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坏的是,自从确认展慎之又做了格式化,乔抒白心里总是多了一点希望。
毕竟展慎之又变成一张白纸了,等到他们下次见面,乔抒白就可以用更好的形象和他重新认识,这次可以进度慢些,稳妥些——至于对杨雪的承诺,不过就是人生几百万个谎言里非常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乔抒白从未放在心上。
轿车靠近了军事禁区,天幕看起来更灰了,色调十分阴沉。细密的小雨罩在车身上,打湿车窗。
在军事禁区高大的闸门前,两个哨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阿岚按下车窗,出示证明,哨兵确认他们的身份后,打开了门,他们又往里开。
禁区门口的附近都是拱形的帐篷,往里是一排排灰色的平顶营地,四周道路上小型运输车忙碌地穿行着。
轿车往营地中心最大建筑的开去,最后停在门口,阿岚为乔抒白开了车门,领他走进去,他们乘坐电梯,阿岚按了地下六层。
电梯向下时,乔抒白内心升起许多疑惑和不好的猜测,仿佛被不祥的征兆层层笼罩住。
地下六层很快就到了,梯门打开,乔抒白跟着阿岚沿着走廊走了几步,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口,阿岚敲了敲门,替乔抒白打开了。
乔抒白走进门,阿岚并未跟着进去,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办公室布置得很简朴,展市长坐在长桌后,看着乔抒白,他比乔抒白上次在视频里见到时又瘦削了许多。
乔抒白在他面前坐下,他便开口问:“你究竟想做什么,抒白?”
展市长双手交叉,支在桌上,乔抒白觉得他问得很笼统。
想自保,想有尊严地活着,想有选择和保护人的能力。这些问题,展市长都不需要面临,更不用说理解。
乔抒白沉默着,展市长又说:“你是想在新教民区闯出番事业吗,继承陈霖的财富和非法产业链,和市政厅、警局、市民作对,这是你想要的吗?”
他正襟危坐,把乔抒白说得想笑,乔抒白也真的笑了笑,安抚他:“我没有那么大野心。”
“我想过正常的生活,”他对展市长说,“不想给你们当狗了——有时候还不如狗;我想活得简单点,要是有能力,说不定也为你们耶茨做点贡献。不是很过分的想法吧?”
展市长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问他:“就这样?”
乔抒白耸耸肩。
办公室里安静了片刻,展市长开口,慢慢地说:“抒白,如果我告诉你,市政厅支持你在新教民区的地位,你能不能帮我们?”
乔抒白觉得疑惑:“我能帮你们什么?”
“稳定住新教民区,让耶茨重新变得和平,安全——本来,由于何褚和陈霖的野心太大,耶茨已经到了危急的边缘,但你现在成为了新教民区的变数,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我认为你是一个领导新教民区的好人选,所以说服了市政厅,和你进行谈话。”
展市长的发言十分官方,几乎带了些恳切,从前的颐指气使和看轻已消失殆尽。
乔抒白转转眼睛,问:“……那我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把跃迁飞船借给我让我回一趟地球,”乔抒白心跳快了起来,突然发现美梦近在眼前,表面还是镇定,微微笑了笑,“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也不会去太久,只去十几二十天。很简单吧?”
展市长不语,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乔抒白会错了意,坐直了,试探着问:“您同意了吗?”
而后他发现展市长的脸色微微变了,心中那片不祥的阴翳又猛然落了下来,皱着眉头和展市长对视着,展市长微微顿了顿,开口:“你愿意和我去耶茨外看看吗?”
乔抒白还未仔细考虑,已经说了好。
在如同被扼住咽喉的紧张之中,乔抒白挪动双腿,跟着展市长来到地下七层,那是一片巨大的平地,上头停着许多黑色的军用飞行器。
一名军官带着他们往里走。
乔抒白经过的飞行器,有些残破不堪,劳工体和工人围着它们修理;有些则是新出厂的,黑漆泛着柔美的光泽。
在一台半新不旧的飞行器前停下来,军官向展市长行了个军礼,飞行器的门朝两边打开,展市长看向乔抒白:“抒白,你从这里坐进去。”
乔抒白爬上去,坐在不太舒适的椅子上,展市长从另一边进来,教乔抒白扣好安全带,他们便出发了。
飞行器前方的玻璃变成透明,他们沿着跑道,飞向平地的尽头,飞行器升空,从一个硕大的黑色洞穴中向外飞去,大约五分钟后,他们离开了洞穴,眼前豁然开朗。
乔抒白还未适应光明,闭了几秒再睁眼,先是看见了一片焦黄,而后才发现,世界被漫无边际的,泥浆一般的汹涌的黄色海潮充满了,乌黑的天空中充满了闪电,诡谲地明暗交杂着。
飞行器在半透明的通道里向前,乔抒白怔了许久,回过头,看见后方已有一些距离的,成千上万钢柱支撑起的,已被冲击得污秽不堪的金属城市。
对耶茨市民来说硕大的天幕,从外面看只是一层拱形泛黄的白顶,放着许多灰扑扑的光能面板。
原来耶茨城真的不是纪录片中,绿洲星球里的天堂,只是海洋中摇摇欲坠的孤岛。
“我们来这里的时候,发现这颗星球和计划书上所写的完全不同,没有陆地,温度极高,只有几个还算浅的海域,只能挑选了最浅的这一个,建起了耶茨。”
乔抒白失神之中,听见展市长的声音:“我们一抵达就和地球失去了联系。派回地球的几艘跃迁飞船,都没传来过回音。我不常待在城里,不是回地球,是耶茨外部需要维修的地方太多了,你看到的这座城市,我们已经建造了很多年,比市民想象得久得多,但仍然到处都是破损。”
乔抒白未能完全消化所有信息,张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被耶茨所有的新闻引导,坚信着他与地球有密切的连接的人。
“当然,勇士赛的奖赏也是假的,”展市长微微闭起眼睛,告诉他,“为了转移何褚、陈霖激起的反市长游行的矛盾,我们才举办了这场活动。挺有效的。”
在展鸿无可奈何的诚恳的话语间,乔抒白感到空虚,似乎生活与坚持都失去了本身的意义,因为多年来从未放弃追寻的重返地球的理想,竟也在这里覆灭了,他回不去家,也找不到妈妈了。
飞船驶入一座透明树脂封闭的平台,停在平台上,展市长看向乔抒白,又问:“你为什么想回地球?”
“想找我妈妈。”乔抒白说了,又有些后悔,觉得展露了弱点,闭起了嘴。
展市长没多问什么,只是又对乔抒白布道,像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感化他,乔抒白听了一会儿,脑中一片茫然,问展市长:“我们能回去了吗?”
展市长启动了飞行器,他们重新经由这片在乔抒白看来绝望、丑恶的黄色汪洋,进入了黑色的洞窟之中。
回到展市长的办公室,乔抒白没有坐下,他的失落和震惊没有完全平复,恍惚地站在办公桌前。
展市长去隔壁和市政厅开了一个视频会议,回来见他仍站着,问他:“抒白,你还好吗?”
乔抒白摇了摇头,抬眼看着展市长,问他:“既然我不能回地球,那您能安排我今晚去参加展慎之在摩区广场的就职仪式吗?”
这也算是要求,展市长微微愣了愣,同意了。
在傍晚的雨中,展市长的轿车一路通畅地驶入了摩区广场,工作人员在广场角落为乔抒白预留了一个位置。
那位置很高,可以俯瞰整片广场。
展市长安排了两名保镖型劳工体,站在乔抒白左右,其中一人为他撑起了一柄巨大的黑色胶伞,将朦胧的雨水挡在乔抒白的世界之外。
他仍然感到孤独,面前乌泱泱的人群挤着嚷着,有人举着旗,急切地喊着展慎之的名字。
七点钟时,台上亮起来,演讲台支起透明的防护盾,乔抒白看见展慎之并没有穿正式的西装,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在冷风里走上台,很亲民的样子。
两个多月来,乔抒白第一次见到了不是在镜头里的展慎之,在现场见证他的成功,见证自己的失败。
展慎之的演讲是如此振奋人心,乔抒白也激动地鼓起了掌,他把手拍得生疼,和台下欢呼的摩区人一样,一直也不停,祝贺展慎之迈出远大前程的第一步,祝他在摩墨斯区大展宏图,哀悼自己的梦想又破裂一个,哀悼自己曲折的人生,最后又哀悼展慎之,倒了大霉被他缠上,被他这样一个人。没有亲人,无所事事,缺乏道德,又长生不老。
第59章 神的迹象
乔抒白认为新教民真正的主在他的二十岁开始庇护着他,神迹在他的身上显现了。
关于这个想法,今年春天以来,他对金金和安德烈提起了几次。
(金金从艺术学校毕业后,来乔抒白和安德烈这儿住了几天,认为乔抒白受安德烈影响,饮食起居过于不健康,便决定先为乔抒白工作,替他安排日常事务,陪着他们生活一段时间。)
乔抒白在新教民区异常忙碌,常涉险境,情绪起伏也大,难得心情好些,吹嘘一下自己的天赐好运,金金当然是顺着他:“我也这么觉得,我们去年一整年都很顺呢!”
安德烈则并不买账:“我是无神论者。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当然有,首先是关于他的事业。
在先前的大部分日子里,乔抒白没有事业可言,他总是微小得可怜,如同蝼蚁一般,成日被人呼来唤去。
然而进入新教民区十几个月,从陈霖的空降私人秘书到公司的二把手,一切都进行得前所未有的顺利。
这不只需要市政厅的支持、乔抒白自己的努力,也得有些奇妙的好运气。
例如乔抒白刚来新教民区时,何褚曾花重金买乔抒白的行踪,使得乔抒白只能在安保良好的别墅中被迫禁足。然而每一次,接下了何褚委任的人,无论名声如何,最终都会离奇地放弃任务,打道回府,伤不到乔抒白分毫。
又有半年前,陈霖主售非法致幻剂的几个手下,因生意被压缩,对乔抒白极为不满,密谋在公司的周年庆典上,对乔抒白动手。
然而,他们带着枪械前来庆典的路上,竟恰好遇见新教民区警局的新任局长带队与军区的联合抽查,因抗检起了冲突,被荷枪实弹的警长和官兵们直接带了回去。
虽有几个受邀嘉宾失联,未能出席,但公司十周年庆举办得空前成功,散场后,弟弟接到警方的电话。
弟弟自然是表示不会交保释金,他们支持警局的一切行动,手下犯了事,绝不纵容包庇。
如此这般,在主的庇护下,以及市政厅的扶持下,乔抒白成为了新教民区幕后的话事者。
何褚虽对他的叛逃怀恨,却渐渐不再执着于威胁他的生命,因为他在摩区作威作福的好日子随着展慎之的上任而难过了起来,已无暇他顾。
展慎之对摩区大刀阔斧的改革,确实与他的竞选口号十分相符。整治摩区的治安,搜查非法劳工制造机构,关停赌场,由于身份特殊,从前区长不敢做的事,展慎之都可以做。何褚的地下生意受到了很大影响,在暗地里搞过几次鬼,只是展慎之的呼声太高,与摩区居民之间并无矛盾,何褚的小动作也轻而易举便被镇压了。
据老板娘说,现在的摩区同以前相比,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
她总是问乔抒白什么时候回摩区看看,乔抒白却答不上来。
由于许多原因,乔抒白的性格愈发敏感多疑,行事不顾情面,善变又睚眦必报,常被从前陈霖的下属形容为阴森、怪异、冷血形容。
他很少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越来越不喜欢出门,永远觉得地位不够稳固,身份不够完美,好像生活越是过下去,不自信和犹豫就越多了起来。
乔抒白不清楚展慎之格式化后,会记得多少自己骗他的事,恰好乔抒白最多的就是时间,就想等坏印象消减些,再见面。
然而乔抒白又实在很想他,还忍不住像跟踪狂似的找人拍摄他,也叫安德烈在网上和摩区的记者们买下所有有展慎之出现的现场照片视频,照片打印成册,存在家里翻阅。
或许是因为乔抒白比想象中听话,市政厅对他很满意,展市长对乔抒白对展慎之近乎病态的追踪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知晓,倒并未阻止过。
新的变数,发生在乔抒白二十一岁的冬末春初。
二月底,乔抒白从廖远山处得知了一个消息:何褚关停了最后的几间赌场,打算去马士岛区养老了。
廖远山半年前便因为劳工体制造厂停业而离职,他本已小有资产,退休生活过得还不错,想来新教民区置产,便通过陆医生和乔抒白联系上了。
“何褚身边只剩了个曾茂,应该骚扰不了你了,”廖远山告诉乔抒白,问他,“什么时候回摩区看看?”
当时乔抒白并未回应,然而没过几天,他便收到了一封请柬,由摩墨斯区的孤儿特设学校校委会发来,称他现在是学校的知名校友,邀请他来参加一年一度的校庆和慈善募捐晚宴。
乔抒白本不欲现身,只想捐一笔钱了事,但在摩区公布的区长公开行程中,赫然看见三月九日,展慎之也将参加晚宴的消息,他便难以避免地动了心。
他想来想去,总是下不了决心,拐弯抹角地问金金:“我三月九日有什么事吗?”
金金确认了日程,说没有,他便又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参加孤儿特设学校的慈善募捐晚宴?”
“你要去吗?”金金有些怀疑地看他,“你愿意出门了吗?”
乔抒白不说话。
金金想了一会儿,说:“那我们一起去吧。”看乔抒白不言不语,她又像什么都明白一样笑了:“你陪我去吧,好吗?白白。”
行程就是这样确定了下来。
为了参加晚宴,乔抒白订做了几身新的衣服,他没想好该用什么形象出现在展慎之面前,早上起来洗了澡,在更衣室待了好久,也不知该选哪套。
总觉得这套太隆重,那套有太不正式。
乔抒白不算什么注重形象的人,又不喜欢出席重大场合,平时衣着随意,替弟弟处理不听话的手下,或者替市政厅干些脏活,衣服溅满血也不觉得恶心,洗一洗继续穿,现在照着镜子,却对自己哪里都不满意。
身材太瘦小,面色也太苍白,头发太长,后悔没有再叫发型师剪短一些。
等到金金催了他好几次,他才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黑色西服套装,急急忙忙换上了,和金金走下楼,又很不好意思地问她:“金金,你有没有香水给我喷一下。”
被金金笑话了半天。
因为乔抒白出门磨蹭,抵达慈善募捐晚宴的现场时,人都差不多落座了。
礼仪小姐引他们在靠近舞台的一桌坐下,孤儿特设学校的校长上台,致辞感谢了到场的嘉宾。
乔抒白这桌是杰出校友,他一个也不认识,左顾右盼地看了半天,猛然发现想找的人竟在自己正对面的另一桌。
对方比桌上其余人高一些,在微暗的晚宴厅也英俊得很显眼,穿着白色的衬衫,眉眼深刻,神情松弛,背一惯挺得很直,微抬起头,看校长致辞。
自就职仪式结束,乔抒白有十五个月没来摩区,也有十五个月没见过展慎之,突然这样近距离地见到,脑袋和心中都空了一下,仿佛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不由自主地,贪婪而不讲礼仪地紧紧盯住展慎之的脸,描绘着他的面孔。
警惕的前展警官很快就察觉他的目光,朝他看来,他只好畏缩地垂下了眼,靠近金金,没话找话地问:“你饿不饿?”
金金朝他投来怪异的眼神:“你饿啦?”
乔抒白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校长致辞结束后,便是上半场的拍卖环节,第一件拍品是孤儿特设学校学生制作的玻璃艺术品。
乔抒白看见展慎之举了一次牌,而后由与乔抒白同桌的一对夫妻拍得。
工作人员前来确认信息,乔抒白听见太太说,他们想将这件艺术品送给展慎之,作为对展区长治理摩区治安的感谢礼。
乔抒白意外之余,又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心想别人可以送,他也要送,混在人堆里,一定不会发现,看了看桌上的手册,便立刻决定拍下第二件“儿童笑脸相片集”。
乔抒白要拍的决心大,举牌快得毫不犹豫,很快便无人与他竞争,顺利地拍下来,也学着那对夫妻,悄悄对工作人员说,要送展慎之。
然而尴尬的是,在他说完没多久,负责那对夫妻的工作人员走了回来,告诉他们,展先生婉言拒绝了他们的礼物。
那对夫妻稍稍失落地接受了结果,乔抒白觉得自己要比他们难受得多,怀疑自己大概深居简出太久,总在干些脏活,脱离正常世界太久,想趁乱送礼物,都送得不得体。
他瞥见工作人员又靠近展慎之,不想接受失败的结果,假装去洗手间,走出了宴会厅。
宴会厅是体育馆临时改造得,厅外的走廊已重新修过,不再是他上学时破破烂烂的样子。
乔抒白在走廊上休息,看着墙上的科学家人物像发呆,考虑把金金叫出来,想要赶紧回家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谢谢你送的画册。”他回头,看见展慎之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对他露出官方与礼貌的微笑。
乔抒白微微愣了愣,下意识也对他笑了笑,“展哥”两个字堵在唇边,最后说:“谢我的话要收下。”
展慎之点点头,问他:“收下就行吗?”好像和一个不熟的人开轻松的玩笑。
乔抒白今天怯场,优柔寡断,但他永远是个会抓住机会的人,几乎没有思考,便立刻说:“可不可以有别的要求?”
展慎之的眼神添进了深意,也像在评估他,询问:“什么要求?”
“可不可以和我交换一下联系方式?”乔抒白说完,看见展慎之没犹豫地点头,只恨自己没有申请新的号码,只能硬着头皮加了一句,“也不是交换……是这样的,你可能要把我从防骚扰名单里放出来。”
第60章 另一次晚餐拍卖
话音未落,看见展慎之没马上说话,像在消化他言语里的信息,乔抒白立刻觉得尴尬无措、度秒如年,很想让时间倒流,他重新说。
就厚着脸皮问展慎之要个号码,回新教民区就换号发消息过去,怎么都比这强。
幸好这时,宴会厅里有一名中年男子走出来,他看见展慎之,走过来问候,拯救了令乔抒白难捱的冷场。
男子似乎是个摩区的一位行政官员,有部门里的事要和展慎之谈,简单说了几句,忽然看了乔抒白一眼,像暗示他马上要说到政府机密,请无关人士主动回避。
乔抒白不是不会看脸色的人,也觉得再待下去有些自找没趣,决定先回宴会厅,刚迈了一步,就被正在倾听中年男子说话的展慎之抬手轻挡了一下。
展慎之的手轻搭在乔抒白的手肘上,把乔抒白挡回去,他就很讲礼仪地把手放下了。
乔抒白愣了愣,抬起头,展慎之没有看他,一边与告诉男子“您继续”,一边把一件微凉的东西塞进他手里。
他的手指碰到乔抒白的手心,比乔抒白热一些,很干燥,碰一下就离开,只是简单的塞东西,没什么其他的含义。
乔抒白低下头,发现展慎之给自己的是他的手机,已经解了锁,屏幕亮着。
展慎之才微微转头,低声对他说:“我好像没印象,你先自己看一下。”
那名中年男子也看了看乔抒白,眼神中有些讶异,或许误解乔抒白和展慎之很熟,停了停,才继续说。
乔抒白只不过是被展慎之碰了一下,竟然已经开始脸热,觉得自己很没用,缩在展慎之身后,手划着手机屏,点进通讯录里。
展慎之通讯录里每个人都是大名,乔抒白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便输入了号码,发现自己的号码好像已经被展慎之删除了。
乔抒白的心变得沉重,想了几秒钟,有点走神地打开设置,去看屏蔽号码。不过好消息是,屏蔽名单里是空的。
展慎之大概只是像格式化情感一样,把乔抒白的联系方式也格式化了,这是可以想到的。乔抒白切回通讯录后,自我安慰:删掉了也不错,就当做所有的事情都重新开始。
这么想着,他存入了自己的号码,署名乔抒白。
恰好中年男子和展慎之聊完了,走向洗手间,乔抒白便把手机还给了展慎之。
没等乔抒白说话,展慎之便问他:“我记得我的屏蔽名单是空的?”
乔抒白只好说:“对,可能是我弄错了。我现在存进去了,我是乔抒白。”微微一顿,他还是忍不住问:“你记得我吗?”
“当然,你在星星俱乐部和何褚的运输公司都替我做过线人。很久不联系了,你过得怎么样?”
展慎之表情和和气气的,他同乔抒白寒暄,已经全然没有和乔抒白说不要联系那天的冷漠,好像对乔抒白的亲密、喜欢和厌恶,是已经是上一段人生的事。
他的声音也更沉稳,面容也更英俊,措辞又那么进退有度,还主动地推测:“竞选的时候,我的手机经常是竞选助理在拿着,可能是他弄错,误删了你的号码,抱歉。我明天问问他。”
乔抒白含含糊糊嗯嗯啊啊地说“可能吧,不用问了”,觉得这样的展慎之,仿佛是根本不可能再看得上自己的了,也不愿意像上次那样欺骗他,又老实地说:“我过得挺好的,我去新教民区了。”
“什么时候去的?”
“有一年多了,”乔抒白笑笑,“在那里做点小生意。马迪股份,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展慎之说有,两人之间好像便没什么话说了。
乔抒白觉得展慎之很忙,话题差不多该结束,刚想走,又被展慎之拦回去。
“怎么了?”乔抒白有些意外,疑惑地看着他。
“抒白,你有急事吗?”展慎之微微挪了挪,靠近了他一些,声音也压低少许,“其实我还有个忙想请你帮,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乔抒白眼睛睁大了些:“什么?”说完觉得自己好像不够热情,怕展慎之觉得自己很勉强,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紧接着补了一句:“当然方便的。”
展慎之不知怎么回事,看着乔抒白,顿了几秒,才开口:“可能有点唐突,一会儿下半场拍卖会,校长想拍卖我的一顿晚餐,我不好推辞,你能不能替我把它拍下来?”
“当然!”这要求很简单,乔抒白连连点头。
展慎之便说谢谢,递来了一张半透明的卡:“签我的名字就行。”
“不用给我卡啊。”乔抒白推拒。
展慎之拿卡的手朝他压过来一些,坚持:“请你帮忙总不能让你花钱。”
他的表情很正直,衬得乔抒白的拒绝好像慌张还心虚。乔抒白往后退了一步,见展慎之一脸认真,只好接过来。
回到了晚宴厅,金金问乔抒白:“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乔抒白手捂着口袋里展慎之的卡,谨慎地一声不吭,台上灯光亮了起来,孤儿学校的管弦社团为宾客们演奏,其中不乏像乔抒白上学时那样瘦小的学生,但他们看起来也十分无忧。
乔抒白上学的时候没这些新鲜的社团,最多的回忆,只是来自高年级或同学的欺凌与侮辱,以及保健老师对他身上伤痕的漠视。
他看了一会儿,靠近金金,怕说话声影响学生,附在她耳边轻声问:“回去能不能帮我问问,怎么资助学校的学生?”
金金刚“嗯”了一声,乔抒白忽然觉得有人看自己,抬眼和展慎之的眼神撞在一起。
展慎之便冲他点点头,面带微笑,非常有礼貌。
演奏恰好结束了,展慎之抬手鼓了掌,乔抒白也坐直了,装作一直沉浸在音乐中,随着大家拍手。
慈善晚宴的餐点端上来,食材不算很豪华,不过摆盘都很精美。乔抒白总想着展慎之出于信任,交给他的任务,食不知味,也没吃几口,等盘子都撤下去,下半场的拍卖开始了。
展慎之的晚餐在下半场最后一刻出现,拍卖师刚宣布这项特殊拍品,台下便一阵骚动,几乎人人都参与了这项拍卖,价格水涨船高。
乔抒白和另一位摩区的富商,成为最后的竞争者,富商身边坐着太太和女儿,女儿有些担心地看着乔抒白的方向,金金也一直问他:“白白,你是不是疯啦。”
乔抒白脸皮这样厚,都觉得不好意思,但和展慎之说好了,不能愧对他的信任,只好一直举牌子加价。
最后价格实在变得有些夸张,富商的女儿扯着面色难看的父亲的袖子,劝了几句,阻止了父亲继续竞争,乔抒白终于买下了今晚最贵的拍品。
许多人争相回头看乔抒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花这样的天价拍场晚餐,只为在展区长的心中留下一个印象。
募捐拍卖是现场付款,乔抒白想了想,觉得拍的价格有些高,犹豫再三,还是给了工作人员了自己的卡。
他举牌子举得手心出汗,潮潮的很难受,签完字,台上又有一场学校学生的舞蹈表演,灯光暗了下来,他便趁机离开宴会厅去洗手。
刚洗完手走出去,乔抒白迎面撞见方才的女孩儿。
她看见乔抒白,愣了愣,乔抒白对她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她在后面说:“刚才我表姐告诉我,就算你拍到了,他也不会和你吃饭的。”
乔抒白回头看她,她的表情很认真,脸颊鼓鼓的,也很可爱,乔抒白便笑了笑,说:“是吗?”
“我表姐姓富宾恩,她也拍到过展慎之的晚餐的,”女孩儿认真地说,“你下次不要这样冲动了,容易得罪人,我爸爸好生气,他很有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