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生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道:“伯母您要想开些,人死不能复生,如果周兄知道您如此放不下,他也不会心安的。”
“哪个做母亲的能放得下?”周夫人哭道:“我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走了,留下我一个孤老婆子,即使我活到一百岁又有什么意思?”
常生跟着叹口气,周夫人此话他无力反驳,任何一个做母亲的都没办法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受儿子的离去,没办法一个人度过残生。见她一脸生无可恋,只好劝慰道:“常生已经有了义父义母,不知道是否还可以认干娘。待我问过义父母,如果他们二老觉得无妨,我就做您的干儿子,给您养老送终。”
周夫人笑中带泪地摇摇头:“常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对我们母子已经仁至义尽,我绝无找人赡养之意,我只是需要一个活下去的寄托。”
常生一听觉得她话中有话,于是问道:“伯母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常生去做?常生愿闻其详。”
“实不相瞒……”周夫人眼神抽离,仿佛陷入回忆。“去年年初,梦雉陪我去泰山游玩,在一间乡野客栈住了几个晚上。那客栈老板的女儿看上了梦雉,有天晚上把他灌醉,跟他睡了一夜。梦雉第二天醒来发现那姑娘赤身裸体地躺在自己身边,立刻就要退房离去。但客栈老板和伙计把他团团围住,说他不能白睡了人家姑娘,要他赔钱。”
常生皱了皱眉说:“这是客栈设的圈套吧?为了讹钱?”
“开始我们也是这样以为的。”周夫人接着说:“可那姑娘自己站出来说是她自愿的,不关梦雉的事。但老板和伙计不依不饶,直到那姑娘去厨房拿了把刀,以死相逼要他们放梦雉走,我们才知道确实是个意外。”
“那后来呢?那姑娘就眼睁睁地看着周兄走了?”
“是的,梦雉对她也是毫无留恋,他一直跟我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不喜欢那姑娘。我也觉得一个乡野村姑,着实配不上我家梦雉,就匆匆地离开了。没想到三个月后,那姑娘千方百计拖人给梦雉送来了一封信,信上说她已经怀有身孕,希望梦雉能认这个孩子。”
“啊?”常生大吃一惊,似乎已经预感到周夫人的意图。“您是说周兄还有孩子在世上?”
“我也是猜测。”周夫人不免疑虑地说:“梦雉说那姑娘一定是骗他的,把信烧了也没回信。因为当时我也正在拖人给他说亲,怕影响了他的心情,也没再提这事。后来他忽然被调到外地驻军半年,这亲事也没说成,那姑娘怀孕的事也不了了之了。”
“如果那姑娘真的怀孕又把孩子生了下来,那周兄就有后了,您也可以抱孙了。”常生若有所思地说,然后拍了拍周夫人的手说:“您是不是想找到那个孩子?”
周夫人点点头,两眼含泪地说:“梦雉不在了,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
“我懂了,伯母,您放心,我一定会去帮您找到这个孩子的。”常生抱住她的肩膀摇了摇,擦去她脸上泪水。“您尽管在家安心地等着就好,不管用多少时间,走多少路,问多少人,花多少钱,我都会把这个孩子送到您身边来的。”
“谢谢,谢谢常少爷。”周夫人老泪动纵横地抱紧了常生。
几天没回家的常生一进新宅子的大门,夏风就迎上来悄声说:“你可算回来了,二少爷这几天脸色特别难看,你一会说话小心些,别吵了起来。”
“知道了。”常生无奈地笑笑,慢悠悠地溜达进西厢房。坐在客厅书桌前写着字的二少爷看见他进来,冷冷地瞪过去一眼,接着写起来。常生走过去,凑前一看,笑了:“原来是在记账,我还以为你在写休书呢。”
“我们又没成亲,不要你了说一声就行,还用得着那么正式?”二少爷又瞪他一眼,然后心情烦燥地放下笔,问他:“这几天去哪了?”
常生坐下来,嘟嘟囔囔地说:“你不可能不叫人去查,明明已经知道了还问。”
“我要你自己说!”二少爷拍了一下桌子。
“想听实话?”常生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废话!”
“实话是,前不久绸缎庄来了一个出手阔绰的军人,他倾慕于我,当我知道他有机会揭露我舅舅和古云平四姨太的奸情后,我就向他诉苦,于是他替我做了我想做的事。”
“然后呢?”
“然后他突然被调往北京,临走前拜托我照顾他母亲。再然后就是他母亲突然接到他战死的噩耗。他们在南京举目无亲,投靠的古云平也已倒戈,南京军界没人敢管他家的事。”
“你胆子倒是大,你敢管!”二少爷又白他一眼。
“我一平头百姓,谁在乎我管与不管?无非就是帮着操办了一场丧事,何况人家对我确实有恩在先。”
“哼!”二少爷愤懑地瞪着他:“倾慕你?怎么认识你的男人个个都倾慕你?宋祖宪算一个,小舅舅算一个,连关向天也能算一个,现在又多了一个军爷!”
常生笑了起来,小声问:“怎么?别人倾慕我不行啊?你吃醋就说吃醋,别说的好像我有意勾引人家似的。我可清白的很啊!”
二少爷张了张嘴,露出一丝懊恼,然后又拣起笔来接着记账,嘴里小声唠叨了一句:“以后再有别的男人倾慕你,我就休了你。”
常生笑了一下,起身去卧室,嘴里阴阳怪气地说道:“亲都没成,休了也不作数。”
第118章 筹划
中秋节过后,常生便派人去泰山脚下寻那个当年怀了周梦雉孩子的姑娘,可去的人寻了一个多月,也没找到人,连周夫人提到的那个乡野客栈也不见了踪影。莫不是举家搬了?如果真是搬走了,这找起来可就吃力了。
大婚的日子被陆子亭选在了立冬那天,眼看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常生根本抽不开身亲自去泰山寻人,可又怕周夫人等的急,于是派年纪虽小却聪明机灵的许六斤去了,同时还跟着两个有腿脚功夫的随从,以免他一个孩子被人欺负。
进了阳历十一月,吴家二老突然来了南京,依照以前跟女儿书信上的地址找到了新宅子,当时常生和夏风去了义父家做客,只有二少爷独自在西厢房里睡觉。刘伯把他喊起来的时候,吴家二老已经进了院子,看见上次陪着女儿女婿一起去无锡提亲的孔家二少爷一个人睡在女婿家里,两位老人家的脸上充满了疑惑。二少爷也不便解释,只好把他们请到正房落座休息,让仆人端上茶点水果热情款待,然后自己开车去陆家接人。
回来的路上,三个人商量怎么安顿这两位不速之客。
“要不就暂时在正房住下吧。”常生说:“他们与姐姐分隔多年,难得一聚……”
“不行。”夏风斩钉截铁地说:“不能让他们住在新宅子里,我自己的爹娘我知道,他们定不会安生,必然要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哪里都要进去看看,若拦着不让他们进西厢房,一定闹脾气,说些不该说的话出来。”
“那住孔家吧。”二少爷说:“我那院子里有的是房子,还有一众仆人侍候着,应该可以住得舒服些。”
夏风吱唔了一句 :“我觉得……也不妥。”
常生想了想说:“姐姐顾虑得可是……怕有人在他们面有说些不适当的话?”
夏风叹了口气:“说的是啊,我一个丫头出身,素日里也不见我争强好胜的,突然就要嫁给常少爷您,又得了孔家小姐的身份,这不知要遭来多少非议。即便是我不树敌,可也防不住有些人看着眼红妒忌,背地里说些尖酸刻薄之话,若听到我父母耳朵里,他们只是难过也就罢了,我是怕他们跟人起了争执,惹出些是非来。”
“这倒也不怕。”二少爷说:“我也可以借机会把那些爱嚼舌头的给打发打发。”
“你算了吧。”常生说:“你想打发人有的是机会,可别把姐姐和他家人拖下水,本来你娘就满心不乐意,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了。我看还是住客栈吧,白天可以去四处逛逛,也可以去绸缎庄看看生意,非要去新宅子坐坐,姐姐陪着就好。”
“常夫人,你觉得呢?”二少爷逗趣地问。
夏风一下子羞红了脸,小声说:“二少爷……您别这样叫我。”
二少爷笑起来:“成亲以后,天天都有人这样叫你,你得习惯。还有,常生你别总姐姐长姐姐短的,她以后再也不是夏风了,你也要习惯叫她的本名伊兰,不然你们这亲就成的太假了,尤其是在吴家二老面前,可千万别露了马脚。”
“知道了,突然像个老妈子。”常生无奈地笑笑。
吴家二老对常生把他们安顿进客栈一事满心的不欢喜,也难免挂在脸上,好在夏风通情达理,私下讲了好些道理给他们听。两位老人家虽不再过于介怀,但来了南京之后才发现这女婿着实有些实力,不但忙于操持家大业大的孔家生意,又有一个有声望和地位的义父,于是多次跟女儿提起希望女婿能帮忙把他们那不争气的儿子从牢里弄出来之事。
夏风听的烦了,最后索性哭闹起来:“你们再有这份痴心妄想,我这婚事就罢了!想那孔家有三位正牌儿小姐,还缺我一个丫头出身的外姓小姐不成?常家世代富贾,怎的就非要娶一个下人了?还要为此招来如此腌臜事,图什么?你们若是想我日后这少奶奶做的太过体面,就尽管去找姑爷说!”
吴母听女儿如此一说,便也哭了,委屈道:“想我这女儿是白养一场了,自己亲兄弟在大牢里受苦受难,竟然一点也不心疼。”
“我心疼他作甚?”夏风嚷道:“当初坑我害我的是谁?要不是他把我送去汤家抵他的赌债,我能白白荒废了十年的青春?如今二少爷也打点了,汤家也出面了,他的死刑也免了,合着这忙是白帮了?现在又想着出来逍遥快活了!这天下是他的?没王法了不成?”
吴母这才抹了把眼泪说:“我这不是想着既然死刑都免了,女婿也是有本事的人,再把他弄出来也没什么难事嘛。”
夏风哼了一声说:“娘当初可是对他恨铁不成钢、气得咬牙切齿的,如今才数月没被他折磨,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是真想他出来再祸害吴家,继续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吗?”
“我……”吴母一时哑口。
吴父这才接过话去说:“那畜牲若真出来了,恐怕伊兰以后的日子也别想安宁了,我们那点薄田薄产,他都想全部刮了去,如果知道姑爷这里生活富裕,他定会不择手段。罢了罢了,他娘,就当没这个儿子吧。回去以后,倒不如拖人去找找老四,这小子虽然薄情,却没有害人之心,如果能找回来,也许还有几年天伦之乐。”
“爹这话倒是在理。”夏风说:“四弟这些年杳无音信,无非是怕被大哥叨扰,图个无牵无挂,如今大哥已在牢里,不能再惹是生非,四弟便无需再东躲西藏,可能会寻得回来。”
“但愿吧。”吴母无力地说:“我这命啊,两个儿子都是白养了。”
“行了,别说这种自讨没趣的话。”夏风起身扑了扑衣裳:“只要吴家人正经过日子,别惹事端,我这边还是能接济些的,至少您二老的吃穿用度都不会逊色于平常人家。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您二老歇了吧。”说完,也没行拜礼,便自己开门走了。
回到家时,二少爷还没回来,常生把她叫进西厢房,拿了本画册给她看。
“这是什么?”夏风问。
“这是我叫人从上海带来回的西装店的画册。”常生一边说还一边给她倒了碗茶,替到她手上。“我最近在想啊,搞不好以后这兵荒马乱的日子还多着呢,这绸缎的货源也会不稳定,也未必每年都有足够多的人需要穿绸缎,所以我想把绸缎庄隔出来一半做西服店。”
夏风吃了一惊:“西服店?我们自己剪裁缝制吗?”
常生点了点头:“嗯。这绫罗绸缎毕竟大多是女人所需,而西服则是男人所需,做衣服的生意光做女人可不够,要把男人和女人的生意都做了才行。何况你只守着一个绸缎庄,生意不做大,恐怕不足以保障吴家二老晚年生活无忧。”
“常少爷……”夏风忽然眼眶湿润。
“都说多少次了,以后不要再叫什么常少爷了,叫我阿生。我们名有夫妻,实为姐弟,你的双亲也是我的双亲,是姐姐给了我一个有父母可以孝敬的机会,不然我这辈子,就是有孝心也无处用。”
“这是哪里话?”夏风略有惭愧地说:“你还有义父母,他们对你如亲生儿子一般。”
常生笑了笑:“姐姐这话虽然没错,但是义父母正值壮年,都有自己的事业,是名利双收的成功人士,常生能得到他们的垂爱自是三生有幸,日后必会给他们养老送终,但眼下还无需为他们的晚年担忧。倒是你的父母已上了年纪,要先考虑他们。”
“你有此心,我很欣慰。”夏风翻了翻图册又问:“只是……这裁剪西服的手艺,我们店里的师傅恐怕难以胜任吧?”
常生又“嗯”了一声,接着说:“所以我想等婚事办完以后,姐姐能抽出数月时间去上海的西服店学习。把手艺掌握在自己手里,可比花心思去栽培几个裁缝要实在。手艺是跟人走的,裁缝的手艺精湛了,说走就走,人走了生意也跟着走了,那倒不如你自己学了这个手艺,到哪里也不怕丢了生意。”
夏风突然眼前一亮,笑了:“阿生你真是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呢?确实是这个道理啊,如果我学会了这门手艺,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不怕饿死了。”
常生很高兴:“姐姐有这个想法就好,我还怕姐姐不愿意呢。”
“我怎会不愿意?你这是为我谋了一个一辈子都不怕风雨的生计呀!如果不是你有办法,我就算自己想要去学也是投师无门呢!”
“姐姐能这样想就太好了!那我就跟上海那边联系好,婚事一过,我就送姐姐过去拜师学艺,用不了半年,你就可以有自己的西服店了!”
“嗯!”夏风眼里充满着对未来的期望,开心地笑了。
民国十三年十一月八日,阴历十月初八,立冬。
常生在吉庆斋酒楼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宴。虽然他在南京只是刚刚崭露头角,自己的根基尚浅,但有陆子亭和孔修仁这两个强大的后盾在背后支持,南京各界名流也没谁敢低看他一眼,收到请帖的都纷纷前来贺喜不说,就连没收到帖子的也争着进来蹭蹭荣光。
因为是好日子,吉庆斋对面的宴云楼也有一场婚宴,是一位酒厂老板的二公子娶妻,所以很多宾客在两家酒楼之间来往穿梭,借此机会凑个热闹,顺便攀附权贵的也大有人在,好不热闹。
常生今天是主角,和在大帅府赴宴时的情境自然有着天壤之别,陆子亭和孔修仁不断地将各路权贵带到他面前,介绍他们认识并与他攀谈。常生用心地记住这些面孔和身份,礼貌而周到地招呼着他们,哪怕仅仅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他都表示出极大的热情,做足了面子。
这种周旋在名利场上的婚礼是累人的,常生努力掩饰着疲惫,偶尔没人的时候也扭扭脖子、叹叹气,只是这可苦了夏风,她谁也不认识,却一直在强颜欢笑,更不知道说什么,像个傀儡一般被带过来带过去。陪在他俩身边的伴郎伴娘是关向天和陆祺薇,两个人虽然不用怎么应酬,却也跟着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也都面露疲惫。
宾客差不多都入了席以后,常生赶紧让祺薇带夏风去换衣服稍作休息,自己则和关向天借机钻进茶水间,都瘫坐在了沙发里。
“我这辈子啊,可再也不给人当伴郎了。”关向天哀嚎了一声。
常生无奈地笑笑说:“做不做伴郎随你,可你也躲不过当新郎的那一天,搞不好你比我还要累呢。”
“新郎?”关向天仰天一声长笑:“还不知猴年马月呢!我跟我们家老爷子说了,想要我娶妻就要我自己说了算,我想娶谁就娶谁,任何人不得给我做媒。”
常生唉叹一声,笑道:“得亏孔家没有未出阁的小姐了,不然孔家还想跟你提亲呢。”
关向天又笑:“要是二少爷还有未出嫁的妹妹,我倒也愿意,反倒是我那七妹,倒未必与孔家有缘。”
“此话怎讲?”常生忽然坐直了身体,睁大眼睛看着他:“你妹妹不愿意?”
“倒也不能说她不愿意,她的意思是……要自由恋爱,提亲可以,但不能订亲,要至少相处两年以上,她认可了才能订亲,订了亲再考察个一年半载,方可考虑成亲。”
常生愣了愣,不禁问道:“你七妹今年芳龄多少?”
“十七。”
“那……再过三年,就二十了。如果考察完了觉得不满意,找个人重新相处,还要再来个三年,那可就二十三了。这光阴似箭……”
“谁说不是呢?”关向天叹了口气说:“可我家老爷子宠她啊,我家小七是他四十五岁时生的,宝贝着呢,在家里那也是说一不二,我大哥二哥也是连句重话都不敢说。我就更不用说了,自己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哪有资格管她的事?”
“哎呀……”常生不禁发了愁:“这敬平性情懦弱,你七妹这性子,恐怕还真看不上他。”
“我们甭操心了!”关向天坐起来说道:“能不能成要看缘份吧。”
说着话,孔修仁在外面敲门:“常生!该行礼了!快该来吧!”
“来了!”常生起身,和关向天一前一后开门出去,又回到喧闹的婚宴上。
民国初年的婚礼,早已经土洋结合,因为婚宴设在酒楼而非家宅中,这就打破了传统,加上也有交换戒指的环节,更是贴近西式。但吴家二老却看不中女儿早已订做好的洋裙礼服和白色头纱,坚持要穿凤冠霞帔,常生不得叫人赶制了一套中式礼服,于是连自己的西服也不能穿了,又制了一套长袍马褂。绣花的礼服里面还穿着中衣、中裙、中裤,一层比一层厚,夏风头上的凤冠更是重得头都抬不起来。虽已入冬,但婚礼的仪式繁文缛节太多,所有的形式走完之后,常生和夏风已经累的直冒汗了,连跟在他们身后的关向天和陆祺薇都一副快要撑不住的样子。
孔修仁看着心疼,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几人都拉过去坐下,然后自己一桌一桌去周旋,替两位新人敬酒。
常生这一桌都是自家人,除了吴家二老和陆子亭一家四口以外,还有汤慧珺和桃花,大家都招呼着两位新人和伴郎伴娘赶紧吃些饭菜,倒是只有二少奶奶一人坐在那里闷不哼声,一脸惨白。
夏风刚吃了几口便发现有些不太对劲儿,于是问了一句:“二少奶奶,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汤慧珺拧了拧眉,小声说:“按说离生产还有一月有余,可今天尤其地不自在,腹内时不时地隐隐作痛,连腰也跟着痛,确实很难受。”
坐在一旁的关向天听见,连忙说:“哎哟,二少奶奶,您可千万别掉以轻心,这是像要早产的样子,我看您还是回家卧床,或干脆去医院待产比较好。”
陆夫人听他们这么一说,也紧张起来:“是啊!我生祺薇的时候也早了一个月,就是突然腹痛,一天以后就生了。二少奶奶,你还是听关医生的,回去待产吧,这里人多杂乱,很容易惊扰了胎儿。”
夏风一听更担心了,连忙劝:“二少奶奶你还是回去吧,明儿一早我就去给您请安。”
“是啊!回去吧!”大家一起说。
桃花赶紧站起来说:“姐姐,我陪您回去,路上就让管家去请稳婆,约莫我们到家了,稳婆也就到了。”
常生虽然不懂这些,但对二少奶奶本人还是很敬重的,也希望他们母子平安,听大家七嘴八舌地劝二少奶奶回去,便站起来说:“我让二少爷跟你一起回去。”
然后几个人汤慧珺护送到大堂门口,常生则找到二少爷拉起他就走。
“出什么事了?”二少爷纳闷地问。
“二少奶奶好像要临盆了,这会肚子疼的厉害,你赶紧送她回去吧。”
“哦?”二少爷吃了一惊,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小声说:“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本来我是想看着你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仪式,怎么这么不巧……”
“别说了,我都懂。”常生轻轻地笑了一下:“你就当是双喜临门吧。”
二少爷也笑了:“好,我们来日方长。”
说着话,二人已来到汤慧珺面前,见她一脸痛容,脸色发白,孔修仁也着实紧张起来,连忙上前扶住她,并拍了拍旁边的关向天:“女人生产,如过鬼门关,关向天,你这个做医生的也必须跟我一起走,万一有个闪失,我也好不那么慌乱。”
“好,我也正有此意呢。”关向天点了点头。
“各位,那孔某今日就先失陪了。”二少爷向跟过来的一票人拱了拱手。
“孔二少爷不必多礼,家中事要紧,还请自便。”陆子亭点了点头。
“是啊,孔二少爷请自便。”吴家二老也跟着说。
孔修仁扶着汤慧珺刚要出门,就看见四个警察突然冲了进来拦住了去路,他愣了一下,之后恼怒地呵斥道:“什么场合你们也敢乱闯?休得无礼!”
“孔二少爷!”随着话音郑督察走了进来,并向孔修仁拱了拱手说:“对不住了,刚刚孔家码头发生了命案,所以必须得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了。”
众人一听,都大吃一惊。陆子亭则上前一步说:“码头那种地方一年到头有命案,难道次次都要惊动孔二少爷?谁都是你们惊动得起的?”
郑督察陪了个笑说:“陆先生,您有所不知啊!这要不是孔家码头的人已经掺和进来了,我们也不敢来惊动孔二少爷这尊佛呀,实在是迫不得已!”
正在婚宴上吃喜酒的警察厅长已闻声赶过来,瞪着郑督察说:“怎么回事?瞎了眼跑到这里来?没看见正在办喜事吗?”
“厅长……”郑督察走上前来小声说:“孔家码头发现浮尸,还是个神父,这洋人的事……”
“什么?这……怎么是洋人?”厅长也愣了,一听洋人就感觉头大,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孔修仁这才一脸恼怒地说:“码头有浮尸是常有的事,尸体是死的,水是活的,怎么因为是个洋人就讹上了我们孔家码头不成?”
郑督察解释说:“孔二少爷,如果是一具浮肿了的尸体,我们自然是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地跑到这里来找您,只是这尸体还有余温,是刚刚被淹死在水里的,这明明……”
“那赵真勇呢?”孔二少爷问:“你们先去问问他就是了,难不成我人在这里参加婚礼,魂儿还跑去码头杀人不成?”
郑督察犹豫了一下才说:“赵真勇……他中了枪伤,已经送去了医院。”
“什么?”孔修仁低吼一声,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孔二少……”警察厅长也慌了:“您看这事态……似乎是有些严重,不如您亲自跑一趟看看究竟?”
“我去!”常生突然拨开众人,站了出来:“既然是孔家的事,就是我常生的事。二少奶奶即将临盆,二少爷有家事缠身不便前去,就由我代他去处理此事吧。”
“常生你……”孔修仁为难地看着他:“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不能……”
“我能!”常生打断他,坚定地说:“我与孔家早已是命运共同体,如此人命关天的大事,岂能坐视不管?婚礼已经举行过了,我无非是早一点离席,相信在座的各位亲朋好友也不会因为常生要去处理一件更要紧的事而怪罪于我。所以,还是让我去吧。你赶紧陪二少奶奶回家。”
陆子亭也跟着说:“常生说的是,就让他去吧,这里还有我陆某人,自然是会把大家招待好的。”
“好吧,那你要小心应对。”二少爷只好点头,同意让常生代自己去码头处理这件麻烦事。
常生转身小声交待陆祺薇:“今晚你陪着嫂嫂,别让她独守空房。”
“嗯,哥哥放心,我会一直陪着嫂嫂的。”陆祺薇点了点头。
“阿生……”夏风一脸焦虑地看着他。
常生在她手上握了一下:“放心,我一定能处理妥当,快去快回的。”然后拍了拍二少爷的肩膀:“走吧。”
第120章 真凶
常生赶到码头的时候,正在跟警察和几个洋人对峙中的工人们一看二当家的来了,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开始告状。常生在大家混乱的声音中抽丝剥茧,大致上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几名传教士带着两名信徒来接一批药品,等货船一靠岸,发现船上除了船夫以外并无他人,货也不见了,船夫更是一问三不知,于是传教士们找到码头总管事赵真勇询问。赵真勇觉得事情蹊跷,便派了几个人在航道上搜索,结果发现不远处的江里有一具尚有余温的浮尸,捞上来一看正是负责押运药品的那个传教士。
赵真勇立刻传令封锁码头,搜查附近船只,但并没有找到可疑的人和他们丢的药品。几个传教士便拉住赵真勇理论,怀疑是孔家码的人头动了手脚,杀人越货,赵真勇大怒,与他们争执起来,混乱中传教士带来的一个信徒手里的枪走火击中了赵真勇的一条腿。于是码头工人急了,把传教士一伙人打了一顿,然后把赵真勇送去医院。传教士立刻报了警,所以警察才出面去常生的婚礼上找孔二少爷来处理码头的纠纷。
常生在混乱的声音里静静地站着,目光在几名传授士和两个信徒脸上移动,逐渐发觉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信徒有些不对劲儿,他一直一声不哼地站在其他人身后,并总是躲开自己的目光。等工人们嚷嚷着让他给大家做主时,他才抬了抬手:“好了!大家都不要说了,让我来问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