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了多久?”
“将近一年,后来有一位经常来的客人给我塞了名片,让我去试镜,我刚开始还以为是骗子,不过想着我也没什么可骗的,就去试了试。”
谢时玉也去打过工,大学的时候在星巴克点单和做咖啡,但他不是真的缺钱,只是成年后不好意思频繁问家里拿钱,一旦额度超标,宁可自己去找方法解决。再加上没经历过社会,觉得打工这件事很新鲜,很励志,年轻的时候不管是什么样的新岗位都只觉得好玩。但这种新鲜感很难维持太久,很快就会被机械式劳动和奔波的劳累消磨,所以他所有的兼职,最多只坚持了两个月。
像韩珉这种在最繁忙的高中时期接近一年的工作,跟他打闹似的兼职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谢时玉小心翼翼地问,“可你父母呢?”
韩珉顿了一下,“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一起工厂事故去世了,留下了一笔赔偿金,但供两个孩子读书还是紧张。本来我是要被送养的,是我姐姐执意把我领在身边带大,我得谢谢她的固执。”
韩珉说到这时,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酒液辛辣的味觉在口腔内停留片刻才被缓缓咽下,“她那时候也不过才16岁,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我那时候又很叛逆,总不听话,也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她学了13年的舞,流的汗和眼泪,也没那段时间流的多。她很有天赋,教她的老师说没见过身体条件比她长得更好的了,要是没我的拖累,她今天不止是一个补习班的舞蹈老师。”
韩珉说这些时表情淡淡的,语气也冷静,谢时玉知道这些是过去的事了,曾经有过的伤疤早已在岁月冲刷下结痂愈合,只剩下残留模糊的记忆,可以被不带感情地提及回忆。只是每每提起,那时的感官痛觉,仍会像截肢后的幻肢痛般无休止的刺入脑海。
谢时玉回忆着之前的交谈,试图用听到的话语碎片来拼凑出韩珉的过往,他的敏感、体贴、冷静镇定,都跟过去的经历有关。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小男孩是如何在接二连三的人生剧变中生存下来,又是如何在贫穷和孤独中寻觅自己道路,被坎坷磨掉了身上的刺,逐渐变得平和而坚韧。
自己一直活得顺风顺水,备受宠爱呵护,却不知道同样土地上的某个角落,和自己同一个年龄的小孩已被命运的大手捏得奄奄一息,可以过得这么辛苦。
谢时玉在医院待久了,看多了生离死别、天意弄人。刚入职时还是个单纯稚嫩的青年,看不得这么多人生不如意,工作几年后,神经被磋磨得麻木了,心冷了硬了,虽然内里难过,表面上也不会表露出来,学着分散注意,不会分太多精力给挽回不了的事。
可听着自己喜欢的人这么说,还是会让他心里一颤,有些发酸。他突而觉得太轻描淡写也不好,会让看的人心疼。
韩珉虽然年龄比自己小了两岁,却比自己更世故,更成熟,他其实不太喜欢看他这么处变不惊。会哭会笑会软弱会生气,才显得饱满鲜活,而不是很早就知道照顾人和隐藏自己。
他盯着韩珉看太久了,久到韩珉抬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我是不是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些的?”
谢时玉回过神,勉强笑笑,“没有,你说,我喜欢听你说自己。”
“是吗?”韩珉以手托腮,手肘支在餐桌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看向谢时玉,“那你还喜欢听我说些什么?”
谢时玉迎着他的目光,有些着迷,“就想听你说说你自己,说什么都成,说什么我都喜欢。”
“这样嘛?”韩珉笑了下,“那让我想想,我说过我是在山里长大的对吧?”
谢时玉点了点头。
韩珉再次开口,声音磁性低沉,像拨动了大提琴的弦,“那是一片很大的山区,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那种,下山要靠一条索道,所以很难接触到外界的东西。我那时候跟奶奶住在一起,每天其实很忙,天不亮就起来割猪草喂猪喂鸡放牛挑水煮饭,但也有玩的时间,爬树抓鱼捕蛇我都会,吃饭的时候加个蛋就高兴的不得了。”
“你那时候多大?”
“有记忆的话,五六岁吧。”韩珉回答,他小口喝酒,嘴唇沾了酒液泛着晶莹光泽,“小学上了没多久,我父母就过来把我接去了城里,因为觉得那里的教育好。到城里住在一间看不到阳光的地下室里,很窄,放了两张床,连个转身的地方都腾不出。我在山里碰不到人,话说的少,有点结巴,来城里一下子见了这么多人,心里怕的要命,对父母和姐姐只觉得陌生,就很不适应,更不愿意开口,来城里以后,就几乎没再说过话。”
谢时玉被韩珉的讲述牵扯进了另一种从未领略的景象,他一动不动地听,偶尔受折磨般的皱一皱眉,似乎受了触动。
韩珉则冷淡地继续,好像在说的并不是自己的经历,是别人的故事。
“之后去上学,山里的学校能教点数字拼音就不错了,英语我听都没听过,每天都像在听天书,成绩跟不上,也没有朋友。晚上我总是闷在被子里哭,祈祷第二天醒来又能见到奶奶,一切都还没有变,发展到后来就是逃学,离家出走。最远的一次我攒了一个月的早餐钱,到了长途客车站,可是没有身份证,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人家不肯卖票给我,最后找警察把我带回去了。父亲因此狠狠打了我一顿,我有一礼拜下不了床,但我并不难受,反而很开心,因为这样就不用去学校了,也不用被人欺负。”
韩珉说的时候,餐厅陆陆续续上了菜,两人就边吃边说。
谢时玉听得专心,结果吃到嘴里的东西都不知道是什么,一不小心吃到了芥末,被辣出了眼泪。
韩珉伸手用纸巾给他擦了下眼睛,“吃得小心点,我说着我呢,你怎么还先哭了?”
谢时玉呛咳两下,喝酒压下口腔的不适,再抬起头,眼睛就红通通的,他哑着声音说,“我嘴笨,其实想说些安慰的话,可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不是想让你可怜我,想让你安慰我,我只是单纯地想让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让你更了解我。”
韩珉认真地说,看到谢时玉眼睛通红的样子,又回忆般地笑了下,“其实也有很好的记忆的,那片山区,虽然很落后,不通水不通电,可是很漂亮,早晨吸到肺里的空气都是清凉的,夜晚躺在院子里,星星在头顶像一条银河,夏天也不会很热,天空蓝得像水洗过一样,冬天会落雪,你可以在雪里捉到冻僵的老鼠。如果有机会,我想带你回去看看。”
谢时玉伸手在韩珉放在桌面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会有机会的,我也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地方能把你养的……这么好。”
韩珉微笑起来,“你是要跟我回家了对吗?”
谢时玉不好意思地收回手,“那后来呢,你是因为什么学会面对这些转变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在我觉得最痛苦的时候,我父母就出了意外,然后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没有到谷底呢,还有更黑暗的地方。我姐姐带着我,两个人,跟不认识的亲戚捍卫那一笔能让我们活下去的抚恤金,我如果不改变,那我和姐姐都得死,她已经很难了,我不能让她更难。”
韩珉垂眼用餐刀切割着牛肉,其实这些话他没跟任何人说过,但跟谢时玉说这些事好像很简单,不知不觉他就把自己展示给他看了。
那些不忍回首的往事,记忆里明明是很艰难黑暗的混沌,可随着开口说出来,一切负担都变得轻盈了,曾经压在他灵魂上的分量减轻了,好像也没这么无法面对。
韩珉抬起头,在餐厅暖黄的灯光下,谢时玉的轮廓柔和,他的皮肤很白,眼睛有一种圆润的清澈,气质干净斯文,像一块水洗过的冰凉的玉石,清亮润泽,握在掌心中,整个人都可以静下来。
如果自己能早点遇上他,很多事情也许会不一样。
起码不会觉得这么难捱。
漆黑的夜空里,能看到一点星星,就能感觉幸福了。
韩珉说完很久,谢时玉就只是怔怔看着他,“你还这么小……”
谢时玉想,那时候没有人帮他,他就只能自己从黑暗的地方爬起来,因为不爬起来会连累亲近的人。
但他还很小,还没能学会保护自己,连保护自己都不会,就要去保护别人了,得多难?
韩珉静静接受他的目光,然后说,“我告诉你这些,虽然不是为了博你可怜,但的确还有一个目的。我跟我父母相处的时间短,我姐姐后来也所遇非人,在感情上我知道自己有一些毛病,不会爱也不会接受。要是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你不要忍耐,可以直接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没必要继续了,也可以尽早提出来。我最讨厌的就是让一段感情到后来变成对彼此的一种折磨。”
谢时玉知道韩珉性情洒脱,虽然体察入微却是很随性的风格,既不会强人所难也不会咄咄相逼,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倒不值得奇怪。
他不知道这算是自信还是自卑,既不愿意去依赖谁、信任谁,也不愿意去追求谁、讨好谁。但无论属于哪一种,这样总是很孤独的,不愿意把自己交付出去,自然也不会有人能走的进来,那由始至终,世界里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谢时玉托着下巴,歪了点头,刚刚喝下去的冰凉白葡萄酒在胃里慢慢酿成了一团火,烧灼着神经和血液。
他看着韩珉,觉得他很好看,眉目轮廓都像是用画笔描出来的,画都画不出这么精细。他对好看并不陌生,他自己也属于长得好看的,从小被夸到大,也有情书和同学暗地里的评选,自然对此心知肚明。
但好看到韩珉这份上的就少见,美到惊了人,锋芒毕露的叫人承受不起。上天给了他这份眷顾,就要收回他一点馈赠,给了他一点才华,就要收回他一点运气。所以太好看的人总是坎坷,倒不如四平八稳的,各方面虽不出挑,就都能享受到一点滋味。
前半生没有办法已经定了型,但后半生不是。
谢时玉想,他可以把自己尝到的滋味分他一点尝尝,让他知道爱有多好,被爱又有多好,让他知道这是一种值得热血冲动,受伤也不至于后悔的事。
当然他也不愿意让他受伤。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静悄悄地转,于是后半场的饭吃的安静悄无声息。
西餐厅的灯光暧昧,布置复古优雅,杯碟精致明亮,舒伯特、门德尔松或是其他某位古典音乐大师的曲子静悄悄流淌,一切都散发着某种恬静安然的浪漫气息。
在最后分享赠送的甜品时,谢时玉想这就是他们第一次约会了,他得到了很多东西,但又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一直等到回到家,站在玄关处时,看着韩珉解下外套,谢时玉才反应过来是差了什么。
他猝不及防地伸手按在了韩珉的肩膀,让他脱外套的动作戛然而止。手一用力,就让后背抵上了门,门砰的一声重重合上,把人给吓了一跳。
韩珉不见惊慌,垂眼看过去,“做什么?”
谢时玉仰起头,脸颊还有些红,酒力未散又被冷风一吹,头也晕晕胀胀。他闭上眼吻上韩珉的嘴唇,吻的很用力,牙齿在他的下唇上重重咬了一口,好像在为今天刻下印迹。
咬完以后才凑到韩珉耳边说,“这是第一次约会的告别吻。”
勇气用完后,他的手卸下力气,才反应过来刚刚有没有把人给撞疼了,摸了摸韩珉硌到门把手的后腰,不好意思地笑问,“有没有撞疼你?”
韩珉出乎意料地用舌头舔了舔下唇的齿痕,眯起眼,觉得谢时玉像一只小猫,不轻不重地扑上来把人挠一下,又退回去窝在角落里懵懂地朝你看,喵喵地叫。
“有一点。”韩珉耷下眉毛,微微抽气,“正好撞到骨头。”
谢时玉紧张起来,手放在后腰处给他揉了揉,“哪里?”
韩珉却伸手去抱了他的腰,把他抱起来,然后以牙还牙地也在他下唇的地方咬了一口,“这里。”
谢时玉愣了一下,下一刻两人已经倒在了客厅的沙发里。
他有些茫然的,只是知道韩珉在吻他,于是他也仰头回吻过去。唇舌的纠缠是美妙的,那一点火花的迸发顺着口腔点燃了身体内的每一处神经。韩珉身上有酒味,餐厅里的香草和板栗泥的甜味,还有夜晚未散的湿冷,层次丰富,种类繁杂。
他克制地哼出声,睁开眼,发现韩珉也正望着自己,黑色的眼睛像一片海,睫毛眨一下,海里就翻出了浪花,最后成了滔天巨浪,打翻船只,卷了人入海。
谢时玉有些糊涂,此时才想起在餐厅里转的那些小心思。被爱很好,爱人也很好,做爱更好,每一种都有每一种的滋味。
他抬手搂住韩珉的后颈,重新靠上去,反客为主地亲吻他的眼睛,让韩珉闭上眼,上下浓密的睫毛一合,在黑暗里感受,五感才能放大。
谢时玉下移去轻咬他的下巴,触碰到脖颈,感受到强有力的跳动。再往下,张开嘴含住喉结时,那里敏感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是一块脆弱的软骨,舌尖滑过。一声压抑低沉的闷哼传来,谢时玉感觉自己的腰被搂紧了,有什么分开他的腿,两具身体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他们还没来得及开灯,一切亲密的纠缠都落入一片沉静的黑暗中,客厅的窗帘半拉半掩,中间的缝隙中流入一小片摇晃的月色。
衣服散落开,谢时玉觉得在这种昏暗的视线里韩珉显得更性感,性感到带了一点神秘性,裸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都好像是某种下流的隐喻,兴奋到脊梁骨都过了电。
他觉得自己很爱他,精神上爱他,身体上也爱。皮囊是霍乱的肇始,颜色祸乱了人的心。从一开始他对他就是一见钟情。
结束后两人汗津津的,扣着手,脸贴着脸磨蹭,因为没什么准备,所以就只是彼此抚慰着快活了一场。
沙发太狭小,必须要交叠着才能躺在一块,这让两人显得很亲密。做爱的时候都及不上这种亲密,快活过后依偎的亲密甚至比快活本身更让人目眩神迷。
谢时玉伏在他身上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开始低低地笑,韩珉侧过头吻了他的头发,“笑什么?”
“因为很高兴,所以就笑了。”谢时玉说,他撑坐起来一点,然后低下头看身下的人,月色下轮廓阴影浓重,逼人的俊美。他再开口时,嗓音略带了一点沙哑,因为叫的太厉害,“下次,我想做完整的。”
韩珉伸手拂过他的眼睛,睫毛划过掌心,痒痒的,落在他鬓角摸了摸,蹭去一点汗,“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谢时玉又趴下去,手搭着韩珉的肩,沙发太软,他腰不太好,就容易酸。
他想碰韩珉,但又有点舍不得,他想让他知道这很好,所以第一次一点都不想有意外。
闷着头想了会儿,他觉得这事很难解决,但又好像不应该成为一个问题,半晌才沙哑地说,“应该不会很疼。”
韩珉笑起来,“你在说服谁?”
“没有,”谢时玉抬脸堵住他的嘴,“都一样,我喜欢你,所以都一样。”
最后还是挪到卧室里去睡的,沙发垫过软,多躺一会儿,腰背都不对劲。
早晨时,韩珉醒的早,他盯着谢时玉看了会儿,在他额头上亲了下,才小心翼翼地挪开身体下床,害怕吵醒他。
对着镜子洗漱时,他看到自己下巴和侧颈的位置被咬出了小小的红印,很暧昧的一块,位置太特别,穿高领也遮不住。
他抬手用水抹了抹,想到谢时玉昨天晚上在自己怀里的样子,眼神不由自主怔了怔,然后低头一笑,心里特别的柔软和高兴,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心情。
像捧着一个缤纷的肥皂泡,捧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戳破。
等谢时玉醒来时,韩珉已经走了,在床头留了纸条说工作室有事。他最近实在很忙,走得有时候比谢时玉都早。
谢时玉看完纸条,握在手里,坐在床上怔怔的,回忆昨晚的事,然后懊丧地又躺了回去。
他其实觉得昨天发生的事有些唐突,毕竟他们才刚开始交往,又是自己主动的。他不知道韩珉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他就是很随便的人,本来他们刚开始认识也是因为一夜情的关系,而现在刚在一起,第一次约会最后竟然又滚到了床上?
就算再馋人的身子,这种进度也过于快了。
他不希望韩珉把自己跟他从前交往两个月的情人同等看待,既然开始了,他希望能让韩珉知道自己有多认真。可现在他又把一切搞砸了,太草率,会不会把人吓走?
临出门时他接到柏言的电话,问他能不能到医院帮他把自己办公室里的书和资料送到他家。
谢时玉说好,等下班了就给他送过去。顺便问他脚伤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来上班。
上次柏言在医院楼梯摔了一跤,脚肿的厉害,不得不在家养伤,远程处理一些工作。
柏言说,“还没好,但下周就得复岗了,你估计要看到我翘着腿来上班了。最近在家里待的也没劲,一下子空下来了都不知道做什么。以前也没觉得四肢健全多重要,一下子少了条腿,真的做什么都不方便,上个厕所我都要摔。”
柏言苦兮兮地抱怨,说他半夜尿急都只能憋着,不然挪下去就是一身汗,再回床上就很难睡着了。
谢时玉对他自作自受的同情分很低,只是他说到腿坏了不方便,让他想到韩珉手因为他受了伤,也是很不方便,只是人家从来不抱怨,很习惯一个人克服所有困难。从小一个人自立惯了,就学不会怎么开口了。
他想等到什么时候,韩珉会对他开口求助了,他应该就是把这段感情经营成功了。
柏言还在说,谢时玉很不客气地打断他,“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容易,我晚上过来,要给你带点吃的来吗?”
柏言一下精神了,“好啊,这段时间养伤,庄木头天天给我煮粥,要么就是素菜牛肉,也不让我点外卖,我都快丧失味觉了。我现在就想吃烧烤,不过你到了偷偷给我发个消息,别敲门,我给你开门。被他发现了,我就吃不成了。”
谢时玉没想到,“他现在照顾你?”
“嗯是啊。”
“住你那儿吗?”
“没有,我让他住的,他说上班不方便,晚上都回去,下班才来。”
“那他每天来回还挺折腾的,距离这么远。”
“我跟他说了不用,他不肯。”
那种奇怪的感觉更明显了,但谢时玉没说什么,“我要开车了,晚上再说吧。辰栩也在的话,我就不带吃的了,你克制一下,他肯定有他的讲究,到时候吃得上火,不知道要养伤养到什么时候。”
没等听完那头的抗议,谢时玉就收了线。
第45章 视而不见(略副CP)
谢时玉到医院后,换上白大褂,在走廊里碰到值班的小护士,小护士给他递了个小蛋糕,说是自己做的,谢谢他那天帮助引开了凶徒的注意。小护士那时候躲在问诊台下,吓得都哭了,觉得谢医生出声的时候特别帅。
谢时玉接过蛋糕,冲她说了谢谢。
小护士却指着他的脖子,眼睛眨了下,然后暧昧地说,“王姐还说要给您介绍对象呢,我看是瞎操心了,是昨天那个人吗?他长得好好看啊,帮您挡刀的也是他吧?”
谢时玉看她目光盯着的位置,才反应过来捂住了脖子,“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天天在盯什么?别自己猜了,是蚊子咬的。”
“这才几月呀,您家是住哪儿的,怎么都有蚊子了?”
谢时玉没办法,转身想走。
小护士跟在后头追问,“谢医生,你们要是真没关系的话,那我能要一下那个人的联系方式,我有个妹妹,长得可好看了,被星探搭讪过的那种,估计和那个人挺适合的。”
谢时玉脚步一顿,转过身说,“他有对象了。”
小护士倒不挫败,眯着眼笑说,“我想也是。他对象是什么样的?是谢医生这样的吗?”
谢时玉有些无奈,“你别套我话,现在不适合说。”
小护士努努嘴,“可我觉得你们两很配啊,如果不在一起怪可惜的。”
谢时玉顿了下,心里有些高兴和不好意思,没再说什么就进办公室了。
晚上下班,谢时玉按照柏言的要求拿了书去他家,进门时按了门铃,是庄辰栩出来开门的。他们大学固定课时上完了以后,时间相对自由,不要求坐班,很多工作都可以在家完成。
谢时玉把书递过去,“我给他拿考试的书过来。”
庄辰栩围着围裙,看着是在做菜,侧身给他拿了拖鞋让人换上,“小言跟我说了,你进来坐坐。”
谢时玉换了鞋进来,柏言住的是独栋别墅,本来是有阿姨收拾照顾的,但家里停了他的银行卡后,靠医院工资压根撑不起柏言日常消费,就没钱请固定阿姨了。谢时玉来过两次,偌大空间被柏言弄得乱七八糟,各种上万的手办、赛车模型、游戏机丢的到处都是,还有外卖包装盒等等,柏言一周请人来打扫一次卫生。
没想到这次来,客厅竟然收拾的很干净。谢时玉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庄辰栩帮人打扫了卫生。
二楼楼梯响起轮椅滚过的声音,柏言扒着栏杆往下看,冲他招呼,“时玉,你来了!”
谢时玉仰头,挑高的房顶让整个空间格外宽敞,柏言穿着睡衣睡裤,脚还裹着厚厚纱布,坐在轮椅上高抬着腿。看他想往楼下跑,谢时玉连忙制止,“腿都伤成这样了,你别下来了,在上面待着吧。”
“没事,你别担心。”楼梯旁放着拐杖,柏言熟练地扶着栏杆从轮椅上站起来,单脚支撑着,然后两只手换过拐杖歪歪扭扭地立正,开始一节节地从楼梯上往下跳。每一步都摇摇晃晃,看得人心惊胆战。
谢时玉被他吓得额头冒了冷汗,连忙跑到楼梯上扶住人,“你别蹦了,我背你下来。你要再摔一次再休一个月,你们主任就得忙得住医院了。”
“没事的,木头不在的时候,这段楼梯我上上下下好多次了,你别杞人忧天。”说是这样说,但谢时玉主动提议要背他了,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柏言还是扔了拐杖,趴上谢时玉的背,显然是被人背惯了的。
谢时玉吃力地把人从二楼驮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安顿好,这下是真累出一身汗。正碰上庄辰栩端了汤出来,看到两人的样子,不赞同地睨柏言一眼,“你怎么又从楼上跑下来了?”
“时玉难得来看我,大家一起吃顿饭嘛。”柏言拿了筷子夹了虾到谢时玉碗里,“时玉你尝尝,木头的油爆大虾烧得超好吃,尽得我真传。”
谢时玉端起杯冷茶喝了口,“你算了吧,你连煮饭放多少水都不知道,哪来的真传。”
“我是不会烧,可我会吃啊,我这条舌头可是黄金舌头,不管什么菜,尝一下就能知道材料和做法。木头这道菜经过我无数次的指点改良,能有这么好的手艺,我居功至伟。”
“会吃不会做,就知道指指点点,你这是富贵病,一言以概之:讨人嫌。”谢时玉摇头。
“你吃不到,你嫉妒。”
柏言夹了只虾到自己碗里,刚想剥虾就被庄辰栩拦住,“虾太燥,对你伤口复原不好,你不能吃。”
柏言一脸震愕,“我不能吃你还做?”
庄辰栩把他碗里的虾夹回自己碗里,“你不能吃,我能,时玉也能。”
“你故意的啊,打击报复,让我光看着不能下嘴!就是在折磨我!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庄辰栩开始用手剥虾壳,“你不是还想吃烧烤吗?等你好了就什么都能吃了。”
柏言扭头看谢时玉,“你背后打小报告?”
谢时玉把虾肉放进嘴里,无辜地看他,“我看你这么想吃,就问问辰栩你有什么能吃得吗,想给你带来。我是好心,结果他说都不行。”
柏言痛心疾首,“谢时玉你糊涂啊,枉寡人这么信任你!”
庄辰栩给他盛了饭,“行了,快吃饭吧,晚上不是还要复习吗?拖太晚了,过了点你又睡不着。”
一顿饭吵吵闹闹就吃过去了。谢时玉觉得,有这两人在,气氛总是很好,从小一块儿长大,默契就少不了,相处的时候就算拌嘴,也和谐又温情。
吃完饭,谢时玉在玄关处换鞋准备走,柏言恋恋不舍地看他,“时玉你要不留下来陪我睡吧,等会木头也走了,家里又只有我一个了,我怕黑。”
“多大了还怕黑?”
柏言苦兮兮地说,“这房子太大了,我觉得它闹鬼,晚上我真的不敢起夜。”
“21世纪哪来的鬼,那你让辰栩留下来陪你。”
“他不肯,我说好几次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柏言叹一口气,“太无聊了,从早到晚这里就我一个人,他下午才会来。”
谢时玉穿好鞋,在玄关处站住,他抬头看了会柏言,然后轻声说,“可能是为了避嫌吧,毕竟辰栩现在不是一个人了,留在你这过夜,难免会让人多想。”
柏言愣了一下,呆呆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有些事你装着看不见,也不意味着它就不存在了。”
柏言仍是睁大了眼,好像卡了壳,半晌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时玉,你怎么会想到这方面去的?我和木头都这么多年了,不是这种关系,我也没这么想过。”
谢时玉耸了耸肩,“你自己想得明白就好。行了,我先走了,你还有什么需要就打我电话。”
“哦。”柏言这次不再劝了,一下收了笑,他甚至显得有些严肃。
房门合拢,谢时玉走了,他仍拄着拐杖停留在原地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