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早高峰的人流量太大了,满街的人头密密麻麻。谢东城奔跑在人群之中,心脏都快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他跑过了不知道多少个路口,和无数的人打过照面。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相似的麻木。
他却始终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晚上,谢东城回到了方家园的小
家里一片寂静。游子意的风衣还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但卧室的门长久地关着。
谢东城站在漆黑的客厅里,没有开灯。鱼缸边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响动。谢东城走过去看了一眼,才发现原先那条最大最漂亮的孔雀鱼,竟然断了尾。
他知道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或许从他跟游子意上床的那一天起,他就搞砸了。
去年秋天,他在汽车旅馆前载客,结果刚收到车费,就看到游子意拖着沉重的箱子走进旅馆。他对游家破产的事略知一二,但不知道游子意居然沦落到没地方住。
谢东城一直都有他这个雇主的手机号码,只是他离职之后,他们就再没有过联络。那天晚上他不断回忆起游子意拎着行李箱的背影,想了很久还是发出了那条短信。哪怕他知道,可能游子意连他是谁都已经忘记了。
曾经,他与游子意的共处时间很短暂,只有秋到冬的几个月。还没迎来春日,他就离开了游家,把宾利的车钥匙归还。
在他离开前,他们共同经历了一次除夕夜。那时,游子意大约是跟家里闹了别扭,一直到了深夜都不愿意回西郊别墅。
他只好载着游子意绕着高架开了好多圈。最后停在了郊外的一片绿草地上。
那片草地地势很高,几乎可以俯瞰半片城市的夜景。
除夕夜,城里的所有人都在家里吃团圆饭。只有他们两个人来到了这边郊外的高地。
游子意拉开车门下了车,靠在车门边。车外的风很大,谢东城连忙也下了车,站在了游子意的身后。
冷风吹过游子意的头发,他看着他的发丝随风飘动。
十分钟后,他们一起看到了烟花。先是一束金黄色的火苗冲向天际,然后砰的一声炸开,给漆黑的夜幕泼上了一层绚烂的金边。
而这时游子意朝他回过了头来,问了他一句:“好看吗?”
他记得那片金色的光刚好投射到了游子意的瞳孔里,那双眼睛看起来比夜空更亮。
谢东城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话。
他愣了好几秒:“好看。”
这是谢东城记忆里,他跟游子意少有的工作之外的对话。
然而后来,他的人生发生了一些意外。
吴叔去世了。就在这套方家园的小房子里,死于突发的脑溢血。
吴叔养了他十几年,但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在谢东城五岁时平凡的一天,平凡到他上午甚至还在家门口的巷子里跟其他小孩一起玩了泥巴。
当太阳升到正南,他就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带到了一个大院的门口。
他们跟他说:“爸爸妈妈去买个东西,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然后,谢东城等到了天黑,他们都没有回来。然后他被巡逻的保安发现,送进了他身后的大院里。
他的人生自此被交接给了福利院里的一帮护工。
与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相比,谢东城的痛苦更为具体。因为五岁已经是个隐约能明白分别的意义的年龄。
他那时很羡慕小柳。小柳在不到两岁的时候就来了福利院,还不懂什么叫作分别。他早把福利院当成自己真正的谢东城却没有办法这么劝自己。
福利院门口有一块巨大的空地。每到下午,护工们就会把会走路的孩子都扔到这里,让他们闹作一团。在幼时的谢东城看来,那块地比他曾经的家还要大。但是他却找不到一个藏身之处。
他长久地站在来时被丢下的那条小路的尽头,等待一对男女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表情朝他跑来。
然而一个月后,五岁的谢东城才意识到了那或许已经是一次永别。
他在十二岁的时候才离开了福利院。领养他的人姓吴,后来谢东城就叫他吴叔。
谢东城对吴叔充满感激。因为七年来,他总是被人挑选,然后又被不同的人放弃。他长大后明白了,一个年龄大、胃口大也不算可爱的孩子永远不是领养人的首选。
他们大多偏爱那些还在襁褓之中不会走的婴童。正如他们喜欢小小的猫狗一样,不仅样貌更加可爱,也容易培养感情。
而他总是阴着一张脸,在福利院沉默地像一条机警的小野狗。
方家园的这套房子,是吴叔唯一的房产,是当年他在造船厂工作时,厂里分的房子。他不善争辩,也不喜欢跟别人发生什么纠葛,大家就把最差的顶楼留给了他。
而十二岁的谢东城已然很懂事,也很听话。他来到吴叔家里之后,主动提出自己睡客厅,把卧室依旧留给了吴叔。
但在谢东城二十一岁这一年,吴叔也离他而去了。他晚年就恶疾缠身,谢东城为此花了不少钱,他打工赚到的钱基本都贴补了家用。
以至于吴叔去世之后,他掏空家底都凑不齐丧葬的费用。
他无人可以求助,最后战战兢兢地跟游子意开了口,说自己遇到了困难。游子意甚至没有问他是什么事,当着面就从包里点了五千块现金给他。
谢东城万分感激,这才给了吴叔一个比较体面的结局。
这也成了他后来请游子意住进来的原因之一。
然而,当游子意住进他的家后,他却发现事情总是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比如,他的心跳总是莫名其妙地失衡,有时候跳得很快,有时候很重,让人摸不清规律。
游子意会眯着漂亮的眼睛跟他开有些过火的玩笑,会趴在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会在醉酒后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
谢东城逐渐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游子意的每个举动,都像是无法被观测到的巨大陨石,突然降落到他的世界里,引起巨大的声波和躁动。
他无法分辨这种躁动的来源,但却会在梦里和游子意重逢。
梦里的游子意会用腿缠着他的腰腹,用鼻尖抵着他的额头,然后在他的眉间落下一个个柔软的吻。
梦里他的身体会像过电一样酥麻。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对游子意有了无法抗拒的欲望。
若不是他在冬夜里接到了那个来电,他可能会幻想,自己将和游子意一直这么过下去,哪怕是以朋友的关系。
那是一通海外的来电。谢东城第一反应以为是诈骗电话,直接挂断了。然而没过一会儿,手机又孜孜不倦地振动了起来。
他把那个电话接起,对面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
五秒后,他知道了这个电话的主人。
居然是游庆。游子意偶尔会提到的那个父亲。
在那一瞬间,他紧张到无以复加。他以为游庆发现了他的龌龊想法,来找他兴师问罪,怎敢肖想他的儿子。
甚至在那一刻,谢东城疯狂地在脑子里回想,自己是不是哪天在谁面前将心事说漏了嘴,传到了游庆的耳朵里。
结果狗血八点档的剧情没有发生。游庆没有甩出一百万,让他离开他的儿子。
他只是问:“游子意过得怎么样?”
“我知道他有些怨我,就托人找到了你的电话。”
“不过你让他放心,我安顿好会回来找他的。”
游庆的语气云淡风轻,还提了一嘴他们在海外的生活,甚至说到了游子衡对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偶尔的思念。
谢东城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只能顺着他的话应了两句,然后就是沉默地听着。
游庆没有问一句关于谢东城的事。仿佛只当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传话筒。
谢东城在那个深夜里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自大。
在游庆眼里,他根本什么都不是。游庆不在乎他和游子意的关系如何,也不介意游子意在他家里住着。哪怕他们真的有什么,游庆也有把握可以随意把游子意从他身边带走。
就像他在那通留给游子意的语音短讯中说的那样。
那是一种笃定的、来自有钱人的倨傲。
也是挂掉那通电话的一瞬间,谢东城才明白,为何那晚在南郊酒会时,他听到许卓跟他说的那段话会那样愤怒。
他气的不是许卓的狂妄和尖酸,而是他在心底知道,或许许卓说的才是对的。
——“游庆去了海外,这你应该知道。他那个后妈的家里,在海外也算有些产业。所以游家重新发家,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他还会留在这儿开这个破餐厅吗?”
他们想东山再起很容易,游子意或许随时会走。就算带他走的不是游庆,也可能是盛川。
这是谢东城逐渐领会到的道理。
而当去年的除夕夜来临,他看到游子意去阳台接通了那个熟悉的来电后,他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再次高悬到了嗓子口。
谢东城一直都知道,游子意睡不惯他的小木板床,他在客厅常常听到他半夜翻身的声音。游子意也用不惯他那个狭小的浴室,每次总是草草冲洗就匆忙擦干身体出来。他更是不止一次说过,他讨厌风吹雨打,他想赚钱想摆脱这种环境。
游子意说得对,他们不是什么霸总小说的主角。而他甚至没有资格成为霸总小说里一个拥有姓名的配角。
他这种人,是主角们在车厢后排接吻时,贴心地打开音响的司机;是主角发生意外时义不容辞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炮灰。
相同的性别,已经是他们之间最薄弱的屏障。
游子意不可能跟自己一样,一直蜗居在这不到六十平的小房子里。
游子意翻身跨坐在自己腿上的那一刻,他的身影与梦里完美重叠。
第二日清晨,他长久地盯着游子意的脸。然后在游子意醒来之前,他选择了退后。
游子意是自由的燕尾蝶,他却独自作茧。
谢东城不是会及时行乐,想爱就爱的那种人。对于爱他总是过于小心翼翼。因为他不知道,会不会下个路口,他又是被丢下的那个。
五岁之后的七年里,谢东城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父母不爱他了,才会把他扔在那里。
他猜想是不是自己早上多吃了一个鸡蛋,让妈妈不高兴了;还是他在路过一家蛋糕店的时候,走得慢了些,挡住了身后的爸爸;亦或是他没有把洗干净的衣服拧干,滴了一地的水点子,让他们不满意了。
谢东城笨拙地回想着自己做错的每一件事,试图找到问题的答案。但是他还是无法断定,他是在哪个瞬间失去了他们的爱。又或许是这些瞬间累加到了一起,让他们在那个午后终于下定决心放弃自己。
而这次,他眼睁睁看着游子意用力甩开他的手,走进了与他无关的黑夜里。
那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他或许真的天生愚笨,才会总是事与愿违。
距离贷款到期只剩下不到一个星期,游子意的钱还是没有着落。
或许是由于换季天气变化,游子意这几天身体不是很舒服。起先还是感冒的症状,有些头疼。偶尔咳嗽。但是第二天起床,他就感觉太阳穴开始发紧。
他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十三年前。
那一年,游庆和商青协议离婚。离婚的原因游子意并不清楚,但是同年游庆就跟现任妻子再婚了。
离婚后,商青主动提出搬走离西郊别墅,回到自己的一处房产居住。
那时游子意已经十三岁了,他想大概商青不想再见到游庆,也不想看到任何跟游庆有关的东西,才做了这样的选择。
当晚,游子意收拾好行李,连他最喜欢的模型都塞进了箱子里,准备跟着商青一起离开。但是商青把他的行李拎回了玄关,在门口捧着他的脸,告诉他:“你是个大孩子了。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然后她一个人带着行李,坐着保姆车走了。
游子意站在西郊别墅的门前,头脑有些发蒙。他看着那辆黑色的保姆车沿着绿荫一路驶远,彻底驶出了他的视野。
后来,他给商青打过很多电话,问她为什么不来接他走,为什么留他一个人在这座大宅子里。
商青都没有说理由。游子意在电话这头哭到头痛,他抽泣着说妈妈我恨你。却只得到商青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那一年的中秋节,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游子衡出生了。这让西郊别墅一下热闹了起来,游子意从没有在家里见过这么多人。他们举杯欢庆,整夜歌舞,比过年更热闹更欢腾。
而就是同一天,商家突然传来消息,商青去世了。所有人听闻消息后,都只是一愣,却没有一个人放下酒杯。
游子意一个人赶去了商青的住所,只有外婆和一个舅舅在场。他们站在商青的床边低头啜泣。
舅舅递给了游子意一个墨绿色的丝绒盒子。
游子意打开后,看到里面躺着一只瑞士手表。
“你妈妈说要留给你的。”舅舅说。
之后的几天他都头疼得难受,做梦都会惊醒。梦里是商青坐着保姆车离开的侧影,灰色的车窗里,商青戴着不透光的墨镜。他看不到商青的眼睛。
没有人告诉他商青去世的理由,游庆说她是饮酒过度死的。游子意不相信。
商青并没有常年饮酒的习惯。
很多年后,游子意才逐渐明白过来,或许商青早就积郁成疾。她觉得这个世界不好玩了,所以自己提前走了。
在游子意的坚持下,他在西郊别墅里一个空置的屋子里放了商青的灵位。只是除了他,没人再会去上香。第二年游子衡一周岁生日,游庆说家里有个死人的牌位不吉利。然后趁游子意不在家,让商家的人来请走了灵位,搬到了商家郊外的一个会馆里。
后来每一年,游子意都不过中秋节。西郊别墅里的每个人都在庆祝游子衡的生日,三岁、五岁、十岁,一次比一次更盛大。只有游子意会一个人去郊外的会馆和商青呆上一会儿。
他的生活没什么真正的快乐可言,大部分快乐都很短暂,比如买表、买车,最多只能高兴一两天。以至于每次他去找商青聊天,甚至挑不出一件好事来跟商青分享。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到了二十五岁。一路上挑挑拣拣,捡起一些东西又随意地丢掉,最后才发现自己才是被丢掉的那个。
此刻的游子意,坐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窗外是惨白的月光。他按了按太阳穴,头痛却依旧没有缓解。
他脱下衣服,准备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他把花洒打开,没一会儿蒸腾的热气让他有些难以呼吸。卫生间的窗户是内倒窗,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掰下那个把手,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
洗完澡之后,游子意却感觉状态更不对了。他的右耳好像被堵住了,一切外界的声音都听不真切,只有低频的噪音。
他怀疑是洗澡的时候耳朵进了水,歪了下脑袋试图让水流出来。然而半小时后,这种状况依旧没有缓解。
游子意想可能是最近休息太少了,身体开始有反应。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入睡。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床后,他的右耳还是没有一点变化。
他上午约了一家借贷公司面谈,时间紧迫,只能先穿好衣服去赴约。
“游先生?”借贷公司的职员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嗯?”游子意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我刚刚说的利息结算的问题您听清了吗?”
“哦,不好意思,你再说一遍。”游子意按了按自己的右耳,那种闷闷的感觉一直无法散去,甚至开始出现一些嗡嗡的轰鸣。
他使劲摇了摇头,动作幅度有些大。
对面的职员立刻抬头看他:“您是有什么困惑吗?”
“不是……”游子意的手指攥得很紧,他的大脑随着耳朵里的轰鸣逐渐空白,吸收不进任何的信息。
“要不我们改天再聊吧。我今天还有点事。”游子意一下从皮质沙发上站了起来。
那职员显然没预料游子意会说这些:“您是有什么顾虑吗?我可以再解释一遍的,要不我们再看看……”
“不用了!”游子意越在意越觉得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没忍住拔高了声线。
这一下把那职员吓了一跳,身体都跟着抖了抖。
“好的,好的。我送您。我们下次再约。”他连忙起身把游子意迎往电梯口。
“我自己走就行。”游子意拨开了他的手。
烈日当空,春日轰轰烈烈地来了。昨天游子意买了一件新的衬衫,此刻穿着后背居然也有些出汗。他仰头看着太阳,被光线刺激得睁不开眼。
他站在人行横道的尽头。前方的十字路口的红灯刚刚转绿,右侧瞬间有无数量车开过。
但他却听不清飞驰而来的汽车鸣笛的声音。所有声音的波形都变得沉重迟钝。
一分钟后,人行道的绿灯开始跳动。游子意连忙往前走去。忽然一阵剧烈的风刮过,然后一辆车急刹停在了他的面前。
“喂!会不会看路啊?!”
游子意吓了一跳,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才快步跑过了路口。
他的心跳很快,却无法准确感知每一个跳动的声音。游子意感觉自己的右半边身体好像泡进了海水里。
他匆匆忙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取消了下一个公司的会面。然后打了辆车去医院。
半小时后,游子意坐在门诊医生的办公室里,左侧对着医生。
“神经性耳聋?”他手里拿着刚刚打印出来的的诊断单。
“是的。你是不是平时压力太大了?最近很焦虑吗?”面前的中年医生推了推眼镜框。
游子意的喉结动了下,点了点头。
他何止是压力大,他感觉自己就是一根快断的弦。所有的身体机能都已经绷到了极限。
“啧啧。”医生摇了摇头。
游子意听这语气,心里一紧:“那我能恢复吗?”
医生摘下眼镜,看着他:“幸好你来得早,输液七天吧。不过最重要的是,你要放松心情,不然压力一大,还是会反复。明白吧?”
“就是说能恢复?”游子意追问。
“这我不能打包票。也有少数人就一辈子这样了。我说了,最重要是要放松心情。”
靠。等于没说。
游子意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去缴费,取药处哗啦啦给他开了一堆药,然后预约好了之后七天的输液。他忙完这一切,居然已经到了黄昏。
换季的输液大厅里全是流感患者,只有他一个半聋。
游子意耐下性子跟在队伍后面排着队,半个小时后,他坐在矮凳子上,看着护士拿着细细的针头推进自己的手背。透明的细管里一下回过去一点血,两秒后,药水才成功流进了他的静脉。
游子意举着药水瓶,找了一圈才找到了一个角落的空位。他靠坐在椅子上,歪着脑袋,鼻腔里充斥着医院里独有的消毒水气味。
他的座位对面就是一扇玻璃门,借着昏暗的天光,隐约反射出自己此刻的模样。游子意看着里面那个人,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小时候商青跟他讲过王子披荆斩棘当上国王的故事。而他显然不是当国王的料。他刚骑着白马跑出森林,就遇到了劫匪,马没了,人也残废了。
游子意想到了商青给他留下的那块手表,那是他换钱的最快方式。难道商青是预料到他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吗?
只是那块表还在谢东城家的行李箱里放着。他得找个机会去一趟。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决定把自己唯一的牵挂当掉。
输液流速很慢,游子意挂了一个多小时才见了底。他站起身子一看,医院窗外的天空已经漆黑一片。
他刚准备喊护士过来拔针,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振动了起来。
是小柳的电话。
这个点店里应该已经打烊了,小柳怎么还会来电话?
游子意想,可能又是盘账的事。他很快把电话按灭了。然后喊来了护士把针拔了。
游子意按着手背上的棉球,准备走出医院时,手机又振动了起来。
他只能把棉球扔了,接通了电话。
然而,电话一接通后,小柳的声音却非常急促:“老板,你有空来一趟医院吗?”
游子意一头雾水:“我就在医院。怎么了?”
“东哥开车追尾了,现在在急诊!”
嗡的一声,游子意右耳的噪音又开始轰鸣。手背上的针孔也开始渗血。
游子意只能逆着人群往急诊跑去,一边跑一边骂。
谢东城,你真给我搞霸总小说那一套啊?!
下一步是不是要跟我玩儿失忆啊?!
第41章 哪来的钱
游子意跑去急诊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了很多触目惊心的画面。然而他推开门的那一刻,却并没有看到他脑中的任何一幕。
谢东城好好地站在里面,背影看起来十分淡定,唯独右臂被纱布包扎着。
杨柯和小柳站在一旁,倒是一脸的惊魂未定。
“谢东城!”
三人听到游子意的声音,猛地一齐回头看他。就见游子意大口喘着气,怒气冲冲。
游子意看到谢东城的脸又来了气:“你大晚上的开什么飞车啊?!知不知道会出人命啊!”
小柳见情况不对,忙走上去拦着游子意,跟着解释了一句:“那个,是东哥的车被别人撞了……他的车速不快……”
游子意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解释而变得缓和。杨柯和小柳见游子意这样子,也不好再在这里碍眼。
“那个,游老板,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回去了。”
游子意一看时间,确实已经太晚了,忙朝他们挥了下手:“你们走吧。”
两人连忙拔腿就跑,留下一阵风。
他们走之后,急诊医生恰好走了进来,坐到了谢东城跟前。他仔细地帮谢东城把右臂带好了夹板,又用纱布缠了一圈。
谢东城问道:“大夫我这要紧么?”
医生又看了一眼他的手臂:“就是骨折了,看片子问题倒不算大。”
谢东城松了口气,起身就想走,结果被医生拦住了。
“哎,你去哪?正常骨折是不用住院,你这个有开放性创口,防止感染最好住个院。”
谢东城一下泄了气。
医生没抬头喊了声:“家属在吗?去办个住院。在医院观察七天。”
游子意站在原地没动。医生转头催促他:“家属。去缴费办住院啊。”
游子意愣了愣,瞥了一眼谢东城,最后还是怒气冲冲地领着他去了住院部。
一个小时后,两人坐着电梯到了住院部15楼,医生安排的病房在走廊尽头。
深夜的病人大多已经睡着,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值班的护士来回走动。
整个狭长的空间里只剩脚步声。
游子意走在前面,谢东城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片刻后,游子意看了眼病房上的号码,然后推开了病房的门。
这间病房没有人住,黑漆漆的,极为安静。他啪地打开了病房的顶灯,两人这才有了独处的时间。
“说吧。”游子意坐在病床右侧的椅子上,抱着胳膊看着病床上的谢东城。
“说什么?”谢东城用左手挠了挠头。
“车的事。”
“哦,车送去修了,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是要换个车灯加上右侧翼子板和后保险杠。”
“谁问你车怎么修啊?!我是问你怎么撞的车!”游子意觉得再跟他多说两句,都得少活两年。他无奈地按了按自己的右耳。
谢东城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他:“我在绕城高架上开着呢,谁知道后面那车突然晃我一下,没刹住车,就怼我车屁股上了。”
“这么晚你上绕城高架干嘛?”游子意记得他回家不必走绕城的。
“我就是找了个开夜车的活儿,夜车给钱多,能拿平时三倍的钱,我想着多赚点钱……”
游子意一下愣住了,紧闭着嘴唇,眼神有些空。他以为谢东城只是下班开车出了意外。
过了半晌,他重新看向谢东城:“所以你就白天在店里,晚上还出去开车?”
“嗯。”谢东城点了点头。
“疲劳驾驶了?”游子意猜也猜得到,语气又忍不住重了点,“你要钱不要命了?”
谢东城不回话了。
病房窗外估计是有几只小雀子筑了巢,深夜里传来几声啾啾的叫声。
游子意想起了刚刚办住院时医生说的话,嘱咐他:“医生说住院七天,伤口没大碍了再走。回去夹板要带一个半月。对了,追你那车怎么样了?处理完了吗?”
谢东城没想到他换话题这么快,一下没反应过来:“啊,你说追我尾的那车啊?”
游子意点了点头。
谢东城想了想:“那司机跟我一块儿来的,现在估计做开颅手术呢。”
游子意顿住了,三秒后才答话:“……你真是命大。”
谢东城注意到刚刚游子意一直拎着一个白色的袋子,看起来像是医院药房的塑料袋。进病房以后,游子意就把袋子扔到了旁边的柜子上。
“那个袋子里是什么?”谢东城指了指。
游子意看了一眼,下意识按了按自己的右侧耳廓,然后状似不经意地回答:“感冒药。”
“你感冒了?”
“对。”演戏演全套,游子意还低头咳嗽了两声。
“我去给你买个红枣姜茶吧,这楼下好像有……”谢东城说着就要下床。
“你歇着吧。”游子意一把给他按了下去。
谢东城看了看他,只能在床上继续攥着被单。
游子意见他没什么事,拿起那配药的袋子,抬腿就想往外走。
谢东城却把他喊住了:“那个……”
“什么事?”游子意站在门口回头。
“我还没吃晚饭……”谢东城小声说了句。
游子意在门口站了几秒钟,然后叹了口气:“起来。去楼下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