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不出原因……
梁九功电光石火间,想起当初顾问行还在时,他曾过手的几份医案,那些怪异全都是关乎贾珠的。
皇上从前就已然关注到了这些。
而正是回忆起了这件事,才让梁九功决定将这件事报给皇上。
“你在这等着。”
梁九功抛下这句话,转身回到毓庆宫内。
东宫内,正是一派焦急模样。
太医们聚集在床边,一盆盆热水被端出去,全都变成了血色。整座宫殿都弥漫着的血腥味是如此不祥,叫梁九功所走的每一步,都带着难以克制的回响。
“万岁爷……”
梁九功缓步走到皇帝的身旁。
康煦帝的龙袍上都是太子的血,有些已经凝结成块,散发着古怪的腥味。
梁九功轻轻地看了眼康煦帝手指的暗红,飞快地又挪回来,不言不语地等待着康煦帝回过神来。
“何事?”
“殿下曾派人守着贾大人,今日,就在太子失去意识后,贾大人也在街上昏迷……”
梁九功俯身在康煦帝的身边讲述着。
康煦帝闭着眼,“格图肯吗?”
“正是。”
皇帝的神情算不得好,他的脸上,还染着点太子倒下来时蹭到的血痕,可此时谁都不敢提醒康煦帝关乎此事。
太子殿下的情况算不得好。
那箭矢上的确有毒。
太子拔出了箭矢,又与刺客交手,此般剧烈动作下,毒液在身体内流动的速度加快,以及很快迫到心脉。一旦毒性侵蚀到心脉,那就是天神下凡也是无能为力。
康煦帝听到太医这般说时,那脸色可怕得很。
“你,亲自去一趟,将阿珠,带进宫来。”
康煦帝缓缓说道。
梁九功便知道,皇上果然,也想到那件事上去了。
他立刻欠身退了出去。
尽管康煦帝封锁消息,然这后宫之事,尤其是刚入宫时,那队伍的乱象,已经足够让后宫妃嫔知道出了大事。消息灵通者,也很快知道了刺杀的事情,而毓庆宫所表露出来的异象……
皇太后亲临时,也在康煦帝的预料中。
这位后宫中最是尊贵的女人步入宫殿内,瞧着康煦帝颓然坐在那里时,眉头微蹙,看向康煦帝身旁的赵昌,“你们这些伺候的,就任由皇帝这般狼狈?”
“奴才有罪。”
“太后,是朕……”康煦帝摇了摇头。
“皇帝,你若是这般,太子看了,又怎能心安?”皇太后走到康煦帝的身前,“去换件衣服,擦把脸,保成一定,也不希望看到一个邋遢的父亲罢?”
康煦帝沉默了一会,方才站起身来。
赵昌感激地看了眼皇太后,忙跟了上去。他们虽是不敢劝说,可以曾打算为皇上处理,而皇帝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厉声呵斥了他们。
就在康煦帝离去这短暂的片刻里,皇太后已然了解到了现在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消息无疑也让太后忍不住闭了闭眼。
她抚着屏风,看着太医在给允礽针灸。
不多时,康煦帝的脚步声去而复返,皇太后再看了一眼太子,这才跟着皇帝重新回到外间坐着。
哪怕这两位贵主并没有在里面盯着太医们,然这无形中的压力,也叫他们淌着黄豆大的汗珠。他们顾不上擦汗,若是无法将太子殿下给挽救回来,他们的脑袋怕是要搬家。
外间,皇太后看着寡言的康煦帝,忍不住叹了口气,“皇帝啊,保成是被刺客所伤,他乃是太子,有真龙庇护,不会有事的。”太后说着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毕竟她刚才可是亲眼看着那些流出来的血,都带着异样的色彩。
康煦帝疲倦地说道:“要是有真龙庇护,朕也无需保成来保护了。”他的脸庞微动,似是咬牙,“他是为了护住朕,方才被毒箭……”
太后微愣,这些细节,只有当时在场的人方才知道。就算是她,也只是以为太子是在和刺客交手时受了伤。
“皇帝……”
“太后,保成在出事前,与朕说的最后那段话,也近乎是在争吵,可是这孩子……”康煦帝手握成拳,用力敲了一记桌面,面露痛苦之色。
皇太后一时也是无言。
倘若太子真这么去了,那他和皇帝之间最后留下的交谈,也不过是关于争吵。康煦帝虽是寡淡却也并非无情,尤其是对这个最疼爱的儿子,只要一想到这,如何不叫他痛苦。
她轻叹了口气,“他那孩子便是这样,心口不一,面上看着娇蛮,心里对在乎的人,是连命都能舍了去。”皇太后拍了拍康煦帝的手,“儿子为父亲,那也是他甘愿之事,这说明他在乎你这个皇父。”
人在瞬间反射性做出来的抉择为何总叫人在意,便是其不假思索,乃是身体本能。
太子本能地护住康煦帝,不管他们父子之间到底有几多争吵,可危机之时做出来的选择,才是他心中真正所想。
皇太后一想到这个,心中就忍不住叹息。
康煦帝当初登基时着实太过年幼,十来岁便已经有了子嗣,而当他最喜爱的孩子允礽出生时,皇帝也不过二十来岁。
皇帝对这个出自于元后的皇子爱得如宝如珠,甚至早早地将他定为太子。
那时,就该预料到,有时总会多少出现麻烦。
父亲尚在壮年,儿子却已经长成。
这可是,最为难之事了。
皇太后不是没看到一些蠢蠢欲动,在这个偌大的后宫里,多少妃嫔都希冀着能生下皇子。这其中多少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又有多少……其实是眼馋权势呢?
哪怕只有一线机会,那也是曙光。
后宫的皇子着实多,有游手好闲者,有野心者,此辈人之种种,太后都看在眼中。那康煦帝,又怎能不知道?
眼下这个局面,既是皇帝当年所选,便是必经之路。
就在殿内沉默时,门外传来了大皇子允禔的声音,太后回过神来,看着康煦帝,“其他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康煦帝这一次除了大皇子外,其实还带着三皇子。
不过三皇子并未有允禔那样的本事,多是跟在皇帝的身旁见识罢了。
“保清受了点伤,老三没事。”康煦帝道。
允禔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前,行走间,从衣袖微微露出的一点白色来看,他的伤势正在手腕上。
他和老三在经过刺杀之事后,并没有出宫回到自己府上,而是各自在自己原本的乾西五所之住处休息。然大皇子心中还是惦记太子的情况,在伤势得到处理之后,便忍不住又来了东宫。
允禔一一拜见了两位长辈,本是想问允礽的情况,然一看内间的模样,再看康煦帝和太后的神情,也就看得出来,忍不住往后倒退了几步,坐了下来。
他无意识地抓住刺痛的右手。
手腕的伤势在包扎下隐隐作痛,逐渐变成灼烧的火焰,让允禔忍不住抓得更紧,像是要将皮肉给抠出来一样。
允礽出事的消息传来时,允禔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那一瞬在想什么。
没有轻松,没有狂喜,有的只是纯然的苍白。
空荡荡。
允禔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希望太子去死。
这无疑是和心中某种可怕的欲/望背道而驰,让他蓦然有了一种刺痛的羞耻感。他抓着手腕的伤,手掌下的粗粝感,让他稍稍回神,不敢当着皇帝和太后的面表露得太过明显。
可他仍然深深,深深地低着头。
贾珠很快被送到皇宫里,经过好几个太医的诊脉后,都说他的身体无碍——至少找不到他昏迷的原因。
康煦帝几经犹豫,拍板让贾珠留在偏殿。
太子身中奇毒,如果数日内找不出解法,怕是无力回天。哪怕到了深夜,整个毓庆宫都是灯火通明,那些个太医根本不敢睡觉,正在挑灯夜战。
正是在这个时候,王良守着的偏殿内,床上那位青年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
贾珠睁开眼时,只觉得浑身都被疲倦笼罩,压得他几乎说不出话,动也动不了,只剩下些许微末的力气,只足够他勉强抬起眼皮。
漆黑昏暗的室内,本不该叫贾珠涌起熟悉感。
然他还是很快意识到,这里乃是毓庆宫偏殿……毕竟他也曾经在这里留宿过许多次。
……他不是在宫外,又怎么会入宫?
【因为允礽受伤。】
系统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贾珠闭了闭眼,伴随着系统这句话,贾珠好像也能回想起他昏迷前的那一刻在想的是什么……
那种无名的恐慌吞没了贾珠,令他心如刀绞,彻底失去了意识。在他和太子的身上,难道还有什么奇怪的感应?
“他……怎么样了……”
贾珠根本说不出话,是在心里问的。
哪怕是这样,也让贾珠觉得倦怠不已。
【危在旦夕。允礽为康煦挡住了致命的毒箭,然后又杀了不少刺客。剧烈的运动,会让毒液在血液内更加疯狂地游走,一旦入侵心脉,允礽就无可救。】
“是什么毒,能怎么救?”贾珠脸色微变,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为惨败,“你既然都知道,应当也知道解法吧。”
【知道。然最快的一种办法,也需要时间。允礽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
贾珠闭着眼在床上躺了好久,才抖着胳膊掀开了被子,他坐在床边攒了攒力气,才去拿放在边上的衣裳。
“……大人?”
蓦然亮起的烛光,王良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惊喜地说道,“大人可算是醒过来了。”
“我昏迷了多久?”
“半日多。”
那就还是在今天。
“能不能……劳烦你,帮我穿戴一下……”贾珠断断续续地说道。
王良快步走过来,将烛台搁在边上,为贾珠换上新衣,“大人总是这般,真是折煞奴才了。”
贾珠勉强笑了笑,“你是太子身边的侍从,又不是我的,请人办事,总得多些礼数。”
王良蹲下来给贾珠穿鞋,低头说道:“也只有珠大人会这么想,其他人可不会想到这里。”
贾珠:“能劳烦你,将我,带到太子殿下的身边吗?”
他原以为,这会是一件难为的事。
因为太子肯定出事了。
因为现在的贾珠“不应该”知道这件事。
从他昏迷到他醒来,可从没有人和贾珠说过这件事。
所以贾珠也做足了准备,如果王良拒绝他,他会再想办法,却没想到王良的动作僵了僵,“大人若想去,奴才自然会带大人过去。”
这本是贾珠想做的事,可真的做到了,却令他欲言又止。
太子重伤濒死,这宫内的戒备定然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过去,哪怕是贾珠在这个时候想见太子殿下也绝非容易之事。
……这和他现在在宫内的事,有关联吗?
贾珠沉默,任由着王良搀扶住他。
东宫太监的力气足够大,扶着贾珠出了偏殿后,他看到了灯火通明的东宫。
贾珠缓缓地随着王良的力道,走到了殿门口,就听到殿内仍在窃窃私语,显然是那些太医们在互相争执。光是听着他们飞快的语速,都能感觉到那种绝望油然而生。
“大人?”
“没事。”
贾珠摇了摇头。
那些太医对他们的出现的反应,仅仅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低头。他们正在小声而急促地互相争执,脸上都带着愤怒的红与担忧的皱痕。
他们的语速飞快,贾珠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听到的那些话,都仿佛像是天书。
贾珠直到走到太子身旁时,才给人拦下来。
王良扶着贾珠站定,这才离去和那几个人说了什么,很快,他们让开,王良又返回来扶着贾珠过去,就在太子的身边坐下。
贾珠本该能听到王良和几个宫人交谈的声音,然那些话从左边灌入耳边,又很快从右边溜了出去,半点印象都不曾留下。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
他看着床上躺着的太子,神情之苍白,是贾珠从未见过的。
“大人,你的身体还虚弱着,不能坐太久。”王良单膝跪在贾珠的身边,轻声说道,“奴才去让人给大人准备点东西垫垫肚子。”
“……不用了,我不饿。”贾珠摇头。
王良抿唇,“总还是要吃点东西的。”
贾珠没留神他是什么时候离去的,可等王良回来时,贾珠却是注意到了。因为那淡淡浓香的气息,正是从王良放在他膝盖上的那盘糕点所飘散出来的。
王良:“殿下曾说过,这是珠大人最喜欢吃的口味,大人纵是不想吃,也看在这个的份上,多少吃一点吧。”他的声音说到后面,稍显哽咽。
贾珠怔愣了会,还是捏了一块。
起初,是软。
然后,方才能品尝出柔/软之下的甜腻。
贾珠的口味,与常人有些不同。
越是甜腻,他反倒越喜欢。
他偶尔会给太子塞几个,总会叫他甜得忍不住皱眉,然后抱怨地说道:“阿珠喜欢的味道可真是独特,这么甜腻,哪里值得喜欢?”
那时,贾珠就会不理他,抱着一盘糕点继续吃。
太子可不乐意贾珠被一盘糕点夺去了注意力,就会笑嘻嘻地往贾珠的身旁靠,旋即一口咬上贾珠的下唇,顺着唇缝舔着糕点的碎屑。
贾珠会微微张开,任由着太子肆意地胡来。
等到太子餍/足,才会漫不经心地用指腹擦着自己的唇,含笑地说:“不过,阿珠尝起来,比这些软糕还要甜腻。这世间甜味,可不及你三分。”
人怎会是甜的呢?
贾珠往喉咙里塞了一块糕点。
那甜味转瞬即逝。
这不可能。怎么会吃不出甜味呢?
贾珠呆板地往嘴里又塞了一个,一个,又一个,他拼命吞咽,好似喉咙那黏糊糊的东西,已经堵住了他的口鼻,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咽了咽,又努力咽了咽,这才吃下了那如同秤砣,毫无味道的东西。
“……大人?”
“只是有些饿坏了。”
帕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贾珠的面前。
贾珠下意识用手背擦了擦眼角,那晶莹的感觉,叫他不知为何,却笑出了声,“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被甜哭了。”
王良声音发堵,听起来含糊了些,“大人说的是,奴才闻着,今儿的糕点,的确是太甜了些。”
贾珠没要那手帕,王良就收回去。
直到后半夜,这宫里内外,变得更加寂静了些。王良不安地动了动身体,看着仍然坐在床边的贾珠,“大人,你的身体……你该回去了。”
“万岁爷可曾限制过时间?”
贾珠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贯的软绵。许是因为身体不适,变得更加无力。
“大人是怎么……”
“我在宫内。”贾珠笑了笑,“这本就是一个提示。”
能够让贾珠入宫,能够让他在这等戒严的情况下,仍能看到昏迷的太子……能下这样命令的人,唯独康煦帝。
而康煦帝的想法,再加上贾珠昏迷的时间,他也能猜得出皇帝想做什么。
过于巧合之事,就会让人牵扯上关系。
康煦帝让人将贾珠带进皇宫的原因,可想而知。
这也,正是贾珠所想。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一步,当他迈开步伐时,贾珠再没有管顾其他人的目光。
他一步,又一步地走到了太子的身边。
贾珠少有这般居高临下看着太子的时刻,因为自打允礽的身高超过他后,他总是很喜欢低头看着他,然后一把将贾珠抱住,仿佛比他长高一些是多么叫人欢喜的事。
当然,太子肯定会说,那是自然的。
“我比阿珠还高,自然是能护得住阿珠。阿珠,也不会再将我视如孩童。”
哪怕不比他高,其实也没关系的。
贾珠想。
不管太子怎么变化,他都还是他自己。
太子曾为梦魇感到头疼,贾珠却从来都不在意,因为他永远都可以分得清楚,什么才是他想要的,什么才是真正的那个人。
他久久伫立在太子的床边,久到让王良都害怕的地步。
王良知道太子和贾珠的关系,也清楚他们两人的情愫。
太子殿下重伤濒危,贾珠几乎在同一时间心痛晕厥,别人或许不会多想,可是王良却总觉得,大人乃是冥冥之中感觉到了太子出事,方才会为此。
如此深厚的情谊,倘若珠大人在这个时候失控……
也是正常。
可一旦传出去,以后……
王良微愣,眼睛蓦然就红了。
已经,没有以后了。就算传出去又如何,太子殿下已经……
太医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在耳里,惶恐笼罩着整座东宫。
一只手,伸到了王良的跟前,把他刚才收起来的手帕抽/出来,然后按在他的脸上。
“我想,这帕子还是留给你自己,更合适。”
贾珠笑了笑,“王良,扶我出去,看看外面罢。”
王良手忙脚乱地抓住脸上的手帕,一边又去搀扶着贾珠,“大人,现在宫内落钥,是不能随便出去的。”他吸了吸鼻子,有点堵。
贾珠颔首:“我知道,那就在毓庆宫内走走吧。”
王良扶着贾珠出去,在跨过门槛时,贾珠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有那么一刻,王良险些以为他要回头。
然只片刻的凝滞,贾珠大步跨了出去。
他的手虚虚地搭在王良的胳膊上。
“太医,怎么说?”
“如果几天内没找到解法,就……”
“毫无头绪吗?”
“其实已经找出是什么毒,也已经从古籍中找到了解法。然有一味药,是连京城都没有的。”王良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太偏门了以至于……时间,约莫是不够的。”
康煦帝已经叫人快马加鞭去了,然这一来一回,会是怎样,那可不好说。
贾珠闭了闭眼。
“那些刺客呢?”
“奴才知道得不多,只知道第一批的刺客数量不多,而第二批就多了不少,不过大多都被太子殿下杀了。余下的活口,应该都在天牢。”
现在只是康煦帝分不出心神去处理他们。
贾珠闷闷咳嗽了一声,“等明天,天亮后,王良,记得与皇上提一提,就说,请他查一查北静王府。”
王良耸然一惊,失声说道:“难道王爷也参与其中?”
贾珠摇了摇头,“不是北静王爷,其实更准确的是,他府上的幕僚。”
他顿了顿,有些惆怅地说道。
“朔方先生。”
王良对这个人有一点记忆,自然是出现在太子搜查贾珠身边情报的记录上。
“奴才记住了。”
又一会,王良还是忍不住问,“可大人,为何明日不自己同皇上说呢?”
眼下都快天亮了,黑夜与清晨交界之际,再过须臾,又是新的一日。
“说不得,那时候我累极了,睡得醒不过来了呢?”
【自然是因为,宿主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重叠响起。
系统无机质的声音在贾珠的耳边回响着,【宿主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吗?】
贾珠在心里笑,“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您是与众不同的。】
【只是系统以为,宿主足够冷静,知道一命换一命,并不会有任何的好处。】
总会逝去一条性命。
“因为我乐意?”
【贾府的前途,与宿主的抱负呢?】
“家中并非只有我一个子弟,有老祖宗在,加上伯母是个有能耐的。”贾珠淡淡说道,“再说,允礽……”在知道之后,总会多少帮忙看够点儿贾府。
总是瞒不住的。
他那样聪明,的确是瞒不住。
所以,贾珠才不会在他的身边。
在允礽醒来时,不该看到那么残酷的画面。
他立于树下,抬头望着天际。漆黑的天幕中,弯月孤独寂寥地悬挂在天边,亘古都是如此。
——“莫要多话,照办便是。”
忽而,风起。
秋风猎猎,吹鼓起衣袍,一道陌生的色彩,猛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于几步之外的宫墙之上,有位老道不知何时坐在那里,破落的道袍被风吹卷起下摆,好似在风中,都能听到他怪异的笑声。
“小儿,可该慎之,再慎之呐!”
第144章
王良看着那个骤然出现在眼前的老道,眼底满是不可思议。这可是皇宫,哪里来的老道,居然能够躲过那么多的侍卫看守,莫名其妙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然这个老道……
王良恍惚了片刻,总算有了点记忆。
在外军营时,有士兵在外头发现了一个昏迷的老道,禀报了太子后,太子做主将人救了回来。然这老道一连昏迷到现在根本没有醒来,就连班师回朝时,也被塞在马车里,跟着太子的车马回来了。
难道是在遇到袭击回宫时,这底下的人没收到命令,也将这老道带进皇宫了?
然再怎么解释他入宫的可能性,都无法说清楚,这老道到底是怎么在皇宫落钥后,还能在宫内行走。就连方才贾珠想要外出,那都是无法的。
老道轻巧地从墙头跳下来,瞧着有些疯疯癫癫,猛地凑到了贾珠的眼前,和他几乎脸贴着脸。
王良吓得去拖贾珠,然那老道手中不知何时捏着一把破落的拂尘,一把扫过了他的手腕,轻飘飘没有任何的力道,却叫他的筋道一下子酸痛起来,根本抓不住人。
王良的耳朵像是被棉花给堵住,根本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他只能盯着他们的嘴型,勉强辨认着他们的对话。
“……命……交换……命……”
“……独一无二……”
“……救……”
王良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撕下来,怎么会在这要紧时刻听不到?
他莫名有一种预感,现在贾珠说的话至关重要,而这老道的出现也定是怪异,他一定要……可他怎能什么都听不到!
是老道做了什么?
就在他们一齐看向王良时,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忽而想起……珠大人为何执意出来走走?他难道是早就知道这老道在这吗?
不,这不应该。
哪怕太子殿下和贾大人无话不谈,就连他曾经救下的人都会和贾珠说,然贾珠又是怎么和这老道联系上的?
分明白天之前,这老道根本就没醒。
贾珠根本没有机会和老道联系。
王良的脑袋就跟一盘浆糊似的,乱糟糟,直到贾珠走到他跟前时,方才回过神来。
“走吧。”
王良捂住自己的耳朵,他能听到了?
贾珠看着王良茫然的神情,下意识看向那个老道,只见这位相貌奇特,神情懒散,浑身上下都没半点道士清修模样的老者背着手,眨眼间已经越过了他们,出现在了前面。
王良瞪大了双眼,他意识到,就在十步开外,其实就驻守着东宫侍卫,可是从他们刚才说话时到现在,那些侍卫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哪怕看到一个老道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他们的眼睛视线都不跟着动一动。
仿佛在他们眼中,根本就看不到老道的存在。
贾珠往前走。
王良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贾珠的身后,茫然地说道:“大人,那位到底是……”
贾珠抿了抿唇,“这就得问太子殿下,到底给自己救回来一个怎么样的……”他憋了憋,“老神仙。”
他们的脚步不停,跟着那个老道走。
这个老道分明从来都不曾出现过此地,然脚步轻缓,却飞快地穿过了走廊,眨眼间出现在了殿门前。
这三步一岗,十步一人的守卫根本看不到他,只会对着跟在老道身后的贾珠王良二人颔首行礼。
王良的心里简直是一团乱麻,脑袋嗡嗡的,一堆问题堆在他的心口,然另外一种奇怪的感觉却紧随着浮现,而后便是无法遏制的渴望,他压低着声音,急促地说道:“大人……难道说,殿下,有救了吗?”
“……或许罢。”
贾珠轻轻地说道,过了一会,他又道,“就算失败了,也一定还会有其他的办法。”
他说这话时,人刚跨过殿门。
前头已经快溜达到了太子身边的老道却猛地回头看向贾珠,一把拂尘甩了过来。
王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刚才这玩意差点将他的麻筋打得可疼。然这玩意却只是轻飘飘地拂过贾珠的头脸,痒痒得他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等贾珠捂住红红的鼻头,泪汪汪地抬头时,老道已经站到了床边。
他知道,这老道是为了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不过此时他顾不了这么多,眼见这位老道士已经走到太子的身边,他们连忙跟上去。
那是何等奇怪的画面?
在太子的身边分明守着好几个太医与来往走动的宫人,然他们在将要靠近老道时却会无意识地让开道路,像是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人,可身体却会本能地让开。
王良死死咬住牙齿,激动地看着前方。
刚才一连串的事情总算在他的心里有了实在的感觉,尤其是外面的天色已经逐渐亮起来。那晨光微熹,仿佛拨开了黑色投射出浅浅的日光,淡薄的暖色,令这座明亮了一夜的宫殿,总算稍稍有了点柔和的气息。
如果太子殿下真的有救……
贾珠走到老道身边。
不同于老道,他的动作是会引起其他人注意的。
对于他去而复返,那些太医是不满的。其实身为医者,都不喜欢他们在抢救濒危伤患时,身边会有人碍手碍脚。更别说这件事要是做不好,还会危害到他们的性命。这个时候来一个人在身边晃来晃去,总是特别碍事。
可他们又都知道皇帝的吩咐,阻止不了贾珠,索性眼不见心不愁。
贾珠对他们的眼刀丝毫无感,满心满眼只看着老道和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