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儿—— by乌筝 CP
乌筝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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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迟远山一回到店里就被一群人围在了中间,让他赶紧交代。
迟远山莫名其妙:“我交代什么呀?哪儿跟哪儿啊?我也是今晚刚认识的,人家背井离乡的,我顺便邀请来吃个年夜饭而已。怎么着?你们这么高贵啊亲人们,不是我未来另一半不能跟你们同桌吃饭啊?”
他最会倒打一耙,然而没人吃他这一套。
林秋悬凉凉地接话:“就是,看看你们那样儿,我们干什么了啊就三堂会审了?不就带个人来吃顿年夜饭吗?不就给人挡了杯酒吗?不就给人煮壶姜茶吗?不就吃完饭给人送了一趟吗?这有什么的?大过年的你们能不能让我们迟老板消停会儿?”
他说着阴阳怪气的话,神情却是悠哉悠哉的,看上去格外气人。
秦桑立刻说:“看见了吧哥,我就说这一窝数他最坏。论亲近还是咱俩最近,你不跟他们说你跟弟弟我说说呗,打不打算跟我偶像发展发展?”
迟远山还没说话,严松青先不乐意了:“秦桑你要不要脸?我哥跟你最亲近?你往这儿看看,这儿还有一活人呢”。
一帮人七嘴八舌地吵着,迟远山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其实他真没想那么多。一开始就是想搭把手,后来的邀请也只是出于感同身受,不过是觉得今天这个日子太特殊,钟度看起来太孤独罢了。
至于挡酒、煮姜茶,这不就是最普通、最正常的关心吗?
借个场地这点儿小事儿就更不用提了,举手之劳而已,何况对方确实是自己喜欢的导演。
愿意走近一点儿,想交个朋友的想法是有的,但远不是他们想得那么龌龊。迟远山给自己下了结论。
一群人连闹带收拾,结束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你们怎么回?大过年的又下着雪,代驾也不好叫了吧?我那儿住几个,剩下的住酒店?”迟远山说着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懒得给你们收拾客房,都住酒店去吧。”
“行啊,我们也住旁边那家酒店,万一碰到钟老师了好替你美言几句”,秦桑坏笑着说。
迟远山刚要拎个东西扔这货身上,严松亭拦了他一下,推着他往外走:“你赶紧走你的,我没喝多,我给他们弄过去,房间都订好了”。
闻言,迟远山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在市区的房子离酒吧不远,步行十几分钟也就到了。
宗野回店里睡休息室了,这人有点洁癖,不愿意住酒店。
员工们住在附近的员工宿舍,燕笑语拗不过店里那几个小姐妹,被她们拉着也住宿舍去了。
剩下几人晃晃悠悠往酒店走,一百米的距离愣是走了二十分钟。
这几位实在幼稚,你扔我个雪球,我拿把雪灌你衣服里,没羞没臊地打起了雪仗。
到酒店的时候每个人头上都是一脑袋“白毛”,离事故中心最远的严松亭都没能幸免。
这架势简直不像来住宿,倒像来打家劫舍的。
这会儿钟度已经洗完了澡,正在给谢思炜回电话:“我一会儿把电话发给你,场地费按最高档走,超出预算的部分走我个人账。”
谢思炜这一晚上被钟度折腾得活像坐了趟过山车。
他知道钟度的怪癖,所以逢年过节一般不会轻易跟他联系,今天正好有个急事儿需要跟他确认,打电话却一直联系不上,吓得他差点报警。
这会儿终于回了电话,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这人居然不声不响地就把场地的事儿搞定了。
从低谷瞬间飞上天的感觉挺爽,于是谢思炜痛快地说:“行,你放心钟老师,我塞也把钱塞给他。”
正事儿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钟老师你吃饭了吗?要不我给你叫个外卖?”。
这孩子实在不容易,挣着一份儿钱,干着两份儿活。不光要管分内工作,还得操心钟度的日常生活。
在公司的时候还有助理能给他端个茶、送个饭,一到剧组这人就恨不得把自己活成个大仙儿了,吃吃喝喝、穿衣保暖这种事儿他向来不上心。
谢思炜多少知道点儿钟度的家庭情况,这种阖家欢乐的日子他能想起来吃饭就有鬼了。
然而,钟度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吃了,吃了饺子。给叔叔阿姨带好,挂了吧。”
还真是见鬼了。这位大仙儿怎么就下凡了?谢思炜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
下凡的大仙儿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迟远山的好友请求,原因是谢思炜对于天上掉了个大馅儿饼这事儿非常亢奋,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给迟远山打了电话,并且表示一定要付场地费。
被吵醒的迟远山非常无奈,只好来求助钟度收了那个妖孽。
迟远山的微信头像是一张风景图,青蓝色的山峦,被云雾笼罩着。相比起来,钟度的头像就显得很单调了,就是一张纯黑的图片。
不过这两人的微信名倒是有意思,一模一样,一人一个句号。
迟远山单纯是因为不知道起什么名儿好,随手打了个标点,钟度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通过好友之后,迟远山立刻发来一句:“钟老师,真不用付我场地费。”
钟度回:“应该的,还要麻烦松青他们收拾。”
迟远山有点无奈,在他看来这就是帮个小忙而已,但经过昨晚他也多少了解钟度的为人了。这人似乎时刻绷着一根弦儿,给自己划了一条警戒线,允许别人靠近已经不容易,再拒绝恐怕会让他更不自在。
于是他说:“那这样,按正常市场价算。”
迟远山虽然没接触过这行,但从谢思炜的话里也听明白了,钟度一定是加了价的。
在他的字典里朋友不能这么交。我搭救你一次,你过意不去可以请我吃顿饭,拿钱来还就没劲了,但心里也明白钟度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急于表达感谢用错了方式,所以他让了一步。
迟远山的语气不容置疑,钟度没办法,答应了。
其实,他也知道没有什么能抵得上迟远山给出的善意,可惜他不擅长交朋友,不会用更柔和的方式来表达感谢。
迟远山转而又说:“如果有其他没定好的地方,这几天我可以陪你转转,长南我还是挺熟的。”
钟度虽然确实不想再麻烦他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一来时间不多,他对长南确实不熟,二来怎么着也得趁这个机会请迟远山吃个饭,再看看有没有机会送个礼物。
两人约好中午一起吃饭,下午去看看周边哪里有适合拍摄的老街。钟度需要找这么一条街拍一个挺重要的长镜头。
约好的时间是十一点半,钟度提前十五分钟下了楼。
今天他的心情由阴转晴,不仅没忘记去前台说他那句台词,甚至还接受了小姑娘的合影请求。
合完影刚转过身要往门口走就听到有人喊他:“钟老师!”
回头一看是严松青一行人,他有点儿惊讶:“你们怎么在这儿?”
“昨晚我们住这儿了”,严松青说,“太晚了又下了雪不好叫代驾,我哥住那么近也不收留我们。”
秦桑也搭话:“我们出去找饭吃,一起吗学长?”
钟度有点尴尬,显然迟远山明知道他们住这儿,要过来却没跟他们说。
他不擅长撒谎,只好说实话:“一会儿约了远山,请他帮个忙,要不等他来了我们一起去吃?”
严松青刚想答应,严松亭就从身后卡着他脖子把他那句“好啊”给卡回去了,转而跟钟度说:“不了钟导,你等会儿他吧,我们随便吃点儿下午还有事儿,咱们改天再约。”
一群人眨眼间就跑出了门,风一样。
正好迟远山过来了,车停在酒店门口,看见他们出来刚降下车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收获了三声:“拜拜”“再见”“走了”。
分别来自林秋悬、秦桑和严松亭。严松青那声“哥”闷在严松亭掌心里,只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
钟度随后走了出来,有点不明所以,上了车问:“他们怎么了?”
迟远山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帮人又脑补什么呢,于是说:“别理他们,你想吃什么?”
其实,钟度刚才回忆了半天,一直在想昨晚迟远山夹哪道菜夹得更频繁,好确定去吃什么,奈何他昨晚时不时就走了神,一时实在想不起来,此时只好软着声音说:“今天我请行吗?吃你想吃的。”
迟远山短促地笑了声,他忽然觉得钟度这种打商量的语气挺有意思的,于是痛快地说:“行,大年初一开门的也不多,去我常去的吧。”

迟远山带钟度去的是一个老大哥的店,俩人算是忘年交。
他们平时吃饭通常都是来这儿,因为环境好、菜有特色,最重要的是偶尔能碰到喝多了的老大哥。
喝多了的老大哥爱在院儿里唱小曲儿,水平怎么样另说,反正味儿是挺足的。
这是一家开在巷子里的私厨小馆儿。进门就是一个大院儿,院子里摆着老大哥的摇椅和石桌,周围零零散散地种着一些被大雪摧残了的花花草草。
谈不上什么风格设计,整个院子的布置都很随意,颇有一种闲云野鹤般的散淡风味。
迟远山指着一个大缸跟钟度介绍:“这是个生态缸。我们这儿冬天冷,鱼虾挪回屋里了,夏天过来的话这缸里有鱼有虾有浮萍还是挺好看的。”
他话还没说完,老大哥也从外面回来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嗓门儿洪亮、中气十足地跟他打招呼:“嘿!你小子今儿怎么过来了?开春儿了再帮我弄弄这缸啊,我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这玩意儿还得你来。”
“行行行,您倒是轻点儿啊,我这细胳膊细腿儿哪儿经得住您这么拍?”
“年轻人,缺乏锻炼”,老大哥刚想唠叨他几句,一偏头才发现旁边是个生面孔,“哟!带朋友来了啊,这位面生,想吃点儿什么?”
迟远山也问钟度:“钟老师有忌口吗?”
“我没忌口”,钟度笑着跟老大哥说,“您按他们平时来点的菜弄就行。”
他觉得这样挺好,老大哥估计比自己更了解迟远山爱吃什么。
“行,那你们找个屋坐,我看着弄。”
老大哥手里盘着两颗文玩核桃,慢悠悠地往厨房去了。两人随便找了个屋坐下,服务员紧接着就敲门送来了茶。
“忘了问,能吃辣吗钟老师?这儿不少菜辣度都挺高。”
钟度拿着小毛巾,慢慢悠悠擦着手:“没关系,小时候不太能,现在还可以了。”
“小时候”这个词儿从自己嘴里蹦出来,钟度擦手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他鲜少跟人说到自己的小时候,以至于这个词说出口都不太习惯。
迟远山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变化,拿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默不作声地换了话题:“我看你拿了相机,要拍点儿照片吗?”
“对,得看看拍出来的效果,我有时候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钟度接过茶笑着说。
说完抬眼看向迟远山,想起了昨晚酒店门口那一幕。
不管是从钟度个人的角度看,还是从导演的角度看,那一幕都美不胜收。
于是他问:“能请迟先生当个临时模特吗?”
“我?”迟远山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非常休闲的打扮,“就这样?”
钟度点点头:“嗯,这样就很好。”
迟远山今天还是一身黑,黑色毛呢长外套配黑色高领毛衣,黑裤子、黑皮鞋。
这一身穿别人身上恐怕平平无奇,但迟远山身材比例好、个子高,肤色是让人舒服的健康白,这一身穿在他身上还挺衬他的气质。
他对自己当个临时模特没什么意见,只是莫名生出几分惋惜:“要是我会拍照就好了,你更适合当模特。”
钟度今天穿了一件烟灰色的长外套,配白色毛衣、蓝色牛仔裤,还戴了一副金边框架眼镜,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温文尔雅。
闻言,他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你比我上镜。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帮我站个位就好。”
“行,听你的钟导”,迟远山倒是不扭捏。
服务员开始上菜了,两人边吃边聊。
“这回拍的电影是个什么故事,能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我也不知道最终会呈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钟度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拍摄过程中有很多想法都在变,总体来说还是个悲剧吧。”
又是悲剧吗?迟远山不自觉地微微皱着眉。
“钟老师,不知道你看不看网上的评论,你前两部电影很多人都说不敢看第二遍,我也是。真不敢看,太压抑了。我不是说压抑不好,专业的层面我虽然不懂,但单纯从一个观众的角度来说,两部片子我都能给满分。不敢看第二遍的原因也是因为拍得太好、太真实了,真的挺致郁的。”
“抱歉”,钟度笑了笑,“这部片子跟之前的两部还是一样的风格,没什么突破,或许是因为我还不具备拍其他类型片的能力吧。”
迟远山颇为不赞同:“不要妄自菲薄钟老师,你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我不信有什么类型是你拍不了的。”
此时的迟远山觉得自己摸到了钟度这口深井的一点儿边缘,他笃定地相信钟度并不是没有能力去突破自己,只是他能讲出来的故事或者说他看世界的眼睛都蒙了一层灰。
他的妄自菲薄、他的小心翼翼、他时而表现出来的无措都是证据。
有种特别的魅力,也让迟远山莫名觉得有一丝心疼。
再往下聊就深了,他止住了话头,换了一些轻松的话题以免这顿饭吃得太沉重。
“有时候过来能碰到老大哥唱小曲儿,不过他通常喝多了才唱。今天看样子是没喝,我们运气不好。”
“我向来没什么运气,恐怕连累了你。”
钟度是开玩笑,迟远山的回答却很暖:“也许老天爷帮你攒着呢,替你留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这说法倒是有意思。
钟度看着他挑了挑眉,顿了几秒才笑着说:“也许吧”。
菜上了四道,最后又上了一盅汤。
老大哥应该是看他们就两个人,菜的分量都减半了,减半的四菜一汤两个人吃正好,不会浪费。
迟远山示意服务员把汤放钟度那边:“喝点汤吧钟老师,他们这儿的汤都是煨了挺久的,好喝。”
钟度点点头,拿起汤勺给两人各盛了一小碗,递给迟远山的时候有点儿犹豫地说:“你不再吃点儿青菜吗?一直挑辣的吃,该上火了。”
迟远山愣了一下,看着他忽然笑了。
钟度似乎不太习惯说这种关心的话,表情和语气都带着犹疑,像一个收到了糖的小朋友试探着掏出了自己的巧克力。
看见他笑,钟度“嗯?”了一声,问他:“笑什么?”
迟远山摇了摇头,笑着夹起了青菜。
钟度也不追问,慢慢喝着汤,安静地陪着迟远山吃饭。
他莫名地还挺享受当下的氛围。
迟远山吃饭时微微鼓起的腮帮子、被辣椒染了色的双唇、咀嚼时会跳动起来的咬肌,还有那双笑意还没消散的眼睛都让人放松。
他看得不动声色,迟远山却并非无知无觉,夹菜的同时抬头看他一眼,问:“你饱了?”
钟度今天确实吃得不太多。平时吃饭他从来不挑,今天却有点儿没胃口。
这些看上去很精致的菜肴在他眼里似乎都比不上昨晚的饺子。
看了半天“现场吃播”,很放松的钟度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口了:“没饺子好吃”。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音量不高,甚至带着点儿孩子气。
迟远山倒是听清了,意外之余又有点想笑。
此时他觉得钟度就像某个牌子的冰棍儿,外面是一层冰,里面是用甜甜的奶油和果酱做的内馅儿。只要你勇敢地咬上一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冰棍儿就能还你一口沁人心脾的甜。
他笑着说:“饺子想吃还不随时都有吗?晚上回去立刻包都行。”
“别,我就随口一说”,钟度赶紧摇头。
这原本是句挺正常的话,但他那一瞬间的惶恐没有逃过迟远山的眼睛。
那表情看着着实有点儿扎心。他想钟度小时候一定不是那种会哭的孩子,他非常怕给人添麻烦,非常怕欠人情,所以刚才下意识的反应才会是惶恐。
这次迟远山没能说服自己视而不见。
碗里的汤也不香了,他叹了口气,直视着钟度问:“钟老师,你觉得我有资格跟你交个朋友吗?”
“当然”,钟度立刻回答。
迟远山是那么温暖又真诚的一个人,他怎么会没资格呢?非要论资格也该是自己没资格。
“好,那么现在”,迟远山边说边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大年初一中午13点05分,迟远山和钟度正式成为朋友了。”
这人突然说着这么幼稚的话,钟度有点摸不着头脑。
迟远山的表情却格外认真:“钟老师,作为朋友,现在我可以向你提一个要求吗?”
“当然可以,你说”,钟度也莫名其妙地跟着严肃起来。
“我有点儿冷,一会儿可以找个店帮我买条围巾吗?”
就只是一条围巾吗?
钟度没明白迟远山的脑回路,但还是认真地思考起实现他要求的种种可能性:“可以啊,今天开门的店会不会不太多?不过路上你开车的时候我可以注意一下沿街的商铺,看到有开门的店我们就进去看看,有喜欢的就买。实在不行我们回趟酒店,我那儿有围巾,你戴我的。”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迟远山笑了笑:“你看,其实我只是随口提了一个并不太合理的要求,就像你说的,今天开门的店不会太多,这个要求实现起来肯定有一定的难度,但你没有拒绝,还在尽力想办法满足我。”
钟度有点摸不清他的意思,疑惑地“嗯?”了一声。
“朋友之间,提个不过分的小要求或者互相帮个忙,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迟远山解释道。
绕了一圈原来是在“教育”他,钟度笑了,紧接着听到了迟远山的“总结陈词”:“借个场地和包顿饺子,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迟远山给自己划着一个圈儿,圈儿外的人都止于礼但圈儿内的人他会毫无保留。
就像此刻,他袒露着真心,试图让钟度明白朋友之间应该如何相处,更希望他至少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一点儿。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把钟度划进了自己的圈儿里。
但刚认识不久就给人“上课”,这实在不是什么讨喜的事儿,好在钟度完全没有介意。
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摸透了迟远山的性格,这人有时温柔体贴,有时又很直接,直接得甚至像个愣头青,但他永远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因为他足够真诚。
还是那句话,矛盾又和谐。
在这样的人面前钟度觉得惭愧,他没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笑着认了输:“那能教教我吗?包饺子的时候。”
学生觉悟很高、进步飞快,迟远山笑了:“钟老师果然聪慧过人”。

第8章 善良本身最可贵
两人吃完饭出来,老大哥已经坐在院儿里晒着太阳睡着了。旁边趴着一只大金毛,见人出来也不叫,只是坐起来摇尾巴。
“二毛,几天不见你好像胖了啊”,迟远山走上前,蹲在旁边帮它挠痒痒,“过个年,你也要胖三斤吗?”
二毛看上去很高兴,摇着尾巴围着迟远山转了好几圈儿。
钟度看着他们有点走神。
小时候他也养过一条狗,下雨天捡回家的流浪小土狗。那时候他还小,还不懂有个词叫“安乐死”,傻乎乎地给狗取名叫“安乐”,希望它平安又快乐。
安乐是钟度童年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彩色画,但后来安乐没能安乐,连死也没能安乐死。
他嘲笑着年幼的自己,走上前也蹲在了二毛旁边,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二毛是只单纯而幸福的狗,被人喜欢就很高兴。此时,两个人一起摸它,它开心地躺到了地上。
钟度于是笑着去摸它的肚皮。迟远山偏头看了看他,毫无原则地说:“喜欢吗?喜欢的话咱们找个月黑风高夜来偷狗。”
老大哥原本迷迷瞪瞪地睡着,此时被这大逆不道的话惊醒,站起来就往外赶人:“你小子,吃完快走,别耽误我们爷俩睡午觉。”
“哎哎哎走了走了,您老小心点儿吧老胳膊老腿儿的。”
两人被赶出了门,二毛也跟了出来,高高兴兴地坐在门口送他们。车都开出去一段了,还能看到它在门口坐着摇尾巴。
钟度看着后视镜里的狗,很羡慕它的主人。
不是物质上的羡慕,是精神上的。
他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买一处小院儿,雇人开一家饭馆儿,也可以养一只可爱的狗,买一方石桌、一把摇椅,但可悲的是他没有能悠闲度日、享受生活的心境,更没有可以打趣的忘年交,他甚至不知道如果真养一只狗,它会不会喜欢自己当它的主人。
生活太哲学了,他好像永远学不会。
但还是有哪里不太一样了吧,在遇到迟远山以后。
遇到他之前,他日日琢磨的就是如何壮烈地赴死,遇到他之后,他才开始从作为一个旁观者的羡慕中,从迟远山的温柔中,思考自己是不是也值得拥抱生活。
“那么喜欢二毛吗?都看不到了还盯着。”
钟度扯回了思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吃饱了爱走神,我可能是老了。”
后视镜里已经没有二毛的身影了,取而代之的是城市里再平常不过的街景。
“咱们去的地儿远吗?”钟度问。
“我知道的老街有两条,就是都有点偏,不过没关系,现在离太阳落山还早着呢,应该不耽误你拍照”,迟远山说,“哎对了,你出门会被认出来吗?要不要戴个口罩?”
“不至于的,大过年没多少人,我也没那么高知名度”,钟度不太在意地说,“有人觉得眼熟估计也不会往那儿想,戴个口罩反而欲盖弥彰的。”
“也对,我想多了”,迟远山说完自己有点想笑。
其实他是想钟度一个人被拍了还好,要是两个人一起被拍了,万一有人再乱猜就不好了。钟度说完他反应过来了,两个男的在一起堂堂正正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是因为自己取向男想多了。
钟度这会儿也想到了那些爱乱写的营销号,忽然福至心灵,打趣地看着迟远山,故意问:“你想哪儿去了?”
迟远山因为那帮损友的话莫名有点儿不坦荡,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没想没想,快到了,你确定我就这样就行吗?”
钟度笑了笑,不逗他了,配合地说起了一会儿该怎么拍照。
他们去的第一条老街看上去年头确实不短了,两边都是低矮的老砖房,红的、蓝的错落有致,堆砌出了年轮的味道。
钟度站在街口看了看,这条街有点窄,好在足够长,拍好了应该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他让迟远山在前面走,自己在后面跟着拍他的背影。
天还是有点儿阴,街上没什么人。路上和房顶上都铺满了雪,偶有一些从院子里伸出来的树枝,上面也堆着厚厚的,奶油一样的雪。
一只鸟飞上了树梢,迟远山仰头去看,还没看清是什么鸟,就见它振翅一飞,不知所踪了。
树枝上的雪被这动静惊扰,扑簌簌掉落下来,洒了他满身。
钟度端着相机按下了快门。
镜头里被定格的迟远山微微仰着头,细细密密的雪从树枝上落下,他在雪落下的瞬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接受着雪的洗礼。
钟度走过来,把相机拿给他看,迟远山看着镜头里不太真实的自己着实有些惊讶:“钟老师,你要当摄影师的话真就没秦桑什么事儿了。”
“可别抬举我,秦桑是专业的”,钟度一边说话一边动作自然地帮他拍着刚才落在肩膀上的雪。
迟远山颇为理所当然地说:“我喜欢你拍的”。
这话说得,不注意差点就要听成“我喜欢你”,钟度拍雪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迟远山无知无觉,目光还留在相机上,毫不掩饰他对这张照片的喜欢。
“喜欢回头调一下发你一份儿。”
“行,不急,等你忙完再说。”
这会儿的迟远山不再是那个成熟稳重、温柔体贴的迟老板,他看着照片的样子,他的表情和语气都直白而简单,就像一个孩子在看他最爱的漫画书。
钟度看着他,始终笑着,语气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哄孩子般的宠溺:“行,听你的”。
又走了一会儿,这条街快到头了,钟度喊迟远山往回走。
“可以了?”迟远山转过身问。
这时,一缕阳光雀跃着穿破云层,斜斜地打在街上,也给迟远山镀了一层金边。
阳光雀跃,迟远山的声音也像在跳舞:“快给我看看后面拍的。”
钟度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个声音:他好像一个发着光的天使,他会拯救我吗?
他再次端起相机,迅速按了快门,定格在镜头中的迟远山笑得灿烂。
钟度看着那张照片立刻否定了心里的声音:还是算了,别拯救我了吧,他就该沐浴阳光,恣意潇洒。
否定完了又莫名有些失落。
相机递给迟远山,钟度沉默地走在前面,两人一前一后往停车场走。
阳光出来了,地面上的雪泛着金光,这是它们一生中最璀璨的时刻,随之而来的就是生命的倒计时。
一辆摩托车呼啸而来,迟远山还在看照片,钟度反应迅速地侧了下身把他拽到了路的内侧。
如同雪的消融,在这一瞬间钟度的心脏差点儿也要七零八落。
迟远山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他看着摩托车离开的方向,脑子缺根弦儿似的还有心思笑:“嚯,路上都是雪,开这么快也不怕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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