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几个问题,就已经解答了贾珠大部分的疑惑。哪怕他知道身边的江九其实还不明白——毕竟他不清楚这其中的怪异,只觉得白莲教的确都是一帮疯子,都是在装神弄鬼。
“我在那里做了几年,来往的贵客很多,总能收集到一些其他地方察觉不到的消息。足够偏僻,落脚也不会被人发现。”光头男人喃喃地说道,“不过在帮着完成了范茂的事情后,我就得到命令立刻撤出了京城,回到了扬州的据点。”
他看了眼贾珠,低着头,盯着地板说话。
“从之前,有分部试图袭击你后,京城的教众就被打压得彻底,很难扎根下来,接到命令时,我本来还很不情愿……”
光头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可没几天,就收到消息,所有还留在京城的人全部……都失去了消息……”他打了个寒颤,似乎是非常惊恐,“这不可能,我们,藏得很隐秘,怎么会……”
贾珠往后靠了靠,淡淡说道:“你应该去怪你们的仙师。”
光头男人猛地抬头怒视着贾珠,“不!”
贾珠笑了笑,眼底却毫无笑意,冰冷地注视着他,“凡事有动,必会留下蛛丝马迹。你们杀了范茂,抹去了杀人的痕迹,又做了伪证。没人教你们,动静越多越复杂,就越容易留下痕迹?”
他的声音变得更轻,好似一场无声无息的蛊惑。
“瞧,如果不是你们执意要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就不会害得京城的据点被连根拔起。毕竟你们会出事,全都是因为动手杀人留下了痕迹,不然谁也不知道你们重新试图扎根京城,对吧?”
贾珠只要愿意时,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包裹着甜蜜的毒液,那些接连而来的话语让光头男人连连摇头,却根本无法抵抗其中的逻辑。
“我说我不会喜欢这个主意,我不喜欢范茂被杀的事。可你又说,仙师不会出错,仙师认为我会喜欢……这是否意味着,仙师故意欺骗了你们……他想要让你们的分部也跟着覆灭在京城?再一次的,如同上一次愚蠢的分部。”
“不可能,这不可能!”
光头男人发了狂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像是一头狼狈的犬低低哀嚎。他焦躁不安地啃着自己的手指,过了好一会猛地跳起来朝着贾珠冲了过去。
“都是你,都怪你,我要杀了你——”
还没等他靠近贾珠,江九就给他敲晕了。
贾珠看着躺尸在地上的男人若有所思,好半晌看向江九,“只抓住了这么一个?”
江九有些羞愧地说道:“大爷,跟着他们的弟兄不少都被甩开了。这是唯一一个被抓住的,不过,他们撤离得虽然快,可这里是扬州,是林姑爷的地盘。”说到这里时,他总算露出个小小的微笑,“在这点上,他们倒是比我们要好一些。”
很显然,林家帮了一点忙。
贾珠漫不经心地说道:“毕竟,这是林家的地盘。”
他站起来,无谓地扫过地上的男人,“等他醒来后,再审问一次,把该知道的都挖出来,然后要怎么处理,就看你罢。”
他缓步下了楼梯。
身后的房间自然有人看守,也有人会在男人醒来后审问。江九亦步亦趋地跟着贾珠,轻声说道:“大爷,那些怪异的话,您莫要放在心上。”
贾珠自从刚才的审问后,似乎情绪一直有点奇怪。
贾珠摇头,“那些胡言乱语,又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他看向江九,含笑说道,“你们正是在那个时候被派来我身边的。”
江九自然记得这件事。
那时候的贾珠刚刚遭遇过一次袭击,那次袭击让太子殿下大发雷霆,最终将身边的殿前侍卫拨过去给了贾府,命令他们日夜都要监视着贾珠。
是的,除了保护之外,也包括着监视这个命令。
事无巨细。
贾珠身边发生的任何事,无论大小,只要发生了的,全部都得回禀到毓庆宫。
尽管江九做这件事已经有几年了,可还是觉得这件事略微……变态。
他总觉得贾珠是知道的。
然他默许了。
这显得这件事更加奇怪了。
到底是多奇怪的关系,才会有这样扭曲的做派?然从平日里太子殿下和贾珠的来往,江九又看不出半点奇怪之处。
太子和贾珠就像是任何一对正常的挚友。
江九百思不得其解,便懒得去思考。反正他们是太子殿下的人,哪怕康煦帝出现在面前,他们也要贯彻太子的命令。
——哪怕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毕竟,忠诚,有用,这才是太子选中他们的原因。
林如海的动作很快,在一日后,就已经将光头男人的同伙抓了几个回来。这让他们捣毁了另外一个据点,不过留下的还是尸体居多。
而那些人知道的东西,都和光头男人差不多。
这件事在明面上贾珠不能插手太多,所以最终对他们的处置,都是由林如海走了官府的门路。
而彼时,贾珠也该启程了。
带着小黛玉。
对于这个小女儿,林如海爱得如宝如珠,各方面都安排得妥当,然在她随身跟着的侍从上,却是有些为难。
在贾珠意识到,林如海打算让小黛玉只带着个老嬷嬷和小丫鬟时,忍不住提出了一点建议,最终是由着两个教养嬷嬷和两个丫鬟跟着一起出发的。
林如海只是为了让黛玉在入府时,不会太过叫亲家感到不快。
他对这个小女儿的关心是方方面面,甚至考虑到了人情世故。不过有贾珠在,他自然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有更多黛玉熟悉的人跟从,小姑娘才会更加安心,除此之外的礼节倒是不必多加考虑。
跟着小黛玉一起跟从他们出发的,还有黛玉的一个教习师傅,名为贾雨村。
林如海为他写了一份介绍书信,为着他入京做了铺垫。
贾珠起初并没有在意这位和他同姓的男人,而贾雨村也识趣地没有凑上跟前来,而是呆在自己的小船上,跟着贾府的大船一起前行。
过了一二日,贾珠才从小黛玉的口中得知,贾雨村的夫人曾经是甄家的丫鬟。
贾雨村在失势后,给不少人家坐馆,金陵甄家,扬州林家,都算是他的落脚处。他身为黛玉的师长,林家自然将他查了个彻底。
关于贾雨村是怎么将妾室娇杏扶为正妻的过程,贾珠并不怎么在乎。然娇杏曾经是甄家丫鬟这件事,让贾珠不期然想起了甄家曾经的遭遇。
贾珠看向与他一起在舱室内待着的黛玉。
离开了扬州后,黛玉的情绪一直不怎么好,不过,或许是因为贾珠在林府上呆了好些天,黛玉对他的态度还算亲近。
而身边熟悉的人还算多,黛玉除了情绪低落外,并未有其他的反应。这叫原本担心黛玉会身体不适的贾珠总算是放下心来。
黛玉似乎是察觉到了贾珠的目光,好奇地转过头来。每当看到那张小脸时,贾珠总是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含笑说道:“怎么?”
黛玉抿着唇,“大哥哥为何这般瞧着我?”
贾珠:“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他并没有敷衍黛玉,“你方才提及到的贾雨村夫人,或许应当是我曾认识的一户人家。”
于是,贾珠便将甄家的事情告知黛玉。
黛玉的眉头微蹙,露出清愁之色。
“那僧人当真这般说?”
贾珠:“许有出入,但确是甄夫人所言。”
黛玉怔怔出神,过了好一会,方才轻声说道:“娘亲曾说过,在我五岁时,也曾有个大和尚来到府上……他说,我的身体如此,乃是打娘胎便带来的毛病,合该养在家中,不叫外人惹得落泪,方才能平平安安。”她一双泪目带着盈盈水光,乃是想起了贾敏,方才克制不住,“大哥哥,我想阿娘了。”
贾珠叹息着拢住小黛玉的肩膀。
黛玉并未将那大和尚说的话放在心上,起码此刻没有,然贾珠知道皇上曾经查过此事,林家所遇到的那个大和尚,十之八/九也是那位颇有深意的僧人。
他所说的话,倒是不能不放在心上。
然按照当初僧人对英莲的描述,贾珠虽不能猜测出更多,却也隐隐知道那不是好结局。
如果皇上没有找到甄英莲,她继续沦落在人贩子手中,那她的未来会是多么凄惨,也是能够想象得到的。
如今英莲重新回到甄夫人的怀中,再不济,结果也不会比之前更惨。
这是否意味着,那个所谓仙师几次想要抢夺甄英莲,是与此有关?
可惜的是,之前抓住的那些人,包括那个沙弥,都不知道仙师为何要让他们抓甄英莲。在众多任务中,这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却也是这接连的任务,让他们损失惨重。
僧人对英莲的箴言如此,那对黛玉的……
贾珠的神色不变,将哭累了的小姑娘牵起来,用帕子小心翼翼擦拭着她的眼泪,轻声安慰着小黛玉。
好似刚才他的脑子里没想着一些危险的事情。
这一路回去京城,虽然累了些,可是路途顺利,可比先前担忧的感觉好上许多。
贾珠总觉得江九巡逻的时候非常上心,也比之前更加快活。
郎秋悄悄和贾珠说,“大爷,我觉得江九就是个喜欢刺激冒险的人。”
贾珠:“你从哪里发现的?”
郎秋:“他每天晚上都会思考出明日的布防,然后逐一调整,还乐在其中!”
尤其是从扬州回来后,回京的路上,江九看起来更加兴致勃勃了。
在扬州的事情丝毫没有打击到江九,相反让他更加兴奋了起来。
贾珠笑眯眯地说道:“这不是正好,一个喜欢迎接冒险的人,总比讨厌的要好得多。”
不管怎么说,尽管在扬州时遇到些麻烦,可这一路来回却是非常顺畅,等贾珠回到京城时,更是看到了两拨迎接的人。
……没错,是两拨。
除了贾府的人,另一波,自然是东宫太子的人。
贾珠脸上的微笑都差点没维持住。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器具,自从那天太子在临别前要求他一定要将那玩意带上后,他当真是日夜不离身。
贾珠叹了口气,和贾府的人打了声招呼,然后看着那乔装打扮过,却还是一眼被看出来的王良,“殿下出宫了?”
王良微笑,“殿下跟随皇上去了行宫。”
贾珠的眉头微蹙,“那你来是……”
王良继续微笑:“殿下命令奴才在这里等候珠大人,待回京后,就请珠大人去行宫一叙。”
贾珠:“……”
这可真是连轴转。
正当他要开口时,郎秋却贸贸然地插嘴。
这不应当,可他还是说话了。
“王公公,大爷的身体这些天都不太舒适,连日的颠簸叫他总是难以入睡,而且回来的路上,我们的药吃完了,大爷也咳嗽了好几天……”
他顶着贾珠的死亡视线,顽强地说了下去,“小的觉得,大爷还是得多多休息……才好些,如果强行再奔波去行宫的话……”
此去行宫,路途当然不算遥远,顶多是半日的距离。
然贾珠再过两日就要上值,这来回奔波,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郎秋只要一想到这个,根本没法站得住。
他硬着头皮说这话时,都有些担心那王良会露出怒容。
然王良并未打断郎秋的话,在听完他的说辞后,看向贾珠的眼神带着不赞同——他当然知道,刚才贾珠是打算应下。
“珠大人,自然要以你的身体为重。太子殿下收到消息,也会这般想的。可莫要这般随意,伤了自己。”
贾珠苦笑,“莫要如此,其实没郎秋所说那么严重。”
“但是大哥哥,的确时常咳嗽。”
王良一惊,看向贾珠的身后,方才留意到那位娇娇的小小姐。只这么一瞧,王良忍不住惊叹,连声音也变得更温柔了些,“林姑娘,那珠大人所说,可是谎言?”
黛玉自不想这么说贾珠,抿着唇,轻声细语地说道:“大哥哥该休息的。”
她看向贾珠苍白的脸色。
青年一贯是肤白的人,然这一月过去,他显得更加苍白脆弱了些。偶尔,黛玉也曾听闻他细细密密的咳嗽。那声音不如贾敏当初那般可怕,却也听得出病弱之气。
王良面带笑意,“珠大人,就连林姑娘也这般说,难道大人连表妹的话都不听吗?”
贾珠无奈,到底是颔首。
不过在王良去前,还是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他,请他转交给太子。
得了这书信,王良的神情也松快了些。
他自是知道,没完成任务,太子殿下肯定要不高兴。然哪怕太子在此,得知贾珠的身体这般,肯定也不会让贾珠随意再动。
只是知道归知道,在没看到人时,殿下定是不喜。此时得了贾珠的书信,总归比空手而归要好上许多。
等太子的人离开后,贾府的人已然等了许久。
只他们却是一点都不敢有异,待贾珠处理完这些事后,方才看向他们。
贾府已经备好了轿子只待来接应他们,贾珠盯着那轿子看了一会,淡淡吩咐下去,“不用轿子,换马车过来,再来些人帮忙,将船上的东西卸下来。”
家仆忙去做。
贾雨村上了岸后,并未往他们身边凑,只是远远行了一礼,便带着家眷辞别离开。
小黛玉虽有些怅然若失,但这些天和贾珠在一块,已是对他有了些信赖感,所以也便跟着贾珠上了马车。
马车内除了贾珠与黛玉外,还有郎秋和一个叫雪雁的小丫鬟。
虽有一个更为年长的大丫鬟,许是黛玉更喜欢雪雁的陪伴,所以时常还是她跟在黛玉的身旁。
郎秋一上马车就讨饶,“大爷,小的知道刚才是多嘴了。只爷这身体来回颠簸,本就该好好养着,小的只是……”
“好了,”贾珠打断他的话,“我是那种刻薄之人吗?”
郎秋这才松了口气,讪笑着说道:“大爷自不是这种人。”
小黛玉则是有些好奇地问道:“方才那位……”她不知来人的身份,对他们最初涉及到身份的交谈也听不分明,犹豫了一会跳过了称呼,“为何知道我的来历?”
贾珠低头看她,“他是太子身边的人,对于我这次去林府的目的,自是清楚的。”
小黛玉眨了眨眼,这对她来说,并没有太明确的感觉。
她只是慢慢点了点小脑袋。
贾珠温柔地说道:“有些紧张吗?”
“有点。”黛玉羞怯地承认。
贾珠有些惭愧,方才王良来请,他的第一反应的确是要答应。然这对黛玉来说,只会徒增惶恐。他怜爱地摸了摸黛玉的小脑袋,“莫要担心,祖母非常记挂你,家中兄弟姐妹都性情温柔,少有浪荡儿。”
他掠过了荒唐的长辈,以及有些花/心的贾琏。不过后者和王熙凤的婚事快要定下,这是经过他自己的一番争夺的,如今瞧来,贾琏花/心归花/心,可对王熙凤倒是有些喜爱在里头,不然张夫人是不可能让贾琏娶王熙凤的。
一个贾家,本来有一个王姓就够了。
马车缓缓滚动,就在贾珠慢吞吞将府上之人的消息一一告诉中度过,待到了阍室前,贾珠率先下来,牵着黛玉下了马车。
而府门处,却是有一张小脸往外瞧。
在看到贾珠时,登时眼睛一亮。
“大哥哥!”
这猝不及防的声响,倒叫贾珠吓了一跳。他转头一看,却是发现宝玉正俏生生地站在台阶上,兴高采烈地瞧着他。
“宝玉?”贾珠挑眉,“你怎在这,没去读书?”
黛玉闻声望去,瞧见了那个名为宝玉的小公子哥。
那小公子戴着抹额,漂亮的小辫子一层层地编织起来,束于脑后,又是一条漂亮的大辫子连带着各色金环扣住。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腰间戴着荷包,正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小公子哥三步连着两步下来,笑吟吟地说道:“老祖宗知道妹妹要来,却是嘱咐我今日早些归来。左不过教书师傅今日身体不适,我便早早退了。”
他一双漂亮的黑目望向贾珠身旁的黛玉,高兴地说道:“这个妹妹,我好像是见过的。”
贾珠一巴掌拍在宝玉的后脑勺,无奈地说道:“可别将你的坏习惯给带出来了。”
黛玉站在贾珠的身后,侧着小脑袋望着宝玉,心中倒是和宝玉一个想法。
眼前这小公子哥,瞧着倒是有些面熟,好似是在哪里见过呢。
贾珠为宝玉和黛玉相互介绍了一番,而后便带着两人入了府上。这一路到了垂花门,荣庆堂的丫鬟早就在那里等着,再加上一路上宝玉那说话的功夫,倒是让黛玉散去那些紧张之情,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被带入了荣庆堂。
然之前的欢笑,在见到贾母后,还是在老人家忍不住落泪中变得悲痛起来。黛玉的身上本就带着孝,那素色的衣裳再加上她本就孱弱的身体,弱柳扶风,娇喘微微之态,更加贾母心生怜惜,心痛不已。
好不容易哭过一场,搂着这心肝肉抱在怀里,恨不得将黛玉时刻揣在怀中,日日带着才是。
张夫人和王夫人好一番劝,又是说,又是求,这才让贾母止住了哭,而后,才不舍地让黛玉去各处见长辈。
宝玉自告奋勇地带着黛玉去了。
贾母用帕子擦拭了下眼角,轻笑着说道:“看来他们两个相处得很好。”
张夫人正在让人去将元春迎春他们给请来,闻言,笑吟吟说道,“老太太说的极是,我还从未见到宝玉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王夫人笑了笑,“宝玉就是个玩心重的。我可得叮嘱着他,莫要惊扰了黛玉,可怜她这般小小的岁数……”
贾珠敏锐地看了眼母亲,他总感觉,王夫人对黛玉的喜欢并不像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多,不过最起码在面上,王夫人并未显露出来。
他在荣庆堂只多待了一会,就被贾母给赶出去,让他回屋好好休息。
至于黛玉?
有贾母在,早就安排好了她的一切事务。
张夫人已经为黛玉收拾好了一处小院,距离贾母的荣庆堂极近,再加上方才在院内贾母指过来的人,定不会让黛玉感到不适。
贾珠回到自己院中,直到沐浴过,换过衣服,又在床上躺下后,这才感觉到了久违的疲倦。
那倦怠其实深埋骨髓,只是面上瞧着不显,一旦他真的躺下时,便如潮水用来,一下子席卷了贾珠,叫他立刻昏睡了过去。
直到傍晚,他才被叫起来。
与家人们一起吃过饭,贾珠欣慰地发现黛玉适应得还不错,面上瞧着略带笑意,也没有勉强。家中其他几个姑娘都很喜欢她,正在她的周边与她说话,更别说宝玉,就像是一只小小狗一般总是围着黛玉转悠,瞧着就让贾珠忍不住笑起来。
在饭后,贾珠自是去拜见了回来的贾政。
贾政的摔伤早就好了,看着神色还算不错。他将贾珠上下打量了一番,也没多话就让他回去了。
贾珠在回去的路上,探望了一下王夫人,并且从她那里,当真得到了她不怎么喜欢黛玉的消息。
面对贾珠时,王夫人难得诚实,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不怎么喜欢她。不过和她没什么关系,我和你姑母的关系,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不怎么好,你不能奢望我做到爱屋及乌。”
王夫人会为了贾敏的去世感同身受伤心,不代表她真的能忘记过去的那些摩擦。
贾珠无奈笑了笑,“可母亲还是为她准备了那些东西。”
王夫人嗔怒地看着眼贾珠,“我再怎么不喜欢她的母亲,与她也没关系。”她这话说得,好像忘记了自己刚才说的什么,“这才几岁,就得离开自己唯一的亲人,瞧着也是有些可怜。”
不过聊了几句黛玉,王夫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贾珠身上,忧愁地说道:“郎秋说你感觉不适,还是叫大夫来看看罢。”
贾珠没有拒绝,尤其是王夫人这般担忧地望着她,便顺从着她的意思让她去请了。
而大夫来的速度那么快,叫他都以为母亲是专门请人等着。
大夫花费了一点功夫,又重新给贾珠开了个药方,并且严肃地表示他需要卧床休息几日,这让王夫人原本轻松的态度一变,立刻将贾珠押送回去屋里,亲自盯着贾珠躺下,又厉声训斥了一顿郎秋,这才不太甘愿地离开。
贾珠:“……”
他默默地看了眼屋门。
决定明日要给郎秋加月钱。
人都躺到床上,而且也不被允许看书,贾珠不想挑战王夫人敏/感的神经,不知不觉也就真的睡着了。
只是没睡着多久,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时,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因为这床,不是他的床。
他该死地又入梦了。
这倒霉催的事。
近来入梦的频率多到贾珠开始担忧太子的身体——这也是在码头被王良邀请时,他不顾身体想答应的原因。
这一次,屋内没有太子,只有“贾珠”一个人。
贾珠待在“贾珠”的身体内,不知他在做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床帐。
怨恨,难受,酸涩,恐慌……
种种情绪缭绕在“贾珠”的心里,不多时,那道门从外被打开,一身常服的太子从外面走来。
他每走一步,床上的“贾珠”身体都微微颤抖了一下,而后,在太子当真要靠近时,“他”猛地坐了起来,冷冷地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
“你身上的血腥味很重。”
“刚刚杀了人。”
男人轻描淡写地说道。
“贾珠”厌恶地皱着眉,隔了好一会,才说道,“所以呢?”
“来说给你听。”太子笑了笑,“你的朋友,骨头倒是挺硬。”
他的手指,还带着血迹,抚摸上“贾珠”的手指,“他痴迷的大义,你难道从来都没告诉过他们,都是被欺瞒的谎言吗?”
“贾珠”猛地收回手,发出厌恶的声音,“那和你没关系。”
“的确。”太子懒洋洋地坐在床边,“我猜他们的暴动失败,你也不想听了?”
贾珠躲在“贾珠”的身体内,感受到那一瞬间古怪的情绪,紧接着,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扭曲了起来,好似是朦胧的跳跃,所有的人和景色都变得怪异,好似隔着一层镜面……
过了好一会,方才的场景被完全擦去,如今,贾珠发现这出现的地方,却是和之前截然不同。
他的手中……
好吧,他握着一把刀,很显然,它捅进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
“为什么……”
那个人的模样,贾珠看不清楚,只记得他血淋淋的手试图抓住贾珠,而他们都听到了那把声音,那是“贾珠”的嗓音,有点软绵,带着他少许不喜却从未改变过的声音,温柔,却又冰冷地重复,“因为你们走错了路。”
“你……”
“贾珠”抽/出了刀,与此同时,那人软倒了下去,已经抽/搐着,却说不出话。
贾珠能够感觉到那些古怪的情绪,带着微妙的复杂,却很平静。
事实上,“他”在杀了这个追杀“他”的人后,快速掩盖了尸体,将这一切都藏在了暗处,“他”洗干净了手上的血迹,然后回到了一处宅院里。
路上每个遇到的年轻人都会高兴地称呼他为师傅,不管是男女老少……
贾珠在心里眨了眨眼,看来当初他建议宝玉做的事情,另一个“自己”也做到了。
正如他和系统说过的话,不同经历的人不完全是一个人,然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也的确本质相同。
回到书院里,“贾珠”照常给人上课,他听到学生们雀跃地提问,也有着对时局的担忧。他们谈到了四处的乱象,也谈到了前太子的死,更谈论了新皇上位,同时,也叽叽喳喳地问起了“贾珠”真要出海云云的话。
贾珠被迫塞了一耳朵关于先太子到底是怎么惹起腥风血雨的事,又听闻他是死在一场刺杀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杂事被这些学生们说出来,又汇聚成了这场有些奇怪的交谈。
这当然奇怪。
首先,女学生,其次,他们谈到了先太子的死亡,那就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老皇帝在太子死亡后没多久也去世了,听说是被太子给气死的。
……听说,听说,又是一场听说。
贾珠只觉得脑袋胀痛得要命。
他想更加听清楚这场对话,却发现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在远离了“梦境”后,他猛地沉入周公的邀约,没再醒过来。
然后,第二日,也没醒来。
他半夜发了高烧,是在凌晨时入内的许畅检查才发现的,吓得他连滚带爬去找了王夫人。
让贾珠的高烧降下来,花了大夫不少功夫,毕竟烧得有些反反复复,他第二日根本没什么神智,直到第三天才稍微清醒些,但也时常在睡觉。
连着上值的日子,都给贾珠睡过去。
直到某一天,他的骨头总算不再烧得慌,连躺着都不那么难受时,贾珠的病才算是好转了些。
他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
这张床在过去这些天,都仿佛成为了他的巢穴,就连初来乍到的黛玉都曾忧心忡忡地来探望他。
这叫贾珠有些惭愧。
他心知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与夜半的梦有关,可是每一个人都以为他是因为长途跋涉才高烧不止。
这叫贾珠有口难开。
那个梦好生古怪。
后半段……根本不可能是太子的记忆,他是说……太子那时候已经死了,不是吗?就连那时候的贾珠也都年纪不小了,怎可能会“看到”这些?
系统什么屁话都不说。
安静得古怪。
不过,身体恢复的感觉,总好过那几日一直烧得难受。
贾珠在被褥下舒展着身体,好几个汤婆子还放在四周,哪怕是春日,他的脚趾仍是冰凉,总需要这些外力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