己。
是高中时候的自己。
那时的他年方十六,正是青春年少、生机勃勃的年纪,一张脸庞秀净俊雅,每一寸皮肤都散发着独属于少年的弹润和光泽,正微笑地看着他。
秋君药触电般想要放开手,却被“自己”死死攥住手腕,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急速地流逝着,从他的身上转移到面前的“秋君药”身上,而患白血病时的那股熟悉的虚弱感再度从体内发散开来,令他感觉微微窒息。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偷走了,秋君药只觉自己无法站稳,踉跄几步摔倒在地。在他倒下后,忽然一阵天旋地转,钻心的疼痛再次传来,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开始吐血,面前很快积聚起一摊鲜血,而从那鲜血的倒影里,秋君药意外看见了被封在冰棺中沉睡的自己,和现在自己的脸庞交错闪过,面色是如出一辙的惨白和难看。
“陛下,陛下!”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唤声,迫使秋君药从那心悸中回过神来,他猛然睁开眼,趴在床边,再次吐出了一口血。
“陛下!”引鸳在这两天里守秋君药守的眼睛都熬红了,愣是片刻不敢闭眼,就这样浑浑噩噩地陪侍了两天,结果好不容易盼来秋君药醒来,就目睹了秋君药吐血的过程,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您.....”
“咳咳咳.......”秋君药将胸腔中的淤血吐干净,艰难地摆了摆手,示意引鸳不要担心,虚弱道:
“没事......”
他说:“我没事。”
“可是您吐血了.......”引鸳手足无措地看着秋君药:“太医早就来诊过了,施针压制了你体内的丹毒,但您一直没有醒,臣妾害怕......”
“没事,”秋君药伸出手,捏了捏引鸳的脸,觉得对方看上去像是快要哭了:
“死不了。”
“您到底是为什么会吐血晕倒?”引鸳抽了抽鼻子,垂下眼睑,额头的青丝软趴趴地垂在一边,衬的他脸只有巴掌大小:
“太医说您体内的丹毒并没有发作,怎么会......”
秋君药没有回答,闭了闭眼,眼前再次闪过之前做过的梦境。
想到刚才梦见的被封在冰棺中的自己,尽管心中仍有疑惑,但秋君药此刻依旧不动声色,片刻后,他只低声道:
“也许只是意外吧。”
对于秋君药这个说法,引鸳并不相信。
他忧心忡忡地拿出帕子,擦干净秋君药嘴角的鲜血,随即将秋君药扶起来,让秋君药倚着枕头靠在床头。
在安顿好秋君药之后,引鸳又令来福端来参汤,自己亲自喂秋君药喝下。
秋君药本来想自己来,但昏迷了两日的虚空令他端不住汤碗,只能拜托引鸳。
引鸳喂秋君药喝汤喝到一半,秋君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引鸳:
“对了,景秀如何了?”
“烧已经退了,但还在昏迷之中,没能醒来。”
引鸳摇了摇头,再次替秋君药擦去额头的汗,随即端起汤勺,示意秋君药张嘴:
“不过太医说过了,他体质特殊,身体现在暂时没有什么大碍......只等醒来看看,到底会痴傻到何种地步。”
秋君药默了片刻,半晌,才轻轻推开引鸳举到面前的汤勺,叹气道:
“那.......景明如何了?”
见秋君药不喝了,引鸳将没剩多少的汤碗交给来福,掖了掖秋君药的被子:
“他现下还在大理石的牢狱里。因为景明身份特殊,在陛下尚未钦定由谁主理这件案子之前,大理寺卿不敢擅自审问。”
“........”秋君药迟疑了一下,随即问:
“他在牢狱中,表现如何?”
“臣妾替陛下去看过一眼,景明他始终不肯认罪,不知陛下为何要降罪于他,说陛下是受臣妾蛊惑,才会将他下狱,骂了臣妾好一阵子。”引鸳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笑:“据关押他的狱卒所言,他还一直说是臣妾是妖后,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不明事理了。”
秋君药:“........”
他看着引鸳那张雌雄莫辨的秀丽脸庞,心里在想引鸳今日是不是在脸上覆了淡粉,整张脸细腻瓷白,透着淡淡的莹润光泽。
半晌,他才低声说了一句:
“你也不是没有这个资本。”
在原著里,引鸳可是能勾的他几个儿子为他大打出手争风吃醋,甚至为了得到他,还不惜反叛造反,将他斩杀剑下。
一想到自己在原著里那个一剑透心凉的结局,秋君药就忍不住本能地打了个冷战。
引鸳还以为秋君药是冷了,再次凑过去,想要给秋君药盖被子,却被秋君药反手攥住了手腕:
“阿鸯。”
他听见他说:
“谁都可以背叛我,但你不行。”
秋君药声音低低:“只有你不可以。”
秋君药的话语还带着病中的虚弱飘忽感,但字句都很清晰,飘入耳朵里时,像是带着力量,一下一下,轻轻敲在了引鸳的心上。
引鸳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动。
他没有挣扎,而是轻轻抬起眼皮,看了秋君药一眼,随即缓缓启唇开了口:
“臣妾不会。”
引鸳说:“臣妾会遵守承诺,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臣妾的身和心,皆属于陛下您,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引鸳说这话时,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和认真,秋君药细细打量了一眼,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缓缓露出了一个笑:
“朕相信你。”
见秋君药笑了,引鸳的神情和也缓和了不少。
他想让秋君药再休息一会儿,但秋君药却执意要起身,去看一眼秋景秀。
秋景秀这几天一直用米汤吊着命,嘴里还含着参片,加上有太医昼夜服侍在侧,应该能保住小命。
“傻了便傻了,其实朕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聪明。”
秋君药揣手站在床边,弯腰看着秋景秀红润和顺的小脸蛋,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低低:
“即便是傻了,只要我在一天,就能保你安乐一生,平安无虞。”
说完,秋君药在秋景秀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站起身。
他被引鸳扶着离开,引鸳一边搀着秋君药的右手,一边抬眼看了一眼秋君药,斟酌着道:
“陛下您身子弱,既然已经见过景秀了,不如再回去歇一歇吧。”
秋君药闻言,沉思了片刻,接着摇了摇头:“不。”
他的神情在对话中逐渐变得冷峻起来:
“既然朕已经醒了,也是时候,见一见那个逆子了。”
因为在秋君药晕倒之前,就已经下过将秋景明收押的命令,所以现今秋景明还被关押在大理寺的内牢内。
内牢幽深,终日漆黑不见光,每一块砖墙都刻着岁月的痕迹,坑坑洼洼,灰尘终日堆积在缝隙里,在大门打开时,微弱的光线甚至还能照亮空气中漂浮的颗粒,厚重呛人,无处躲藏。
角落甚至还蔓延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腐肉味,即使每日都有人打扫,但仍旧无法被清除干净,黑色的血液结块成团,踩上去时还带着些许黏腻微凸的触感。
当秋君药踏进大理寺内牢时,便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一旁的官吏小心引着路,生怕自己一个做得不对,就人头落地。
因为大理寺不是专门关押有罪犯人的地方,存在的意义是暂时关押需要提审的嫌疑犯,所以会比兵部的监牢要更清净些.......
当然,也要更狭小一些。
秋君药进入内牢时,就看见秋景明一身狼狈,浑身的华服已经被换下,换做一身犯人才有的粗布麻裳,原本束好的青丝散开,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束发的金冠也滚落在地,沾上了满身的灰尘。
因为他当日在牢中咒骂引鸳,而引氏权力大,又格外护短,狱卒也是个会看眼色的,暗地里不知针对了秋景明多少次。
如今他双手手腕都被嵌入在墙的铁链束缚着,疲惫的脸上尚未破相,只是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伤口。
秋君药在心中暗叹一声,在狱卒搬来椅子时,稳稳地坐在了秋景明的面前。
天气冷,牢房里更是森寒,秋君药身着玄色厚披风,尚且还觉得冷的骨头疼,何况秋景明只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囚服单衣,未有多余的布料傍身。
听到牢内传来不属于老鼠啃食东西的声音,秋景明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短短几天内就变的沧桑的眼睛里照出秋君药稳重的脸庞。
“......父皇?”
秋景明的嗓子有些哑,像是被小刀割破了一样,听起来怪渗人。
他似乎还不敢相信秋君药会来看他,着实愣了好久,许久,才抹了一把脸试图清醒清醒,手腕上的铁链也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逆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秋君药稳稳地坐在狱卒端来的椅子上,即使面对秋景明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神情也没有丝毫的动摇,只是语气更加轻了一些:
“你玩弄阴诡,德行有失,甚至残害皇弟......对于这些,你可认?”
“残害皇弟?”秋景明愣了一下,急急站起身,想要伸手去拉秋君药的衣角,却被狰狞的铁链束缚住了,只能挣扎着辩解道:
“父皇,儿臣未曾......”
“未曾?”秋君药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失去身体平衡而摔倒在地的秋景明,
“当日难道不是你将景秀推入河中的吗?今日,难道也不是你想要利用朕的梳头宫女,给景秀下毒药吗?”
秋君药的眼神极其锐利,仿佛能够刺穿胸膛,看清人的心,声音也随着情绪的激动,越来越大声:
“秋景明,你敢扪心自问,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对秋景秀起任何坏心思吗?!”
秋君药的话音刚落,内牢仅存的小窗外忽然闪过一丝惨白的电光,紧接着,轰隆的雷声猛然炸响,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连带着牢房沉重的木门也被吹的到处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渗人声响。
狂风吹拂,秋君药的黑面绣银月花的衣服裙摆被气流吹乱,秋景明甚至还没来得及抓住秋君药的一点裙摆边角,就被这雷声吓的一个踉跄,瘫倒在地。
秋景明被秋君药的一串话问的脸色惨白,几乎是一点血色也没有,电光照的他唇色青紫发乌,眼神乱飘,视线涣散,颤抖的手臂用力捂住耳朵,蜷缩在角落里抱紧膝盖,一副十分怕打雷的模样。
即使是这样,秋景明也绝对不承认自己害了秋景秀,不住地否认道:
“儿臣没有下毒,儿臣没有!”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知悔改。”秋君药站起身,缓缓踱步走到秋景明面前,用怜悯的视线看着他:
“你的心腹宫女已经招认,发生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你,你还不敢承认?”
秋君药摇头:“从前朕只以为你莽撞,但心思好歹单纯......但今日,朕发现朕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秋君药冷下脸,看着秋景明颤抖的脸庞,“你竟然也学会了用这些下流伎俩,是朕错看了你!”
窗外的雷声愈发沉重,一下一下砸在人的耳膜上,雨声淅沥毫不停歇,冰冷的雨丝好像将这不大的牢房空气凝结起来一般,冻的人一个寒颤,连五脏六腑都如坠冰窟。
“.......”直到秋君药说完这句话之后,一直还在说自己没有下毒害秋景秀的秋景明愣住了。
他没有再吭声,但也许是被雷声吓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跪在地,连呼吸都暂停了。
见秋景明没再为自己辩白,秋君药再度肯定了自己内心的判断。
他厌烦地看了秋景明一眼,寒声道:
“你就在这牢中好好反省,什么时候反省好了,朕便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说完,秋君药不欲再看秋景明一眼,转身就想离开。
然而此时,一直沉默的秋景明却忽然开了口,声音沉哑,如同刚才的天幕一般风雨欲来:
“父皇为何这么肯定这件事就是我做的?在这个宫里,想要害秋景秀性命的人可不止我一个,您为何不怀疑景月.......为何不怀疑景和?”
秋君药本来不想回答他,但看着秋景明跪在地上,手腕被铁链束缚而被迫悬起的阶下囚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景月心思浅,决计不会想到这般诡计;景和......”
秋君药沉吟半晌,片刻后道:
“若景和真想要害景秀,当日又何必在莲池内将他救起?”
“......”此话一出,秋景明不知为何,忽然一怔。
随即,他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肩膀一颤,紧接着,嘴角越抬越高,最后,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秋景和......秋景和.......”
秋景明像是着了魔般念叨着这两个字,悲愤道:“是你害我.....是你害我.......”
秋君药听不下去:“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怪别人。”
秋君药道:“你有这一天,完全是你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秋景明将秋君药说的话重复了几遍,脸上的笑意忽然愈发猖狂,几乎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
“父皇!”
他用力站起,这次,秋景明没有再仰视秋君药,而是直直地看向他,眼底带着从未有过的讥讽,哈哈大笑道:
“您说儿臣今天沦落至此,是咎由自取......”
“是,我承认,当日是我将秋景秀推进莲池的,这点我不否认。”
秋景明说:“但父皇,难道我今天变成阶下囚,您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秋君药蹙眉,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秋景明看着秋君药,字字泣血,脸上虽然在狂笑,但眼底却又眼泪淌下来:
“您会为了秋景秀夹米糕给您吃而欣喜,甚至会因为他能说话而赞赏,但我呢!”
秋景明的情绪愈发激动,想要冲到秋君药面前,但却无奈被铁锁挡住步伐:
“我曾经为讨您欢心,每一个夜里,都熟读经书诗文,每每朝中有事,必上书为您排忧解难,但我得到了什么?!”
秋景明笑着笑着,眼泪却留的更欢:
“秋景秀那个字都不会写的人,能得到您如此宠爱,而我为国建言献策的策论,您却放在案角,一次都未曾看过,一次都未曾打开批注过,一次都未曾!!!”
“......”面对情绪如此反常的秋景明,秋君药有些措手不及,忍不住愣在那里。
狭小的牢房中,只余秋景明带上哭腔的声音不断回荡,震得秋君药大脑嗡嗡响:
“孩儿也曾想得到君父之爱,也想自己的生辰有父皇亲临,也想得到一份您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
“可是父皇,这些,您除了给秋景秀,从未给过儿臣,也没给过秋景和、秋景月。”
“难道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秋景明问:
“父皇,难道我们不是您的孩子吗?”
“........”
说完这些在秋君药面前从来不敢说过的话之后,秋景明终于像是被抽干力气般,瘫坐在地。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像傻了似的默默掉着眼泪,脸上的灰尘被冲刷干净,露出一张和秋君药有着七分相似的面庞。
天下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秋君药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对于秋景秀的宠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成为间接伤害对方的因素。
所谓皇家无情,不外如是。盛宠之下,必有隐忧。
对于秋君药来说,秋景明和秋景和、秋景月不过是将来会对他们有威胁的纸片人,直到今天,秋君药才在恍然间明白,原来他们也曾对自己有过期许,原来他们在心里,也曾将自己当做真正的君父,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