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生—— by永远的安幸/安秀尘
永远的安幸/安秀尘  发于:2023年07月25日

关灯
护眼

码头工人渐渐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常生,只见他走到几名传授士面前,问道:“请问你们丢的是什么药?”
为首的传授士回答:“阿司匹林、盘尼西林和青霉素。”
“值多少钱?”
“具体多少钱我们并不清楚,只有押运的詹姆斯知道,但他已经被害了。”
常生挑着眉毛笑了笑说:“那就奇怪了,如果连你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批药值多少钱,那我们孔家码头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你们的药值多少钱?怎么会为了一批不知道价值的药而去铤而走险呢?”
传授士说:“就算不知道值多少钱,但药品本身就是价值很高的货品,难免有人会为之冒险。”
“那么说,不管这批货值多少钱,只要是药品,就会有人敢冒风险杀人越货?好,如此说来,让我问问我们的工人,多少钱可以让他们去杀人。”常生转过身来看着码头工人,高声问道:“大家说说,如果出于无奈,偷一批货能卖多少钱你们愿意为此去杀一个人?”
大家开始议论纷纷,中间有几个胆子大的工人半真半假地喊出来。
“一百大洋!”
“怎么也要一百五十大洋吧!”
“如果值两百个大洋我愿意!”
常生又转过身去对传授士说:“你看,在我们的工人眼里,你们那一批货最多就值两百个大洋,既然你们自己也不知道那批货值多少钱,那么我们孔家码头愿意出两百大洋进行赔偿。至于人命,还请拿出证据,否则我也可以状告你们擅闯私人码头,扰乱我们的正常秩序,造谣和中伤孔家商号。”
“你……”传授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另外一个传授士气不过,争辩道:“人是在你们孔家码头被杀的,你们怎么可能洗脱得了嫌疑?”
“在孔家码头被害就一定是孔家码头工人杀的人吗?”常生反问道:“自古以来坚守自盗又嫁祸他人的案件数不胜数,谁又能保证这次就一定不是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传授士气愤地瞪起了眼睛。
“让我来问问你们自己人吧。”常生说着话,已经把目光盯在那名被打的信徒脸上。“这位兄弟,我们码头的总管事是你开枪打伤的?”
那名信徒没敢抬头,只抬了抬眼角瞄了常生一眼,小声回答:“是枪走了火。”
“你为什么要带枪?”
“我……只是为了防身。”
“那就是说,你已经预感到今天接货会出意外?”
“没有,只是习惯。”
“枪里一共装了几颗子弹?还剩下几颗?”
“装了5颗,还剩4颗。”
“枪可还在身上?”
这时一名警察从身上掏出手枪来说:“在我这里,已经暂时没收,避免再走火伤人。”
常生接过枪来看了看,又还给了警察。“这枪最多可以装10颗子弹,可有人能证明你只装了5颗?”
信徒小声说:“没……没有。”
“那也就是说,你没办法证明杀死詹姆斯教士的那颗子弹不是你这把枪里的了?”
信徒突然抬起头,底气十足地说:“詹姆斯教士不是被枪杀的!他是被勒死的!”
“哦?”常生忽然笑了笑:“可我怎么听说是淹死的呢?”
“你……你这是……”信徒迷惑而惊慌地看着常生,语无伦次地问:“那……那你……刚才为什么……为什么说他是被枪杀的?”
“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就一口断定他是被勒死的,看样子,你是亲眼看见他被害的经过了?”
“我……我没有。”他低下头,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常生转身看了看郑督察,问道:“詹姆斯教士打捞上来以后,都谁见过他的尸体?”
“只有威廉教士一人去辨认过尸体。”
“那么威廉教士,你跟这位兄弟说过詹姆斯教士是怎么死的吗?”
威廉教士转头看了看他的信徒,眼光中充满了矛盾与猜疑,然后摇了摇头回答:“没有,我又气又急,只告诉他们詹姆斯出事了,人已经死了。”
常生摊摊手对郑督察说:“郑督察,您看……这命案似乎是有眉目了吧?可还有证据证明我们孔家码头工人作案?”
郑督察脸色一沉,然后眼睛一瞪,对那个信徒说:“你!跟我们回警察厅!把刚才的事交待清楚!”
“我……我没杀人!”那名信徒嚷嚷起来。
“杀没杀人回警察厅再说!不要再给孔家码头添乱了!”郑督察使了个眼色,几名警察上前就要抓人。威廉教士挡在警察面前说:“等一下!如果真是我们自己的人杀了詹姆斯,我无话可说,但如果他是被冤枉的,杀人凶手另有其人,我们今天就这样放过了孔家码头,那谁来承担我们的损失?”
常生冷笑一声说:“冤有头债有主,如果真凶能够查得清楚,你们自然知道应该找谁赔偿,但今天你们打伤了我们码头的总管事,这笔赔偿倒是要算清楚才能走吧?”
威廉教士呕得张口结舌:“你们……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是谁欺人太甚啊?”常生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不怒而威的质问声,大家回头一看,风尘仆仆的翁正浩一身戎装,身后跟着几个士兵,正向这边走来。
“翁大帅!好久不见!”常生转身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郑督察更是殷勤地跑过去,摘了帽子鞠了一躬,客气地问道:“翁大帅回来了?听说您去了浙江,还打了一个胜仗。”
翁正浩没搭理他,径直走向常生。“我一下船就听说洋人在孔家码头闹事,怎么?我们中国人的地盘,洋鬼子说伤人就伤人,说抓人就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郑督察陪着笑想解释:“翁大帅,不是这样的……”
“我刚回来就看见这么碍眼的事,真是晦气!”翁正浩打断他,拍了拍常生的肩膀问道:“常少爷,可需要我翁某人替你摆平?”
常生笑了笑说:“多谢翁大帅仗义执言,不过眼下好像是这几位教士理亏,不但自己人的嫌疑最大,又打伤了我们码头总管事,还不想赔偿。孔家码头虽不缺那几个钱,但若不讨个公道回来,恐怕日后来码头敲诈勒索的人会越来越多。”
“此话有理。”翁正浩走到传教士面前,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手枪,厉声说:“今天你们洋人要是不赔偿孔家码头总管事的医药费,可别怪我手里的枪不答应!”
威廉教士有苦难言地与其他几位教士相互看了看,都为难地低下了头,看来是身上没带什么钱来。常生其实也并非真的是想让他们赔钱,只是想借这个理由打压一下他们的气焰,于是说:“这样吧,你们写个承诺书,日后等我们总管事的伤治好了,医院算清了费用,我让人拿着药费单子去你们教会拿钱,多一文钱也不要,怎么样?”
几位教士又相互看了看,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常生又转身对郑督察说:“那这件事还请郑督察代警方给见证一下,以免日后再出了差错。”
“好说,好说。”郑督察一面赔着笑一面把几个教士请到屋子里去写承诺书。
常生总算松了口气,笑着对翁正浩说:“翁大帅来的真及时,不然这洋人不知要纠缠到几时,今天真要谢谢您出手相助。”
“常少爷客气了,翁某只是看不惯洋人在我们的地盘上指手画脚罢了,孔家商号几代以来一直奉公守法,岂能被洋人诬陷?”
“承蒙翁大帅对孔家商号的信任,常生替二少爷谢过。”常生郑重地抱拳向翁正浩深鞠一躬。
翁正浩连忙把他扶起来:“常少爷严重了,不必拘礼。如果没旁的事了,可否与我一同走走?我坐了好几天的船了,难免有些头晕,连车马也不想坐了,只想走路。”
“常生愿意奉陪。”
“好,常少爷请!”
“翁大帅请!”
说着话,二人出了码头,漫步在石板路上,边走边聊。几个士兵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前来码头接他的司机也开着车,缓缓跟在后面。

第121章 感怀
常生随便问了几句有关战事的情况,翁正浩简单地聊了聊,然后转移了话题:“这次虽然是得胜而归,可回来的一路上,我一直心情沉重,遗憾自己用命换来的荣耀地位,已经没人能够承袭下去。”
常生劝道:“大帅您要想开些,您还年轻。”
“你有所不知,我大儿子就是因为跟着我戎马四方才遭遇的不幸,所以我才没让启良也走他哥哥的路。我和夫人也早就商量过只要他能平安地活着,我们不会再生儿育女,全心全意给他一个完整的人生。没想到,他竟弃父母而去。”
“您别这样说,翁公子走的时候,内心也一定非常痛苦的。”
翁正浩叹了口气, 语气不免哀怨:“启良太懦弱了,如果他有你一半的勇气跟胆量,都不至于走上自杀的道路。”
“翁公子是在您和夫人的百般呵护下长大的,哪里经受过我曾受过的磨难?我今天的豹子胆,也不是一朝一夕长成的,想当初我也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对翁公子来说,他所承受的可能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翁正浩又叹息道:“你此番话也不无道理,他确实没那个历练。可他就那样丢下我和他母亲,我当时真是气得整个人就像一颗炸弹,不炸出个响来,都会把自己给活活憋死!”
常生也叹了口气说:“常生也是赌,赌您为人父的那份慈悲大于怨恨,可还是把您给激怒了。”
翁正浩无奈地笑笑:“你呀,就是那颗引爆炸弹的火种,让我瞬间就暴发了,但也释放掉了那些积压在我胸膛里的怒火,而孔少爷恰似一阵绵绵细雨呀,硬是把大火给浇灭了。你们俩,倒真是绝配。后来我静下心来想,如果李南兴有孔少爷的胸怀,启良也不必走上这条绝路。他们俩,是没有你们的福气呀……”
常生不以为然地说:“能和心爱的人共赴黄泉,也是一种幸运,总好过阴阳相隔,一生悔恨。”
“嗬!你倒是会安慰人!”翁正浩看了看他,不禁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笑了:“哎?常少爷,你今天这身打扮怎么跟个新郎官儿似的?好生奇怪。”
常生也笑了:“您眼尖,还真被您说对了,我就是新郎官儿,今天我成亲。”
“成亲?”翁正浩愣了愣,眼神都凌厉了:“你成什么亲?你不是……和孔少爷……难道你们是骗我的?”
常生又笑:“大帅莫急,这种事怎能骗您?常生是为掩人耳目才娶了一位在身边侍候的姐姐,她也知情,我们情同姐弟,以后相互照顾。”
翁正浩脸色稍缓,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你和孔少爷的勇气,我翁某人打从心底里佩服,着实高看你们一眼。倘若日后你们谁敢背信弃义做了有负对方的事,别可怪我翻脸不认人!”
“您放心。”常生笑着拱了拱手:“一定不辜负您的厚望!”
翁正浩这才爽朗地笑了起来。
常生陪翁正浩走了很远的路才与他告别,然后叫了一辆黄包车,往新宅子去了。
开门的是仆人详龄,说少奶奶由陆家大小姐陪着回来坐了一会之后就出去了,留话说去了孔府。他猜到夏风是担心着二少奶奶生产一事,便门都没进也去了孔府。
听说常生回来了,二少爷便从二少奶奶屋里出来回到自己屋里,又听常生把过程给他讲了一遍,仍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接连嘱咐道:“我看这以后的日子不会有多太平,自古以来兵慌马乱的年月,遭殃的都是平头百姓和我们这些本本分分的商人。不管教会的这批药品是被他们自己人吞了还是真被什么贼人劫走了,这往后还得有类似的情况发生。码头本就是是非之地,这次连赵真勇都没有摆平,你还真是不能掉以轻心。”
“我知道。怕你担心着急,我就想先回来跟你说一声。赵爷那里我还没去看他,打算这就去呢。”
“也好。他也是为了维护孔家的声誉才受的伤,你务必好生安慰,代我感谢他的奋不顾身。等慧珺顺利生产之后,我再去看望他。”
“嗯,二少奶奶那里怎么样了?今晚真的会生?”
“稳婆看过说今晚生的可能性不大,眼下只是阵痛,并未有生产的迹象,关向天说如果疼痛持续到明天早上就必须送去医院。”
“那……你今晚陪着二少奶奶吧,我看过赵爷以后就直接回那边了。”
二少爷看着他,欲言又止地上前按了按他的肩膀,然后把他抱在了怀里。
“好了。”常生用安慰的口吻说:“我早已经不生气你和二少奶奶有孩子的事了,你能有个后代也是好事,再怎么样,我也不能替你生不是?”
二少爷笑了笑,在他脸上掐了一下说:“你若能生,我定要你生出个十八罗汉。”
“幸好我不会生,不然会被你当种猪。”常生瞪了他一眼,挣开了他的怀抱:“我去看赵爷了,夏风那里你去替我说一声,让她今晚就睡在这儿吧,免得回去了也是担心睡不好。”
“你倒是会避嫌。”二少爷脸上泛起笑意,扬了扬下巴:“去吧!”常生便转身出去了。

第122章 难产
常生从孔府出来便奔医院去了,等看完赵真勇再回到新宅子已快半夜。本来婚礼上就累的够呛,又赶了这么多路,费了那么多口舌,体力与精神都已经疲惫不堪,回到家倒头便睡了,直到第二天被管家的叫门声吵醒。
常生随手抓了件薄皮短袄披在身上跑了出去,见管家一脸焦急不禁心头一紧:“怎么了这是?”
管家一把拉起他就跑,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二少爷急着找您!让您快去医院!”
常生吓了一跳:“二少爷怎么了?”
“不是二少爷,是二少奶奶难产被送去了医院,二少爷让您快点过去呢!”
常生纳闷了,这二少奶奶难产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有医生有二少爷就够了,叫他去做什么?何况他刚从床上起来,不但还穿着睡衣甚至脸都没洗呢,哪里能立刻出门?于是拖住管家说:“你容我去洗个脸换身衣服再走。”
管家急得团团转:“不行啊!常少爷!二少爷说要立刻见到您,还派人开车来接您过去呢!他说一刻也不能耽误,要您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常生更加不明白了,但见管家急得头上直冒汗,也不便耽搁,只好跟他一起出了门。这是立冬的第二天,他一身单薄的睡衣外面只有一件薄皮短袄,车开到一半就冻得牙齿打颤了。管家连忙脱下自己的褂子给他盖住腿,催促司机开快一点。
常生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便问管家:“二少奶奶几时被送去医院的?”
“卯时刚过就送去了。”
“现在几时了?”
“巳时已过。”
“这送到医院都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生下来?”
“这……说来话长。二少奶奶半夜突然有了要生产的迹象,但只是喊疼却不见临盆,几个稳婆一起帮忙也无济于事,说是骨盆没打开,孩子生下不来,稳婆说只能把孩子锁骨折断才能拉出来,可二少奶奶不肯,怕伤了孩子。就这样一直折腾了半宿还是生不下来,二少爷就赶紧把人送去了医院。关医生和几位大夫商量了很久,最后说只能动刀子才能把孩子取出来。”
“动刀子?”常生吓了一跳:“是手术吗?关医生可会?”
“他说这叫剖宫产,他在英国的时候学习过,但只是辅助别的医生做过,他自己并没有主过刀。”
“那……”常生感觉身上更加寒冷起来,“别的医生呢?”
“关医生说,国内只有北京协和医院的大夫会做这种手术,但是哪里来不及去请北京的医生呀?他还说,这种手术复杂又耗时,难保不会因手术时间太长而把孩子憋死,甚至还会连累了大人……”
“原来……是这样……”常生呐呐地接了一句便不再言语,遥远的记忆慢慢回到他的脑海里。
当年,母亲就是因为难产去世的。产房里面是焦头烂额痛不欲生的父亲,产房外面是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的震惊又无助的自己,他还依稀记得母亲捧着肚子对他最后一次笑的样子,告诉他过一会就要见到弟弟了,结果再次看到母亲时,她已经脸蒙着白布被抬去了停尸房,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母亲都再也没有了回应。常家一失两命,从此他与父亲的生活就再也没了笑声,医院也成了他的童年阴影,对他来说,那是个夺人性命的可怕之地。
自从协助二少爷开办医院以来,他一直在极力地克服着自己对医院的恐惧感,他告诉自己早已经长大成人,要勇敢,有担当,不能永远惧怕医院这种地方,要让责任心战胜恐惧感。昨晚他主动提出去医院看望赵真勇,也无非是他肩上的责任感在驱使他必须去。
然而今天,二少奶奶难产的遭遇又一次唤起了他儿时的记忆和恐惧,穿的很单薄的他愈发地感到寒气逼人,甚至开始发抖。
到了医院门口,管家才悄声说:“二少爷找您来的事,叫我千万不要声张,您先在外面的病房坐一下,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常生虽然纳闷,却浑身冷的难受,也顾不上问什么,便跟着管家进了一间病房。里面有一炉炭火,虽不温不火,倒也可以驱驱一时的寒气,于是他凑上去,把双手放在了炭火炉上,搓了搓掌心和手背。还没等他把手暖过来,二少爷便已急匆匆地推门而入了。
看见常生穿着睡衣睡裤,外面只披了一件又短又薄的皮袄,二少爷不禁愣了一下,连忙脱下自己的毛皮大褂给他裹在了身上。
常生一脸困惑地看着他问:“你这么着急地让管家把我找来干嘛?”
二少爷这才把他拉到一边的椅子里坐下,面带难色地开了口:“一路上,管家应该把慧珺难产的事跟你说了吧?”
常生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二少爷长叹一口气:“自古以来,这产妇生产就是过鬼门关,遇到这种情况,要么保大要么保小。可慧珺的情况很特殊,所以我才要与你一起商量。”
“与我商量?”常生完全糊涂了。“这是你和二少奶奶的孩子,你们商量就好了,与我也没什么相干哪……”
“你听我说……”二少爷的脸上满是纠结与苦闷,但似乎也是早已下定了决心般,并未犹豫地开了口:“本来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但事关重大,这个时候不告诉你,我于心不忍,更会良心不安。”
“你要告诉我什么?”常生迷惑地看着他,实在猜不透他脸上怎会有如此复杂的表情。
“我长话短说。”二少爷咬了咬牙,终于一口气把真相都说了出来:“二月二那天晚上,你酒醉在床,我让百合煮醒酒汤给你喝,不料她在汤里下了春药,这药可以令人神智不清却又欲火焚身。更没想到的是,慧珺对她使用家法一事让她怀恨在心,为了报复,她给慧珺也下了药,然后把慧珺骗来我屋里,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在。你二人药效已经发作,便情不自禁地做了夫妻之事,只是你酒醉在先,所以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常生整个人都惊呆了,无法面对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二少爷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很难接受,但现在不是计较怎么会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你要仔细听我说。慧珺就是因为那一夜才有了身孕的,但想到你并不知情,而且无论是孔家还是汤家都不可能接受慧珺怀了你的孩子,所以这件事就瞒了下来,我与慧珺商量就说是我的骨肉。如果今日慧珺顺利生下孩子,我们可能会瞒你一辈子,但现在孩子和大人都有生命危险,恐怕只能保全一个,我必须与你商量,因为你才是……她肚子里孩子的亲生父亲,我无权决定他的去留。保大还是保小,你来决定吧。”
常生完全傻掉了,原本已经开始回暖的身体又一次冷得发抖,他根本无法思考,更没办法接受:“你……”他茫然地看着面前丝毫不能让他感到温暖的炉火,嘴里咕噜着:“你一定是骗我的……”
“我没有骗你!”二少爷握住他的双肩,用力地掐了掐,让他看着自己。“我怎么会用这种事骗你?慧珺对那天晚上的事依稀有些印象,她确实是扑进了你的怀里,她也不想,只是无法控制自己。我与慧珺一直清白至今,多年来她替我掩人耳目,于我有恩。可真正与我有情的是你,正因为这是你们两个人的孩子,所以我才心甘情愿地承认下来。”
常生的眼睛湿润了,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是感激、感动还是感恩,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突然到他完全无法消化。与二少奶奶的一夜风流、从天而降的亲生骨肉、当时自己的愤怒与崩溃,并以此对二少爷的要挟,以及此时此刻母子二人的生与死……他不明白老天为才能会安排给他这么多的突如其来,要让他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面对两个无辜生命的生与死……
“常生!”二少爷摇了摇泪眼朦胧却呆若木鸡的常生,在他耳边低呼:“没时间了!要么胎死腹中,要么剖腹取子,再耽误下去,大人孩子就都保不住了!”
常生茫然地看着他,耳边响起当年自己追在母亲尸体后面声嘶力竭的哭声。
“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你快决定吧!”二少爷焦急而痛苦地看着他。
常生无法言语,他不知道如何选择,他不想任何人成为孤魂,无论是二少奶奶还是自己的亲骨肉,他开不了口,他做不了决定,他胸口像被巨石压住般喘不过气来,他想呕吐,想咆哮,想这一切最好都是梦,再次睁开眼睛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常生,你醒醒!你必须面对!”二少爷见常生两眼发呆,泪水却在眼里打转,焦急之余也心疼不已,但时间不等人,他又用力地晃了晃常生。
这时门外响起两声轻微的敲门声,然后隐约传来关向天的催促声:“修仁!再不决定就来不及了!二少奶奶已经晕厥了。”
二少爷咬了咬牙,又在常生肩上掐了一下,强迫他看着自己,再一次压低声音问道:“听见了没有?没时间了,保大还是保小?”
常生脑袋像炸开了一样,很多声音涌进来,自己儿时的哭声,二少爷的低语声,关向天的催促声,产妇的惨叫声、婴儿的啼哭声,每一种声音都让他头痛欲裂。
“常生!”二少爷捏住他的下巴,希望疼痛感可以唤起他的意识。“你快说啊!大人还是孩子?你要留哪一个?”
婴儿的啼哭声似乎越来越大了,常生脑袋里像开了锅似的,他恍惚地看着二少爷,终于喃喃地说了句:“孩子……”
二少爷艰难地深吸一口气,不由得闭了下眼睛,然后缓缓地站起来,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常生仍然呆呆地坐地那里,泪水顺着脸庞淌下来,嘴里仍然在喃喃自语:“孩子……我的孩子?怎么会是我的孩子?我……有了孩子……二少爷……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你让我怎么选?”常生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了起来,但一息尚存的理智让他不敢哭出声,怕惊动了医院里的人,怕二少爷找他来商量保大保小的事被孔家人知道。
他明白,二少爷出去以后就等于去宣布二少奶奶的死亡,这是他的选择吗?他真的会希望二少奶奶死吗?不,他绝不希望任何人去死,一想到当年母亲离开时自己的痛苦,他就无法接受二少奶奶也这样离开人世。但死的另一面是生,他本能地选择了自己亲生骨肉的生,却要面对另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去死。这种选择本身就是折磨,无论他选谁,都是锥心刺骨的痛。
常生觉得此时此刻的痛甚至大过了当年失去母亲时的痛,他从来没有如此压抑又如此崩溃过,他想放纵地嚎啕大哭一场,但他不能,他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喉咙涨得像被又干又冷的北风撕扯一般,感觉就像快要死了。
那个年代的剖腹产手术还很不成熟,也并非是由腹部切开子宫的手术,国内第一位女性妇产科医生都还没产生,老百姓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种手术。
关向天很希望把在英国学到的技术应用到实践当中,无奈临床经验不足,虽然取出了胎儿,保住了孩子,却造成二少奶奶术后严重的感染和出血,当时药品与医疗技术还很缺乏,根本无力回天,悲剧无可避免。

第123章 托孤
虽然二少爷得子是孔家的大喜事,但二少奶奶命悬一线,孔家上下无一人面有喜色。上至祖母老太太,下至丫头小厮,都守在医院里,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关向天与几位医生一直抢救到傍晚时分,也未发生奇迹。急救室的门最后一次打开以后,精疲力尽的关向天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在守在门外已经望眼欲穿的孔修仁肩上拍了拍,沉痛地说:“修仁,我已经尽力了,你要挺住。”
孔修仁浑身无力、声音颤抖地问:“慧珺她……还能撑多久?”
关向天叹了口气:“我给她打了吗啡,应该还能说话,但撑不了多久,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跟她说吧。别让太多人进去,她多分一份神就多消耗一分生命,尽量让她少说话。”
“好。”孔修仁拦下了要跟自己一起进去的母亲和祖母,自己一个人走进了急救室。
汤慧珺面如纸灰、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手臂上虽然吊着血浆袋子,血滴下落的速度却非常缓慢,床单上散布着是隐约的斑斑血迹。
孔修仁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弯下身子,轻轻地抚了抚她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的发丝,小声唤道:“慧珺,你听得见吗?”
床上的汤慧珺呼吸微弱,眼皮稍微颤动了两下。
孔修仁又轻声唤道:“是我,表哥来看你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