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言重了,陆先生这是任人唯贤,如果不是张先生自己条件足够,我再多口水也无济于事。”
常生见两人你来我往无非说的都是场面话,便客气地打断道:“请问宋先生这次来可有商会的其它消息?二少爷让我向您打听一下有关入会的进展情况。”
“哦……”宋祖宪这才又从怀里取出另外一纸文书交给常生:“这是今天我来的第二件事。孔家的各处生意均已经获准列入商会保护当中,这是正式入会协议,商会已经盖了章签了字,只要孔二少爷签上自己的大名,以后孔家就正式是商会的一员了。”
常生接过来大致上看了看,又逗趣地看着宋祖宪问道:“敢问宋先生,这商会会员可有三六九等之分?孔家生意遍布南京城各个角落,应该与一般小商小贾有些区别才是吧?”
宋祖宪一听,立刻点点头,佩服地笑了起来:“常生你可真不是一般家仆,这都让你想到了。不瞒你说,商会有高等会员和普通会员之分,高等会员在普通会员的基础上还享有另外一些特权,说明白些就是垄断特权,这对壮大和保护自己的商号是非常重要的权利。当然,会费也会翻几倍哦。”
常生听罢,便向他伸出一只手去:“你肯定也带了高等会员的协议文书,不妨拿来给我看看。”
宋祖宪一挑眉毛,又掏出文书,边笑边纳闷地问道:“你当真就是那日跪在院子里受罚的常生?怎么数日不见竟然变了一个人?”
常生接过文书,也笑了,反问:“宋先生又怎知我以前与现在不一样了?”
宋先生被问住,只得笑着对张瑞轩说道:“张先生可知他是何方神圣?我以前常来孔家走动,均不曾见过他这等人物,前两次见他还一副苦大仇深模样,今日相见竟然会牵着我的鼻子走了。”
张瑞轩听他一说,便哈哈一阵大笑道:“我不比你知道的多多少,不过倒是有一点我要纠正你一下,常生可不是家仆,他也是个少爷,现在跟我那外甥女婿可是平起平坐。现在这屋子已经被他霸占半月有余了,连我家姐想赶他出去,我那外甥女婿都不肯。”
宋先生吃惊地看着常生,一时说不出话来。常生回头瞪了眼张瑞轩说:“这话让你说的我都成恶霸了。”然后笑着对宋祖宪说:“宋先生别听他乱说,我只是一个闲人,二少爷新婚不久住在姨奶奶屋里是应该的,我住在这里是因为我来孔家就是侍候二少爷的。至于什么少爷身份,那都是二少爷在外给我面子,也方便我跟各处管事学些有用的东西日后帮二少爷分忧。”
宋先生听了,仔细想了想,然后笑着说:“我还是宁愿相信张先生的一套说法。”
常生翻了个白眼,又回头瞪了张瑞轩一眼。张瑞轩一脸“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笑着在常生肩上拍了拍说:“咱们别坐在这里说些没用的事了,今天是个好日子,让我将这一纸聘书拿到手了,要是不请客吃饭那都对不起老天爷。一会孔家三位小姐回门来,我们出出进进的不方便了,不如现在就开溜吧,咱们出去吃吃玩玩逛一天,花费我全包了。”
“这个提议好!”宋祖宪大大赞成。
常生一想反正今天也没事了,二少爷交待的事都已经落实好了,正好自己也不愿意留下来,免得孔夫人没事又找茬,便跟着点点头说:“也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达成共识后,便废话不说,立刻起身出了孔府。
常生没有出来玩的经验,张瑞轩又是无锡人,对南京也不熟,所以到底去哪玩、玩什么,便只好听宋祖宪的意见了。他想了想,决定带他们去找他的好朋友关向天,别看他是个医生,吃喝玩乐却很在行,于是三人一人一辆黄包车被拉到了关向天的医馆。
三个人一进去,关向天的助手便迎上来说:“宋先生来了!是找关医生吧?他不在,去戏园子听戏了?”
“哦?唱的哪一出?”宋祖宪连忙地问。
“白蛇传。”
“有看头!”宋祖宪说完,回头拉着二位就往外走:“我们找关向天一起听戏去。”
那个年代,听书看戏几乎是老百姓唯一的娱乐节目,有钱人捧戏子和如今包养明星如出一辙。那时台上唱戏的甭管什么角色,清一色由老爷们来扮演,所以那些个扮坤角的小白脸唱好了名气都不小,也特别受一些好男风的男人们欢迎。宋祖宪和关向天都好这一口,但不越界,只喜欢看,偶尔捧个场,私底下却从不去招惹人家。
常生和以为他只是想纯听戏,便二话不说地跟着他去了。
关向天包了个台子,大大的一张桌子前面就坐着他自己一个人,一来图个清静,二来也是让台上的角儿知道他是专程来捧场的。
宋祖宪让两人在门口等着,自己摸进去找关向天。正在听戏的关向天见宋祖宪忽然坐到自己身边,还告诉他带了两个年轻俊美的男人来,更是高兴,于是便点点头。宋祖宪回头向常生招了招手,二人便悄悄进了戏院,一起坐在了那张大台子前面。
台上正唱的欢,宋祖宪便没急着给他们介绍,只轻声地说了句:“先看戏。”于是四个人便都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戏台,默不作声地听戏。
常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戏院不大,又围得密不透风,里面吸烟抽大麻的不在少数,空气中也弥漫着青色的烟雾,他坐了没一会,就觉得嗓子难受,忍不住咳了两声。
这时,他们斜前方的一张桌上便有人循声回头往向这边看来,常生下意识地回看过去,当下就愣住了。看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容家大少爷容仓裕。
第一眼,容大少爷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常生会出现在这种场合,不但穿着正式英挺,还和几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坐在一起,直到对上常生那惊愕的目光才确信眼前这人果真就是常生。于是,他坐不住了,几乎将椅子碰翻在地地惊慌而起,然后向常生这一桌走过来。
桌上除了常生只有关向天认识容仓裕,所以他并不知容仓裕是为常生而来,见他一脸慌乱神色地走过来,便奇怪地问道:“容少爷?你这是……”
容仓裕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就来到常生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轻声说:“常生,能出去说几句话吗?”
常生仍然看着他,却没有回答,但目光中有明显的抗拒之色。他左边坐着宋祖宪,右边坐着,两人同时向常生看去,发现他脸色变难看,眼里充满吃惊与不悦,便都警惕地看向容仓裕,一副随时准备护驾的架势。
“常生……”容大少丝毫不准备退缩地盯着他,又问了一句:“你就什么也不想我说吗?”
常生仍不作声,却把头低下并转开了脸,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容大少……”关向天不想过问他与常生之间的恩怨,他只是想提醒他不要影响大家看戏。“可以等戏唱完了再找他吗?”
容仓裕向来是个犯混的人,虽然跟关向天谈不上什么深交,却每次见面都会客气地打招呼,这会忽然一眼瞪过去,毫无礼数地说了句:“你听你的戏,管我做什么?”
关向天一听,心里特别不痛快,于是立刻站了起来,也声色俱厉地说了句:“容大少!你打扰我们看戏了!请你走开!”
容仓裕倒没想过要找关向天的麻烦,所以没有再跟他争持,转脸又去看常生,继续问:“常生,你到底跟不跟我出去?”
这时,常生终于开口说话,却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旁边的宋祖宪说的:“能请这个人离开吗?我不想他破坏了大家的雅兴。”
宋祖宪听完,也站了起来,还算客气地对容仓裕说:“这位爷,大家现在都在看戏,如果有什么话想私底下说,可以等戏唱完。既然你和关向天、常生都认识,请起码尊重一下朋友们的感受,你这样站在我们面前,实在是影响戏院的氛围。”
“我们的事不用你来插嘴!”容大少又犯了混,大喊一声,立刻引起整个戏院的骚动。台上虽然还在继续,但台下已经风声四起,很多人都站起来往这边张望,议论之声也此起彼伏。
常生觉得四周已经不安定了,再这样下去容易惹麻烦,于是只好站起来,轻声说:“算了,我和他出去。”
“坐下!”一直未开口的张瑞轩一声低吼,扯着常生的袖口又把他拉回到座位上,然后抬起头看着眼前那个一脸脾气暴躁的容仓裕,说:“你谁呀?凭什么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我们看我们的戏,你有什么资格把我们的朋友带出去说话?你看不出来吗?他根本就不想理你!”
“你又算老几?”容仓裕干脆嚷了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告诉你!我是他表哥!我叫他出去他就得出去!这是我们的家事!与你无关!”
“放屁!”张瑞轩拍着桌子站起来,也嚷起来:“他现在是孔家的人,就与我有关!管你什么狗屁表哥!人家都懒得理你,你还舔着脸找人家,能不这么不要脸吗?”
“你他妈的找死!”容大少抡起拳头就向张瑞轩脸上招呼过去。
顿时,戏院里立刻有人喊起来:“打架了!打架了!”这一喊,台上的戏一下子就停了,戏院里的人也都围上来看热闹。
容仓裕一动手,除了常生,另外三个一齐向他扑过去,虽然容仓裕那一桌也有他自己的朋友,但没人想惹事,顶多过来帮着拉拉架。张瑞轩下手最重的是,打得自己手都破了皮,宋祖宪没动手,用力地踹了几脚,关向天算最客气,没打没踢,只扯着他的脖领子不让他动,给同伴创造揍他的机会。所以三对一,没一会容仓裕就被撂倒在地上,鼻口都冒了血。
人一倒地,三个人便同时住了手,纷纷整理容装,准备离去,反正戏也看不成了。
“常生!我们走!”宋祖宪向一直站在旁边始终没动弹过的常生一招手。常生在离开之前,忽然转身向躺在地上的容仓裕走过去,然后慢慢蹲下来,揪住他的领口把他的头提起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地对他说:“记住,是你不要我的!”说完,放开他,起身跟宋祖宪他们走出了戏院。
容仓裕在地上失神地躺了一会,眼角不禁渐渐湿润,然后他突然一骨碌爬起来,抓起身边的椅子狂叫着向刚才他们坐过的桌子砸去。对于容大少发了疯般的行为,戏院里很多认识他的人都见怪不怪了,他向来爱惹事生非,这些年干的缺德事,也多少有些耳闻。如今好好的一台戏让他搅黄了,却看了一场可笑的闹剧,也算值了,于是都纷纷散去,留下他一个人在戏院里唱独角戏。
台上的戏子和乐师们都回了后台,戏班子老板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把他围起来,讨要赔偿。容大少扔下椅子,坐在地上默默地哭了一阵,便扔下些银子如丧家之犬般落魄地离开了。
好心情被容大少搅和没了以后,张瑞轩便提议去酒楼喝酒,去去晦气,于是四人去了一家有名的酒楼,包了一个雅间。
虽然刚刚为了常生打了一架,但谁也没再提这茬。常生嘴上没说,却打从心底里感谢他们,不但为自己解了围,还没有就此事刨根问底,于是酒桌上各敬了他们一杯,态度真诚,言辞恳切,让三个人都很高兴,便吃吃喝喝直到下午。
话说四个人在酒楼吃饭的这段时间里,孔家也上演着一幕幕与众不同的戏。
孔家的三位小姐这次回门,除了三小姐还未生育,是夫君陪着回来的以外,另外两个小姐都是带着两个孩子回来的。这四个孩子男男女女都有,从五岁到十二岁不等,与大少爷屋里的三个孩子凑到一起一共七个,那简直就把家里闹翻了天。大人们都忙着吃团圆饭、话家常,顾不得管他们,下人们的话孩子们又不听,所以七个孩子一玩起来,满院子狂跑,把老夫人闹得犯了头疼病,饭还没吃完便将一干人等都赶了出去。
汤慧珺原本想留下陪着老夫人,但老夫人说反正也没力气说话,只需要休息,就没让她留下。汤慧珺从老夫人院里出来,见大家被大少奶奶给招呼到大少爷院里去了,也只好跟着过去。
桃花从丫头变成姨奶奶,虽然三位小姐见了她都算客气,却跟她都没什么话说,她一个人走在大家的后面,想想跟去也没什么意思,便想要回自己院里去。一转身见二少奶奶跟了上来,便迎上去拉住她的手说:“姐姐,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回去。”
汤慧珺看了看她的额角,见伤早已经好了,便说:“妹妹独自回去不合适,三位小姐一年才回来一次,就算说不上什么话,你毕竟是新婚弟妹和嫂子,岂有不在场的道理?你只管跟着我,做做样子罢了,等吃过了晚饭,你再去歇着,明儿不起来都没人怪你。”
桃花叹了口气,这道理她懂,知道二少奶奶说的在理,便只好随她往大少爷院里走。刚进大门,就听见一个管事在偏门处说了句:“段先生,这是要出去啊?”
“啊,去办点纸笔,明天就要给少爷们上课了。”那段先生说着话从偏门出来,一抬头,看见两位夫人从大门口走进来,便远远地礼貌性地点了下头。然而,汤慧珺刚才一听管事叫“段先生”时便不由得向那边留意了一下,等人一出来,看见脸,便一下子愣了,脚步也停了下来。
桃花走了几步发现二少奶奶没跟上来,一回头见她还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远处那个教书先生,不禁奇怪地问了一句:“姐姐……你怎么了?”
汤慧珺看了眼桃花,没作声,只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迎着段先生走过去,轻轻地说了句:“段先生,多年不见。”
这段先生四十不到的年纪,一副挺拔的身躯,一张儒雅庄重的脸,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长袍,既英俊又不乏书香气,一看就是见识与才学都不一般的读书人。他听面前这位夫人跟自己打招呼,便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一眼,然后也惊讶地愣住了,不禁呐呐地说:“夫人……可是……”
汤慧珺深施一礼道:“是,我是汤家四小姐慧珺,从八岁起就跟着先生读书。不知道恩师如今在我大哥家里执教,未来拜会,请恕学生失礼。”
“快别这么说。”段先生连忙伸手想要去扶,却又觉得不太合适地将手缩了回来,说:“自我离开汤府已有六年,四小姐较过去也有了些变化,我差点没认出来。府上老爷夫人和几位公子小姐可都好?”
“谢先生挂念,都好。不知先生这些年都在哪里执教,生活过得可还如意?”
“啊……还可以,换过两个官宦之家,能够养家糊口。”
“先生……几时来的南京?家眷可都跟了来?”
“才到两日,内人和孩子都还在无锡老家,等我在这里稳定下来,再接他们过来。”
“哦……”汤慧珺一时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却看着段先生不忍离去。如今他脸上又多了些皱纹,虽不显老,却让她莫名地觉得他生活中似有些不便与外人道的辛劳,心里不免酸楚。
段先生见她正值年轻貌美之时,虽嫁为人妇,却不失姑娘时的清纯恬静,不禁欣慰地一笑,然后点了下头说:“不耽误夫人时间了,我还要出去办些货。”
“哦……先生请便。”汤慧珺连忙让开道路,目送段先生离去。等她跟上桃花时,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的桃花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姐姐看段先生的眼神和看二少爷不同。”
汤慧珺笑了笑说:“当然不同,二少爷是夫君,段先生是恩师,怎能一样?”
桃花半真半假地说:“我倒觉得你看段先生的眼神像看夫君。”
“你个小妮子!我看你乱说!”汤慧珺在她腰上拧了一把,桃花“哎呦”一声笑着躲开,然后对她眨眨眼睛说:“我听说很多女子出嫁前心里那个喜欢的人都是她的先生,姐姐若也是如此,并没什么丢人的。我看那段先生长的眉目生辉,一脸正气,身材挺拔,想必年轻时也一定是个让女人见了心砰砰乱跳的美男子……”
“好了,你这哪里像个小媳妇说的话,快别乱说了。”汤慧珺扯了下她的胳膊,拉着她进了大少奶奶的屋里。
晚饭被大少奶奶安排在她院里了,所以下午的时间,大少爷院里支了两桌麻将,大小姐、二小姐和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一桌,孔夫人、三姨娘、三小姐和桃花一桌,大少爷跟三姑爷观阵替补。
一家子玩的正热闹,仆人抱着一身湿透的嗷嗷嚎哭的二小姐家的小公子进来,原来玩的太疯,不小心掉进花园的池塘,泡了个透。二小姐给儿子去换衣服了,大少爷上来替补。
不一会,仆人又抱着大小姐家啼哭不止的小小姐进来了,手摔破了,正流着血。大小姐又撤了,三姑父替补。
过了没一个时辰,大少爷家的二公子和大小姐家的大公子打起来了,衣服扯破了,脸也挂了彩。大少奶奶和大小姐便又下了桌,一下子缺俩人,剩二小姐和二少奶奶玩不成了便撤了一桌。
孔夫人这会也觉得孩子们太闹腾了,气得手一推不玩了,要回自己院里去。二小姐替了她,汤慧珺便跟出来,送她回去。
孔夫人这才在路上叹了口气说:“本来闺女们回门,我挺高兴的,却被孩子们吵得心烦。你没孩子倒也清静,以后桃花若是有了,她不舍得管,你得给我管严点,再惯得像你哥哥姐姐家的孩子那样我可不依。”
“知道了,娘。”汤慧珺嘴上应着,根本没往心里去,心想等二少爷膝下有子,那可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呢。
说着话,迎面碰上刚进门的二少爷。母子二人只简单招呼了一下,都没多言。孔夫人拉下儿媳妇的手说:“算了,你跟修仁一起回去吧,不用送我了。”汤慧珺本想坚持送她回去,却被二少爷一把拉住,便只好跟他一起回了自己的院子。
二少爷把她拉进自己屋里,支开夏风以后便问道:“你可听说了小舅舅在外面为常生打架的事?”
“啊?”汤慧珺着实吃了一惊,连连摇头说:“我哪里晓得?他们一早出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二少爷郁闷地坐下去,两只眼睛有点发直。
二少奶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便问:“这事你听谁说的?常生和小舅舅是跟宋先生一起走的,这三个人在一起,怎么会搞出打架的事端出来?”
二少爷叹口气,一脸的不痛快,低声说:“小舅舅打的是容家大少爷,据说是为了常生,还是在戏院里打起来的。”
“啊?”刚坐下去的汤慧珺立刻又站了起来,然后在地上来回地走,嘴里念叨着:“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常生是从容家出来的,跟容家大少爷有过结倒是说得过去,可小舅舅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二少爷又深深地叹了口气,阴着脸沉默了半天才说:“我叫人打听过了,常生和容大少爷好像关系有点非同寻常,但容家干活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已经无法求证他们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不过听说容家大少奶奶曾经当众打过常生板子,那容大少是个男女通吃又偷吃不避人的主,若我没猜错,应该是跟常生有了那种关系被大少奶奶抓了包。”
汤慧珺这才一愣:“你是说……常生他……也喜欢男人?”
“如果传言是真倒有可能。只是……我对他的心思他岂能看不出来?竟如此抗拒……”
“你的心思只有我看得出来罢了。”汤慧珺瞄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你先前那么折磨人家,突然又对他好,人家顶多以为你良心发现,怎会想到你有那个心思?”
“没那个心思我会想要去亲一个男人?”二少爷瞪她一眼。
“那他几次去桃花那找你,你都不肯回去?你这样拒绝他,他又怎么能懂?”
二少爷一时哑言,过了一会才说:“我自有打算,你就别操心了。”
“我是怕你鸡飞蛋打。你明知道宋先生垂涎常生,还让他们接触,等你打算好的时候,没准常生都已经和宋先生好上了。”
“我以为有小舅舅跟着,能避避嫌,谁想到……闹出那么大事!四个男人为一个男人打架,听说那场面简直就像争风吃醋!”
“四个?”汤慧珺不解地问:“还有谁?”
“关向天。”
“哎哟……”二少奶奶捂着额头真真是有点晕:“常生在孔家认识的外人今天可是凑齐了。他可真有本事,让三个男人为他打架,他还真是遭人疼。”
“你还有心情说风凉话?”
“我哪里是说风凉话?我是说真的,这常生就是生了一副让人疼爱的模样,别说你,连我也喜欢。”
“啊?”二少爷一愣。
二少奶奶笑了:“瞧你,吓着了?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常生讨人喜欢,他要是跟了你,我心里也踏实。”
二少爷这才放心地笑了,然后站起来,整了整衣襟,又不安地说道:“不行,我得出去找找,这天都快黑了,怎么还没回来?”
“不是和小舅舅在一起吗?你担心什么?”
“还提小舅舅?要不是他,今天这架也打不起来。”说完抬腿就往外走,结果一掀门帘,便隐约听见院子里传来常生和的说话声。
知道人回来了,二少爷便退了回来。汤慧珺奇怪地问:“怎么又不去了?”
“回来了,你去把小舅舅支走,我和常生单独说几句话。”
汤慧珺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张瑞轩还想跟常生进屋,不料一转身被外甥女给拖走了,然后耳边依稀听到汤慧珺抱怨的声音:“这是喝了多少酒啊?满身的酒气,小舅舅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整天无所事事的……”
第38章 下药
常生进了屋,见二少爷在,刚想笑,却发现他板着一张脸,便连忙换上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轻轻地唤了声“二少爷”,然后默默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缓缓地喝下去。
“没什么要向我汇报的吗?”二少爷坐在椅子里,抬起眼睛瞪视着他。
“嗯……有。”常生小声说:“宋先生把舅老爷的聘书送来了,说是让他做商会的秘书,还送来了孔家商铺加入商会的协议,另外还有一份高等会员的协议。我觉得你有必要看看这个,比较适合孔家。”说着,从桌上的一摞书底下拿出协议放在他面前。
“还有吗?”二少爷理都没理那份协议,仍然表情严肃地看着他。
“嗯……”常生低下头,想了想:“没了。”说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酒嗝,然后又赶紧倒了杯水,喝了下去。
二少爷打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息,又问:“喝酒了?”
“嗯。”
“看戏去了?”
“……嗯。”
“那怎么不说?”二少爷拍着桌子猛地站起来。
常生吓得一哆嗦,刚准备跪,膝盖弯到一半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站了起来,然后双手紧紧地捏着衣襟,低声下气地说:“二少爷,我错了。”
“错哪了?”二少爷逼问了一句。
“我……不应该去喝酒,不应该……去看戏。”
二少爷气得直咬牙:“说重点!”
“我……不应该让舅老爷他们为我打架。”
“哼!”二少爷围着他一边转一边说:“长本事了?会交朋友了?会玩了?还学人打架!”
“我没打架……”
“还敢顶嘴了?”
常生连忙大气不敢出地低下了头。
二少爷闻见他身上的酒味,皱了下眉头说:“小小年纪,满身酒气,像什么样子?赶紧把这身衣服脱了拿去洗!一会我让厨房给你送醒酒汤来,喝完了给我上床睡觉去,明天一早跟我去码头。”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
常生终于松了一口气,跑到门口从门缝里看着二少爷往厨房去了,便回到屋里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只怀表塞在被子底下,然后将衣服脱下来,喊来夏风给送去了洗衣房。
百合自打进了厨房,不到饭点的活都是她干。虽然原来是老爷院里的丫头,但大家都知道她是因为不得二少爷和二姨奶奶的宠从贴身丫头被贬进厨房的,所以多少也要受些欺负。二少爷到厨房吩咐人煮醒酒汤的时候,只有百合一个人在,于是这活自然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从厨房出来二少爷便去了大少爷院里。汤慧珺自送孔夫人走后便一直没有回来,桃花自己一个人呆得心烦意乱,见二少爷来了,如见了救星一样,逮住个机会便挨了上去撒着娇说:“二少爷,我有些头疼,早就想回去,慧珺姐姐不让我走,说陪我说话,可这会她也不在,我的头越来越疼了。”
“那你回去吧。”二少爷不疼不痒地说,大家伙也看不出来他是疼桃花还是不关心桃花,但也说不出什么来,他泰然自若的样子倒是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桃花总算可以离开这个呆了一下午的尴尬地了,便立刻回到自己院里。进来的时候,跟在身边的腊梅问了一句:“姨奶奶,一会晚饭还回去吃吗?”
“你去问问少奶奶去不去,姐姐去我就去,她不去我也不去了。”
腊梅刚走,百合正端着一个茶盘从厨房出来,看见桃花,她便快步向这边走来。桃花没有躲她,知道她是想找机会跟自己说话。如果她不傻,今天早上就应该知道这个姨奶奶在二少爷的院里的地位。
百合来到桃花面前,将茶盘放在一边便跪了下去,然后就哭泣起来。
“你起来说话吧。”桃花说,看她哭的怪可怜的,也不忍让她太难堪。
百合慢慢站起来,说:“姨奶奶,百合知道错了,当日既跟了奶奶,就不应该再念旧主,现在百合知道自己有眼无珠,还希望奶奶开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百合还记得奶奶当初说过的若我家里有难处定为我着想的话,恳请奶奶做主,帮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