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春生从小到大不止一次在白天想过如果我有爸爸妈妈就好了,但他从未在晚上梦见过他们,一次都没有。
他不是不想他们的,他想过好多次,想如果他们愿意来福利院接他回家,他一定不会生他们的气,可是他们一次也没来过。
后来长大了一点,他被一对考虑领养他的夫妇领回了家,却在几天之后又被送回福利院,那次之后再没有人想领养他了。
在福利院里,被带走后又被退回去的小孩是没有人想要的,春生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怨恨过任何人,他知道是他不够好,因为不够好,不聪明,不好看,所以爸爸妈妈不要他,所以他被人领走了又被送回来。
他怎么能怪别人呢?是他不够好。
春生很早就领悟了,他不带任何怨恨地活着,活一天是一天,赚钱不多那就省着点花,把钱存起来。
至于把钱存起来之后又要干什么他想不到了,他是生活没有盼头的人,只是离开福利院后因为找不到工作没钱他在天桥底下睡了一个月,露宿街头饿肚子的经历让那时才刚成年的春生很难堪也很恐惧。
他蓦然发现这座城市很大,可是没有一盏灯是为他亮的。
他只能想尽一切办法给自己买一盏灯,买一张床,租一个有天花板,有墙有窗户,不用睁眼就看到大马路的房子。
他一个人也能好好活着,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他活得一点也不体面,每天都脏兮兮,工作很辛苦,可他已经尽力了,他现在获得的所有一切都是他很努力很努力才换来的。
除了晚晚。
晚晚不是他换来的,是捡来的。
捡来的能算做自己的吗?当然不行了。
春生很小就知道拾金不昧,他在福利院的地上捡到小糖果都会老实还给阿姨,不会留着自己吃,更何况晚晚不是糖果,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他忘了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回家,但他一定是有家的,有家就证明他是他爸爸妈妈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睡前男人和他说了很多他听不懂的话,这晚春生很罕见地做梦了。
梦里他变成晚晚的“爸爸妈妈”,他的家就是晚晚的家,白天他在外面上班挣钱,晚上回家就陪晚晚玩,玩猜数字,玩井字棋,还有好多好多,他家里的灯一直亮着。
梦里的他很幸福,从未有过的幸福,因为他变成晚晚的“爸爸妈妈”了那晚晚就是他的了,他可以不用像小时候捡到糖果还给阿姨一样把晚晚还回去!
这种好事也只有在梦里才能实现了,梦里的春生是这么想的。
做美梦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好到春生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也不愿意醒。
可这世上哪有不用醒的梦呢?再多不舍,再多美好的梦那也是要醒的。
只是他醒来的方式一点也不温柔。
仿佛从天而降的巨响炸在耳边,春生听见第一声“嘭”的时候就睁开了眼,他人睡在小床里侧,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茫然失措地看着男人,看着他脸色阴沉,举止狼狈地撞倒方桌,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理喻,又让他无比震怒的事情。
春生呆呆傻傻地看着男人,不敢说话,因为男人的表情太可怕了,他不笑,那双总是温和看着他的眼睛此刻是冰冷的,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在这种毫无温度可言的注视下,春生畏畏缩缩地落下视线,脑子一片空白,心脏好像被冻住了一样。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晚晚为什么要那么生气?他做错什么了吗?
“你是谁?这里是哪?”
男人的语调和他的眼神表情一样冰冷,冻得春生只穿背心的单薄身体一颤,脖子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掐住,掐得他脆弱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不敢叫眼前这个人晚晚,因为根本不像,晚晚不会这样对他的,他从来没跟他说过一句重话。
得不到回答男人好像也没有要继续逼问下去的意思,他紧锁眉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陌生的白色棉背心,从未见过的深蓝色平角内裤,没穿裤子光着腿。
两分钟前,他就穿成这样和一个陌生男人躺在床上抱在一起。
开什么玩笑?
男人眉眼积了片黑压压,阴沉沉,目光极具威慑力与压迫感地扫视周围一圈,在地上看到了和方桌躺在一起的手表和手机。
手机没电是关机状态的,手表完好。
他微微偏头看向呆坐在床上像块石头一动不动的春生,“我的衣服在哪里?”
春生结结巴巴地说:“在,在外面,晾起来了。”
男人回头,视线透过窗,确实看到了自己的衣服挂在晾衣绳上,头也不回地说:“拿进来。”
春生愣怔着没有动。
男人眉头顿时蹙得更紧,他转过脸对春生说:“我让你把我的衣服拿进来。”
春生让他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惊慌失措地爬下床去外面给他收衣服。
男人接过走进卫生间,在他换衣服的时候,春生听到了门外有汽车开进来的声音,他没有出去,就站在窗户往外看,看到了好几辆黑色的车停在外面,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从车上下来。
其中有一个戴金丝细边眼镜,气质儒雅的年轻人站在门外,深蓝色的衬衫很合他的气质,宽肩窄腰,修长漂亮。
春生听见了敲门声,但他不敢打开,他站在窗前盯着那不断被敲响的铁皮门,好像门外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可没多久这门还是开了,因为男人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从卫生间里出来,他沉着脸像座山一样挡在门前,面无表情地戴手表,听门外的人解释。
“定位出问题了,今早才追踪确定到你的位置。”
“多久了?”
“两天。”
男人戴好手表,转头看向春生,“你叫什么?”
春生嗫嚅地答:“春,春生。”
“我这两天一直在你这里?”
春生呐呐点头,不敢撒谎。
男人淡淡地看着他,脑袋微微一偏,“去换衣服。”
春生站着不动。
男人对他没有那么多的耐心,见他不配合果断收回视线,低声说了句,“不换也行。”
眼看着男人走出铁皮门,春生仿佛被焊在地上的双腿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两步,想追出去又不敢。
他有点想哭但忍住了,瘪着嘴说了两个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字,“晚晚……”
只是他不舍难过的情绪还未将他彻底浸透,两个穿黑西装,人高马大的男人快步走进来,一左一右架起他往外走。
春生像只无助的鹌鹑,完全不懂反抗,他连挣扎都没有就被毫无尊严地架出自己的家。
而他也是出来了才发现,原来门外停了那么多的车和人,他还在远处躲着偷看的人里发现了大鑫的身影。
一身黑色衬衣西裤的男人站在车旁,接过了一根烟放进嘴里点燃,白色烟雾弥漫着模糊了他的侧脸,额前垂落的黑发遮住了他一只眼睛,什么都不真切。
春生直愣愣地看着他吞云吐雾,这才知道原来晚晚会抽烟的。
“魏先生,这间房子要怎么处理?”
被称作魏先生的男人冷冷转过脸,极昳丽英俊的面庞好似覆了一层薄薄的霜雪,“去找房东买下来。”
戴眼镜的男人似乎对春生很感兴趣,他站在魏先生身旁,摘下嘴里叼着的烟吐出呛人的烟圈,一双丹凤眼颜色秾丽,看着傻傻的春生有些纳闷,“没有什么特别的,倒是能看出来很穷,庭之,另一个你是为了他才留在这两天没走的吗?”
提到自己的另一个人格,魏庭之眉眼的阴沉又浓烈了两分,他看也不看春生,也没有理会戴眼镜男人的问题,一根烟抽得差不多了,有人递上来一个烟灰缸给他掐灭烟头。
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戴眼镜的男人见状也掐灭烟跟着上了车,春生则是被塞进后一辆车里。
车子接连发动,缓缓开出了像城市疮疤的西角路,那些春生熟悉的景色不断倒退,慢慢被摩天大楼和城市绿化取代。
春生表情空白地被两个强壮的陌生人夹在中间,他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所有东西都不一样了。
他今天早上醒来本该去给晚晚买早餐,然后再去工地上班,他还想着中午吃饭的时候要去买新的铅笔和田字格,可他想的这一切没有办法实现了。
他熟悉的那个晚晚骗了他,他根本没得选,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给过他选择的权利。
从他捡到男人,男人没有立即离开的那一晚开始就注定了这天早晨他要被一起带走,由不得他不愿意。
因为魏庭之不会允许另一个人格用他的身体去接触认识一个陌生人,他是一定会把春生查个底朝天,再将身体被占据的那两天每一秒都榨出来。
第10章
春生被架上车后,车子在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开进了山里,山间草木峥嵘,郁郁葱葱,盘山公路上看不到除他们以外的车。
春生刚上车的时候心里是害怕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车子行驶当中没有任何人伤害他,也没有人高声吓唬他,这让春生稍稍放松了一点紧绷的心弦,转着脑袋满眼好奇地看坐在自己左右两侧的人。
“我们要去哪里呀?”
没有人回答他。
车里包括他和司机在内一共坐了四个人,但除了他以外,另外三个人就像石头一样,连表情都和石头很像。
春生看了一会儿他们面无表情的侧脸就不敢再看了,缩着肩,低头抠自己的膝盖,直到车子停在成片的建筑前。
他又一次被架下了车,嗫嚅地说了句,“我可以自己走……”
还是没有人理他。
春生垂头丧气地被带进一个很大的房间里,他发现这里什么东西都很大,床很大,窗户也很大,连卫生间都比他在西角路住的房子要大,大的都不像个房间了,而是像间房子。
春生不敢乱动这里的任何东西,只敢用眼睛看,可再大的房子他再仔细观察也总有看完的时候,看完了他就坐在地上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了。
坐在地上的春生顿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来,惊慌失措地左右看了看,最终选择手脚并用地爬进床底下。
他心跳快得像打鼓一样趴在地上,脸颊贴着柔软的地毯,澄澈的大眼睛直直盯着房门的方向。
他看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然后进来了几只脚,穿着黑色的鞋子,好像是女孩子的脚,因为脚脖子细细的。
春生看得有些纳闷,但他不敢出去,就趴在床底下不动。
而进来给他送东西的人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瞬间慌了,春生眼看着这些细脚脖子在房间里来回跑,还去卫生间看了,他听见她们说。
“糟了!快去告诉魏先生那个人不见了!”
等人都跑走了,春生才小心翼翼地从床底下爬出来,打开房门探出脑袋左右看。
门外是一条很深的走廊,左右尽头是两幅很大的画像,但因距离有些远春生看不清楚。
春生开了房门却没有往外跑,他只是伸长脖子看而已,看完了门外面是什么样的他就把脑袋缩回门里,重新回到床底上趴着藏起来。
他觉得这里最安全,他躲在这里就不会有人发现他。
不知过了多久,春生趴在床底下差点睡着时终于又一次听到脚步声,他一下竖起耳朵仔细听。
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明显不止一个人。
一连串的脚步声来到房门前,春生被这阵仗吓得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呼吸都不敢用力。
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这次进来的明显是男的了,因为他们脚下穿着锃亮的黑皮鞋,西装裤腿一尘不染。
春生不知道这些脚里会不会有晚晚的脚,于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些黑皮鞋走进来,就像之前进来的女孩子们一样,他们把房间转了一圈后回到房门前。
春生见状整颗心都被攥得紧紧的,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直愣愣地看着那些黑皮鞋,就像在应验他的预感一样。
有一双鞋的主人趴下了身体,双手撑地伏下脑袋往床底下看,他第一眼先发现春生的腿,然后才和那双眼尾向下,写满无辜的狗狗眼对视。
“没事了,他在床底下。”
“……拽出来吗?”
“魏先生说随便他,把吃的喝的给他留下就行。”
“门要锁吗?”
“不用,林先生说他是客人。”
几人旁若无人的交流,确认春生好好待在房间里,只是藏在了床底下便离开了。
这些人离开后房间重回寂静,春生从床底下爬出来了才发现他们给他留了吃的,看上去很漂亮的食物摆在桌子上,还有果汁牛奶和水。
春生站在桌旁垂着眼睫看,看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伸手去拿食物。
魏庭之回到自己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卫生间的水声响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停。
他穿着白色浴袍,一身湿润水汽地走出浴室,扫了眼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林羡,从冰箱里取了瓶矿泉水,“有事?”
林羡收起手机看着他笑,“没有,我就是担心你。”
魏庭之轻扯了一下唇没说话。
林羡目光直勾勾看着他滴水的发梢,“另一个你留在那里没走的原因你有没有头绪?”
魏庭之站在落地窗前远眺窗外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满脑子挥不去的都是他一睁眼发现自己抱着那个叫春生的陌生男人躺在床上的一幕,说不上是不是觉得恶心,但心情绝对算不上好。
在他看来另一个人格这么做的原因除了故意恶心他以外几乎没有第二种可能。
魏庭之沉默不语,林羡抛出话题得不到回应也不觉尴尬,自顾自地往下说,“这次时间还挺长,以往好像没试过那么长时间。”
“我更想知道定位出了什么问题?”
林羡仰起脸看他,镜片后一双标志的丹凤眼闪烁无辜,“故障排除了两天,找到你的信号后我马上就带人赶来了,我估计是因为那片地方有什么干扰信号的东西,所以才没能定位到你……头发擦一下吧。”
魏庭之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任何一句话,只问:“那个叫春生的人查完没有?”
“还在查,不过应该快了,他那样的人背景简单,要不了两页纸。”
魏庭之微一颔首,转身打开衣柜,“没别的事就出去,不要随便进我房间。”
林羡轻叹一声站起来,“你可以对我客气一点吗?”
“请你出去。”
“知道了,老爷子那边我们说你去裕丰了,可别说漏嘴。”
林羡离开后,魏庭之换了身灰绿色的衬衣,袖口挽至手肘露出手腕,领口松开了一枚纽扣,露出一小片瓷白得没有多少血色的皮肤。
他离开房间直直朝魏家老爷子的房间走去,他两天不见人影并没有惊动魏家这位“活神仙”,林羡用他去裕丰圆了行踪,魏家老爷子时隔两日才见到最疼爱的孙子便没有多想,拉着人慈爱地问:“吃了吗?”
“吃了。”
“裕丰的事要不要紧?”
“小事。”
老爷子点点头,“那就好,过两天昶晖家的小子过生日,你几个堂兄堂姐家的孩子都会送过来陪他庆生,这件事我已经答应了。”
魏庭之不置一词。
魏老爷子觑了眼孙子的脸色,“你昶晖哥小女儿都快三岁了……”
魏庭之面无表情地扯了一下唇,“如果算上他生在外面那个,他的小女儿应该是一岁八个月。”
魏老爷子脸色未变,“他要生几个都是他的事,我更关心你想什么时候生一个?”
“我没有这个功能。”
魏老爷子仍是笑眯眯的,“韩家刚从国外读完书回来那个我看不错,会拉琴,人也漂亮,大家闺秀文雅端庄,配你正好。”
魏庭之淡漠起身,“爷爷,我晚上再来陪你吃饭。”
“你跟爷爷吃饭什么时候都可以,今晚就和妍妍一起吃饭吧,我这就让人订座,第一次见面可别忘了给人家女孩买一束花。”
从魏老爷子的房间里出来,魏庭之一步不停地走向书房。
林羡是快到中午了才来敲他书房的门,手里还拿着一个牛皮文件袋。
魏庭之扫了他一眼,林羡就把文件袋放在书桌上,表情透着点说不清的微妙,“查是查完了,跟我想的一样背景很简单,要不了两页纸,不过……”
魏庭之懒得理他卖关子,松开鼠标拿过文件袋自己看。
文件袋里装着的其实不止两页纸,还有一份测试卷,卷子上写着春生的名字。
魏庭之扫了眼分数,不置一词。
林羡倒是觉得很有趣,“这是他七岁时被送回福利院的原因,智商测试分数比普通人要低很多,但是又略高于特殊人群,卡在一个很尴尬的分数,很难被定义。他的情商和共情能力则是与之相反,出奇高,远高普通人。”
第11章
林羡从事的工作偶尔会和这些测试题打交道,在他见过的那么多人里没有一个人的情商和共情能力分数能比春生更高。
虽说用冰冷的数字给人类的情感定义标准很难获得所有人的认同,但不得不说的是在很多时候冰冷的数字可以清晰说明一些问题。
对一个人来说,过高的共情能力有时候可能算不上是一件好事,因为首先再平常的事情在这个人眼里恐怕都另有一种解读,共情能力高的人很容易吸取他人发散出来的负面情绪,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从而达到共情,可能是痛苦的也可能是沮丧的。
而且过强的感性能力会影响理性思考,失去理智判断的能力,所以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共情能力太强是弊大于利。
而在智商与情商的关系里能够确定的一点是没有智商就没有情商,春生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他是有智商的,只是比普通人低,又比特殊人群高。
林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所以他对春生产生了一定的兴趣和好奇。
但魏庭之不为所动,他抽出文件袋里的几张纸看完就收好丢还给林羡。
林羡拿起文件袋,问了句,“放他回去吗?”
魏庭之抬起眼皮淡漠地扫了他一眼,“不要多事。”
林羡心里一动,惊讶地看向魏庭之。
在他看来魏庭之把这个人带回来就是想查查底细而已,查清楚春生和魏家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那就说明了他只是意外卷入其中,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如果真的是无关紧要,魏庭之为什么不放他回家?
魏庭之没有向林羡解释什么的打算,让他正事说完了就出去。
林羡让他撵习惯了,拿起文件袋就走,因为魏庭之就是这样的,他要求这世上的所有人没有正事不要到他跟前转悠,于是疼爱这个孙子疼得没边的魏老爷子将魏家其他人都赶出了这能住下整个家族的大宅,就为了把魏庭之留在随时能看到的跟前。
就连魏庭之的父亲,魏氏天荣如今的当家人魏琛也不例外,只能搬到外面去住。
于是这能住下魏家几十口人的大宅一大半房间都是空着没有人使用,四处静悄悄,没有一丁点杂音。
春生对此感到十分无所适从,他从小到大待的环境都是嘈杂熙攘的,白天时会有很多人和很多声音,可是这两样都是这座大得离谱的房子所没有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待在这个房间里,但是想着这里好像是晚晚的家,那要他待在这里的人就是晚晚便忍耐了下来。
房间门其实一次也没有锁过,一到饭点就有人来给他送来食物,但春生一下也没碰过。
在三次把食物原样从房间里拿出来后,佣人心里也有些没底,她不敢直接去找魏庭之说,便把春生白天什么也没吃的事情告诉了林羡。
林羡想了想,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不在家的魏庭之,而是亲自去见了春生。
春生住的房间很偏,他所在的那栋建筑是十几年前盖起来的,很多年没人住,但因为有佣人每天打扫才没有丢了人气就此荒废。
林羡进门的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在跟随一起而来的佣人提醒下才知道春生藏在床底下。
林羡的矜持和教养断不可能为了藏在床底的春生而趴在地上,所以他只是走到床边略俯下身,“春生,送进这间屋子的食物是给你准备的,你可以全部吃完。”
床底下安静了几秒才飘来怯弱的声音,“我没有带钱。”
他离开家的时候晕晕乎乎的,一分钱也没带出来,他很怕他吃了那些食物没有钱可以付。
“不用你付钱,我们从来没说过需要你付钱。”
床底下的人没应,也不知道是不相信还是有别的原因。
林羡直起身让佣人留下吃的便离开了。
漆黑夜幕下,如一座庞然大物落在山林间的私宅灯火通明,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下是明亮的路灯和修剪齐整的结缕草草坪,空气里还飘荡着灌木花丛的芬芳香气,馨香怡人。
魏庭之极少忤逆魏老爷子的意思,魏老爷子让他晚上和韩妍妍一起吃晚饭,他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依着魏老爷子的意思抽出时间去吃了个在他看来没有任何意义的晚饭。
等他回来,魏老爷子迫不及待地探他口风。
“怎么样?”
魏庭之努力回想了一下晚饭,他只能想起来螃蟹很新鲜,“味道还行。”
“我是问你妍妍怎么样?”
不擅长记人脸的魏庭之只能想起来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有一头长发,“头发很长。”
在心里几乎把韩妍妍当成半个孙媳妇的老爷子仍不死心,“有时间多接触接触,妍妍是好姑娘。”
魏庭之则是不发表任何意见。
从魏老爷子那儿出来,他回房间的路上碰见了还未离开的林羡,微蹙着眉问:“你怎么还在这?”
林羡没在意他的逐客令,笑着说:“替你安抚小狗去了。”
魏庭之微眯起眼睛,“我没养狗。”
林羡摇摇头,“如果你不想放人回去那多少得上心点吧,春生被你带到这里后可是什么也没吃,他还以为那些送去他房间的食物是要花钱买的所以不敢吃。”
大概是因为脑海里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双湿漉漉的狗狗眼,魏庭之平静无波的内心忽然掀起了极细小的涟漪,但很快又重回平静。
他淡淡地扫了眼林羡,“不要做多余的事。”
林羡耸肩,“那算我多管闲事。”
魏庭之回到房间那双狗狗眼却仍是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他无法完全肯定眼睛的主人是不是春生,但这种微妙的既视感让他很难忽略,还生出了点想要求证的念头。
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只要去看一眼春生就知道狗狗眼的主人是不是他,但因为没想明白确认过后又要怎么样,所以魏庭之并没有去找他。
他不想浪费时间做无意义的事情,他今天已经用晚饭时间做过无意义的事了,所以今天的无意义额度已经用完了,他不会再为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花费时间和力气。
与此同时,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的春生鼓起勇气推开房门。
门外的走廊还是像白天时一样,又长又安静,虽然亮着灯但却有种昏暗感,他屏住呼吸仔细听,想听到一点声音但是什么也没有,他连电流声都听不到了。
这种静悄悄让春生想起了福利院,他成年以前住的福利院也有这样一条又深又长的走廊,每到晚上熄灯的时候窗外树影落在走廊上像极了张牙舞爪的怪物,他怕得白天不敢喝太多水就是担心晚上要穿过这样的走廊去上厕所。
想到这,春生小心翼翼地缩回脑袋,轻手轻脚地把房间门关上,不敢出去。
房间亮着灯,但窗外却只有黑漆漆的香樟树,春生还试过想把窗户推开可是没能成功。
大晚上他精神得像只猫头鹰,满房间转悠,来回乱走,急得抓耳挠腮又手足无措。
他好想回家,这里虽然比他家大很多也很漂亮,但他在这里一点也不舒服,比起待在这他更想回西角路,可是晚晚在这呀!他不能丢下晚晚自己回家,而且他要是回家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晚晚了春生心里就很难受,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想回家”和“想再见到晚晚”给扯成两半。
他独自纠结难过了很长时间,直到困得受不住了才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升起春生就醒了。
昨天一天给他送吃的女孩子们给他送来了洗漱用品和早餐。
春生没再像昨天一样一来人就躲在床底下,因为他已经完全确定了她们不会伤害自己,自己是安全的。
吃过早餐,春生又心痒痒地想回家,毕竟往常的这个时候他人已经到工地准备开工了,可他现在却只能待在这个房间里什么也做不了,他不能去上班赚钱,也见不到晚晚。没有人告诉他他需要做什么,好像他只要待在这个房间里就可以了。
春生愁眉苦脸地待在房间里,眼看着窗外的太阳越升越高,阳光铺满了他所在的房间,他能很清楚看见空气里飞舞的尘埃。
他小时候经常能看到,此时再看也像第一次注意到那般,看得入神,直到窗外传来孩子们嬉笑玩闹的声音。
这是他来到这后第一次听到这么热闹的声音,忍不住从地上弹起来,扑到窗户上往下看。
原本寂静无人的楼下花园不知从哪跑来了一大帮孩子,粗略数大概有十一二个,一人手里端着把水枪,正在互相滋水。
春生被他们吸引了,两只手贴在玻璃窗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玩,他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水枪,颜色饱满漂亮,能储装很多的水,好像怎么打气滋水都滋不完。
他在楼上看,楼下嬉闹的孩子们很快就发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