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赶紧回府换衣服去。”夏翊清连忙起身。
因着今天是私下往来,夏翊清和许琛都只穿了便服,但若应召进宫,必须要换公服才行。
“大王稍安,中贵人先去的王府,张都监知道是要入宫,就带着公服与中贵人一路来了。”归平挥了挥手,果然见张培拿着自己的公服进了屋。
二人都不再多说,立刻手脚麻利地换好衣服进宫去。
公服,顾名思义,便是平常办公时所穿。百官上朝、坐班、拜谒应召等都需要穿公服。而之前许琛封爵时穿的朝服则是礼服,只有在重大祭祀、接受封赏等正式的场合才会穿。
公服朝服都有等级,不过因为武臣及四品上文官王亲均服紫,皇亲武臣皆不配鱼袋,所以夏翊清和许琛如今都穿紫,区别则在腰带。惟皇亲可用玉,夏翊清腰间是红革镶玉腰带,许琛则是四品上官员的红革镶金腰带。
许琛并未正式入朝,这公服自拿到手他是一次都没穿过。夏翊清封王未授官,亦没有给派差遣,所以他就是个不用上朝没有差事的“闲散宗室”,自然也没穿过公服。
然今日是天家传召,是正事,是以必须穿戴公服。
二人骑马至东华门,自有内侍将二人引入勤政殿,却见定远公已候在殿外,原来天家是同时召了三人,定远公是自兵马司衙赴勤政殿应召的。
勤政殿内。
三人请过安后就各自落座。国朝官员不必长跪请安,亦可坐着与天家对话。
天家颇有些感慨道:“一转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叔亭,咱们也老了啊。”
定远公道:“主上千秋鼎盛。”
天家笑笑,不理会他的奉承,转而看向夏翊清,问:“四郎今年有十五了吗?”
“回主上,臣已十六了。”夏翊清恭敬地回答。
皇帝点头:“也是大孩子了。知白……若按照族谱来说是十七,但你实际应该有十八了?”
许琛答:“臣确已十八。”
天家面带笑容,说道:“叔亭啊,我总记得咱们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你和镇安带兵守着我仲渊的疆土,我和……我在东宫盘算着如何对抗邻国,那个时候我们也是像他们一样意气风发。你说,是不是种缘分?如今咱们的儿子又能一起读书长大。只可惜……”
定远公平静地回话:“主上,陈年旧事了。”
“也罢,不提了,说这些孩子们也听不懂。”天家道,“找你们来是有正事。昨儿朝会上提及的江宁府一事,原本是要卓儿去办的,未曾想卓儿在府中收拾行李时被下人弄伤了腿。我派太医去看过,说至少要一个月才可以下地。那事等不了一个月,五皇兄现下也在病中。”
说到此处,天家看向夏翊清道:“如今朝中就只剩下一个在朝皇子了。”
夏翊清自然明白天家的意思,立刻起身说道:“臣愿为主上分忧。”
“好。”天家接着说,“知白比四郎大些,俩人又有同窗情谊。”
许琛还未答话,定远公就抢先说道:“主上,琛儿还小……”
“叔亭,”天家打断道,“我知道你心疼知白,可你十五岁从军,十七岁领兵,我十五岁的时候也已经代行朝政了。”
“臣愿为主上分忧。”许琛亦起身道。
“这就对了!”天家满意地说,“知白武功不错,同去可以照应一二。叔亭,你再从骁骑卫中选一队人跟着去,我让即墨允也派人在暗中保护。而且俩孩子去主要就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尊贵,具体查案的事情,我已有人选。”
既然天家开了口说让骁骑卫跟随保护,定远公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之后天家便传召,命夏翊清为巡抚使,许琛为巡抚副使,后日一早出发,以郡王车辂制出行,骁骑卫充仪仗。
三人各怀心思地退出勤政殿,各自回府去了。
夏翊清回到府中,将安成和张培叫入正殿之中。
“我和平宁伯奉旨出京办差。”夏翊清说道,“此次名为巡抚,但路途上也并不安全,所以安成你留在京中。”
“臣不怕危险,臣得跟着伺候主子。”安成说。
“你听我说。”夏翊清耐心地解释,“不是我不愿意你跟着我伺候,而是这次确实不方便带你。你是内侍又不会武功,我是怕你遇到危险。你可还记得那年平宁伯一人护着我们两人有多狼狈?”
安成立刻垂首不再争辩。
“这次出去是办差,一应行李都从简,我没那么娇贵,张培你知道分寸的。我不在府中,你们俩替我看好门,如果有什么事情拿不准的就去找晟王。”夏翊清继续说,“另外,张培你尽快从厢房里搬出来,住到主房去。回来时若还看你住在厢房,我就要亲自动手给你搬了。”
张培立刻道:“不敢劳动大王。”
夏翊清又看向安成:“你也是,我寝殿旁边这个耳房是摆设吗?天天往裙房跑不累么?”
安成低着头说:“臣不敢。”
夏翊清缓了缓语气,道:“在外面小心谨慎是没有错,但关上这府门你们也不能太委屈自己。若连我贴身的人都住在裙房,这府里其他人该怎么想?只有你们二人端住了自己的身份,才能立住了我府里的规矩,懂了吗?”
安成和张培连连点头。
“行了,你们去帮我收拾东西罢,我去仁园那边看看。”夏翊清说完便转身往仁园走去。
走进仁园之后,即墨允便从一旁出来,问道:“四郎真不打算带安成了?”
夏翊清:“带着他不方便,这次我和知白一同去,知白身边有归平和平留,我还有冷思冷念,想来不会有事。”
“也对,安成这个身份确实不方便。”即墨允顿了顿,问,“那个口笛还在身上吗?”
夏翊清点头:“一直随身带着。”
“这次我不能亲自跟你去,不过我的人会一直在暗中保护,如遇危险四郎召唤他们就行。”意外的,即墨允的语气竟非常严肃。
“明之?”夏翊清看向即墨允,“你怎的比我还紧张?”?
即墨允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夏翊清问:“你是怕我有危险?还是怕我处理不了江宁府的事?”
“四郎,此一去你就算彻底入朝了,这朝中的诡谲争斗,可不是我杀几个刺客那般简单,我也有许多力不能及的地方。”
夏翊清听言笑了笑:“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不必如此,我会小心的。”
“你真的想好了吗?”即墨允问。
“天家的命令,哪里容得我想不想。”夏翊清说,“我既是他拿来制衡宏王的棋子,就该好好做事。”
即墨允皱眉:“四郎你……”
“我确实不想入朝,也确实无意那个位子,但我必须足够强大,才有资格选择和拒绝。否则我便不是不要,而是不能要。”夏翊清转身在架子旁挑选着可能用到的药,继续说道,“不要与不能要之间虽然只差一个字,却是天差地别。不要是一种自由,而不能要则是无奈。”
即墨允看着夏翊清的背影,有些不忍地说道:“四郎若真不想,我可以帮你。”
“你帮得了我一时,却帮不了我一世。”夏翊清转过身来看向即墨允,“身边人再强大,都不如自己强大。否则定远公府那么多武艺高强之人,知白为何还要日日练武不停?明之你的轻功当世第一,为什么还要教我轻功?”
即墨允低声道:“四郎通透得让人心疼。”
“明之不要感慨了,我早晚要自己面对的。”夏翊清语气和缓了些,“你像我这般大的时候,已经独掌赤霄院了。”
“我那时有人相助。”即墨允说。
夏翊清:“我此时又不是孤立无援。”
即墨允一怔,随即笑笑:“是我太操心了。”
“明之今日来只是找我感怀的?”夏翊清已经挑选好了几个小瓶子放在桌前。
即墨允停顿片刻,正色道:“到了江宁府后,你拿着口笛到裕亨金银铺找一位姓刘的掌柜,同他说‘一岁相逢能几度’,他会回‘相见无多’。若他说‘不道相逢’[注1],那你就转身离开,当夜他会想办法到驿站去。”
夏翊清:“这倒像是首词,但我从未读过。”
即墨允说:“一位故人自己写的,若是人人都知道,就算不得暗号了。”
“也对。”夏翊清说,“我记下了,多谢明之。”
即墨允:“既如此,我先走了。”
“明之,”夏翊清叫住即墨允,从桌上拿起一个药瓶和一个药方递给他,“这个,还得劳烦你交给许世叔。这药方是我刚才调整好的下周的药,若他在用这新药方时有不适的症状,或是我一周之内未能回来,便停了汤药,只吃这个瓶子里的药丸就好,每日早晚各一粒。这瓶子里的药足够一个月的,汤药等我回来再调。”
即墨允小心地接过药方和瓶子收好,对夏翊清说:“我替他谢谢四郎。”
另一边的平宁伯府,定远公和长公主只略交代了几句,让许琛注意安全,多听多看少说话,便再无其他。倒是许箐后来过府,将两个面具连同成羽的信物一并交给他,并把在江宁府的暗桩也如实告知。许琛惊讶于小叔这般大的产业,心中又隐隐有些担心,小叔这样在暗地里涉足朝堂之事,无异于在刀尖上行走,一个不小心,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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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暗号是张恨水的《蝶恋花》:“一岁相逢能几度。不道相逢,又是风和雨。道得离情刚几句。可怜天便催人去。空是名花能解语。相见无多,悔不初相遇。留下衣香还一缕。令人搔首凭栏处。”
冬月初四一早,高密郡王车驾出城往江宁府方向去了。
这次天家只让派出三十名骁骑卫,所以定远公将骁骑卫统领纪寒和他手中最精英的人都派给了许琛。
骁骑卫是长羽军中的精英,编制只两万人,但威名赫赫。骁骑卫均着黑甲,人手一把三尺长的广莫刀,广莫刀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当然,这是近几年才研制出来的,开宇十年之前的骁骑卫,只是一支战力勇猛的军队而已。
另外同行的还有一位昭文阁修撰,姓袁名徵字行正,今年刚刚弱冠,是新科进士第十六名。袁徵为人聪明正直,科举文章字字珠玑,被穆飏看中将他揽入昭文阁。修撰并非贴官,而是实职,平常主要负责整理诏书文案,以及编写朝报。这次也是穆飏向天家推荐了他来一起协同办案。
三人年岁相差不多,一路上很快便熟络了起来。
江宁府距离临越府并不远,一行人只走了两日便到了。为与当地官员避嫌,特使巡抚皆不入住当地官衙,而是住在由京中统一安排的官驿之中。江宁府官驿恰好在事发地常溧县,如此倒还方便他们查案了。
车驾尚未到达官驿,就看沿街已经站了大小官员数十人,袁徵感叹道:“这阵仗实在不小。”
“这江宁府看起来很是齐心。”夏翊清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袁徵向外看了一眼那些官员,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都要小心一些。”
说话间车驾已经停到了驿站里,等夏翊清下车之后,立刻有人上前行礼:“下官江南路转运使秦淮漳,携同僚恭迎三位天使[注1]。”
仲渊国内共分十九路,各路下辖不同府州,各府州又由不同县构成,各路设转运司统领一路大小政事,秦淮漳是江南路转运使,便是这江南路两府十三州九十余县的主管官员。
许琛打量了一下秦淮樟,见此人五官端正,虽个头不高,但周身气度不凡,说他是在京朝官怕也有人信。
夏翊清道:“秦转使不必客气,如今车驾刚到驿站,还需休整一番,不知可否容小王一些时间?”
秦淮漳连忙说:“那是自然,官驿之中已备好热水茶点。”
夏翊清看了一眼秦淮漳,说:“倒是有个问题想请问秦转使。”
“大王请说。”秦淮漳十分恭敬。
夏翊清:“刚才一路看来,驿站外官员着绯穿绿,大概是连县令都到了罢?”
“正是,各位同僚都等着面见大王。”秦淮漳回话。
夏翊清说:“可若是此时出了些事情,百姓找不到官员,又该怎么算?是父母官擅离职守?还是吾等天家特使作威作福,不察民意?”
秦淮漳连忙道:“大王放心,江宁府治安很好,各地官衙亦有官员留值,官驿外这些官员都是将手中公务安排好后自愿前来为大王接风的。”
“治安很好?那怎得半年来失踪的十多个孩子到现在都找不到?”夏翊清稍稍提高了音量,“怎么章侍郎一个正四品朝官都能在江宁府失踪?”
“这只是意外,下官也很着急。”秦淮漳依旧十分恭敬。
夏翊清不再说话,而是和许琛对视一眼,许琛会意,立刻向驿站外走去。
许琛走出驿站扬声道:“高密王托下官给诸位传话,诸位都是各地的父母官,当以政务为先,各位领的是朝廷发的俸禄,保的是一方百姓平安。政绩在民心,不在于形式,诸位的心意高密王都已知晓,今日天寒,诸位不必在此受冻,除本案相关官员外,其他官员都请各自回去。”
在场官员神色各异,有立刻行礼转身离开的,也有在人群之中寻找同僚目光的,还有低声询问要不要走的。许琛也不多说什么,只转身走回了驿站。众人见许琛此举,方知刚才那番话并非客套,便都三三两两行礼离开。
见许琛回来,夏翊清才对秦淮漳说:“秦转使可是对吾此举有异议?”
秦淮漳连忙回话道:“大王心系百姓,体恤官员,是下官安排不周。”
“秦转使辛苦了。还得劳烦你带着相关官员稍等片刻,半个时辰后我们在议事厅议事。”夏翊清说完也没等秦淮漳回话,便带着众人往驿站的卧房走去。
秦淮漳在夏翊清等人身后直起了身子,盯着他们的背影不知在盘算什么。
官驿的房间早已备好,三人行李都很少,又有归平和平留在,本不用收拾什么,夏翊清不过是想留出些时间思考。
三人的卧房在同一院落之中,正房自然是夏翊清的,许琛和袁徵则分别入住东、西厢房。进入院落之后三人便都聚在了正房的厅堂内。
“刚才大王和平宁伯好生厉害。”袁徵道,“我都被二位的气势震住了。”
“不过是端着架子唬人罢了,我心里其实慌得很。”夏翊清摆摆手,“你们看刚才秦淮漳那个样子,此人不简单。”
许琛:“怎么说?”
“我也是在赌。”夏翊清解释道,“起先问话时,秦淮漳虽神色不变,但眼角却在稍稍抽动,明显是紧张所致。后来知白你在外说让那些官员回去,他便捏了捏袖口,之后远处有一个厮儿模样的人快速离开了驿站。我想他定是安排了旁的事情。”
袁徵:“怕不是大王说中了他的安排?刚才官员都在驿站外,若是真的出了事情没人处理,当地官员难逃罪责不说,大王在天家那里也会留下不好的印象,如果因此被天家召回京城,这里的事怕是还能拖上一拖。”
夏翊清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但也不一定。不过从现在起我们都要小心了,秦淮漳这人不好对付。”
许琛和袁徵都点头表示明白。
半个时辰后,官驿议事厅。夏翊清坐在正中主位,许琛在侧,袁徵坐在许琛的下方。
一众官员行礼之后依次落座。
秦淮漳率先开口:“让大王和平宁伯在这官驿居住,实在是委屈二位了。”
“吾在宫中时就不在意这些。平宁伯也是从小就跟着定远公和长主操练,从不娇惯,我们有个能睡觉的地方就足矣了。”夏翊清停顿片刻,看众人神色,知道他们该是听懂了自己的话,才继续说道,“吾奉天家之命来此地彻查失踪案,就必定要将这件事调查清楚,希望诸位全力配合才好,早一日调查清楚,吾也好早一日回京城复命。”
“是。”众人回话。
“常溧县县令可在?”夏翊清问。
下方一个官员起身:“下官常溧县县令安淳槐见过四大王、见过平宁伯。”
这名叫做安淳槐的县令长得有些一言难尽,五官单独看起来倒还算可以入眼,可不知为何放在一起总觉不和谐,再加上他一脸谄媚的表情,五官全部皱缩在一起,更让人从心底觉得不适。
除京畿路诸县外,其他州府各县县令皆为从八品,而袁徵的昭文阁修撰是正五品,就算袁徵不是顶着天家特使的名义来这里,安淳槐也该给袁徵见礼才是,可他刚才却直接忽略了袁徵,足见此人并非知礼之人。
夏翊清自然察觉到了安淳槐的失礼,不过他并未发作,只是问道:“不知安县令如今是何官阶?台甫为何?”
“下官是从八品宣义郎,台甫……台……同僚们都互称差遣,没有什么台甫。”
在座官员不少面露鄙夷之色。
夏翊清则面色无改,道:“那便不寒暄了,安县令说说情况罢。”
安淳槐躬身回话,称自六月起至今常溧县每月都会接到几起失踪报案。起先还当做个案处理,后来因久寻不到,有百姓敲鼓报至江宁府,此事才被并案同查。这些失踪的孩子最小十岁,最大十七,家中行商务农皆有,并无特别之处。截止到前日共有失踪案十九起。这些都是在之前的案卷之中提到过的,安淳槐不过复述了一遍,并没有旁的更多细节。
夏翊清问:“章侍郎是何时到的,又是何时失踪的?”
安淳槐说:“十月十八到的本县,十月二十五清晨发现失踪的。”
这一日是冬月月初六,算来章侍郎已经失踪十天了。
夏翊清问道:“最近的一次失踪报案是什么时候?”
安淳槐回话:“十月二十八。”
夏翊清微微颔首,道:“安县令辛苦了。稍后还要麻烦安县令将所有失踪案的案卷送到这里来。”
“是,下官遵旨。”
夏翊清:“各位若没有别的情况要说,就且先回去。此次案件牵涉甚广,天家特旨由吾等亲自调查。诸位官员回去之后各司本职即可,若有任何与本案相关的事情,无论早晚,不避宵禁,都可直接到官驿来告知吾。”
众人都行礼告退。
待众人离去,许琛起身,吩咐骁骑卫严加巡视,不让任何无关人员靠近议事厅。少顷,平留引着一名官员再次进入议事厅见礼落座。
那官员名叫蔡永,表字无何。现在是正五品左中大夫,知江宁府事。
夏翊清说道:“方才蔡知府暗示我有话要说,现在可以说了。”
蔡永说:“大王明察,下官确实有话要说。下官想让大王留意安淳槐此人,他有问题。”
“此话从何而来?”夏翊清问道。
“章侍郎失踪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安淳槐。”蔡永见无人接话,便又补充道,“下官知道单凭此事并不能确定安淳槐同章侍郎失踪之事有关,下官手中亦无确凿证据,但安淳槐此人定有问题。孩童丢失案初有八起,均被压下,后来是县内一户员外家丢了幼女,报官不理,直接敲了江宁府衙外的登闻鼓,这事才被下官知晓,下官命安淳槐将旧案一一呈报上来,才发现他竟是连案卷都未曾做,更没有实地调查。刚刚他所说的那些话,全部都是下官及江宁府官员整理出来的案卷上的记录。”
夏翊清和许琛对视一眼,说:“多谢蔡知府,你也先回去,此事我们会注意的。”
蔡永起身告退。
“大王对刚才蔡知府说的事情怎么看?”袁徵问。
夏翊清反问道:“你怎么看?”
“我觉得可以信但不能全信。”袁徵笑笑,“毕竟与那不知台甫为何的县令相比,蔡知府的表现正常得多。不过虽然他看起来十分真诚,但究竟是安淳槐真的有问题还是因为政见或立场不同故意说的这话我们尚不清楚。”
“我也觉得小心为上,暂且观察一下再说。”许琛道。
“大王、袁昭修、郎君,这是刚才安县令差人送来的卷宗。”归平抱着一摞卷宗进来,放到桌上之后,又从袖中拿出一个拜帖,“还有,秦转使递了这个进来。”
夏翊清接过拜帖打开看了一眼,说:“秦淮漳请咱们吃饭。”
许琛:“他就这般迫不及待?”
袁徵道:“若大王和平宁伯不想去,回了他便好,倒也不必非给他这个脸面。”
“去啊,自然是要去的。”夏翊清嘴角挂上一丝微笑,“下午驳了他一回,晚上便补他一次,毕竟是四品大员,我也不能太过失礼了。归平,你去同他说,我们会准时赴约。”
归平点头离开。
三人不再多话,抓紧翻看卷宗。
酉初,三人刚出官驿秦淮漳就迎了上来:“多谢大王赏脸。江宁府与京城不能比,今儿下官请三位去的这疏雨楼已是江宁府最大的酒楼了,还望不要嫌弃。”
听得疏雨楼三字,许琛心内一笑,小叔果然不一般,要做便做最大的。京城中几个规模稍大的酒楼茶楼都是他的也就罢了,这江宁府最大的酒楼竟也是他的。
许琛在心中大约算了算,就成羽名下的那些产业每月至少有十万缗的利,难怪小叔之前说整个许家都在靠他养着,毕竟他父母那要停顿好几次才能读完整的官职差遣加起来,每月拿到手的俸钱也不过勉强能到万缗,这在官员之中已经算是极富贵的了,却还不及小叔收入的一成。
到了疏雨楼的门口,秦淮樟说道:“今儿是给三位天使接风洗尘,所以下官将这疏雨楼三层的雅间全部包了下来,从后面直接上楼即可。”
这疏雨楼的三层雅间竟是可以全部打开的,此时整个三层变成一个通透的宴厅,在宴厅正中有一块足有一人高的石雕,花纹繁复精细,远观是“疏雨”二字,细看则是各种树木花卉的图案。袁徵心下叹道,这心思和手笔真是不一般。
宴厅内早已站满了着便装的江宁府大小官员。
夏翊清客套道:“我三人初到江宁府,承蒙秦转使如此照顾,实在是感激不尽。”
秦淮樟满脸堆笑:“大王哪里的话,下官等都以能与大王共事为荣,请上座罢。”
等夏翊清带着许琛和袁徵落座之后,众人才纷纷坐下。许琛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其中并没有行伍之人,方才放下心来。
酒过三巡,袁徵环顾四周发现并没看到蔡永,于是问秦淮樟道:“秦转使,怎么不见蔡知府?”
秦淮樟说:“还请袁昭修见谅,蔡无何此人性格颇为古怪,从来不参与任何宴饮。”
袁徵:“倒是有些个性。”
此时同桌的安淳槐接话道:“他那哪里是个性,就是不合群。”
许琛看了一眼袁徵,袁徵面色无异,倒是秦淮樟先皱起了眉。
夏翊清问:“安县令这是对读书人有些成见?”
安淳槐似有些醉意:“成见倒谈不上,不过读书人太过刻板不懂变通,做事又认死理,共起事来让人头疼。”
“行正,你可听到了?”夏翊清笑着看向袁徵,“你们读书人啊,都是让人头疼的人呢!”
袁徵笑了笑:“大王说得是。天家都曾说过,如今一看到我等四阁官员进奏,便立刻警醒,怕是又有什么地方出了错。天家尚且对我等读书人头疼不已,就更遑论旁人了。”
秦淮樟端起酒杯请罪道:“袁昭修见谅,安县令喝得有些多了。”
“无妨,酒后之言,算不得数的。”袁徵也笑着端起酒杯。
而后秦淮漳便命人将安淳槐送走,以免他再做出什么丢人举动。
许琛确认此处没有危险后便同夏翊清打了招呼,往外面去查看。他顺着楼梯往下走,见二层入口处立有木牌,且雅间的间隔颇大,便知这里应该同三品居一样是有暗室的。他没有再往下走,只靠在二层入口处的墙边,这里能看到一层,但一层的人抬头却看不见他。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这位客官,可是在此等人?”
许琛转过头看向那人,见是一名堂倌,便道:“贵店酒水甚好,有些醉了,出来透透风。”
那堂倌指着许琛拇指上的扳指,问:“客官,何处问当前?”
“浩浩无时已[注2]。”许琛对过暗号。堂倌靠近许琛,低声说道:“掌柜说此时人多眼杂,请少东家明日再来。”
许琛点了点头:“那就先定明日巳时,若等不到我便不要再等,我会再找时间。记住我身边人的长相,若我不能来,或许会让他们替我。”
“小人明白,掌柜让少东家小心,一层有眼睛,街外有尾巴。”那人低声说。
“多谢,你去罢。”
等那人离开之后,许琛又观察了一会儿,才转身往楼上走去,同时将刚才下楼时戴在拇指上的扳指收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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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天使:天家特使的简称,不是带小翅膀的那个哈~
[注2]暗语出自丁宁的《生查子》:“未来似水流,过去如流水。何处问当前,浩浩无时已。偶因过隙光,幻出浮沤迷。空有两俱非,谁会拈花意。”
另,袁徵是昭文阁修撰,所以简称昭修。
第65章 六十五 暗桩
许琛刚走到三层窗边就看见秦淮樟从宴厅向外张望,知他是在寻找自己,便转身朝向窗外,果然不一会儿就听秦淮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宁伯原来在这里。”
许琛回头:“秦转使怎的也出来了?”
秦淮樟摆出和蔼的样子道:“下官看平宁伯离席了,所以出来看一看,可是饭菜不可口?”
许琛笑着说:“饭菜很好,这疏雨楼不愧是江宁府最好的酒楼,完全不输京城的酒肆。只是我觉得有些憋闷,出来透口气。”
“平宁伯是身体不适吗?”秦淮樟关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