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机而动—— by重山外
重山外  发于:2023年0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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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到我算好事吗?我买吃的来了,晚上可是你请客,要大出血的。”谢时玉开玩笑。
两人走进办公室。这里的空间都是用玻璃隔开的,看起来非常宽敞和开放,如果不拉百叶窗,办公室内外一览无遗,在同一空间,并没有领导和下属严格的分界。
谢时玉站在玻璃处朝外看,外头已经恢复了井然有序的工作状态。莫小桐坐回位置,见他看过来,朝他挥了挥手。谢时玉也微笑着朝他点头。
“咖啡还是茶?”韩珉问,然而不等他回答又说,“喝茶吧,你不要喝咖啡了,熬夜太多。”
谢时玉转过身,“你就自说自话地替我决定了?”
韩珉垂首,用干净的玻璃杯给他泡了茶,修长白皙的手指包裹杯身,翠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身躯,上下起伏,朝他递过去,“那在我这里,就听我的好不好?”
谢时玉接过茶杯时和他的指尖碰了一下,直到分开时,还留有那一刹那的触感。
掩饰性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你们这最近很忙吗?我看大家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见人先看人的身体情况,这算医生的职业病吗?”韩珉转到桌子前整理设计稿,“主要是我们在准备一个时装展,有点忙,时间快到了,连图都没有出完整。别当我是什么剥削人的资本家,这次结束了我就给他们放个假。”
“资本家画的大饼我不吃的,你得跟他们说。”办公室内摆了几个人体模型,套了打板出来的成衣,谢时玉踱步过去端详,两套都是大裙摆修身的女士礼服,他并不懂设计,只是觉得华丽精致,“是这几套吗?”
韩珉摇了摇头,“不是,这是之前客户的定制,只做了个样子出来。”
“够精致的,你们这次的时装展有主题吗?”
“有,叫“心动”。”
谢时玉一顿,低下头,轻轻抿了下唇,还是忍俊不禁,“原来时装展这么小清新,不知道是怎样的服装。”
“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你可以邀请你来看。”韩珉说。
他走过来,谢时玉这才发现韩珉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疲惫,眼睛里也都是红血丝,显然之前一周的休息并没有让他得到放松,“这下我看出来你们忙了,推进很困难吗?”
韩珉后靠桌沿,肩膀颓落,两只手撑在桌面上,苦笑一下,“有时候设计只是一个捕捉灵感的瞬间,太去追求它,反而追寻不到。可时间太紧,我现在就是这么一种强求的状态。”
谢时玉把手放在他的小臂上。
掌心的热度通过皮肤传递,韩珉抬起眼,目光中谢时玉看着他说,“别烦恼了,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先陪我出去吃晚饭吧。我一天没吃东西了,快饿死了。”
“也好,”韩珉笑了笑,抬手捏了捏鼻梁,“其实我也知道,继续困在这里也不会有结果,倒不如出去走走。”
韩珉转身从衣架上拿了外套搭在手臂上,跟李修打了招呼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工作室。
推开玻璃门时,正好有人横冲直撞地闷头从外头进来,玻璃门一开一合,三人险些撞上。
谢时玉没站稳,被韩珉从后头扶了把腰,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你怎么在这?”
谢时玉抬眼,发现是之前在医院碰到的李恒!
不好意思,又迟到了,让你们等久了。下更还是周五

李恒话音刚落,韩珉就上前一步隔开了两人,眉毛紧锁,“你在说什么?你们见过?”
李恒面上瞬间僵硬了,视线落向旁处,并不做声。
谢时玉从韩珉身后走出来,满面不解,转向韩珉解释道,“他来过我们医院,所以见过一面,这怎么了?”
韩珉的视线一下变冷了,不看谢时玉,只朝着李恒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不要去找他?”
李恒心虚,但还是强撑着狡辩道,“我手受伤了去医院包扎,哪里近就去哪里了,谁知道正好碰上他呢,我又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你这也该怪我吗?”
韩珉冷笑一下,“市区医院离这里6个地铁站,还挺巧的。”
李恒咬牙道,“我手受伤了,你也不问一句,倒把人保护的很小心,他是你的谁,你们是什么关系,你要这样藏着瞒着?”
“不管他是谁,都跟你没有关系。你才回来多久,就又和之前那帮人出去,你还嫌事情不够麻烦吗?”
谢时玉听二人一来一往,听得一头雾水,但也听出了二人关系匪浅,甚至从李恒的话语中觉出了点暧昧和委屈。他又盯着李恒的脸仔细看了看,终于发现之前一直萦绕不去的熟悉感从何而来。自己不是见过他的吗,韩珉小区外是一次,医院大树下又是一次。两次相见,这人都和韩珉纠缠不清,不知是现任情人拈酸吃醋,还是旧情人难分难舍。
谢时玉站一旁盯了这两人良久,这两人有他们的秘密和故事,让他有一种无从插手的隔阂感。
似是察觉到谢时玉的尴尬处境,韩珉向他看了一眼,说话声一滞,转而道,“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谢时玉和他对视上,韩珉的眼中很坦荡,坦荡到一览无遗,看不出他和人有什么促狭的关系。谢时玉呼吸一顿,突而觉得自己也许是哪里误会了,也许一切并不像眼睛看到的那样。
心中一动,他已经上前一步,看着韩珉说,“我正式介绍一下自己,要是说错了,你可以帮我纠正。”
韩珉不解地蹙了眉,但什么都没说,反而是点了点头。他对谢时玉有这种自信,知道他有自己的处理方式。
谢时玉朝前一步,面对李恒,“你好,那天在医院里我们见过。”
李恒眼里有狠厉和水光,抿紧唇并不吭声。
谢时玉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误会,那天在医院里太仓促,最后又不欢而散,既然你跟韩珉认识,我觉得有必要再介绍一下。我是谢时玉,市属第一医院儿科医生。”
说着伸出手,呈现一个交握的姿势,然而李恒并没有握上来,只冷淡道,“我记得,我说过我记得你。”
谢时玉收回手,“我跟韩珉是两个月前认识的,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值得结交的朋友。”
李恒冷笑一下,“仅此而已?”
空气好像收紧了,虽然办公电脑前没人抬头,也有无数双耳朵支棱了起来。
谢时玉没有立时回答,他看了一眼韩珉,而韩珉眉头皱得更紧,嘴张了张,似乎是想帮他打圆场。谢时玉却抢先转过头,他身体站得自然,姿态也闲适,声音却很认真,“是,的确不仅止于此,我有我的目的和期望。我想要跟他有进一步的交往,想要试试能不能再了解他一点,想要弄明白他隐藏起来的一切,他像一个谜语,我想要去解读它,懂得它,更进一步是重构。但一切得一点点来,是否能成事实,这得看双方意愿对吗?我不能一个人自说自话,又或者咄咄逼人。”
李恒显然理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轻嗤一声,“你倒是说的挺清新脱俗。”
而韩珉紧皱的眉头松解开了,他走到谢时玉面前,缓慢道,“这些话你可没对我说过。”
谢时玉仰着头看他,半晌后退一步,笑道,“还出去吗?耽误了一会儿,我之前订了位置。”
“嗯。”韩珉颔首,拉过他的手,两人和李恒擦肩而过。
玻璃门一关,这次是彻底走了。
虽然还没有到傍晚,写字楼里仍然亮着白炽灯。灯光下,李恒转过身,看着消失在走廊的背影,神情有一些阴鸷。盯了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慢慢呼气,其实不必介意,这不是韩珉第一个对象,他从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许这次看上去更认真了点,但相信很快又会和从前一样。
谢时玉开车,两人去了一家法式餐厅。
侍者将他们引导到座位上,是一个临窗的位置,向外就是一片小小花园,成片绿茵和丛丛野花,还夹着白色秋千,像一个梦幻园地。
餐厅的灯光是暧昧的橘暖色,放着悠扬的小提琴音乐,铺着白色桌巾的圆桌中央,是一朵新鲜欲滴的红色玫瑰,娇艳明媚。
现在时间还早,餐厅内并没有很多顾客。
谢时玉接过侍者递来的菜单,觉得这氛围像一场处心积虑的约会。虽然他订这里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看到了排名第一的推荐,却忽略了下方的情侣约会胜地。
先是说了那样的话,又订了这样的地方,好像他在处心积虑一场意外。谢时玉到而今坐下了,方才为适才的事情脸红起来,突然觉得自己说得格外炙热。“我……”
他刚起了头,却被韩珉打断,垂着眼看菜单上的餐点,“我很喜欢这里的音乐。你以前来过这儿吗,有什么推荐?”
“我也是第一次来。”谢时玉说话声音都压轻了,然后努力让自己也自然得像无事发生。
不知内容地点了几道招牌菜。
侍者离场,一下就只剩了他们两人。比车里的气氛还不自在,车里还能用开车来掩盖心情,这里双双对视着,一切都无处遁逃。
谢时玉手握着水杯,只好转头看窗外,绿草蓝天,再美丽看久了也如出一辙。
“你是我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
醇厚的男性嗓音,轻声诵读着炙热的爱语。
叶芝的诗。
谢时玉身体悚然一震,讶然地转过头,看见韩珉正用手触碰桌上的红色玫瑰。察觉他转过来了,便抬起眼睛与他对视,墨色的瞳仁平静深邃如海,里头仿佛还有玫瑰红色的残影。
嘴唇张合,“在我关键的时候拥抱我吧……”
声音放轻了,尾音几乎不可闻。
再如何熟悉的诗,从不同人口中念出来,感觉就不同。
韩珉说他从未隐藏过,的确如此,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隐藏,喜欢你,被你吸引,从初见的第一眼就心动,如影随形,只是有人说了,有人没有说,说了也不信,总在寻迹试探,小心翼翼。
“我出来工作后,一直想开自己的工作室,做自己的品牌,李恒是我的学弟,他知道了,就找上我,说要跟我合伙做,他出钱,我出劳力,虽然看起来这里由我主持,但严格上来说这个工作室是他的。”韩珉后靠着椅背,缓慢地说,“前段时间,他父亲投资出了问题,破了产,一时想不开跳了楼,他本来就没有母亲,现在连父亲也失去了,手下的财产除了他名下的两套房子,就只剩下这个工作室。本来还能过得下去,可他受了刺激,迷上赌博,把房子输掉了,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在那时候帮了我一把,我不能不管他。”
韩珉开始说了,谢时玉索性坦白,“我在医院外看到过你们,当时你们在……”他垂下眼,还是没有说完。
“噢,”韩珉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你先走了。”他似乎想要去口袋里摸烟,意识到在餐厅又忍住了,改为把手指搭上玻璃杯,握住,轻轻晃了晃,“你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喜欢你?”
韩珉一顿,然后点头,“我把他当弟弟。”
谢时玉端起水喝了一口,黑色的眼睛有些沉郁,还是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你利用他的感情,开了这家工作室?”
韩珉眼皮一抖,然后撩起,笔直看向他,许久才浅笑了下,“你说的真直白。”
“但这样很好,总好过藏着不说。”韩珉轻声,“谢医生,你知道的吧,我很喜欢你,尤其是现在,每一次见都在更被你吸引,你看得出来对吗?”
谢时玉第一次听他这样毫不拐弯地说,喝下去的水险些呛出来,脸起一层薄红,只能微微点头。
韩珉神情专注,“那就好。”
“我那时候跟他说得很明白,但他仍然坚持要跟我合作,所以我接受了。在这种诱惑下,我只要纵容一点,没有把交往切断,这段关系就能变得暧昧不清,很多事情都能很顺利。”韩珉幽幽吐气,“我那时候太想成功,想要证明给一些人看,也很年轻,觉得现在借的,以后连本带息地还回去就对了,却没想到有些人情债背上了,是无论如何也还不清的。时移世易,金钱就不再对等。”
“既然是我欠了他,无论他到什么境地,只要我可以,都会尽可能地帮他一把,直到我依靠他得来的这一切都失去。而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希望有两全的办法。”
韩珉停顿片刻,看向谢时玉时,面孔沉静而凝重,“你说我像一个谜,可谜底往往并不和善可亲,揭穿了甚至丑恶乏味。我害怕,不知道你可以包容到什么程度,但我仍想试一试。”

谢时玉听他说完。
李恒的存在就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挑不出来,不痛不痒,却会持续地刺激知觉。
一面是倾注了心血的事业和爱好,一面是没法偿清的恩情。
他没有办法去责怪韩珉,他不知道韩珉是从什么样的境遇里爬起来的。不过看他和姐姐居住的地方简陋破小,而且是在他已经拥有一家工作室的情况下,也没能改善条件,就证明他原生家庭一定相当糟糕。而他的姐姐是单亲妈妈,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每个人都有成功的野心,更何况是实现自己的梦想,做自己热爱的事,他会接受李恒的提议也许是那时候最好的选择。
但可以理解并不代表能完全接受。
谢时玉有些怔忡地看着韩珉黑色的眼睛,而韩珉在察觉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犹豫后,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我知道,你是容忍不了瑕疵的人对吗?都说医生有洁癖,你没法掩盖自己的心理感受。”
谢时玉避开韩珉的注视,“你也不应该这么快给我判了死刑。”
“噢,那你是怎么想的?”
谢时玉没说话。恰此时,之前点的酒菜端上来了,韩珉不再勉强他,“先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刀叉碰撞,谢时玉食不知味地用白葡萄酒下鹅肝。
一边咀嚼一边梳理烦乱的情绪。接受韩珉,就意味着要接受他身边凌乱的关系纠葛。也许在短期内,他可以依靠对韩珉的偏爱,勉强接受,但他没有那么多精力一直去跟偏执的人周旋,他的工作已经很累了,也没有把握长此以往,他会不会积累下埋怨,到最后连对这人的喜欢都丢掉了。
吃到半途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晚上急诊有个医生家里出了点事,问他方不方便来顶一下班。谢时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匆匆把吃的咽下,谢时玉抓起外套,用手机扫码付了钱,对韩珉说,“医院有事,我得先走了,你慢慢吃,我已经付了钱。”
韩珉放下刀叉,“我送你吧,你刚喝了酒,不能开车。”
“没事,我打车。”谢时玉一边回答,一边低头在微信上回复消息。等了会儿没有声音,察觉到对面意外的沉默。
他抬起头,愣了愣,然后主动把手机通话记录递过去给他看,“我没骗你,不是借故离开,是真的医院有事,每次都临时通知。”
韩珉神情缓和了些,“送你也不行吗?”
谢时玉摇摇头,“真的不用了,这家店好贵又难约,还有这么多没吃,你得帮我吃回本。”说着他站起身准备走了。
刚刚站直,韩珉没有再拦他,谢时玉却顿了顿,犹豫片刻走出来,越过桌子,他来到韩珉座位前,俯视着看向人,然后向下弯腰,眼神柔软下来,一只手撑在韩珉椅子的扶手上,靠近在他额头中央亲了一下,“给我点时间。”
行动表明态度。
谢时玉想起身,后背却感到一股压力,是一只手环上了他的腰,不让他动。
谢时玉抬起眼,眼前是放大版的五官,俊眉深目,呼吸在极近的距离间交缠。瞳色很深,像夜空,像深海,隐藏着无数浓郁的呼之欲出的情绪,浓烈交错,无法辨认。
韩珉朝他靠近一点,浓密长睫一扇,炙热的视线下移至嘴唇。谢时玉以为他要吻自己,不由微微屏息。但韩珉只是蹭了蹭他的鼻尖,然后埋首在他颈侧深深呼吸了一下,好像在压抑控制着自己,片刻后说,“如果最后是个坏消息,也不要躲开我。”
他声音压得低,带了点鼻音,听着就有些柔软可怜,能让人心里垮塌下一角,好像做什么都不想去伤害他。谢时玉被他揽着,更是这股冲击力首当其冲的体验者,几乎想要现在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下来。他快30岁了,碰上过形形色色的人,经历过无数次惊艳和心动,可从来没有一种吸引力能历久弥新,每一次接近都让他心跳加速,有不一样的体验。像一场独赠与他的,瑰丽的梦。
等到韩珉松开他时,谢时玉还恍恍惚惚的,脸颊那层薄红延续到了耳朵根。
他站直了,后退一步,轻咳一声,“那我先走了。”
韩珉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直到人不见了才垂首,慢条斯理地料理着盘内的黑松露鹅肝。
东西是好东西,火候食材原料都不差,厨师手艺精湛,但吃到嘴里却食不知味。韩珉的眉毛拧了一下,几乎有些作呕,还是放下了刀叉,眼里的火消退了,成了一堆清冷的余烬。
他转头看向窗外,原先是想出来走走散散心,顺便想一想有没有新的灵感。距离截止期不到一个月,他还没有定下最终版的设计。但他知道自己心烦意乱的根源不是工作,而是谢时玉。
后悔吗?把实情说给他听,把人吓跑了。本可以编一个谎话,圆满地敷衍过去,对和他有关系的其他人,他总是这么做的。编一套谎言不是难事,更何况陷入爱情的人总是糊涂的,不会去细究事情真伪,只会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可他多想要谢时玉是真的喜欢自己,从第一眼见到他,就无法掩饰想要接近他的冲动。
他还记得那套照片,那个人,站在那里,笑得干净纯粹,一双眼睛清凌凌的,像夏日里折射水面而扑散开的光,轻轻一晃,就刺进了眼睛,近在咫尺而又遥远的不可及。
韩珉后靠向椅背,要了杯冰柠檬水慢慢地喝。视线落在对面的椅子上,看到一个黑丝绒袋子,他走过去拿起来,打开来里面是一对红宝石耳钉。是谢时玉带来还给自己的。
他握住,看着满桌精心烹饪却无人光顾的食材,略一顿,然后抬手招来了侍应,让他打包。
谢时玉拦了车回了医院,还有点时间空余,他先去淋浴室洗了个澡,换上衣服,再套上白大褂,开始坐班。儿科的急诊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经常是刚坐下,一忙就忙到天亮,不像别的科室还能忙里抽闲眯一会儿。
给一个跑肚的小孩开完药,又安慰了两个因为要挂水而哇哇大哭的小孩,谢时玉有了点空,打算去楼下便利店买点吃的。
在餐厅里他没吃多少,可能是心烦意乱的吃不下去,现在忙了一通胃里才有反应。
买完三明治,他走楼梯上楼,算是他工作时的健身途径,还没进办公室就看到门口有人在走廊徘徊,等他走近了,就追上来拉着他事无巨细地问,谢时玉一手拿着啃了一口的三明治,再也没工夫啃第二口,一遍两遍三遍地交代刚刚说过的问题。问到后来,旁边原本乖乖等候的家属不甘落后,一起围了上来。
谢时玉被吵的头疼,手摆了摆,“注意事项我给你写张纸吧,你可以回去对着看。剩下的,麻烦一个个来,外面排队,别一起说。”
这才把人群分散开来,等再有空去吃那个三明治,已经冷透了。谢时玉去走廊那儿找护士用微波炉加热。
等待的时候,走廊那儿走来一个人,谢时玉双手插兜辨认了会儿,有点熟悉却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等人走近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终于认出,眼睛睁大,而那人却突然从裤腰后侧抽出一把刀!
寒光锃亮,一闪而过。
旁边的护士尖叫一声,谢时玉忙不迭弯腰避过,那人双眼血红,额头青筋暴起,“你还我女儿的命!”
说着一刀横劈过来,谢时玉上臂被划伤一道,血瞬间渗透出衣服。
谢时玉来不及停顿,扭头就逃,可抬头一看,走廊过去就是病房,病人多,都是小孩,他几乎没有犹豫,瞬间掉头,不敢往那边跑,怕伤及无辜。
眼看刀子又要落下,男人完全是疯了,举刀乱砍,谢时玉躲到前台后,抓过桌上的杂物扔过去,什么台灯笔筒,抓到什么扔什么,拖延那人的速度。
有护士弯着腰要去按警铃,被男人发现,越过服务台一刀正好劈在桌沿,把人吓得大哭。
谢时玉一下站起身,咬牙切齿骂,“你还是男人吗?这里都是女人孩子,你不要伤及无辜,有什么就冲我来!”
“王八蛋医生,我要你血债血偿!”男人果然被激怒了,不再管瑟缩在桌板下的护士,朝着谢时玉冲过来。
谢时玉唯有掉头往安全通道那儿跑,顺着楼梯跑下去。
这里闹出大动静,已经有人在报警。
楼道里追逐,眼前都是繁多的楼梯,一层一层没有尽头,谢时玉跑的喉口腥甜,耳边嗡嗡作响,好像随时能听到后面人逼近的脚步声,手臂伤口也挣得更开。
冲进一楼大厅,地面铺了瓷砖,谢时玉脚下一滑,又因为失血,跌倒在地。
后头人的脚步逼近,谢时玉紧张到心跳失序,呼吸一窒,仍然不肯放弃,想用手撑着站起来,却一下有些发软,只这么一拖延,几乎能感受到刀锋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他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片刻,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反而是粘稠滚烫的血一滴两滴地落在他脸上。
睁开眼,身后的男人已经被控制住了,被赶上来的保安扑倒在地,还在挣扎,面庞扭曲。
而男人原先举着的那把刀,被握在一个人的手里,血就顺着刀口往下淌,落在谢时玉脸上。
谢时玉看着那只手掌落下的血,再顺着那只手上移看到人的脸,“韩珉?”他不可置信地呢喃出声。
韩珉扔掉刀,刀落在瓷砖上清脆一声。
站着的人面孔发白,神情格外阴沉恐怖,视线则一直紧紧锁着地上谢时玉,许久才慢慢松懈一点,“你怎么样?”他伸出手,似乎想要去碰谢时玉上臂的伤。
可伸出的那只手血流不止,伤口几乎见骨。
谢时玉一下抬手抓住他的手腕,面露恐慌,身体比刚刚被人追着砍时抖得更厉害。刚刚没有多害怕,来不及想,可现在他怕的心脏几乎裂开。

韩珉掌心是一道皮肉外翻,深可见骨的刀口。
据目击现场的人说,是韩珉在凶徒落下刀时,当机立断地用手去挡住了,才给了保安机会把人控制住。
用血肉之躯跟刀锋利器抗衡,简直是不要命的做法。一刀下来直接把手掌砍断了怎么办?
幸好韩珉手掌因锻炼有一定量肌肉,用力时阻挡了刀口的冲击,又被骨头挡住,但还是导致肌腱断裂,需要手术修复。
而谢时玉上臂的刀口不是很严重,只是皮肉外伤,简单包扎一下就没事了。
行凶者被警察带走,经过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医院出了恶性事件,高层领导紧急开会,手外科的主任被连夜叫来做手术。谢时玉被警察带去做笔录,回来后就坐在手术室外等,有新闻媒体闻风来采访,都被堵在大楼口,由医院外宣部出门对接。
谢时玉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韩珉有没有事。
三小时后,门开了,韩珉走出来,手上打了石膏。
谢时玉站起来,走到侧边去扶住韩珉,小心翼翼地问了个无用的问题,“疼不疼?”
韩珉被他扶着走到走廊边的椅子坐下,“还行,不碍事,吃了止痛药。你的伤没事吧?”
谢时玉摇了摇头,他的眼眶泛红,鼻尖也是红的,是刚刚哭过了,嘴唇被牙齿咬的都是深深浅浅的印子,可见他刚刚等待时有多焦虑,又开始犯小孩子的毛病。
“你先在这坐一会儿,我马上出来。”谢时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起身走进办公室,跟刚刚帮韩珉手术的主任了解情况。
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提着配药的袋子,脸色终于舒缓些,没再青白得吓人。
两人从后门走,韩珉用左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给谢时玉,拉开车门坐上车。
韩珉手不方便,谢时玉从驾驶座倾斜身体来帮他把安全带扣上,害怕碰到伤口,一只手抬起他的胳膊,一只手抓过安全带系上,再小心翼翼把胳膊放好,之后才坐回去,“你要是累就睡一会儿,我会开慢点。”
“嗯。”
车辆驶出去。
行驶过程中,谢时玉看韩珉没睡就问,“你怎么会突然来医院的?”
“你没吃东西,又把这个落下了。”韩珉回答,车中控台那儿放着一个黑丝绒袋子还有打包的饭盒。
“东西本来就是你的。”
“就是突然想送给你了,也幸好起了这个念头。”
韩珉靠着车后座,大量失血,让他有些头晕,他闭上眼,静静养神。谢时玉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也不再说话。
车开出去一会儿,拐过一个路口时,有一点颠簸,韩珉突然醒转,坐起来,扭头看到熟悉街景,“这是回我家的路?”
谢时玉目不斜视,“是,我送你回去,不回家的话你想去哪?”
“我不想韩宁担心,她最近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小洁,挺累的。看见我这样又要着急忙活,我受不了她唠叨。”
谢时玉想了想,“那去我家吧。”
“不麻烦你吧?”
谢时玉盯着前方道路,“不会,没事,本来你也是因为我才受伤的,要是你不来找我,也没这种事了。”说着说着,谢时玉感觉自己鼻子又开始酸起来,他吸了吸鼻子,强忍住。
“不是因为你,”韩珉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不要说这种话,跟你没有关系。你要是因为内疚的话,那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我不需要谁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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