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贾小公子特地与他们说过,殿下近来歇息得不太好,偶尔多梦,要他们小心再小心,莫要叫殿下发热起来。
毓庆宫内对太子殿下梦魇后发烧的事情可着实是担忧至极,忙记住了小公子的叮嘱。
最不想发生什么,却还是偏偏发生了什么。
太子殿下到底是给这动静给吵醒了。
四皇子这哭声,可真是洪亮。
“春华,太子爷命你将四皇子带过去。”
殿下的贴身太监过来,立在门口颇为无奈地说道,只脸上的神情虽然不太好看,但语气还算正常。春华的心中松了口气,忙又给四皇子多穿了几件衣裳,小心翼翼地带着四皇子到了主殿内。
原本昏暗的殿内已经点燃了烛光,在摇曳的灯火中,太子殿下正屈起一条腿坐在床头看书,脸上没什么表情,在看到春华和四皇子的时候,也只是冷淡地指了指床尾的位置,春华便小心地将穿得厚实的四皇子放到了床尾。
这到底是夏日,哪怕是夜晚,春华方才给四皇子穿上的衣裳也有点多了,很快,就叫小孩热得有些难受。
允禛一边抽噎着,一边软着手,试图将自己的衣服扒拉下来,费力了好久,才总算扯下来外衣,一边呜呜呜一边将衣服丢下床。
他默默坐在床尾掉金豆子,掉了好久,才算是发现自己换了位置。
允禛朦胧着一双大眼瞧,发现床头在看书的允礽,小孩一边呜咽着,一边朝着允礽的方向爬,总算挪到允礽的边上,他像是累极,也像是怕极,将整张哭得难看的小脸啪叽埋在了允礽的袖子上。
太子平静的表情有些崩裂,嫌弃地皱起了小脸。
哇哦,刚才四弟哭得满脸都是脏兮兮,这么一趴,这衣服不能要了。
四皇子用太子殿下的袖口盖住自己的肉脸,又呜呜呜了好一会,才逐渐安静下来。
躺着躺着,又睡着了。
哭,对小孩来说,实在是太费力气了。
待四皇子真的睡着了后,太子才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春华小心翼翼地上前来,示意要抱走四皇子,允礽朝着她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将他的小脸擦擦,放着就成了。”
不过他还是嫌弃得换掉了自己一整套衣裳。
四皇子只除了在被人擦着小脸的时候,才有不安地哼哼,被放回去后,又不动了。允礽待重新有了困意后,这才叫人熄灭了烛光,重新又躺了下来。
小孩的身体实在是暖和,烘得允礽的左胳膊也有些热乎。
允礽躺在床榻上半睡半醒地想到……
可恼啊,他也能给阿珠这么暖身体,为何偏偏睡在他身旁的不是阿珠,而是允禛这个烦人的爱哭鬼呢?
如果是阿珠,那该多好?
允礽一边有些生气,一边又有点美滋滋,虽然也不知道哪里可美了,到底也睡了过去。
当然,第二天,允禛赏了床单一泡尿这样的事情,就也是顺理成章了。
谁让毓庆宫对于这方面的知识储备不够多,昨夜小孩夜半梦啼时,不知道要带着他去哄哄呢?
于是乎,贾珠入宫来陪太子读书时,不仅收获了一位还在生气的太子殿下,也收获了一只被绑在桌子腿上的四皇子。
四皇子今日的衣裳,是春丽从殿内翻出来的,属于从前太子殿下的旧衣服。放在允禛的身上还算是合身。
而在他的肚子上,一捆绳绕了又绕,将他结结实实地固定在了桌子腿上,
被绑起来的四皇子看到贾珠后,高高兴兴地冲着他打招呼,丝毫没有自己被捆起来的艰难,手里甚至还抱着昨天的玩具。
贾珠沉默了片刻,“……这是怎么了?”
格图肯和曹珍都坐在太子殿下的身后,朝着贾珠挤眉弄眼,示意太子殿下从来的时候就一直是这个郁闷的表情,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惹得太子殿下不高兴了。
允礽难以启齿,狠狠地瞪了眼还坐在桌子底下乐呵呵的允禛,到底是心中不忿,朝着阿珠招了招手,让阿珠凑近一些,这才愤怒地和阿珠咬耳朵,“他在我床上尿尿!”
贾珠闻言,先是惊讶了一刻为何允禛会在允礽的床榻上,紧接着,便没忍住扑哧笑出来。
“啊啊啊啊阿珠你怎么可以笑呜呜呜呜……”
太子殿下委屈了,差点变回一号喷壶。
这肆无忌惮发脾气的模样,叫身后两个伴读都瞠目结舌。
纵然他们知道太子殿下与贾珠的关系好,却也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相处。
贾珠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尴尬地凑过去,赔礼道歉地说道:“是阿珠错了,是四皇子……没忍住的错。”
近来贾府多出了宝玉的存在后,贾珠方才知道养一个小孩的麻烦。
每晚都要记得看顾着小孩,带他起来处理,若是等到后半夜去,那肯定又要在被褥或襁褓上画地图了。
“……不过,是不是宫里头,忘记了要带他起来了?”
贾珠更加小声地说道。
允礽郁闷地板着小脸,这也的确是如此。
他喜欢年轻的宫人,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全都是长得好看的。除了太监总管和管事宫女外,毓庆宫内没有老嬷嬷,自然也不会懂得这些学问。
贾珠顺毛撸了好久的太子殿下,这才叫他在师傅来之前,堪堪恢复了些情绪。
可师傅一进来,还是被坐在地上的四皇子给唬住了,那会贾珠正蹲在地板上给允禛解开绳子。
奈何允礽之前带着这小崽子来这里,看着他仍然乐呵的呆瓜模样,又想起他早上在自己床榻画地图的事,气恼将允禛捆起来的时候动作过□□猛,眼下连太子自己也找不到这解开的头在哪。
解了半天,允礽没耐心了,他朝着玉柱儿说道:“去外头取把刀来。”
玉柱儿应是,转身就出去了,半晌,取着把匕首回来,小心地说道:“外头的侍卫佩戴的刀具对太子爷而言还是重了些,便给了奴才这匕首。”
匕首也成,允礽拿了过来,亮起刀刃,唰唰地割开了绳子。
那新师傅看得差点要叫出来,奈何太子殿下连头也不抬,将绳子都扯开后,又随手将匕首插了回去,顺手丢给了玉柱儿,“送回去罢。”
眼瞅着这场闹剧结束,新师傅这才咳嗽了一声,“太子殿下,四皇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允礽看都没看他一眼,拧着允禛的小肉脸,没好气地说道:“这次是给你的教训,要是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你丢给太皇太后,让太皇太后去整治你。”
允禛露出个怕怕的小表情,转身将小肉脸埋在了贾珠的怀里。
尽管太皇太后现在看起来非常仁慈,早就没有当初的煞气,可是这些皇子皇孙们在太皇太后的跟前,还是老实在在,不敢乱来,仿若是老鼠遇到猫,像是遭了天敌。
新师傅左看看,右看看,咳嗽了一声,叫人加了一套桌椅。
这倒是有宫人应了。
允禛就这么跟着允礽上了课,新师傅在太子殿下无视了他后,也清楚自己并不得人喜欢,也就安分上课,并未再说什么。
允禛听不懂授课的内容。
他被加座在贾珠的身旁,贾珠将自己的东西分了点给他,尤其是纸和笔。允禛的个子还太小,想要看到桌面还是难了点。他索性跪在椅子上,又趴在桌上,提着贾珠给他的毛笔认认真真画了起来。
贾珠在空余的时刻看了一眼,只发现那上头都是些乱涂乱画。
允禛似乎对自己画出来的东西非常不满,撅着小/嘴将这张纸丢到边上去,又蘸着墨水,慢吞吞地开始涂抹起来。
贾珠只看了几眼,就没再看。
他在读书上是这几个人里面最认真的。
不过,有些时候,这读书也是需要看天赋,尽管太子殿下不太喜欢这些经典,可他在课上只要听得进去,就没有背不出来的。其他两个伴读就没有太子殿下这样的能耐,在功课上还是略逊一筹。
待到午间,宫人们端来垫肚子的东西。
允礽咕噜噜喝完了茶水,只觉得早晨的朗诵都快将他的喉咙都干涸死了。待缓解了干渴后,他起身走到允禛的身旁,将小孩提了起来,看着他被墨染得脏兮兮的小手,无可奈何地说道:“你到底要将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快些跟着春华去洗手。”
从昨儿到今儿,允礽已经数不清楚自己究竟将这句话念叨了多少遍。
允禛老老实实“哦”了一声,就被春华给抱走了。
贾珠正起身,看了眼允禛画出来的东西,起初,他的表情有些疑惑,似乎是辨别不出来这到底是画了什么,但过了一会,他忍俊不禁,对着太子殿下说道:“殿下,你来看看四皇子画出来的东西。”
允礽方才只扫了一眼,发现那不过是鬼画符后,就没继续看下去,眼见着贾珠叫他,这才又看了几眼。
允礽看了又看,匪夷所思地说道:“允禛画出来的这东西……是我吗?”
贾珠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看起来是这样的。”
允礽险些要怒吼起来,盯着那上头的东西,“孤什么时候是一只……这是什么?这是会喷火的龙吗?”不,那看起来更像是一条蜿蜿蜒蜒的蛇,只是出于自尊,允礽是绝对不会承认允禛画出来的是蛇!
那白纸上,正画着一条蜿蜿蜒蜒的……会喷火的龙……吧,龙正翱翔在天上,其中一只龙爪子抓着一个……小人?那几根线条组合起来的小人,应该是四皇子吧?
然后,在那条龙的前面,还站着一个人——说实在的,人要怎么站在半空中呢?这显然不合理——然后,伸出一只手,在抚摸着龙的脑袋。
这构图非常简单,却因为允禛的画技堪称“奇妙”,最终勉强能认出来的,也就这些。
至于边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图案,贾珠就实在是辨认不出来了。
那头,被洗干净的四皇子正好被春华抱了过来。
太子殿下凶巴巴地将允禛抢过来,举着小孩的腋下把他高高举起来,“禛儿,说清楚,你刚才画的是什么?”
允禛的脸上有一瞬间闪过了各种紧张的小表情,在看到太子指出来的是什么后,小孩整个放松了下来,身体也不紧绷了,轻飘飘地挂在了允礽的手上,像是一团软软的团子,“太子,二哥,禛儿,还有大哥哥!”
说到最后,他有点激动地看向贾珠。
在允禛的心里,这个出现在太子身边的大哥哥,是能够给二哥止火的好人!
允礽对摸他脑袋的人是贾珠并无不满,他不满的是别的,“你说清楚,你画的我到底是条龙,还是别的什么?”
在太子殿下凶巴巴的话语下,允禛小小声地说道:“是龙……”
飞在天上的,除了是龙,还能是什么?
太子舒服了。
他把四皇子夹在自己的腋下,“那去吃饭吧。”
允禛茫然地被太子殿下夹出去。
贾珠落在后面,曹珍和格图肯总算有时间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今天四皇子会跟着太子来上课?
贾珠自然不好把真实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便只说道:“太子殿下昨日在路上遇到了四皇子,觉得四皇子可爱,便想要与四皇子多多相处。”
他并不太会撒谎,说出这话的时候,耳根有点发红。
两个伴读与贾珠还算熟悉,从未想过贾珠会骗自己,就也半信不信地认下来了。
只是还未等他们安安静静地吃起东西来,殿前又有了些许喧哗,过了一会,大宫女春华脸色有些难看地进来了,轻声说道:“太子殿下,皇贵妃正在门外。”
皇贵妃?
刚举起筷子的格图肯看了眼坐在允礽身旁的允禛,用胳膊捅了捅曹珍。
曹珍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贾珠。
皇贵妃都亲自过来了,那之前贾珠说的话……就不能相信了。
这其中肯定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东西,不然,皇贵妃怎么会……太子殿下是做了什么吗?
也不怪他们这想,实在是太子殿下的能耐叫人害怕。
允礽听了春华的话,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他看着坐在他边上的允禛,小孩在听到春华的话后,就连饭也不吃了,低着小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从滴落的水渍来看,倒也知道这小孩又在掉金豆豆。
允礽冷脸将筷子丢到桌上,夹着允禛站起来,抬脚就往后殿走,“春华,去和皇贵妃说个清楚,说孤已经带着允禛去了乾清宫。”
“如果娘娘想要带走允禛的话,那就让她去乾清宫找阿玛吧。”
春华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应了下来。
太子走得急,贾珠看着殿下的身影消失,沉默了片刻,对要转身的大宫女说道:“春华,我与你同去吧?”
春华虽然流露出一丝感激,却还是摇头说道:“小公子还是莫要沾染这些事情罢,太子殿下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贾珠出面,自然是能给春华分担,可要是叫皇贵妃记恨上了贾珠,那春华也吃不了兜着走。没看刚才太子爷什么都没和贾小公子说,便是生怕小公子沾染此事。
贾珠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春华,你觉得这宫中会有秘密吗?”
春华微愣,就听到贾珠不疾不徐地说道:“这宫中的秘密,是算不得秘密的。就算当时不知道,可眼下,皇贵妃娘娘会直接找上门来,想必就已经知道了昨夜的来龙去脉。”
当时太子殿下就已经下了封口令,贾珠也想相信毓庆宫的人是不敢背叛太子殿下。
可是,当初毓庆宫都能出了小德子的事情,又则怎能保证这一次也时候如此?
再加上……昨夜,贾珠发现允禛的地方实在是太靠近承乾宫了。皇贵妃要是真想查出来,或许也不难。
而且,永和宫内,也未必不知道此事。
贾珠的话,叫春华沉默了。
而在这片刻,贾珠已经迈步往外走去,春华见了,急忙追赶了上去。
走到殿外,贾珠果真看到了守在殿外的皇贵妃娘娘。
今儿皇贵妃穿着一身淡红的衣裳,间或点缀着红艳的花蕊,越发将皇贵妃衬托得有些病弱。可她是正装出席,如此肃穆正经,叫贾珠见了,心中微微不安。
他有些担忧起太子。
但此刻,贾珠只低着头,在皇贵妃的面前跪下行礼,朗声说道:“皇贵妃娘娘,太子爷眼下并不在殿内。”
皇贵妃的脸上并无一直带着的笑意,她冷漠地看了眼贾珠,“你说殿下不在殿内,究竟是真的,还是托词?”
贾珠低头,“回皇贵妃娘娘,自然是真的。”
皇贵妃:“本宫要进去。”
贾珠忙动了动,拦在皇贵妃的身前,“娘娘,这是太子殿下读书的地方,无故怎可擅闯?”
皇贵妃冷声说道:“无故?太子带走了我儿允禛,一夜未归,又打了我承乾宫的奴才,本宫隔了一夜来此,已经是足够给太子颜面了。给本宫让开!”
贾珠还要再拦着,皇贵妃却已经抬脚走了上去。
她身后的宫女们拦在贾珠的身前,不叫贾珠靠近娘娘。
贾珠无奈,只得赶在皇贵妃的身后,叠声说道:“娘娘,娘娘,太子殿下是真的不在这殿中,某并未欺瞒娘娘……”
皇贵妃并不听贾珠的话,待真的进入殿中,看清楚殿内的人又搜查过一遍后,她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地看向贾珠。
站在她身后的这个漂亮的小少年看起来并不强壮。
他看起来并不坚毅,也并不强硬,连说话的时候,也带着柔弱之感。身上的衣袍套在他的身上,却有一种清瘦之感,带着一丝病弱。
可便是这样一个少年,却敢挡在她的面前欺瞒于她!
皇贵妃笑了起来,“好。”
“很好。”
贾珠欠身,不卑不亢地说道:“皇贵妃娘娘,某说的真为实话。太子殿下并不在殿内,方才,他已经带着四皇子去了乾清宫。”
皇贵妃在殿内没看到太子的时候,其实已经猜到了太子的去处。
可在贾珠口中听到了,还是有一种眩晕感。
莫名的,她有种一切失去了控制的感觉。
她看也不看贾珠,大步朝着殿外走去,皇贵妃带来的太监宫女哗啦啦地跟着离开。
在走下台阶的时候,刘嬷嬷的脸上带着愁色,“娘娘,要是太子殿下真的带着四皇子去了乾清宫,这对娘娘实在是不利。”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声,速度又很快,除了皇贵妃外,几乎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皇贵妃的脸色很难看,冷冷地说道:“若非是李嬷嬷犯蠢,会叫本宫沦落到这个的地步吗?”
昨夜将李嬷嬷派去毓庆宫的时候,皇贵妃尚未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有几分不喜太子这样先斩后奏的行为。
没想到,李嬷嬷是带着人站着出去的,却是被人血淋淋地抬回来的。
跟着去的小宫女跪倒在地上,颤抖着说道:“……娘娘,太子殿下很是生气。他将李嬷嬷鞭打了一顿,还说……还说像是李嬷嬷这样的狗奴才,本就不该活着。如今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才给李嬷嬷留了一命。”
她是亲眼目睹了太子殿下动手的模样,心中甚是惶恐,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皇贵妃听到小宫女的话,勃然大怒。
可在暴怒中,皇贵妃又意识到太子所说的话。
他说,“像是李嬷嬷这样的狗奴才”。
皇贵妃冷冷地盯着地上呻/吟的血人,“刘嬷嬷,今日,禛儿去找过李嬷嬷了吗?”
刘嬷嬷着实是不知,毕竟李嬷嬷被皇贵妃禁足了后,一直是不能出自己的房间的。可是一直以来,四皇子的身边一直都是李嬷嬷跟着,如果小皇子想念李嬷嬷,偷偷去见,也不是不可能。
大宫女秀河颤抖着身体,在皇贵妃的身后扑通跪下来,磕头说道:“娘娘,下午时分,李嬷嬷曾叫人来寻奴婢,话里话外,是想让奴婢给她求情,请娘娘叫她早日回来。只是李嬷嬷说话的时候言辞激烈,提及……提及到了德妃娘娘,奴婢自然是训斥了李嬷嬷,叫她莫要胡言,可……那个时候,李嬷嬷是关了门窗的,如果四皇子是在那个时候去寻了李嬷嬷的话……”
秀河这吞吞/吐吐的话,叫皇贵妃听完后,闭着眼身体微微摇晃。
刘嬷嬷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住皇贵妃,几个大宫女也忙扑了过来,叠声叫着娘娘。皇贵妃捂着额头,声音略微低沉,“没想到,本宫有朝一日,竟然不是被外头那些虎视眈眈的女人给害死,而是被愚仆所坑。”
只凭借着秀河这只言片语,皇贵妃都能拼凑出前因后果。
想必是允禛想念李嬷嬷,所以偷偷避开了刘嬷嬷去找她,可没想到,正碰上李嬷嬷召来秀河,更甚之,可能是听到了李嬷嬷对德妃的诋毁。允禛猝不及防接触到了真相,或许难以接受,离开了承乾宫。
在宫中游荡了一会后,又只开了小太监,去往了永和宫……永和宫和承乾宫不过一道之隔,太子离开承乾宫时,正撞上了四皇子。
不得不说,皇贵妃几乎是猜出了所有的因果。
“眼下快到宵禁,就别忙着折腾了,”皇贵妃缓缓地说道,“今儿的事情,已经叫本宫落下了笑柄。还不快去查清楚内情,本宫要知道个究竟,到底,是不是李嬷嬷这个蠢货!”她冷漠地看了眼地上晕厥过去的老奴,心中却恨不得她被太子给打死。
倘若这人真死了,她才好发作。
太子动手怎不再狠一些?
而今日,皇贵妃虽知道自己肯定会遇到些阻力,却没想到,连贾珠这么一个小小的伴读,都敢戏耍于她!
好,好得很。
看来太子殿下/身边这一群人,人小,心却是不小。
皇贵妃离开后,格图肯和曹珍都不由得走了过来,露出忧愁之色。
曹珍惊讶又兴奋地说道:“贾珠,你究竟是怎么哄骗娘娘进来查的,可多亏是你这么一遭,能叫太子殿下顺利从后头避开。”不然就算太子殿下真的能从殿后走,可要避开前头的皇贵妃,又要赶往乾清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贾珠令皇贵妃进来查,就给太子殿下拖延了时间。
可曹珍看起来高兴,格图肯却高兴不起来。他是个难得粗中有细的,在听了曹珍高兴的叫声后,他却是摇着头,对贾珠说道:“你这么行事,实在是太危险了。如果皇贵妃回过神来,要怪罪于你,你要如何?”
贾珠:“我并未欺骗过皇贵妃,是娘娘不肯相信我说的话。我和皇贵妃本就没什么接触的机会,往后,我不去后宫便是。”
跟在贾珠后面的春华听完了贾小公子说的话,无奈地笑起来。
小公子说得没错,他字字句句都没有欺骗皇贵妃,可他在殿前先是表现出了殿内没有太子的姿态,却又做出一副又心虚的模样,想要阻拦着皇贵妃的入内,那对皇贵妃而言,这岂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贾小公子越是这么做派,焦急上头的皇贵妃娘娘肯定越认定太子殿下还在殿中,认定贾珠出面拦着,是不欲叫皇贵妃闯进去罢了。
这来回的拉扯下,娘娘的火气越来越大,硬是要强行闯入……这便给太子殿下拖延了足够的时间。
皇贵妃自然不傻,在踏入殿内,找不到太子殿下的踪迹后,皇贵妃就会立刻反应过来,方才贾珠的反应,是完全为了糊弄她。
是,贾珠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却,每一句言行,也是假的。
贾珠看向乾清宫的方向,缓了一会,还是没什么吃饭的胃口。索性回去,在自己的书桌坐下。他用胳膊撑着自己下颚,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书籍,也没看进去多少。
贾珠是有些担忧小太子和皇贵妃的对峙。
在今日之前,贾珠还是清楚允礽的想法,殿下根本就没想着要闹到皇帝的面前。虽然他是个爱在万岁爷的面前撒娇的人,可允礽也不是是时时都要找康煦帝。
尤其是这事,这规矩,康煦帝本来就是这个贯彻者。
可是昨儿李嬷嬷上门,今儿皇贵妃的来访,都叫太子殿下不虞到了极点。
贾珠想起昨夜太子殿下眼角的血红,闭了闭眼,又叹了口气。
他百无聊赖地在屋内扫了一圈,突然定格在刚才允禛画的图上。贾珠将那张喷火龙给拿起来看,这才发现除了这张外,在那底下,还有着好几张图。
贾珠想起允禛在课上的涂涂画画,好似的确是画了好几张。他难免好奇,起身走到允禛的桌前,认真看了起来。
在喷火龙这张下面,仍然是龙,这条蜿蜒的龙缠绕在一座……类似是床榻的地方,而一个小人躺在床上,正是被龙包围着的地方。
贾珠默,这画的大概是昨夜发生的事情。
再下一张,却又不尽相同。
这整一张纸,都被彻底涂黑了。
不,不完全是黑的。
在左右的漆黑里,唯独中间有一道狭长的缝隙留着,那里还没被墨水所侵占。
贾珠拿起来仔细端详,好半天,才发现,在那唯一狭长的空白处,画着一个小小的小人。小人蜷缩在中间,不想靠近左边的漆黑,也不想靠近右边的漆黑。
它茫然地躺在狭长的空白处。
贾珠盯着它看了好久,心中难免升起来一种淡淡的悲凉。
他认出来这是哪里。
被彻底涂抹的两块黑色,左边,是承乾宫,右边,是永和宫。
而代表着允禛的小人,正彷徨地站在两宫的夹道上。
贾珠低头将允禛刚才在课上画的东西全部都看了一遍,最终犹豫了一会,将所有的画都收了起来,招来了春华,与她低低说了几句。
春华接过贾珠递来的画,躬身退了出去。
乾清宫内。
康煦帝总觉得今儿眉头直跳,像是有些不对劲。下朝回来之后,皇帝就摁着自己的眉头,对顾问行说道:“今日朝中也没什么大事,却总是叫人心慌。”
顾问行难得听到康煦帝这么问,好笑地欠身,“万岁爷要是这么说,索相闻之,怕是要更加伤心了。”今日朝堂上,康煦帝刚将索相又训斥了一顿。
康煦帝:“朕作甚要在意他是如何想的?”他没好气地说道。
顾问行只希望索额图能明了万岁爷的心思,莫要再辜负了。倘若索相再继续这般下去,纵然是万岁爷,也是容不了他的。
“万岁爷,老奴……”
顾问行的话还未说完,殿外,便有宫人进来回话,“万岁爷,太子爷带着四皇子求见。”
康煦帝:“……”
皇帝捂着脸,挥了挥手,示意叫人进来。
允禛昨夜是在毓庆宫歇息的。
这事,康煦帝早就知道。
只是,允礽将人带来乾清宫,的确是在康煦帝的意料之外。
——更别说是他们两人进来的姿势。
康煦帝单手捂着脸,从指缝看到了这个姿势,幽幽地说道:“保成,你是……夹着禛儿进来的?”皇帝这话,难得显得有些迟疑。
允礽:“这很方便。”太子非常自然地说道。
康煦帝很想叹气,但还是朝着那个被太子一路夹着过来,居然还能一直笑呵呵的允禛招了招手,“下来罢。被你二哥带了一路,难道不难受吗?”
允礽大声逼逼:“阿玛难道不应该心疼我的手吗?”
“你自己乐意。”康煦帝白了他一眼,看向被允礽放下来后踉跄着走了几步的允禛,允禛这一路上,原本的泪意早就消失了,毕竟被人一路带着奔跑的感觉,允禛还是第一回感受到。
“阿玛,禛儿不难受。”允禛高高兴兴地说道。
康煦帝见四皇子哪里都好,这才看向这个叫他头疼不已的太子,“保成,你早晨将人带去读书也就罢了,眼下又来寻朕,可是又惹出了什么麻烦?”
允礽撅嘴,“阿玛眼中,保成难不成就只会惹麻烦?”
康煦帝揉着额角,悠悠地说道:“只会这个词,或许是有些偏颇。可今儿朕这眉头直跳,实在是说不出个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