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是绣坊愿意招人时少,二来有几个爹娘愿意花钱让姑娘、哥儿学手艺的?
一年近四两的花销,普通庄户人家得三四年才能攒下,怎么可能花在迟早要去别人家的姑娘、哥儿身上。
所以说,福哥儿虽然之前过得苦,但以后跟着王氏过,好日子也就来了。
作者有话说:
张柔:已打入八卦团体内部,适应良好且乐在其中。
好困,大家晚安!
请赵虎帮忙的事办得挺顺利。
自他们兄弟买地后, 枣林庄的人就觉得他们有本事,高看他们一眼。等近日工厂开工后,一日六文的工钱又让众人眼馋不已, 自然都想来他家工厂做工。
所以,等他们兄弟到赵家说明来意后,赵虎当即喜上眉梢, 一把搂住林昭的肩膀,笑道:“你小子还算有良心,赚银子还能记起我来。”
林昭被他搂的歪到一边,伸手推他,笑道:“这不废话嘛。”
一边坐着的里正皱眉看着自己的二儿子,心中暗骂一句不稳重, 转而思考起林家兄弟方才的话来。
请赵虎去做工的事不用考虑, 他家自然是愿意的。别的不说, 最起码也能跟着林家兄弟见见世面, 学些东西。
可林家兄弟让他再举荐几个村里靠得住的年轻汉子, 倒让他有些谨慎。
他们兄弟如今是村里的红饽饽, 哪个村民不想去工厂帮忙?
他倒不担心因举荐谁不举荐谁而得罪人,就是怕举荐的人品行能力不行,将来误了林家兄弟的事。
里正想着, 心里生出一种责任感来。
他们枣林庄村子不大,也没出过什么名人、富户, 在附近的几个村落里一直默默无闻, 没什么存在感。
可林家兄弟的工厂刚开工没几日,就已传到了别的村去了, 让他们村也跟着面上有光。
而且他这么大岁数了, 见过的人不少。林家兄弟中, 林昭沉稳、林启头脑活络,他觉得比镇上的乡绅和附近的富户更有本事,将来恐怕也不止于此。
所以,他得好好挑选几个出众的汉子给他家的工厂帮忙,说不定以后他们村还能凭借这厂子和林家兄弟在附近的村中扬名。
听着赵虎与林昭玩闹,里正认真思索许久,对上林启的眼神时才回过神来:“我说几个我觉得不错的,你们兄弟二人自己再考察考察。”
“一个是林启隔壁的陈大郎,你应当也熟悉。”里正说着看一眼林启,待他点头后才继续说道:“那小子是个能担事的。”
“之前你们住得远可能没听说过。他家那一房处境艰难,他祖父在他爹还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只剩他祖母带着两个孩子过活。寡妇拉扯孩子,想也知道其间的不容易。”
“特别是他祖父那一辈的兄弟还多,之前分家时就有了龃龉,见他家没了撑腰的汉子,立马就生了贪念,想霸占他家的房产。”
“亏得陈大郎他伯父是个暴脾气,又正是十五、六岁犯狠的时候,这才没有让他们得逞。”
里正喝了口茶,接着说道:“之后几年,全靠他伯父在外做工赚钱养活一家人,还给陈大郎他爹娶了媳妇,只是他自己却拖大了年纪,不好说亲。过了几年后,又突然染上恶疾去世了,陈大郎的祖母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了,于是就只剩下他爹了。”
“只是他爹从小被他伯父护得紧,不像他伯父那样有本事,族里的人再来找麻烦时,也没什么应对之策,无论那些人骂什么都不肯腾宅子。”
“直到陈大郎长大明白事理后,他家才算有了顶梁柱。只要族里的人再来,陈大郎就拿着棍子见人就打,有他伯父当年的狠劲。陈家族里的汉子虽多,但都没他不要命,于是就让他占得上风,撑起他家的门楣来。”
林启听后,倒当真有些讶异。他与陈大郎称得上熟悉,但只觉得他是个憨厚沉稳的汉子,没想到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里正看着他的神色,哈哈一笑:“汉子十几岁时是最胆大的时候,做事不计后果。等到成亲有了媳妇孩子后,性子才能沉稳下来。不过他十几岁就能扛起事来,现在更不用说。”
林启点点头,与林昭对视一眼,都觉得不错。
林启与陈家已做了一年的邻居,平日从未听见他家有过争吵,往日见面也都和气,又有里正举荐,应当错不了。
两兄弟向里正点点头,等他接着往下说。
“还有一个你们更熟悉了,何家大房的何安易,他爹就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教的他也不错,在这一辈中也算拔尖。”
这倒真是熟悉的人,林启想了想,他家与何家大房的走动不算频繁,但平日对何安易也有几分了解,看着还算明白事理。
里正看他犹豫,说道:“你不要因为何小哥儿的事就对何家有了偏见,他们虽都姓何,但从何老三那一辈就分了家。分家后,兄弟间的亲疏都靠走动。”
“可何老三哪懂这个,当初分家他占了便宜不说,之后还与两个哥哥再不来往了,久而久之可不就淡了嘛。”里正冲他使个眼色,“就这样何家还有人看顾着何老三,哪怕是为了名声计,也称得上仁义了。”
林启连忙说道:“不是因为这个,当初我夫郎还是从何家大房出嫁的,我承他们的情。方才只是在回想之前与何安易的来往罢了。”
说完又点点头:“他的人品确实不错,是个可用的人。”
里正说道:“那就行,何小哥儿也就这么些娘家了,你用也是给何小哥儿撑面子。”
林启笑着点头,没有多说。只是突然又想起这次回来还未听说过何安平那几个懒货的事,也不知什么情况,遂问了问里正。
里正讽刺一笑,“如今算是有长进了吧。我听说何本家如今不给他们送饭了,每月初给一口袋黑面,想吃就自己做,前几日竟还见何安宁去山脚下捡柴了,看来饿极了也是会动的。”
林启听他说完,回忆起何家那昏暗恶臭的屋子,又想到那几张恨得牙痒痒的脸,暗道自己真是闲的没事干,反倒问起他们来。摇了摇头,不再说了。
之后又听里正说了村东边崔家的老二和高家的老三,让他们自己定夺找哪个。
“放心,我不与他们说这件事,你们先自己接触一下看看,不光看能力品行,性情也要与你们兄弟合上才行。”里正交代道。
有些人就是天生相处不来,若是有那样的,就是再有本事也不能在一处共事。
林家兄弟点头,起身告辞,又嘱咐赵虎若是无事尽早来上工。
里正送他们出了院子,拍拍二人的肩膀,笑得和蔼:“你们俩好好干,咱们枣林庄还得看你们兄弟。”
他们自然称不敢,林昭笑道:“我自小就是赵叔您看着长大的,会的也都是您教的,咱们村还是得靠您。”
里正听了这话心中感慨,笑道:“就凭你们兄弟如今都没有一丝张狂劲儿,日后就差不了。”
有多少人,家中才有点儿余粮就恨不得顿顿吃干饭,做起地主老爷的美梦来。他们兄弟有了这么大的家产,却仍不浮不躁,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难得很呢。
之后几日,林家兄弟也刻意看过里正说的那几人,最终定下的还是陈大郎与何安易,毕竟他们对这两人更熟悉些。不过等之后买卖更大些,倒是可以再找另外两人来。
等赵虎与何、张二人一起去了工厂后,枣林庄立马又掀起了一番热议,大家都谈论起此事来。只是这次议论的人成了村中的汉子们。
之前林家兄弟的工厂出六文钱雇佣工人,汉子们就有几分眼热。
聚在一起时也曾笑说不知什么活儿非得妇人、夫郎去干,若是肯招汉子的话,他们自己学一学,说不定也不比妇人、夫郎差。
毕竟这可是六文钱的工钱,还是按月雇用,一个月就有一百八十文,比他们去镇上有一日没一日地卖苦力强多了。
只是工厂最终也没招汉子,只有张家兄弟和刘盛在那里帮忙。大家猜着这三人的工钱应该更高,毕竟他们是管事的,众人虽羡慕,但也知道人家是林启、林昭的亲友,林家兄弟自然照顾。
可如今他们又在村中雇人了,村里的汉子自然坐不住了,也想去林家的厂子做工。
有稍微理智些的汉子说道:“别想了,你看看他们兄弟找到都是什么人再说吧。”
“什么人?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人说道,只是语气明显弱了几分。
其实众人都知道,林启又雇用的这三人皆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平日村里有事,里正都会听听他们的意见,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待遇。
想着,心中都有些丧气。他们资质平平,工厂用的管事也少,这好事怎么可能落在他们头上?
几人对视一眼,皆苦笑一声。
有人苦中作乐道:“不过我料想着如今最难受的可不是咱们,恐怕刘家的那位才叫难受呢。”
众人听他说完,顿了一下后反应过来,细细想了一下,觉得还真是。于是也顾不上丧气了,纷纷说起刘家来。
“咱们的本事不在那儿,摊不上这好事也没什么。可刘家那位分明也算村中拔尖的人物,林启都不雇他,摆明了是因先前的事记恨他。你们说,他后不后悔?”
“嗐,咱们谁能知道人家读书郎后不后悔。反正我只知道若是遇到我自己头上,那我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还有人哈哈一笑:“那是你,人家可不一定,不是说读书的人就有骨气嘛。说不定人家就是不愿意去给林启做工。”毕竟,他们二人不对付,曾几次闹出不愉快来。
“骨气?有骨气别让他爹娘卖地供他啊,有骨气考个秀才出来啊。可见这骨气也没多少。”另一个汉子讥讽道,“对了,那地还是卖给了林启,你说他有没有骨气?”
汉子们聚在一起,说话没轻没重,越说越不着调,言语也更加粗鄙。
不过林启可不是因为这个缘由才没雇佣刘三郎,他根本不知刘均如今已经不读书了。
作者有话说:
林启:知道也不雇他!
◎死断袖,别碰我◎
午后, 外头的暑气还未散去,村里的人还在歇午晌,刘家大门里, 却突然钻出一个身影。
那身影左右看了看,见路上并无别人,连忙背着背篓, 拿着斧子出来,抄小路往山上去了。
靛青的衣袍严密地裹在他身上,才走几步,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他顾不得停歇,用袖子擦擦额头滑落的汗珠,快步行至山脚下, 抬头看一眼曲折的山径, 抿了抿唇后又埋头爬山。
山脚处没有树木遮挡烈日, 只矮小的灌木丛肆意疯长, 带着尖刺的枝桠探至路面。
后背被晒得一片滚烫, 他抬手摸了摸, 已经湿了一大片,心底咒骂一声后,略提起背篓的肩带, 想要松快一下,脚下却突然踉跄一下。
“刺啦——”
勉强稳住身形的同时, 听到一声布匹撕裂的声音, 慌忙低头看,才发现衣摆上已经划出一道大口子, 上面还挂着一根木枝, 显然是方才挂住他衣摆的那支。
他闭了闭眼, 用力呼出一口气,然后想弯腰取下那根木枝,未料才抓住就觉指尖一阵刺痛。抬起手后,才看见指尖冒出的血珠。
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突然爆发,他用力拽下木枝向山下扔去,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后,发疯般扑至灌木丛边,挥舞着斧子劈砍茂盛的灌木。
灌木被砍断了枝条,可尖锐的木刺也在他手背划下一道破皮的血痕,他下意识缩回了手,看一眼那血痕后,只能愤愤退开。
连灌木丛都打不过。
刘均心里闪过一丝悲怆,只是转瞬又升起巨大的愤怒与不甘,觉得自己当真时运不济,老天爷对他诸多不公。
凭他的本事,若是生在一个富贵人家,哪会在镇上夫子处耽搁几年后落下学习的进度,与县城的同窗有了差距?
哪会落榜之后就被他爹打骂,指责自己花了那么多的银子,非但没帮他争气,还让他沦为村中的笑柄?
哪会再不能去县城书院读书,还得上山砍柴?
他越想越不甘,想到他爹昨日说当初还不如把十两银子拿去给刘盛娶媳妇,他就恨得牙痒痒!
他知道,无非就是看刘盛如今跟着林启赚钱,他爹娘后悔了。可他们也不想想,自己考中能改换刘家的门楣,刘盛那个泥腿子能吗?
况且,若不是他们没本事,自己怎么会考不中。他想起书院学识不如自己却家境富裕的同窗,愤恨地咬了咬牙。
凭他们每日闲散的学习态度,怎么可能考中,定是家中为他们走动了!
他心里充斥着愤怒,眼睛都被嫉妒染红,凝视着山下,看到那偌大的工厂时更是咬紧了牙关。
林家兄弟分明是村里有上顿没下顿的莽夫,大字不识一个,为什么却能巴结上县令,赚这么多的银子。
他想起二哥刘昶之前曾说县令对林启另眼相待的话,着实想不通林启究竟有什么本事。
面朝山下俯视良久,抱怨一通命运不公后,却只能叹了口气,继续往山上走。
今日若是再不砍柴回去,等他爹下地回来又要骂他吃白食了。
想着,他心里也有一丝后悔。
自去年去了县城后,他读书的花费比在镇上时增加不少,若是只学院的衣食住行,也还好说。
可自从得知刘昶在县令手底下做事后,那些往日从不与他说话的富贵同窗们终于高看他一眼,偶尔还会邀请自己与他们一同出去玩耍。
虽然觉得刘昶放弃学业做掌柜不是什么荣耀的事,但被这些富家子弟一奉承,刘均却有了几分虚荣,立马忘了他娘让他省着花的嘱咐。
他与那些人一同出入食肆、酒馆、茶馆,还花了许多无谓的银子,偶尔兴致上头,还学别人请客。
临行前他娘给他带的银子,不过三五日就花了个干净,只能写信向他娘索要。
可他家终究只是种地攒下的家底,之前供他去县城学院读书,已经花了一大笔,后来又赔了林启十两银子,索要几次过后哪还有余钱?
等最后一次他娘托人带给他两百文的铜板时,他就猜出家中应当已是山穷水尽。
心中也有几丝悔恨与愧疚,可等他几次推拒同窗的邀请,被一人问他是否手头紧,他立马又被激起了虚荣之心。
一面写信告诉他娘只要这次花钱请夫子私下里提点他一番,他必能考中,将来就是秀才老爷了。
一面又说这次若是不给他五两银子,之前的花销就白费了。
去信后又等了许久,他才收到他娘再次托人送来的五两银子。那银子放在钱袋里裹着一层一层的布巾,最后又被塞在一个放着衣物的包袱里。
一同送来的,还有他娘托镇上识字的人写的一封信。说她卖了家中的两亩地,不光有了这五两银子,还备足了他乡试时的盘缠,让他好好学,不用操心银子。
说心中没有一丝触动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当时与同窗一起享受时骤然见识了富贵日子,心里已忘了他爹娘土地刨食的不易。
于是,这五两银子又花在了各种声色场所,甚至去了那种销魂的地界。
如此一来,银子更不禁花了,他甚至还向刘昶要过银子。只是刘昶看着出息,一到出钱时就哭穷,只给他百八十文罢了。
一直挥霍到了乡试,他才有了些心虚,沉迷享乐后,他已经许久未曾看过书。等上了考场,看着那些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的考题,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果然,放榜之后名落孙山。
偏偏他自己之前说得笃定,哄得他爹娘将地卖了。当时有人劝时,他娘还说他此次必定高中。
村中的人都知道为了供他,他爹娘与刘盛分了家,又听他娘这么肯定,自然也以为他必能高中。
于是等到放榜后,家里前前后后来了几波人,纷纷问他怎么样。每问一次,就将他的脸皮撕下一层,爹娘也跟着丢脸。
等村里人私下里笑话他家时,他爹终于动怒,将他房间的笔墨纸砚摔在地上。痛骂他一番不争气后,让他歇了读书的心思,无论是在村中开学堂,还是下地干活,总之再不能做读书这件烧钱的营生。
他不愿却也毫无办法,毕竟他身无分文,根本做不了主,于是只能每日闲在家中。
他爹娘日日汗流浃背的下地,回来后见过家中冷锅冷灶,他却在屋中躲清凉,自然火大,免不了又要责骂他。
近日林启的工厂招工,选了村里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却漏过了他。
他爹对他更加不满,说他白读这么多年的书,连个掌柜都当不上。又说他当初不该得罪林启,不时还说起刘盛如今的出息,昨日甚至巴巴地主动和刘盛说话。
他心中升起巨大的危机感,生怕他爹娘与刘盛和好,将来再让刘盛分得钱财。于是这才上山砍柴,想要哄得他爹娘消了怒火,再让他娘送他去县城读书。
他想起上次离开县城时,醉花楼的玲玲让他早日回县城寻她的话,只觉一股邪火烧了起来。
不由回忆起他们在一处的快活,想她一身红衣,柔弱无骨般倚靠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只觉自己的骨头都酥了。
砍了会儿柴后,干脆席地坐在地上,回忆起玲玲的好来。
玲玲说她原本也是清白女子,只是家里遭了难才被爹娘卖至那腌臜地方,可她心里却是不甘的,因此以往被鸨母逼着接客时不过与那些汉子逢场作戏,但遇到自己时却动了心。
她说自己有学识、会读书,以后必成大器,还说等自己以后出息了,她不求富贵荣华,只求自己纳她做妾,能每日看着自己。
刘均想想自己近日受得白眼与冷遇,只觉这么多人都不如玲玲一个有眼光,心里更加念起玲玲的好来。
也不知想了多久,看天色不早了,再晚下地的汉子们就该回来了。
他这才慌忙将砍好的柴装在背篓里,往山下走去,暗想自己不能待在村里,一定要想办法去县城读书才行。
一步步往山下走,却突然听见了一些窸窣的动静,他被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这山上空无一人,还埋着许多的坟包,顿时就觉得后背一冷,脚步怎么也迈不动了。
僵立在原地,竖着耳朵听了许久,直到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后,才松了口气,大概有未去田里的汉子上山砍柴了吧。
只是转瞬,他又记起自己现在衣衫破损、满头大汗的狼狈模样,立马就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左右看看,往一处不易发现的角落里跑去,不料脚下一滑却滚落在一处陡坡上,亏得他匆忙之中抓住了长在坡上的酸枣树,这才没有滚落下去。
酸枣树上布满尖刺,陷入肉中,扎得他手心流血,可看一看这遍布荆棘的长坡,却根本不敢松手。
这坡太陡了,他试了几下根本爬不上去。犹豫间听着上面两人交谈的声音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手心沁出血也越来越多,胳膊逐渐酸痛起来。
他终于顾不得面子了,喊道:“救命,有没有人啊!”
喊了几声后,有一个模样清秀的汉子突然蹲在坡上探头看他,然后一脸惊讶地叫道:“公子,真的有人掉下去了!”
接着又冲他伸出手,想要将他拖拽上去。
他一只手奋力向上探起,好不容易与那人抓在一起后,却见陡坡之上突然出现一个红衣汉子,他头上戴着草帽,探头看了一眼后失笑:“你在这儿挂多久了,如此狼狈。”
他看着那人白皙的容颜,先是惊愣失神,想起玲玲穿红衣时的模样。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两人应该是住在林启家的霍公子。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
想到之前在声色场所曾见到的场景,再想到这人与林启住在一处,容貌还这般俊美,他突然就觉得腹中泛起一阵恶心。
于是,眼看着快上坡时这人伸出手掌想拉自己一把,他下意识便躲开,还惊恐地骂道:“死断袖,别碰我。”
霍闲之的瞳孔一缩,还未有所表示,就见身侧的小五子突然松开了手,那人尖叫着从陡坡滚落。
“公子,出汗了,手滑。”小五子伸出手,让自己看他掌心的汗。
霍闲之看着他真诚的表情,突然笑出声,方才一闪而过的阴霾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点点头:“让你多管闲事,出了一身的汗吧?”
两人转身,小五子捡起地上的斧头与背篓,说道:“还不是公子您说听到有人呼救嘛,不然我才不管他。”
然后也不再提这茬,埋怨霍闲之道:“让您细问问林掌柜芦笋长在何处,您非赌气不问,害咱俩找了这许久,这要找不到不是更让林掌柜嘲笑?”
前几日,林启抽空上山砍柴,回去时带了些芦笋。
这时令的芦笋正是鲜嫩的时候,用猪肉一炒,油汪汪的,又脆又香,他连吃了两碗米饭,让小五子都有些惊讶。
这味道让他记心上了,与林启说了几回再做一次,偏偏林启说自己忙不断推托。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怼中,霍闲之被激起了火,说自己上山挖芦笋,林启也别想吃。
林启还轻蔑笑他:“就你这虚弱的身板,能爬上去都算厉害。”
于是,今日看太阳下去了些,他就带着小五子来山上了,未料还碰到了这么一件糟心事。
霍闲之眼神一暗,不知那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二人将刘均留在那坡底,压根没放在心上。好不容易找到芦笋,挖了一背篓后神气地回家了,晚间自然如愿吃到了芦笋炒肉。
霍闲之看见林启的筷子往那盘菜夹去,立马敲开他的筷子,“你自己说的,我挖回来你不吃。”说着还将菜往自己这边拖拖。
林启笑道:“谁给你做的?”
“你做的也不行,是你自己说的不吃,说话的时候厉害,没想到我真挖回来了吧?”霍闲之神色得意。
林启想趁他不注意偷夹一块,又被他发现,口中说道:“不吃不吃,好歹一个知州公子,至于吗?”
霍闲之不被他激将,自顾自吃得香。
何安然与小五子对他俩这样都习惯了,也不管他们,夹着别的菜吃。
这时节的芦笋确实好吃,何安然也想吃的,只是他已经显怀了,不敢独自上山,林启又忙,一直未抽出空来陪他。
看着那芦笋炒肉就有些犯馋,试探着伸筷子过去夹了一下,却见霍闲之下意识护了一下,看清是他后才往他这边送了送:“吃吃吃,别给林启就行。”
他一笑,这才夹了一块芦笋。
他们四人说笑着吃晚饭,却听院外传来乱糟糟的声音,他疑惑道:“怎么了?”
正是晚饭时候,按理不该如此啊。
林启放下筷子,“我去看看。”
出去后就见七八个汉子走过,正巧还有一个他认识的,连忙抓住问了一声:“出什么事了,你们做什么去?”
那汉子看见是林启,犹豫一下后说道:“刘均上山砍柴没回来,我们同刘叔上山找找。”
这人知道林启与刘均不对付,生怕林启因自己给刘家帮忙而记恨自己,日后有了赚钱的机会也不给自己,因此说的支支吾吾。
林启闻言挑眉,“刘均回来了?”
那人见林启都不知刘均的事,立马与他说将刘均没考中的事说了一通,言语间还多有鄙夷。
“嗐,读这么多年书有什么用,考又考不中,砍柴都能丢了。”说着还摇摇头。
林启一笑:“读书考学这事也得碰运气,说不准的。那你先去吧,改日再聊。”林启向他挥挥手。
那人未料到林启竟未趁机落井下石,摇头暗道怪不得人家发财,这心胸就远非常人能比。
林启回去合上院门后瞟了霍闲之一眼,听何安然问他怎么回事时,才说道:“说是刘均上山砍柴丢了?”
“丢了?怎么能丢了?”何安然惊讶道。
“哦,那应当是今日我碰到的那人。他挂在坡上了,小五子好心把他拽上来,他还骂我,就又把他推下去了。”霍闲之不以为然,抱着那盘芦笋吃。
何安然震惊地瞪大眼睛,林启也挑挑眉。
只有小五子着急反驳:“我手滑才松开的,您又不是没见我手心的汗,怎么还冤枉人呢。”
林启坐下,看看他们主仆,敲敲何安然的碗,示意他吃饭。
何安然本觉得霍闲之闯祸了,可看着他们淡定的神色,突然怀疑难道是自己想岔了?于是也跟着吃起饭来。
饭后,林启收拾完碗筷,小五子去洗碗了,何安然也回东厢了,霍闲之躺在院中的竹椅上突然向林启招招手。
“怎么了?”林启问他。
“那人什么来头?”霍闲之一手撑起脑袋,看着他问道。
林启疑惑挑眉:“什么来头,农家子,读书的,未考中,与我有过嫌隙。怎么了?”
霍闲之也挑眉:“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到底怎么了?”林启蹙眉。
“那他怎么骂我断袖?”霍闲之看着林启,将今日的事与他说了。
林启也疑惑,想了想后却突然咒骂一声,然后说道:“不用想了,他不可能知道你的事,估计是编排……我与你。”
林启说着,两人互看一眼,皆又嫌弃地往开躲了躲。
霍闲之之前只是突然被他说中没想到其他,现在一想也反应过来了,骂了一声后说道:“他真当断袖不挑人。”
林启气笑,没忍住捶了他两拳,两人又嘻嘻哈哈地玩乐一阵。
等停止后,霍闲之才突然说道:“你就对这事一点偏见都没吗?”
其实林启态度一直很让他惊讶,当初他帮自己治病时,两人还算不上多熟。他托林启带自己去阮府时,只想着与阮溪知的事,根本不在意其他。
等与阮溪知说清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林启以后心中恐怕会对自己有了看法,或不屑、或轻视、或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