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儿—— by乌筝 CP
乌筝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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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远山被称为老板的次数屈指可数,店里员工也都是叫他迟哥。他实在不习惯,于是说:“这样,你年龄小我也不叫你谢导了,咱们就互相叫名字吧”。
“不不不,那我叫迟哥”,谢思炜说,“对了迟哥,我带了一些特产来,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想谢谢您借我们场地还替我们照顾钟老师”。
东西迟远山倒是接了,但没承他这句谢:“谢就算了,全靠钟老师个人魅力”。
闻言,钟度笑了笑,也不反驳,任他开玩笑,甚至笑得还很纵容。
亲眼看到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谢思炜说不惊讶是假的,毕竟在他眼里钟度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仙儿。几天不见这大仙儿居然交了朋友,甚至还能开几句玩笑了,这实在不可思议,但好在他对迟远山的印象挺好。
只要迟远山是个好人,钟度交了朋友这件事对谢思炜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儿,高兴还来不及。
说了几句话,钟度和谢思炜也去忙了。迟远山暂时帮不上忙,找了个角落远远地坐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在人群中穿梭的钟度。
工作时候的钟度看起来不太一样了。如果说跟迟远山待在一起的钟度像被暖阳融化了的雪水的话,那处于工作状态的钟度就更像是雪山顶上终年不化的冰雪。
坚硬、锋利、有棱角却也光芒万丈。
这样的钟度不可谓不吸引人。迟远山一开始还时不时低头回几条消息,到后来眼睛已经完全没办法从他身上移开。
钟度今天的着装是浅色系的,头发没有刻意打理,身上也没有其他装饰,整个人看上去很休闲。如果不是他气场太足,说是大学生也一定会有人信。
气场这个东西很神奇,很难形容却一眼就能看到。它藏在微表情里,藏在举手投足间的小动作里,藏在说话时的语调、停顿里,这些细枝末节构成了一个人无法被他人取代的个人魅力。
看着这样的钟度,迟远山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犹如天堑鸿沟般的距离,但他此时已经没有一点儿退缩的想法。
他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却是藏在骨子里的,认定了的事儿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感受到这道灼人的视线,钟度忽然回过头来,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的时候,他褪去了那一身锋利棱角,眉目间染上了笑意。
迟远山也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甚至还笑着冲钟度挥了挥手。
这行为怎么看都透着傻气。严松青平时虽然总是缺根弦儿,但这两天也多少看出了端倪。此时他看着傻笑的迟远山,走过来犹豫着问:“哥,我看你这两天这样儿,不是我想多了吧?你是那个意思吧?”
阳光有些刺眼,迟远山挑了挑眉,眯着眼睛开始逗孩子:“哪个意思?”
“哎呀,就……那个意思嘛”,严松青一边说一边背着人群挤眉弄眼,死活不提钟度的名字,好像生怕谁听见。
“你哥我没有学过脸语啊弟弟,看不懂你这七彩缤纷的表情。”
这人明显是在逗他,严松青立刻拧起了眉:“哎你可别没良心,我这不是操心你的终身大事吗?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你要真有那个意思我好帮帮你啊。”
孩子挺孝顺,迟远山却不领这个情,嘲讽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活了二十多年没谈过恋爱呢吧你,操心自己吧小处男。”
被戳了痛处的严松青很不服气,扭头往谢思炜那边去了。他的想法很简单,无论如何得先打入“敌人”内部不是?
也不知道这俩人聊了什么,总之晚上钟度让谢思炜带剧组的人去吃饭时,严松青还被邀请去了。临走跟迟远山使个了眼色,扬着脖子挺着胸膛,活像只骄傲的公鸡。
再看迟远山,一个眼神儿都欠奉,因为人家要跟他钟老师单吃。
钟度不愿意参与人多的场合,打算单独带迟远山去吃面。
迟远山没意见:“吃面挺好,你感冒刚好,吃点汤面好消化”。
钟度“嗯”了一声,没说别的。其实他是下午听到严松青数落了迟远山一句:“胃疼你还喝咖啡,你就作吧”。
迟远山的胃是老毛病了,年轻时候仗着身体好饮食不规律,加上酒吧刚开的头两年少不了跟人喝杯酒,把胃折腾坏了。不过就算时不时犯一下胃病他也不太在意,总觉得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喝的人生少了很多乐趣。
他目前就是个随遇而安的状态,只求让自己舒服自在,并不奢求长命百岁。
不过……现在这想法多少改变了。如果能跟眼前的人一起长命百岁的话,他觉得自己舍弃一些人生乐趣甚至吃点儿苦都没关系。
迟远山发现了,钟度一定是特意带他吃面的,因为在他例行要往面里加辣椒的时候,钟度拦住了。
拦住了又不说话,沉默了半天才认输般地说了一句:“胃疼别搁辣椒了”。
钟度其实完全没有考虑到迟远山会放辣椒这个可能性,此时颇有些尴尬。他找了面馆又越俎代庖地挑了几种不辣的面让迟远山选,没想到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不得不把关心的话直白地说出口。
这种表达他不太习惯,说完甚至有些不自在。
这副把自己难到了的样子让迟远山笑出了声。这种被人管着的感觉还挺好,他心甘情愿地把辣椒勺放回去了。
迟远山其实是个无辣不欢的人,这碗没放辣椒的面他却吃得身心舒畅。这也让他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面对钟度,他只能缴械投降,别无选择。
既然别无选择,那总得往前走。
三两口把面吃完,他放下筷子擦擦嘴,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谈过恋爱吗钟老师?”
钟度闻言脸上倒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压根儿就没多想。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如果小时候的过家家可以称得上谈恋爱的话”。
“那不能算。”
“那就没有,怎么?”
迟远山其实有点无奈,原本他这个问题是用来旁敲侧击打探消息的。他几乎可以确定钟度目前是单身,但如果人家是钢铁直男,他就不得不考虑更多一点,然而这位还真是万年不化的雪山,甚至都没给他往下问的机会。
其实钟度小时候可能连过家家都没玩儿过,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奇怪。三十四了没谈过恋爱,这在很多人眼里估计就是奇葩一样的存在。
“有这个打算吗?”迟远山又问。
钟度几乎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说话时脸上挂着自嘲的笑:“自己都活不明白就别祸害别人了”。
这话说得其实很直白,他想既然年三十儿那晚已经被迟远山看穿了,那藏着掖着就没有任何意义,何况他也并不太想这么做。
迟远山愣了愣。几天下来,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直都是愉快的,他甚至能感觉到钟度对他的不设防和种种纵容,以至于他都快忘了第一次见面时钟度是什么样子了。
这会儿猛地被点醒,迟远山忍不住开始想:他那天究竟是一时的心情不好,还是说那样的钟度确实就是这个人的一部分呢?
大概率是后者。现在回想起来,那晚在河边坐着的钟度太可怕了,直直盯着他的那双眼睛里是一片灰败,了无生机。包括他的电影,从世界观的构架到细枝末节的处理,到处都是忽略不掉的绝望和悲哀。
一切都有迹可循,迟远山忽然有点心慌。
刚才的旁敲侧击抛到了脑后,他犹豫再三,难得有些笨拙地开口:“哥,你以后……以后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能跟我说说吗?”
钟度听到他这个称呼,表情带着诧异。谢思炜偶尔也叫他哥,但迟远山此时的这声“哥”完全不一样。
他叫得小心翼翼,叫得毫无底气,像是急切地想要寻得一点亲近和认同,好让自己说出口的话不那么唐突。
这样的迟远山让人心软。
顿了几秒,钟度听到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说的话。不想说就不说,你开心就行”。
钟度看着他,一时沉默了。
他听懂了迟远山的意思,却不知道怎么才能不辜负。有些东西说出口对他来说太难了,开心这种事儿也不是他想要就能有的。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面对如此真诚的迟远山,他总觉得处处不坦诚的自己格外卑劣。
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迟远山没有移开目光。钟度看着他那双眼睛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能说出一句抱歉的话,他无奈地笑了笑:“远山,你真是……”
他一副非常为难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迟远山顿时意识到自己可能逾矩了,刚想转移一下话题就此揭过时,听到钟度说:“如果我想倾诉的话,对象只会是你。我会努力开口,但我可能暂时不是一个可以及格的朋友,给我一点儿时间行吗?”
他的回答足够真诚,眼神也满是认真,迟远山赶紧说:“我想多了哥,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没事儿。以后也是,想说什么就说,不用考虑那么多。”
他语气纵容,让迟远山恍惚觉得自己要什么他都会给。
钟度把他的纵容贯彻到底,立刻拿出了手机:“来,我把你的微信置顶,再弄个快捷拨号,确保想说点儿什么的时候第一时间能找到你。”
迟远山被他说笑了,顺嘴说了一句:“快别闹了钟老师,又不是小年轻谈恋爱呢”。
话说出口差点咬了舌头。
钟度听到这话挑了挑眉,笑着问:“所以迟老师以前是这么跟小姑娘谈恋爱的?”
他带着明显的玩笑语气,似乎是在有意地活跃气氛,迟远山于是也装出一副开玩笑的姿态:“非得是小姑娘啊,就不能是小伙子吗?”
钟度挑挑眉笑了:“全凭迟老师乐意”。
他果然没能听出迟远山玩笑中的深意。此时,他认真设置着快捷拨号,眼角眉梢都是纵容。
如果他能抬头看一眼,就会发现迟远山那双眼睛眸色深沉,装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

隔天,“钟雪山”差点变成“钟火山”。
明天就要开拍了,今天的准备工作很紧张,所以迟远山没打算去打扰钟度,只让严松青在店里帮忙。然而,到了下午,他却接到严松青的电话说钟度生气了,让他赶紧过去一趟。
严松青正事上其实很有分寸,他并不是想借此给迟远山创造机会,只是钟度发了脾气,剧组其他人不敢劝,就连谢思炜都怂得要死,他觉得或许只有迟远山能来哄人了。
迟远山原本就在家待着,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店里。
茶馆这几天也歇业了。剧组来往人多,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都直接从侧门坐电梯进出酒吧,但也难免闹腾。来茶馆的都是图清净的,不如干脆不营业。
钟度一个人在一楼坐着,迟远山进门他都没有察觉。迟远山也没出声,先去拿了一套自己的茶具,又从冰箱里取了一罐龙井,这才端着茶盘走了出来。
谢思炜在楼梯口悄悄叫他,迟远山走过去,问:“怎么回事儿?”
谢思炜头都要大了,此时看到迟远山像见了活菩萨。
顾忌着坐在角落的钟度,他低声说:“迟哥,你可算来了。道具组老大昨晚喝多了,给底下人安排活儿的时候全安排错了,一上午全白干。也是巧了,我们几个上午看场地去了,道具老师又因为喝多没起来,这儿就一帮小孩儿干活,没人看着,刚才我们回来才发现全错了。
这也就算了,钟老师虽然有点儿生气但也就只是把道具老师叫过来说了几句,结果那位道具老师可能是觉得被一个小年轻说了脸上挂不住,干活的时候带着气,不小心把你那个琉璃灯给打碎了。
这回钟老师应该是彻底气着了,一个人在那坐了半天了。”
他一口气说完,还不自觉地皱着眉,看起来很发愁。迟远山听完却是松了口气,要是因为弄坏自己东西生气那倒不是什么大事儿。
谢思炜说的那个灯是迟远山找人定做的,做工很讲究,造型也很别致。钟度觉得挺符合电影的风格,所以征得了迟远山的同意后没有挪走。
说到这儿,谢思炜也很不好意思,不停地跟迟远山道歉。
迟远山摆了摆手,说:“没事儿,我先去看看钟老师”。
其实钟度很少发脾气,即便发脾气也是为了尽快解决问题。目的很明确,不会掺杂太多别的情绪。今天是他少有的带着情绪发脾气。
迟远山端着茶盘走近了,钟度才从手机里抬起头。迟远山看到他没来得及息屏的手机里是一堆灯的图。
这恐怕是在以图搜图找灯呢。
他放下茶盘,在钟度对面坐下,也不劝他,自顾自地把茶具摆上了。
“怎么过来了?”钟度看着他有些惊讶地问。
“听说钟老师发火了我过来参观参观”,迟远山边烧水边说。
钟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有没有的都不妨碍我给你泡壶茶。”
钟度点点头,放下手机等着了。
迟远山坐在那儿摆弄茶具的样子很闲适,握着壶的手骨节分明,指甲圆润而干净。他泡茶的动作很娴熟,信手拈来中透着悠然自得,瓷白素净的壶在他手里都黯然失色。
烫杯、投茶、注水,每一道工序、每一个动作都很讲究却并不显得刻板。
茶壶一起一落,水流由高至低。冬日午后的阳光格外温柔,把这茶台、茶具以及泡茶的人烘托成了一幅流淌的油画。
钟度目不转睛地看着,犹如置身麦田,满目都是宁静。
有节奏的敲击声响起,是迟远山轻敲着桌面在计时。
过了片刻,茶香弥漫。
他一手拿起茶壶,一手按着壶盖,略微一倾斜,茶水在空中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轻盈地跃入了茶杯之中。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把茶杯轻轻一推,送到了钟度面前:“尝尝我的私藏,明前龙井”。
钟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唇齿鼻息间顿时被淡淡的茶香侵占,当真是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眼前的画面配上清韵悠长的茶香,他焦躁不安的情绪逐渐消失殆尽:“谢谢,很香”。
迟远山笑了笑,端起茶杯也抿了一口茶。
他的舌头向来挑剔,不满意这个味道:“明前龙井,过了夏天、秋天,这个冬天都快过完了,保存得再好也没有新茶那么香了”。
钟度却说:“你泡得好”。
这句毫无道理的夸奖让迟远山那点儿还没来得及收的笑意更绚烂了:“钟老师,我准备好的词儿现在被你这句夸弄得都不太好说了”。
钟度也跟着笑:“你准备了什么词儿,你说”。
“我原本是想说,那灯对我来说就跟这春茶一样,旧了,没什么新意了,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撒谎”,钟度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光知道迟远山撒谎,还知道他为什么放着那么多茶叶不选偏偏选了一款过了季的茶。不过是因为那天他随口提了一句爱喝龙井。
对于钟度来说,上好的陈年普洱也比不上过季的龙井,他想迟远山也一样,即便给他买一个更漂亮的、更有价值的灯,在他眼里恐怕也比不上原来那个。
他的猜测并非毫无根据。昨天在楼上吃饭时,迟远山还说过,他的灯一部分是定做的一部分是旧货市场淘来的,每一盏都很特别。
既然是特别的又怎么会是没什么新意的、可有可无的东西?
迟远山确实如钟度所想,但对他来说比灯更重要的当然是眼前的人。
“行,我撒谎。我简直心疼死了,我那可怜的灯它跟我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他捂着胸口,宛如戏精附体般哄着人。
这也就是这会儿就他们两个,要是被旁人看到,他这老脸也没地儿搁了。
钟度摇摇头笑了。茶杯里剩下的半盏茶一饮而尽,那声呼之欲出的无奈叹息随着茶水一起咽回了肚子里,嘴角的笑意倒是被晕染得更加生动了。
“你这是拿我当小孩儿哄了。”
“那我哄得还行吗钟老师?”
“没有比你更行的了。”
他话音轻得像叹息,虽说是开玩笑却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钟度认为自己的世界是陈年乏味的黑白默片,而迟远山则带着亮丽的色彩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他有时是热烈的宝石红,有时是温柔的珊瑚粉,拧着眉生气时是沉静的烟草灰,此时是让钟度甘愿缴械投降的蜜柑橙。
他当然是特别的,甚至是独一无二的,但钟度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他无法放任自己沉溺其中,因为他的世界枯败荒凉,翻遍每一个角落也寻不到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去献给那个五彩斑斓的人。
迟远山又递来了第二泡茶,钟度接过喝了一口问:“灯坏了,迟老师想让我拿什么赔罪?”
“那我可得想想”,迟远山笑着,“你暂且羁押候审吧”。
两人开着玩笑,聊着些没营养的话题喝完了三泡茶。时不时在楼梯口观望的谢思炜看到氛围总算轻松下来了,赶紧去把那位道具老师叫了下来。
其实道具老师心里也觉得不好意思,但年龄资历都摆在那儿,让他先低头认错脸上总归是挂不住。
这会儿被谢思炜连推带拽地弄到了钟度旁边,站定了还没说话,钟度先开了口:“您不用说什么。明天就要开拍了,时间定好了再去改要牵扯多少人这您知道,耽误一天意味着什么也不用我多说。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能按我的要求都弄好,明天能正常开拍就行。下不为例。”
道具老师颇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又犹豫着说:“那灯……”
“灯不用您管。人家把店借给我们用是情分,我想我们至少不应该把这么珍贵的情分扔地上践踏”,钟度语速不急不缓,语气不卑不亢,“我是小辈,您对我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电影拍完了我给您赔罪。”
钟度这话说得迟远山挑了挑眉。道具老师听没听懂不知道,他是听得明明白白的,钟度刚才这几句话说白了不就是护犊子吗?
有脾气冲我来,有得罪的地方我赔罪,但你不能践踏迟远山的善意。
他喝了口茶挡住唇边控制不住的笑意,没打个圆场也没说几句客套的话,打心眼儿里还挺喜欢钟度这护犊子的样子。
道具老师自知理亏,也没辩解什么,跟迟远山说了声抱歉就回楼上忙去了。
谢思炜还在旁边站着,他看看迟远山又看看钟度,犹豫着说:“我也有责任钟老师。我明知道他爱喝酒,昨天晚上要是看着点别让他喝多就好了”。
钟度摇了摇头:“片场的事儿你可以负责,酒桌上的事儿你就别上赶着了。成年人自己为自己的过失负责就行了,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说到这儿,他想起了道具组那几个白干了一上午的小孩儿,于是拿起手机给谢思炜转了笔账,说:“你回头给那几个小孩儿包个红包吧,当压岁钱了。大过年的,也不是他们的错”。
那几个孩子确实很惨,他们只是按照老大的吩咐做事,弄错了还得跟着加班,简直无妄之灾。
谢思炜应了一声麻溜地跑了。
迟远山看着钟度,感慨这个男人该死的魅力。他发脾气都克制有礼、就事论事,没有不依不饶,也没有迁怒旁人,最后甚至还不忘补偿无辜的人。
只是,刚才还带笑的人这会儿又严肃了起来,迟远山开了个玩笑:“钟老师,你板着脸的样子还挺能唬人的,但谁能想到赫赫有名的钟导连包个饺子都学不会呢?”
钟度挑眉看他,顿时笑了,冲迟远山举了举手里的茶杯:“那就谢谢迟老师保密吧”。

俩人喝完茶又背着剧组的人去吃了饭,吃完饭出来天色已经暗了。
今天是年初七,街上的人多了不少。钟度从兜里摸出个口罩戴上,跟迟远山一起散着步往回走。
他们吃饭的地方不远,就是路口那家老板有洁癖的粥店。店里的粥好喝,小拌菜做得也不错,这顿饭吃得格外舒服。
此时慢慢悠悠地散着步往回走,钟度感受到了小城慢生活的独特魅力。
咬着糖葫芦的小孩儿蹦跶着跑过,烤地瓜的香味儿“勾引”着每一个饥肠辘辘的行人,路灯悄悄睁开了眼,月亮公公悠悠然爬上了夜空。
明明是寒冬,这条街却像燃满了篝火。
前几天关着的店今天也都开门了,迟远山一路走一路收获着各种打招呼的声音。
有人喊“迟哥”,有人喊“小迟”,甚至还有个小孩儿隔着老远喊了一声:“迟叔叔新年快乐!”
钟度跟他并排走着,口罩下的嘴角都是笑意:“迟老师很受欢迎啊”。
迟远山耸了耸肩:“你摘了口罩试试,你看他们眼里还能不能看到我?”
钟度笑了笑没说话,手臂顺势搭到迟远山肩上,仰起头去看夜空。
还好他没有那么高的知名度,此时才得以在这座小城里偷得几分安宁。
迟远山被他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刚想提醒他看路,侧头看了一眼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很难形容那是种什么感觉,只是看他一眼就突然懂了他当下的情绪。
像饥寒交迫的人抬起头突然看到了璀璨夜空,绝望中掺杂着欣喜。
迟远山没说话也没再看他,默默带着他靠边走。
肩膀上的手臂存在感太强,钟度坦坦荡荡,迟远山却是半边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路过宗野的陶艺店时,他总算是得救了。
宗野也是出门吃饭刚回来,看到他们便招呼他们进去坐坐。
迟远山倒是大闲人一个,于是他扭过头问钟度:“钟老师你有空吗?用不用回去盯着?”
“不用”,钟度自然地推着他的肩膀往店里走,“思炜看着就行”。
宗野是个很酷的人,店里却处处透着古朴清雅。
整个空间开阔简约,原木色的架子上摆着陶艺作品,墙上挂着的画也都出自宗野之手。
画画钟度是学过的,能看出来画得是真不错,陶艺他虽然不懂,但也不妨碍他欣赏宗野的作品。
“这位是妥妥的艺术家”,迟远山说。
钟度点了点头,认可道:“确实厉害。你们这一圈儿都很厉害,都是艺术家”。
迟远山笑着摆摆手:“他们是,我可不是,我哪儿就艺术家了?”
宗野看他一眼,明显是想反驳什么,但看了看旁边的钟度又什么都没说。
钟度倒是立刻反驳了他:“哪儿都是。你活得就够艺术的,你就是艺术本身。”
这话可太大了,他却说得轻描淡写又不容置疑。
他这一天夸人夸得毫无道理,迟远山无奈地笑了笑,耳垂都是烫的。
临走的时候钟度问宗野要了几张他画画用的宣纸,又借了颜料和画笔,说要给迟远山修灯。
迟远山有些意外,却也没拦着。
宗野看看他们,又想到刚才撞见的那勾肩搭背的一幕,摇摇头笑了。
回了酒吧,钟度去看了一眼道具那边的进度,然后拿着那盏坏了的灯,进了迟远山的休息室。
迟远山正在休息室里给他腾地儿。他的休息室是一个完全开放式的空间,左边摆了床、沙发和小冰箱,右边是一块工作空间。
赶在钟度进门之前,迟远山已经把工作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设备都收了起来,吉他和谱架也都挪到了一边。
“在这儿画行吗?”迟远山看着进来的钟度问。
“行,可以。”
弄坏的灯是个复古琉璃台灯,灯座是黑棕色铁艺的树枝造型。琉璃部分虽然被打碎了,但原先的框架还在,钟度打算用宣纸替代琉璃,做一个纸灯。
碎玻璃还有一些残留在灯座上,于是迟远山说:“我来把这些碎玻璃清理一下,你可以先画”。
“行,那你小心手”。
两人相对而坐,各自干着手里的活儿,整个空间都安静下来。
迟远山的部分不复杂,他拿了个小钳子没一会儿就弄完了。弄完出去给钟度倒了杯热水,回来就坐到一边的沙发上看着他画画。
离得远,迟远山看不到钟度在画什么,但并不妨碍他欣赏作画的人。
钟度下笔的动作干净利落,后背挺直,薄唇微抿,略微抬起的手臂能隐约看到藏在衣服下的肌肉线条,整个人看上去安静又从容。
暖黄色的灯光把这个不大的空间烘得暖洋洋的,眼前的画面像初秋的森林,有种沉静幽深的美。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道具组来回走动的声音都消失了,迟远山也不由自主地慢慢阖上了眼皮。
工作台上,钟度的手边摆了几幅已经画好的画。有烟花,有柿子树,有老大哥家的金毛狗也有围着红围巾的迟远山。
画下一幅之前,他拿着画笔思索片刻,转头看了一眼,干脆画起了睡着的迟远山。
没有画板,画笔也是宗野随便拿的,钟度下笔也就很随意,但每一幅小画都装满了宁静和恬淡,合在一起就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优游岁月。
最后一幅画画完,他站起来捏了捏脖子,活动了一下手腕。转头看了看有点蜷缩着的迟远山,从床上拿了个毯子给他盖上了。
迟远山阖着眼皮,无知无觉。睡着的时候他褪去了那一身刚毅棱角,姿态安然,呼吸清浅,看上去格外乖顺。
钟度盖被子的手有那么一瞬间想伸手抚一下他微皱的眉,手举起来停顿几秒,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
迟远山是突然醒来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睡一半恍然意识到钟度还在画画,立刻惊醒了。
醒来一睁眼,突然涌进来的灯光让他觉得有些刺眼,迷迷糊糊间喊了声:“哥”。
钟度立刻抬头看了过来:“在呢,去床上睡吧,我快弄完了”。
听见他的声音,迟远山顿时踏实了。
身上多出来一条毯子,迟远山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拿着毯子朝钟度走过去:“几点了?你明天不是要开始拍了吗?改天再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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