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看了看她,心里是拒绝的,但一想到桃木,他又开不了这口,只好默默地点了个头。
桃花很高兴,立刻向门外喊道:“夏风,笔墨侍候。”少顷,夏风将笔墨纸砚都拿了进来,放在桌上。
二少爷拿起笔,犹豫了半天不知道写什么,便又抬头问桃花:“你想写什么?”
桃花笑了:“二少爷您尽管按自己的意思写就是,我不过是想让他回来看看,也不用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二少爷这才叹了口气,下笔挥洒墨迹写了几行字:
汝姐思念,望与之相见。
若空闭,回府一叙。
孔 四月二十六
写完这稀稀寥寥的字迹,他将信交与桃花看。桃花接过来一看,笑了一下,不禁感叹:“二少爷可真是惜字如金。”
“嫌少你自己写!”二少爷不高兴地扔了笔。
“好,好,不少,正好。”桃花将信折了,又把夏风喊进来:“找信封装了,明天一早差人送去常生义父家。”
等夏风出去了,桃花也行礼告辞:“谢二少爷为我姐弟二人费心。桃花不打扰您了,这就回去了。”
二少爷这才站起身来说:“我今晚去你屋里睡吧,慧珺跟我说过几次了,让我多顾念着你一些,可惜前一段时间外面事情太多且烦心,冷落你了。”
桃花脸上微微一笑,心下已经甜到喉咙口了,却也没多言语,只等二少爷跟上,悄悄拉了他的手,往自己屋里去了。
只是,躺到床上以后,她才知道自己又是空欢喜一场,二少爷依如既往,虽与她同睡一张床上,却离得远远的,还是碰都不碰她一下。
再说那第二日,孔府派了一个小厮去陆家送信,看门的守卫连门都没让他进,只在门里收了信给常生送了进去。
常生脸上的伤虽然好了,但淤青还在,所以连着几日都未出门,一直在家里陪几个妹妹。孔家生意上的事他也不想多问,只跟陆子亭打了个招呼,如果商会有事找孔家可跟他说,若没事自己就家里好好养伤了。
守卫把信送进来时,他正在跟祺薇学跳交际舞。这是陆子亭派给大女儿的艰巨任务,一定要在十日内教会常生跳交际舞,不但是要会跳,还要跳得好才行。他准备过些天带常生参加翁大帅的寿宴,那天不止要来许多省内政界和商界的名流,还会有一些外国使臣出席,在南京城里,这是数一数二的重要宴会,能在这个宴会上露个脸的人都不是一般人物。陆子亭当然不想错过这个能把常生带入上流社会的大好时机。
连日来,祺薇的脚都已经被常生踩肿了,这会刚找到一点感觉,两人正翩翩起舞之时,守卫进来喊了声“少爷”给打断了。祺薇悻悻地说了一句“真扫兴!”,连在一边负责放音乐看热闹的祺雨都跟着惋惜地哀叹了一声。
常生倒没说什么,直接过去问:“什么事?”
“孔府派人送了封信给您。”
常生接了过来,但没看,扔在桌上继续跟祺薇跳舞,直到当天的练习任务差不多完成了,祺薇也累的拖着酸疼的腰去休息了,他才拿起信回到楼上自己房间,关上门,打开了信封。
读过信上那无一字多余也无任何感情色彩的内容,常生将信纸揉成团扔进了纸篓。
第75章 回府
接连几日,常生都没有回过孔府,而他的舞技却增长迅速,已经可以和祺薇在客厅里随意旋转了。他脸上的淤青也已经褪的差不多,只有额角还有一块,不仔细看还以为只是胎记。
第二天便又是商会开例会的日子,常生已经做好准备去参加会议,但晚上陆子亭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洪移山,两人脸色似乎都不太好看。
常生在楼上看到他们进来,便有预感商会又是遇到了什么事,所以赶紧跑下楼来,迎上去问道:“义父,洪叔,你们怎么了?”
“你坐下。”陆子亭指了指椅子,于是常生等他们都落座了自己便也跟着坐了下去。
“你这个孔家代表当的是真不是时候。”陆子亭看了他一眼,感慨了一句。
常生心一悬,连忙问:“难道孔家又出什么事了?”
陆子亭点了下头说:“码头工人正在罢工,要求每个月涨五个大洋。”
“涨五个……”常生一听也有点恼:“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何止!”洪移山插了一句:“这是给商会添乱。”
“洪叔的意思是……”
“孔家码头涨了,你说别人的码头涨不涨?所有的码头都涨了,你说运输业要不要涨?运输业涨了,你说车马费要不要涨?这车马费要是也要涨……”
“洪叔我明白了。”常生点着头说:“整个物价体系都会受到波动,容易造成大规模的罢工罢市。”
洪移山也点了点头:“侄儿倒是一点就透,可眼下你能有什么法子制止孔家码头罢工一事?”
常生低下头,叹了口气说:“眼下是没有,但我会想办法的。”
陆子亭也跟着叹了一口说:“再过三天就是翁大帅的寿宴,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种事,别说你作为孔家的代表,就是我这个商会代表都觉得丢脸啊。”
常生又抬起头来说:“义父不必过太过焦虑,常生必竭尽全力把事态控制住。不过今晚……我得回孔家一趟。”
“你去吧。”陆子亭点点头嘱咐了一句:“这事必须和孔家二少爷一起商量,你切不可蛮干。”
“是,义父。”常生起身要走时,书房的电话响了,陆子亭便对他做了个可以走了的手势然后起身去听电话。常生等陆子亭进了书房以后,却走到洪移山面前,小声说:“洪叔,我打听点事,您别和我义父说,我怕他担心。”
“哦,什么事?”洪移山做洗耳恭听状。
“七八天前,报纸上是不是登过青帮门下的兄弟会被灭门一事?”
“是有此事。”洪移山点点头,并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疑惑地说:“那日在浴池……要为难你的人就是兄弟会的老大容大少,难不成……”
常生点点头:“他真是我表哥。”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只是随口瞎说呢。”洪移山恍然大悟,接着又说:“不过听说你表哥倒是没事,只是跑路了。”
常生又点了点头,接着问:“可查出是谁指使的?”
洪移山摇摇头说:“这帮会争斗,历来巡捕房是不愿意过问的,真查出源头来,他们也是惹不起,所以干脆没人管。不过,倒是有小道消息说,不是本地人干的。”
“不是本地人干的?”常生一愣,心想这怎么可能?
洪移山不无担心地叮嘱了一句:“常生,这事你可千万别掺和。你别看我跟那些黑帮的老大都有些交情,但他们之间的争斗我向来不过问。你记住,我们是生意人,尽量少与人结仇。”
常生这才又点着头说:“洪叔不用担心,我与表哥素日没什么往来,只是问问,不会给自己惹些不相干的麻烦。”
“那就好。”洪移山这才也放心地点了点头。
常生笑了一下,做了个“嘘”的手势,表示希望他守口如瓶,然后转身出了陆家的门。
进了孔家大院之后常生便放慢了脚步,直到迎面遇上大少爷院里的二管家正抱着小小姐敬敏在树下捉萤火虫玩,看到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叫了声“常少爷”。
常生见他表情态度与平日无异,便迈开大步向二少爷院里走去。
孔府晚饭刚过,二少奶奶和二姨奶奶屋里都有丫头端着吃完饭的碗筷出来往厨房去,只有二少爷屋里没什么动静,而夏风正坐在门坎上打盹,忽一抬头看见常生从门外走过来,便立刻站了起来,她脸上没有惊喜,只有惊讶,然后跑上前来拉住他小声问:“常少爷,你咋回来了呢?”
常生看着她奇怪地问:“我为什么不能回来?难道二少爷对我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
夏风赶紧摇头说:“二少爷在二姨奶奶房里呢,自你走后第四天,就一直住在那里了。”
常生一听,用力地咬住嘴唇,真想回头转身一走了之,但想想这不单单是孔家的事,还牵扯到更多的人更广泛的领域,便硬硬地咽下这口闷气,向桃花屋里走去,然后在门外喊了一声:“姐姐,我回来看你了!”
眨眼的功夫,门在里面打开,出现在门口的不是桃花而是二少爷。他怔怔地看着常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常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便走了进去。
二少爷没再回去,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常生在桃花屋里坐了一会,说了些客气话,也说了些贴心话,桃花对他虽然是没一丝感情,但也不得不承认,常生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听着舒服,加上先前自己做过的缺德事一直让她心虚,所以表面上她对这个干弟弟也还热情体贴,时不时递点水果零食。常生免为其难地吃了一点,便起身告辞了。
从桃花屋里出来,常生便径直进了二少爷的屋里。二少爷似乎是在等他,一个人坐在桌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见他进来,便放下茶碗,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是为了码头的事才回来的吧?”
常生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并未回答,而是直截了当地问:“谁组织的罢工?”
二少爷斜了他一眼,才用一副谈公事的口吻说:“尚不清楚。赵真勇回老家了,前天刚走,怎么还得五六天才能回来。赵恒一直在忙医馆的事,已经很久不去码头了,不过我也问过他了,他敢用性命担保不是他叔叔指使的。另外那个管事的老苏一直是个老好人,赵真勇一走,他跟纸老虎一样,没人听他的,量他也没这个本事挑这个事。然后就是五个工头了,都说是手底下的人心集,自己想复工也无能为力,口径一样的就跟事先商量好了一样。”
“这几个工头都查过了吗?住在哪里?白天罢工晚上又去做什么?”
“昨晚都派人跟过了,三个回家,一个逛窑子,一个去赌钱。”
常生寻思了一会,又问:“逛窑子跟赌钱的那两个工头应该盯仔细一些,今晚可还有人跟?”
“有,一会就有人来报告他们的行踪。你是觉得那这两个人可疑吗?”
“你不也是吗?不然会派人去盯着吗?”
“这些人长年在码头,接触的人太杂,不得不防。”
“如果他们今晚仍然去逛窑子跟赌钱,我想有必要去看个究竟。”
“我也这么想。”二少爷懒懒地说了一句,然后扭过头看着他,问:“你要盯哪一个?”
常生也看了看他,不苟言笑地回答:“盯你不想盯的那一个。”
“好!”二少爷放下茶碗,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如果来人说他们今晚又去了,那我就去盯那个逛窑子的。那地方……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常生又看了他一眼,没接这个茬,然后把脸扭开了,轻声问:“那信是姐姐让你写的?”
“嗯。”二少爷淡淡地应了一声。
接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也互不再看对方一眼,直到二少爷派去监视工头的人回来报告情况。
进来的两个人一看常生也在,并与二少爷并排坐在桌前,便都上前几步一齐打了个招呼:“二少爷、常少爷。”
“说吧,今晚什么情况?”二少爷不想跟他们废话,开门见山地问。
一个说:“王三又去了周五爷的地下赌场,但多是观望,偶尔下点注,也是小打小闹,未见大赌。”
另一个说:“刘虎今天也还是去的满月楼,点的也还是昨晚的桂琴,倒没急着上楼去寻欢作乐,我盯了他一刻钟,出来的时候他还在楼下抱着桂琴吃喝玩乐呢。”
二少爷听完,便打发他们走了,然后站起来对常生说:“看来今晚我们必须要去摸摸他们的底细了。我去盯刘虎,你去盯王三吧。”
常生立刻站了起来:“行,那我先走一步。”说着抬腿就往外走。
“常生!”二少爷站起来,叫了他一声。
常生站下,只回了半个头,等着他的下文。
二少爷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地说了句:“小心点。”
常生这才抬起眼皮往他脸上瞄去一眼,然后淡淡地扔下一句“你也是。”便头不回去走了。
第76章 内幕
常生从陆家出来时,身上穿的是短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他还顺手把黄包车司机头上的帽子买下来戴在自己头上,帽沿拉的很低,脸遮住一半,混在一群赌钱的人里面,根本没人会注意他。
常生认识王三,以前在码头见过几次,王三话不多,见到他也就点头叫声“常少爷”,从不多说半句话。他很快看到王三,但没靠太近,而是在场子里随意转了转,这瞅瞅那看看,顺便观察王三,直到确认他和赌场里一个负责巡视的打手时不时地有接触时,才慢慢向他靠过去。
常生装作看热闹的人,漫不经心地站在王三身后,脸朝着赌桌,耳朵却在听着王三和那个打手的对话。
“等过几天的吧,现在外面风声太紧。”
“这都等几天了?”
“你等事情再闹大点的……”
“你到底行不行?”
“再给我几天时间。”
“王三,我可告诉你啊,那位大爷可不是吃素的,别看他现在是虎落平阳,有朝一日……”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正进行着吗?再过两天码头就扛不住了,多少得涨点工钱,然后肯定罢工潮跟着就起来了,就是两三天的事。”
“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你时间不多,你可别等那个姓赵的回来弄个鸡飞蛋打。”
“肯定不会,他回来还得好几天呢。”
“行,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明天晚上你再过来,如果还没什么新消息,可别怪我不客气。”
“知道,知道。”王三往赌桌前凑过去,那个打手则转身走了。常生头没动,眼睛却跟着他,发现他往赌场一侧的门里去了,于是悄悄跟了上去。
看来,王三不是关键,是幕后定有人指使。常生跟着那名打手进了后场,拐过两道黑漆漆的走廊,他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于是又往前走了几步,发觉声音是从一个房间里传出来的。
他没敢太靠近,因为再往前就有灯光了,似乎是赌场老板的休息室。他不认识周五爷,只听说这人不太好惹,以前在绸缎庄时有个伙计好赌,因为欠了赌债还不上还被周五爷剁过一根手指头,所以他也不敢贸然上前。
他藏在一个黑暗处,直到那个房间的门从里面打开,刚才那个打手从里面走了出来。门口光线很亮,常生在黑暗里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原来房间里不是周五爷,而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容大少爷容仓裕。
打手从他身边走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直到消失在漆黑的走廊尽头,听见又一声门响过后,常生才从黑暗里走出来,然后来到那间亮着灯的房间门口。
他犹豫了半天之后还是敲了一下门。当门又一次打开,里面的容仓裕看到门外站的人是常生时,连忙伸头往外看了看,确认就他自己之后才一把将他拉了进去。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容仓裕既纳闷又紧张并且还带着几分兴奋向他问道。
常生搞下帽子,看了看他,并未在他脸上看到任何伤痕,才反问一句:“你真的没事?”
容仓裕听他一问,立刻脸一沉,哼了一声说:“你是希望我出事吧?现在你和孔二少爷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想我死,你也必然不希望我活着。”
常生不禁怔了一下,问道:“谁告诉你说他想你死的?”
“还用得着别人告诉我吗?”容仓裕冷笑一声:“送你去孔家之前他就一心想让我死,如今我手下的兄弟全军覆没了,要说跟他不沾边,打死我都不相信。我容仓裕混帮会时间是不长,但我不是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次对我下黑手的是上海青帮门下的人,说不好听的这叫自相残杀。为什么我会被卷入这样的尴尬境地?因为灭我兄弟的那帮人是汤少青的手下,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孔二少爷的亲小舅子!”
常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兄弟会被灭门还牵扯到了二少奶奶的亲弟弟那可的确有些复杂。那日二少爷似有难言之瘾,难道是想隐瞒汤少青参与了灭门一事?
见常生一时沉默不语,容仓裕伸手勾起了他的下巴,不料下一秒就被常生扭脸甩开,于是他气得一把抓住常生的胳膊,咬着牙问道:“你今天找到我是来给我难堪的还是来抓我的?”
常生这才一把推开他说:“你不是想跑路吗?我可以帮你。”
“帮我?”容仓裕不禁有些迷惑:“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要和你做一个交换。”
“什么交换?”
“孔家码头工人罢工是你搞的鬼,我已经知道了。如果你肯罢手,让工人尽快复工,我就帮你跑路。”
容仓裕看着他,眼里闪烁着复杂的神情,似有愤怒,又有哀怨,亦有不甘。“常生……”他慢慢地开了口,用一种失望的语气:“你明着是帮我,暗着是在帮孔二少爷,我没说错吧?”
常生淡淡地笑了一下,有些苦涩也有些无奈:“容大少爷,至少你现在还是我表哥,我不会看着你送死,所以我愿意帮你。至于孔家,我有我的责任,如果可以两全齐美,岂不是更好?”
“我忘了……”容仓裕终于无力地叹了口气,轻声说:“你现在已经是孔家的人了。我容家再不是你正眼能瞧得起的人家了,易主易心,我是看透了,如果不是为了孔家,你岂会帮我?”
常生瞪了他一眼,然后扔下一句话:“明天此时,我找人带你出去。条件是明天中午之前,码头工人全部复工。”说完,不给容仓裕再说话的机会,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容仓裕望着人已经消失的门口,愣了足足有半天光景。
常生再次回到孔家的时候,二少爷已经回来了,正在屋里踱来踱去地等着他。见常生一进来,他才松了口气似地问道:“你回来了!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
常生摇摇头,说:“没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我看他只是想碰碰运气,手上也没几个钱,所以看的时间长了点。”
二少爷不禁叹了口气说:“刘虎那里也没什么情况,好像那个妓女是他一个相好,听说以前就常去,在码头上赚的钱大多都花在那女人身上了,也不像跟罢工有什么关系。”
听他这样一说,常生便接着说:“那今天就这样吧,明天再说,如果明晚他们还是老地方,大不了我们再跟一次,那几个回家的也不能掉以轻心,都派人盯着点。”
“嗯。”二少爷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然后小声问:“今晚你还……”
“我回去。”常生抢着回答道:“义父那边我只是打了个招呼说回来打听一下情况,他们一定还在等着我呢。”
二少爷似乎有些失望,鼻子里重重呼出一口气之后,淡淡地说道:“行,那你回去吧,明晚有事你再过来。”
“嗯。”常生应了一声,然后说了句:“我走了,你早点歇吧。”便掀帘出去了。
常生作为孔家代表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你们孔家是怎么回事?这次又弄出个罢工的乱子,这不是打我们商会的脸吗?”
“孔家接二连三出现有背商会宗旨的事情,是不是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还有没有资格做董事啊?”
“是啊!如果孔家的罢工一直这么闹下去,我们也会受牵连的啊,大家都是做运输的,你们水路断了,我们陆路的财路也会跟着断的嘛!”
“孔家做这么多年了都没出现过这样的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对于在座各位董事的咄咄相逼和埋怨,常生一改第一次的后发制人与不卑不亢之气,换了一副谨小慎微且谦逊的态度向大家承认了错误:“对不起,各位前辈。我代表孔家向商会以及你们所在的各行各业表示由衷的歉意,对于孔家码头这次罢工带来的负面影响,孔家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把它消除掉。我向各位承诺:三日内孔家一定会将码头的罢工潮给压下去,如果做不到,我会第一时间请辞,请各位前辈给在下做个鉴证。”
表面上大家虽然咄咄逼人,可心里也都在感叹这个孔家代表不好当,才刚刚上任不到一个月,就接连遇到两起重要大变故,要说最倒霉的代表莫过于常生了。见他这样诚恳地认了错,大家也不好一直追究,特别是洪移山还帮常生了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无人多言,都只想静观其变。
陆子亭认常生做义子的事虽未大肆宣扬,但董事们差不多也都已经知道,所以他不能偏袒常生,还要负责监督。对于常生三日内不能平息罢工就自动请辞的承诺,他不无担心,所以在散会之后,他把常生叫到自己办公室。
“做不到就自动请辞这件事你怎么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陆子亭一脸忧心重重的样子。
常生笑了一下说:“义父,您放心,我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的,不然也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下午,我要去一下码头,如果事情不顺利,我可能需要洪叔叔帮点忙。他昨天劝我不要参合帮会的事,但这次恐怕与帮会争斗不无关系,要想平息此事,不想沾帮会的边估计是不太现实。如果义父不反对我用些不寻常的手段来处理这件事,就帮我跟洪叔先打个招呼,有可能我需要他老人家出面去见个人,帮我点忙。”
陆子亭苦恼地低下头,沉思了一会,才点了下头说:“行,你去吧,你洪叔那里我去说。不过,你一定要记住一点,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两天以后就是翁大帅的寿宴,我不但需要你安然无恙,更需要你一身正气,双手不能沾染半点血腥。”
常生知道陆子亭对自己用心良苦,便郑重地点了点头说:“义父,您的话我谨记在心了。”
常生赶到码头的时候已过了正午,但码头上仍然无人开工,大伙三五成群地蹲在一处打牌聊天,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几个工头更是搬了椅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太阳底下晒太阳。
常生一进来,一些工人的眼睛便盯在了他的身上,包括那几个工头。他打量了一下大伙,眼神很平淡,也没有说话,然后走到几个工头面前,轻轻地笑了一下说:“几位大哥,商量的怎么样了?还不打算复工吗?”
几个人都瞧了瞧他,没吱声,包括王三,他只看了常生一眼,便转开脸,继续享受午后的阳光。常生忽然伸出手在王三肩上拍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于是他抬起头来看着常生,小心地问道:“常少爷,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常生只看着他,却没说话,然后又笑了笑,只是这一笑,他相信王三明白是什么意思。常生笑罢,转回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王三,你是自己去巡捕房呢还是等人来抓你?”
“你……你说什么?”王三愣了,其他工头也愣了,甚至工人们都纷纷站了起来,看着他们。
常生在大门口停下脚步又转过头来对王三说:“你如果不想去巡捕房,我还可以给你指一条阳关道。兄弟们已经三天没开工了,都要养家糊口的,不能因你一己之私而不顾家中老小的生活。如果你现在就让兄弟们复工,过往一切我都不追究,如果你不识抬举,跟我去巡捕房走一趟如何?”
王三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一阵红一阵白的,其他工头也都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表态。但王三始终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只直直地盯着常生。
这时常生将目光移到其他工头身上说:“你们哥几个不用看他,他给你们的好处自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更不是他自己掏的腰包。如今他的后台已经自身难保,你们要想明哲保身该怎么做不用我说。”
王三忽然一惊,走前一步说道:“常少爷,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我王三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我要怎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如果你管的太宽,小心自己脚下的路不好走。”
“谢谢你提醒我,不过眼下脚下的路不好走的是你。”说完,常生手一挥,从门外冲进来四名警察,呼啦啦地就把王三围住了。
“你……你凭什么抓我?”王三有点急了。
常生这才把脸一沉,冷笑一声说:“你勾结帮会,制造混乱,扰乱人心,导致码头不能正常运输,这还不够吗?王三!机会已经给你了,是你自己不要!带走!”
常生一声令下,四名警察用枪把王三押出了码头大院。
王三被押送到巡捕房之后,常生给几位警察打点了些钱财,只让他们把王三先关押起来,并未审讯,然后他来到关押王三的牢房门前,心平气和地说:“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老实交待为什么会替帮会趟这汪混水,我可以让你在这里不必受皮肉之苦,等码头复工之日也会放你出去。”
王三这才低下头,咬着牙说:“我弟弟是兄弟会的,前些天被枪杀了,听说是二少爷和他小舅子动的手脚,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是谁告诉你这件事是二少爷和他小舅子干的?你可见到证据?”
“有个姓武的前几天来找我,他说他是上海青帮的一个龙头老大,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亲耳听到二少爷和他小舅子密谋这次的兄弟会灭门计划。”
常生脸色忽然有些苍白,沉默了一会才又说:“姓武的和容大少爷见过面了没有?”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容大少爷很怕那个姓武的,好像说……姓武的要跟他抢什么东西。”
常生越听越有点迷糊:“姓武的肯告诉你兄弟会灭门的内幕,却又与容大少爷抢东西?他到底在帮谁?”
王三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姓武的告诉我我弟弟是被谁害死的,而容大少爷能帮我报仇。其他的我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