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担心见不到我吗?”
春生点头。
“可是你昨晚睡觉前还在担心我回不了家,为什么这会儿又不想我回去了?”男人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表情很认真,好像真的很好奇答案。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回答,春生就是在贪恋这份温情。
他虽然脑子笨不聪明,但他不是根木头,他能感觉到晚晚对他的关心,也沉溺于他给的温柔,像只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吃到肉骨头的狗,他怎么可能会愿意松口?!
他不仅不愿意松,还想办法咬紧肉骨头,吃不完也要藏起来,生怕叫人闻着味了来跟他抢。
这是最天然的占有欲,不夹杂任何情感,像追着烛火的飞蛾,不计后果地渴求温暖。
春生忽然开始左顾右盼,十分拙劣地假装自己没有听见男人的问话,他自己演了一会儿后才停下不知道在忙什么的脑袋,声音软乎乎地问他,“晚晚,我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你想吃什么呀?我有钱,可以给你买。”
男人沉默地看他一脸讨好的表情,有点想笑,“我家里什么都有。”
有那么一秒钟春生脸上露出一种要哭不哭的表情,可怜得叫人不忍。
男人几乎以为他要哭了,但他没有,他连眼睛都没有红,好像那一瞬间可怜到不得了的表情只是男人的错觉。
他以为春生会再挽留他,但春生没有,他只是很担心地问:“你家远不远呀?我搭公交车可以去看你吗?”
男人摇头,“远,公交车去不了。”
“那,那地铁呢?”
“地铁也去不了。”
春生又露出了那种要哭不哭的表情,像只委屈的金毛。
男人沉默地端详了一会儿,“你把炒米粉吃了我就告诉你要怎么办。”
春生拿起筷子就往嘴里猛塞米粉,塞得两颊鼓鼓的,嘴里的还没咽下又着急再往嘴里塞,吃得十分狼狈,像怕吃晚了男人会反悔。
男人抬手按住他的手腕,“慢点吃。”
春生这才停下筷子,腮帮子撑得圆圆的,努力咽下了再继续吃,完全忘记了他这份炒米粉是给男人买的。
他正埋头吃,忽然就听见男人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里,你想再见到我的办法就是跟我一起走,他应该没兴趣欺负你。”
春生眼神疑惑地看着他。
男人也在看着他,“没有别的办法,因为到那时我很难再回来找你,我不来找你,你永远也见不到我。”
春生脑门就差顶个问号,但男人说到这就没再往下说了,他夹了一筷子半凉的炒米粉吃进嘴里,慢慢地吃着,味同嚼蜡。
他的意识随时会被夺走,这一秒是他,下一秒就有可能不是。
他并不知道他把春生卷进来是否正确,也不知道将来是否会因此感到后悔,但眼下他只能利用春生。
下午两点不到,春生就背起环保袋准备回工地了,他走的时候男人就站在铁皮门外目送他。
春生走得一步三回头,总是忍不住要回头看,好像要确认他是不是会一直站在那儿。
所幸晚晚就一直站在原地,连一步都没有挪过,直到春生即将走出一横街,他才遥遥挥手,转身进屋。
过了午高峰,交通路况畅通无阻,春生回工地一路都没有再堵过车。
下午工地来了一车新的空心砖,春生头戴安全帽专心卸放砖石,和他一道忙碌的还有两个工人,他们正偷闲等着春生把空心砖搬到手推车上。
包工头不在附近他们便扯起了最近静海市闹得沸沸扬扬的“魏家丑闻”。
说起这静海魏家,那真算得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魏家最早是跑船起的家,发迹至今四代人,在静海如日中天,无出其右。
但魏家出名除了历任当家人一个比一个会赚钱,还有一个最直接的原因就是魏家这些年被抖出的腌瓒事和悲剧,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比小说还精彩。
人们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聊了这些年,还总有新鲜事,从早些年魏家现任当家人亡妻所出的双生子十七岁那年惨死一个,到几天前魏氏天荣集团的董事会成员魏宣海夜会林家寡妇被拍,那股价跌得股民脑袋顶上的怨气都快化灵了。
两个工人闲时掰扯的就是这件事。
“要我说,这事儿本来也是林家办得不地道,当初谁不知道那寡妇跟魏宣海正好着?林家横插一脚进来,生生搅和了人家的好姻缘,要是那寡妇能嫁给魏宣海,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守寡。”
“这事水深得很,我听说是魏家有人不让魏宣海娶,故意让林家娶走吴家小姐的。”
“那这图啥啊?吴家小姐要是能嫁给魏宣海,这两家结姻亲不是好事吗?”
“正因为是好事才不让成,魏家内部都乱成什么样了,要不是魏家老爷子还健在能镇得住几个儿子,天荣股价还得跌。”
说到这魏家老爷子也算是传奇人物了,作为“船王”独子,年轻时创立天荣集团,又凭一己之力给魏家开枝散叶,几房姨太太前后给他生了七个儿子,四个女儿。
如今丑闻缠身,导致天荣股价暴跌的魏宣海便是魏家老五。
很难说今天魏家内部如此混乱的局面,究其根源会与魏家老爷子无关。
两个工人聊得兴起,春生对他们的谈话内容是一点也不关心,他勤勤恳恳地把车上的空心砖整齐地垒到手推车上,抹汗的时候擦得小脸黑一条灰一条,对两个聊天的工人憨笑:“推车放不下了。”
“行,一人一车,春生你拉到黄线上就行。”
“好。”
春生没有丝毫怨言地帮两个工人推死沉的手推车,推完回来又得接着装实心砖。
今天来的这一车实心砖几乎是春生一个人搬下来的,傍晚结工资的时候包工头多给了他二十。
春生开心得下班回家都是蹦着走,他惦记家里还有人等他回家,买完饭特意绕路去市场买水果。
他不知道晚晚喜欢吃什么,只能每一样都买一点,想让他多尝尝。
而他这一绕路再加上晚高峰,回到西角路的时候早过了晚上八点,下公交车见天色都黑透了心头难免发慌,劳累一下午的疲惫都忘了,仓皇失措地往家跑。
夜幕下的西角路路灯昏暗,闪烁接触不良的明灭光影,横街巷口也不知道从哪家窗户飘出爆炒青椒的呛人辣味,不少过路人都被呛得鼻涕眼泪直流。
春生跑过来时就猝不及防地吸了口辣椒,辣味直冲口鼻黏膜,整个上呼吸道都在发出抗议,喷嚏声一个接一个。
他傻傻站在原地完全想不起来要跑,接二连三的喷嚏让他眼眶不断涌出生理性泪水,视野被模糊看不清周遭环境他更加不敢乱走。
幸而没过多久,他面朝下的脸被一块散发不知名香味的手帕轻轻覆住,将呛人的辣味阻隔在手帕外,温柔安抚他被辣椒味反复折磨的口鼻,也止住了他仿佛停不下来的喷嚏。
春生怯怯抬起泪眼,看清面前的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他听见对方说。
“东西我来拿,你扶好手帕。”
春生怔怔点头,手腕顿时一松,他提了一路的水果袋被男人提走了。
春生听话地捂紧脸上的手帕,乖乖跟在男人身后回家。
老旧路灯勉强能照亮前路,他们一前一后走过亮着灯的门窗,能听见从屋子里传出的电视声,主持人的欢声笑语回荡在行人寂寥的街巷中,可电视里的欢乐未能随声音传播出来,反倒让当下的寂寥显出无限深远的落寞。
春生看着男人修长挺拔的背影,期期艾艾地问:“晚晚,你喜不喜欢吃香蕉呀?”
“不算喜欢。”
“那葡萄你喜欢吗?”
男人听到这才意识到手里沉甸甸的袋子装的是什么,打开粗略一眼扫去竟有香蕉、葡萄、水蜜桃等好几种水果,他不禁微蹙起眉,无奈地看向春生,“你不要再为我多花钱了。”
“我有钱的。”
春生还怕他不信,从环保袋里拿出今天花剩下的二十元给他看。
“有钱就好好存着,我不需要这些,如果是你需要的,那你可以买,但是不要为了我……”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春生把钱塞进他手心的举动打断,他面容愣怔地看着那旧旧的二十元,也不知道这张钱经过了多少人的手,最终被春生塞进他手心。
春生弯腰从他手里提回水果袋,明明五官生得也不惊艳,只能算清秀,可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模样淳朴又天真,说不出的好看。
即使他满头满脸都灰扑扑的,落满从工地带回来的粉尘,可他澄澈的眼眸却让他有种一尘不染的干净,就像水泥砖缝里顽强生长出来的粉白小花,迎着太阳努力芬芳。
“我买了好多水果,还有李子和黑车轮。”
听到黑车轮三个字,男人终于从被强塞二十元的惊愕中回过神,看着春生笑得讨好的脸庞,心绪复杂不宁。
“是黑加仑。”
“对对黑加仑,老板说好吃,我给你洗好不好?”
春生很努力想要讨他欢心,他不敢强留人在他家里,但如果能多留一天,哪怕一个小时也是好的。
两人回到家,春生马上拿出袋子里的水果,把该洗的洗干净,再摆到桌上摆得满满的。
黑加仑和葡萄一小串,香蕉三根李子五颗,还有圣女果和西梅若干,春生明显是每一样都挑着买一点回来。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盒饭,一盒只有干焖豆腐和水煮白菜,另外一盒则荤素搭配了好几道家常菜。
男人坐在床上,舒展笔直修长的双腿,沉默地看着方桌上的东西,视线缓缓平移,对上春生亮晶晶的双眼。
春生献宝一样把一颗西梅放进他手里,软声哄他开心,“晚晚,你吃吃看喜不喜欢,你喜欢吃我明天再买。”
男人握着手里的西梅,看向被春生收在裤兜里露出一角的手帕,淡笑不语。
春生见被发现了,红着脸捂住裤兜,“我洗干净就还给你……”
男人并不在意手帕被他藏起来,倾身从方桌上拿了一颗西梅给他,“你尝尝,是甜的还是酸的。”
春生接过咬了一口,眼睛倏然变得更亮,“是甜的!”
“你喜欢吃甜的?”
春生点头,“你不喜欢吗?”
“一般喜欢。”
春生犯了难,纳闷他说的一般喜欢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所幸男人如他所愿吃起了甜甜的西梅,吃完就把那张有些皱巴巴的二十块拿出来还给他,“你赚钱不容易,好好存起来。”
春生摇头没有接。
男人手指捏着那张二十元面额的纸币,不太明白为什么春生要把辛苦挣来的钱给他。
“为什么给我钱?”
“给你买东西。”春生拿起筷子开始吃盒饭,还没忘了招呼他一起吃,“晚晚,再不吃饭就凉了。”
男人把那张二十块放在桌上,拆出一次性筷子,看了看两人盒饭菜色的差距,把排骨和煎蛋夹给他,“我这份多少钱?”
春生比了个数字。
“那你的呢?”
春生又比了个数字。
两个盒饭的价钱不出所料差得很远,男人把自己盒饭里的肉都挑给他,“就那么想把我留在你家里?”
春生沉默地往嘴里扒米饭,避而不答。
可他不知道沉默有的时候也可以是一种回答。
他是从记事起几乎没有感受过温情的人,所以连挽留的手段都那么拙劣,叫人能一眼看穿,笑容是讨好的,就连眼神也是,唯恐惹人不快,于是累了一天挣的钱一分也没给自己留。
明明生日愿望是许的好好存钱,结果挣的都给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来路不明的人花了。
男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春生,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要更纯粹,更贪恋温情,也更好骗。
他毫不怀疑他此刻要是让春生拿出所有钱来,他连一块钱都不会藏。
这样弱小的“蚂蚁”,真的适合被卷入名为魏家的浑水吗?
春生家里没有冰箱,有些容易坏的水果今天不吃完放到第二天肯定就不新鲜了,也影响口感,为了不浪费两人只能分着吃,你一颗西梅我一颗李子,吃完两人都有些吃撑了。
强烈的饱腹感让春生因大脑缺氧而两眼发直,面容又困又呆,男人伸出五指放在他眼前挥了挥也没见他有太大的反应。
“春生,你困了吗?”
听着耳边低沉温软的声音,春生露出憨甜的傻笑,“晚晚,你的声音真好听。”
男人微微一顿,也跟着笑,“要出门散步吗?消消食。”
春生勉强提起一点精神,跟在男人身后走出家门。
静海市的夜晚几乎看不到星星,因为这座城市太亮了,巨型的广告牌和霓虹灯,打在夜幕上的灯柱,这建立在高昂电费上的一切都将夜空映得微白,隐匿无数繁星。
春生从小就待在静海,从静海市的福利院到西角路,他至今为止的人生有太多找不到星星的夜晚,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这世上有一种绝对的安静是倾听电流声,在没有晚晚的红砖水泥房里,春生度过了许多个这样的夜晚。
对于不自知孤独的人来说,家里的声音和温度是最珍贵的,春生对此的幻想朦胧没有画面,既无声又冰冷。但晚晚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境况,他让幻想变得具象,他可以倾听,也可以用眼睛看见,他甚至可以伸手触碰。
只不过虽然近在眼前,他却不敢伸这个手,因为他的手太脏,被砖块和水泥袋磨出的茧太多,用多少香皂都没办法彻底洗干净,洗出一双不那么粗糙的手。
男人漫步在前,并不知道走在身后的春生脑袋瓜在想什么,他只是在认真地散步消食,专心致志地做这一件事。
他们绕着西角路昏暗的街巷走,走过或是亮着灯的门窗,又或是空着没有住人的屋子。走了一大圈,走得春生两眼清亮,不复刚才吃饱时连视线都是发直的呆滞。
男人见了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现在还困吗?”
春生傻笑摇头,“不困了。”
“以前也这样?”
“没有。”春生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不吃那么饱的。”
他几乎没有吃过这么撑,所以也是第一次吃完饭后身体乏累犯困成这样。
男人推开漆红铁皮门,走进屋内摘下腕上的表带,轻声问:“春生,有没有我能穿的衣服?”
春生怔怔地看着男人,好像没听清他的话。
男人解开了黑衬衣领口的纽扣,露出曲线优美的脖颈,皎白肤色与成熟的喉结艳出摄人心魂的性感,极昳丽英俊的眉眼缓缓舒展开烟雨般雾蒙蒙的温柔,像一杯度数极高的酒,只一个举手投足就能醉倒春生。
“我快一天没洗澡了,只用毛巾擦身体还是不行,我想洗个澡换身衣服穿。”
春生看着他解纽扣,心跳如擂鼓震响,砰砰跳得他有些害怕,脑子一片空白地转身去翻出一件宽松的棉背心和短裤给他。
男人接过,棉背心勉强能穿,但是短裤不行,他的身材和春生相差太远,没有可能穿进去。
“有再大一点的裤子吗?”
春生眼巴巴地摇头。
“那长一点的衣服呢?”
春生有些难堪地低下头。
男人轻轻一叹,“春生,我没有嫌弃你,只是你的衣服对我来说有些小了,如果没有合适的裤子,我可能要光着腿出来,你可不要骂我流氓。”
春生闻言抬起脸猛摇头,“我不骂人的。”
“好吧,那你明天回来可以给我带一条新的内裤吗?”
春生用力点头,恨不得把这句话刻进心里。
男人拿着那件背心走进卫生间,春生家里没有热水器,只有烧水棒,这东西有一定危险系数,男人不想使用。
现在夏季天热,洗冷水也不是一件那么难以忍受的事情,他就用自来水随意冲了冲,冲得身体清爽干净,忍耐许久的不适感终于消散了。
十分钟后,他湿着头发,带着一身泛凉意的水汽走出来。
春生扭过头,只看了他一眼就红着脸匆匆转开视线。
他给男人的棉背心确实小了,小到穿在男人身上紧绷得他胸肌轮廓和腰线弧度都清晰可见,黑色平角内裤下是双笔直修长的腿,从漂亮的肌肉线条和纹理来看,不难看出身体的主人有良好的健身习惯。
男人头顶毛巾走到床边坐下,见春生蹲着,头低得都快埋到地上了,心觉好笑,“我有的你也有,不用不好意思。”
春生滚烫的脸颊埋在臂弯里,露出的耳廓通红得像熟透的虾,“可是……”
“嗯?”男人没有听见他可是之后的话,一边用毛巾擦头一边看着他,“你说什么?”
春生两手捂紧眼睛,“你太好看了,我觉得我不能看你。”
男人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春生不知道有一个词汇叫做“亵渎”,他没有办法表达他看见男人嫩笋般皎白皮肤时不听话的心脏,也说不清当下自己这种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又不敢看怕被发现的羞怯,像怀春的少女。
他嘴唇嗫嚅了两下,没说出什么来,红着脸站起身,“我要洗澡了。”
“嗯,去吧。”
春生洗澡的时间比他长许多,长得男人开始意识到他可能是把衣服也一起洗了时,春生已经抱着盆洗好的衣服出来了。
屋外有一条晾衣绳,就悬在窗户前。春生拿出衣架把洗好的衣服挂在上面,包括了男人的衬衣西裤。
春生晾衣服的时候他就站在窗前看,能清楚看见外面的人仔细又小心地对待他的衣服,生怕皱了,生怕洗得不够香,晾好了还要再三确认不会被风吹掉,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抱着盆走回来。
反倒是他自己的衣服晾得歪七扭八无所谓。
等春生进屋,男人已经转身坐回床边,他的头发在毛巾擦拭下已经干得差不多了,而才洗完澡没多久的春生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他朝放好盆的春生招手。
春生不解地走过去。
“低一点,蹲下来。”
春生听话地蹲在男人腿间,他还没明白为什么晚晚要他蹲下,一条毛巾已经轻柔地覆在他的头顶,手指力度恰到好处地帮他擦拭头发,就像他被辣椒味呛到的时候,那张贴在他口鼻上的手帕一样。
好似在将春生年轻青涩的心脏轻拿轻放地掏出来,塞进自己的胸腔里,于是就连跳动的频率也只能交由给他。
“头发一定要擦干了才能睡觉,不然会头疼。”
春生呆呆地听着,眷恋不舍地追随余韵还留在空气的尾音。
他哪里能懂?
他什么也不知道,就算一脚无知无觉地踩进去,踩出温暖的鲜血来也不觉得疼。
男人不厌其烦,一遍遍帮他擦拭头发,擦到半干才停手,以五指为梳探进春生发质柔软的发根,他本意是想检查一下看看发根干了没有,但这出乎意料的触感让他不由多摸了几下。
“春生,你的头发好软,像小猫小狗的肚子。”
春生腮颊红红地抬起脸,漆黑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像浸在清澈溪水里墨黑的鹅卵石,是干净的,也是专注的。
这猝不及防的对视让男人心跳重重漏了一拍,一向平稳的节奏竟在这一秒里失了衡。
两相对视,无声胜有声,春生怯生生地垂下眼睛,难为情地低下头,没舍得让探在他发根的手指收回去。
他听到头顶有一声不太自然的轻咳,在当下有丝难以掩藏的刻意。
男人缓缓收回手,面容有一丝尴尬地转过脸,“擦好了。”
春生抬手自己摸了摸,也挺难为情,嘴唇嗫嚅着,“谢谢。”
“……起来吧。”
“喔喔。”春生急忙站起来。
但他忘了自己蹲得太久,这一下起身起快了,全脑供血不足导致头晕眼黑,清瘦的身形一个踉跄,若非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难说春生会不会一头栽到地上。
男人心有余悸地扶紧春生的手腕,“没事吧?”
春生憨笑着摇头,“没事了,刚才突然看不见了。”
“因为我让你蹲太久了。”男人松开他,侧身拍了拍床沿,“过来坐。”
春生听话地走到他身边坐下,和他的肩头距离不足一个拳头。
没有电视,没有音乐,也没有人说话。
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早点睡好像就是唯一能做的。
“早点睡吧?”男人问。
春生低着头嗯了一声,嗯完了却坐在原地没有动。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睡在哪里,要继续坐在地上睡吗?晚晚还愿意和他搂着睡吗?
他不确定,所以就没有动。
直到男人侧身,“春生,今晚你睡在里面。”
春生声音低低应了声好,脱了鞋往里爬,视线愣是没敢往上抬,生怕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这张单人床春生买的时候其实特意往大了买,怕买小了还得花钱换一张,但眼下这张床就算再大一号也不够他们两人睡,就像男人早上时说的,床太小了,不抱着一定是会摔下去的。
春生侧身面对着墙,为了给晚晚腾出位置,他尽力把自己缩得小小的,可他再怎么缩也是一个人,不会变成一张纸。
男人只要躺下了,热乎乎的体温顷刻贴上他的后背。
春生被他的气息烫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睁大双眼,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他的心跳又跳得好快了,快得他有点害怕。
“晚,晚晚……”
“嗯?”
男人健硕的手臂自然而然地从后环上他的腰身,好像从后面抱住了他。春生是天生小骨架,该长身体的时候营养没跟上,人瘦腰细,细得男人两只宽大的手掌能轻松掐住他的腰。
只是从后搂着他这个动作,俯视着看很像他缩在男人怀里,不那么单纯,像搂着情人。
春生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他不吱声男人好像也知道了他的意思,声音含水般温柔,有点点模糊,好像呢喃。
“我不抱着你就要摔下去了。”
“啊?那你抱紧一点。”
一听他会摔下去春生也不害羞了,有些粗糙又有些温暖的手掌心扶住了环在腰上的手腕,“你可以再睡进来一点。”
“好。”
睡在外面的身体往里蹭了一下。
平角内裤包着的那一团沉甸甸的肉也重重蹭了一下春生的臀。
“嗯~”
猫叫一样的呻吟从春生喉咙里溢出。
两人都惊了。
男人露出了极罕见的慌乱,“抱歉,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春生埋着脸没答,身体细细发抖。
他也是男人,虽然不聪明,但也不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因为他也有。
他羞得浑身发颤的原因是为了自己那声奇奇怪怪的嗯。
他不太懂,但那真的听着好奇怪好奇怪,他觉得自己没有脸见人了。
夏天的夜晚也并不都是静谧的,哪怕西角路绿化率并不高,野蛮生长的灌木不会娇气地挑个好地,连带藏匿其中的昆虫也一样。
也不知道是蟋蟀还是螽斯,到了晚上就可劲叫,灌木与灌木相连间,虫鸣声响成了一片。
春生逼自己去听屋子外的虫鸣,努力忽视紧贴在自己背上的温暖躯体,还有搂着他腰的健硕手臂。
可一切努力在当下都是徒劳的,并不强烈的虫鸣声还是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背后一起一伏的呼吸,缠缠绵绵地响在他耳畔。
更叫春生难以忽视的是臀上那丝残留的异样,好像那团肉能硬挤进来似的,他不禁一遍遍回想,又疑惑,那挤进来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答案,但他的思绪跑了,这一跑自己那声猫叫一样的呻吟也被抛到脑后。
他不算轻松地脱出尴尬,可男人还浸在其中。
从春生发出的那声呻吟开始,他的心跳就失去了该有的平稳,连呼吸也乱了节奏。
怎么会有那么软的声音?软得像只猫儿一样,尾音婉转发甜,和春生平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若非那声就响在他的怀里,他都有些不敢相信那是春生发出来的。
因为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太老实了,也太干净,干净到让人不会把他往那个方面去联想,甚至因他气质里难以掩藏的那份淳朴青涩,他就算说自己从未自渎过男人都不会怀疑。
毕竟有谁会想到,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男人竟然会发出那么色的声音?
男人都有些控制不住地想,如果碰到他其他地方,他会发出比那更好听的声音吗?
尽管这个疑问只存在了一秒,但切实存在过,缱绻地留下了淡而轻的旖旎。
男人缓缓收紧手臂,臂弯紧贴着春生的腰线,那没有一丝赘肉,在日复一日的劳动中锻炼出来的弧度有不盈一握的纤细,让人不禁想象用十指是否能掐得住?
无论有多少狎昵的疑问男人都没有付诸行动,他只是沉默地盯着春生的脖颈,视线抚摸般从他的脖颈线条爬上他耳后的皮肤和肉嘟嘟的耳垂,直到心跳慢慢恢复平稳,直到他发现春生睡着了。
春生睡着了就是雷打不醒,钟敲不动,除非他起夜,否则这一睡就得到天亮才会睁眼。
也说不清楚出于什么念头,意识到这一点后男人悄悄撑起了上半身,身下小床发出轻微吱嘎声响,他微微探过头去,以一个如果春生是醒时大概会吓得睁圆了眼睛说不出话的距离无声地描摹他的脸。
确实算不上出彩,至少肯定算不上是一个美人,皮肤不够白,五官也不够精致,虽然他闭着眼,但男人知道他有双特别干净澄澈的大眼睛,眼黑大于眼白,眼尾向下,是湿漉漉的狗狗眼。
白天时他从未留意过他的嘴唇,此时借着夜晚,在连昏暗光线也没有的角落,他让自己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上面,上唇有肉下唇微薄,有一点不太明显的唇珠,唇形整体偏小,但肉感饱满,给人一种……很好亲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