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微微虽然哭着,但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宋呈越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无措又委屈地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你,你们想要怎么样!”
“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呈越挑了挑眉。
“覃同学,”他语气冷淡地说道,“程同学已经把事情全都告诉我了。”
“如果我们自己查,看监控就可以,顶多费点时间。而且,程同学刚才已经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不过,”他顿了顿,“我还是……想听你自己把事情说清楚。”
在覃微微变得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他轻车熟路地说道:“毕竟让你做这件事的人,也没在乎你的死活。”
“你猜最后,他会不会帮你解决你的学位问题呢?”
程玉阳的倒戈,彻底击碎了覃微微并不强的心理防线。宋呈越只是稍微一吓唬,他便哭着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就在前几天,宋二伯给他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宋二伯告诉他,如果他能够帮助自己将课题组内的研究成果拷贝一份出来,他和周靖言的婚事,便不再是问题。
原本周靖言被赶出家门后两人的生活就很拮据。而宋二伯则是将话说得很是漂亮:“你只需要花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会帮你安排好。到时候你只要不认,就没人能给你定罪。”
“你以后就是正大光明的周太太,还需要担心这种事吗?”
覃微微被宋二伯一蛊惑,便鬼迷心窍地动了手。
他先从程玉阳那里拿到了钥匙,悄悄地留下模具,接着配了把新的。昨晚他压根没走,熬到凌晨连保安都走了的时候,才偷偷摸摸地溜进了实验室。
他几乎拷贝走了实验室电脑里所有的资料,然后连夜发给了宋二伯。
现在,不出意外的话,那些实验数据都已经躺在宋家研究团队的电脑里,等待他们来解码。
宋呈越在确认好这些事情后,便离开了实验室。
他双手插兜,独自一人走在生科大楼能听到脚步回声的走廊上。一旁的窗户里透进来的错落阳光只占据了窗边很小一块地方,反倒让整条走廊显得更加昏暗。
尽管事情十分棘手,他的神情却是放松的。手闲闲插在兜里,眉梢眼角一点紧张感都没剩。
他似乎想要下楼,朝着的是电梯间的方向。但走到半途,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宋呈越的神情不变,看眼屏幕上跳动的号码,便干脆利落地接通了电话。
“喂,”他的表情不变,语气却是变得低沉,“二伯?”
那边传来了两声沙哑的笑。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电话号码,”那人说,“小越,你现在,在J大吧?”
宋呈越眸光微闪。
“在,”他冷冷地说,“真没想到,你能见缝插针到这个程度。”
“只是他自己的选择罢了。”那个人——也就是宋二伯的语气更加愉快。
“资料在你们手里?”宋呈越一副等不及陪他装蒜的模样,生硬地直接戳穿道。
他靠在墙壁上,问:“您是在示威吗,二伯?”
那边又笑了两声。宋二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穿过电讯号,有种细沙滑过的粗粝感,磨得人耳膜有些不适。
“怎么会呢。”宋二伯状似否认,“这个项目主要是竹音在推进,你们明盛,不是一直都没有全身投入吗?”
他的言外之意太过明显,以至于宋呈越没办法装听不到。
宋呈越叹了口气。
“您打电话过来,是想对我说什么?”他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客气,“我想,您应该有很多您自己的事要忙。”
宋二伯声音一冷:“小越,你怎么和二伯说话呢?”
宋呈越便闭嘴沉默。
两人在电话里遥遥僵持了阵,最终,还是宋二伯先开了口。
“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小越。”宋二伯叹惋地说,“二伯给你打电话,是想提醒你——这强效抑制剂一旦研发出来,你知道会导致什么后果吗?”
“什么后果?”宋呈越问。
宋二伯再一次地笑了起来。他的笑里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怜悯。
“你很喜欢郁筠吧。”他说,“二伯知道你喜欢他,想得到他。但你有没有想过,强效抑制剂一旦研制成功,他就不需要你了?”
“强效抑制剂完全可以应付他的生活所需,他不需要哪个alpha来标记。”
“你是没想过,还是不明白?”
话语冰冷锐利,像是想要直直插入宋呈越胸口的利剑。
窗外的树叶沙沙响了两声,落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宋呈越站在窗边,半边身子没在阴影里,垂下眼帘,多情的桃花眼在阴影里一片漆黑。
“是啊。”他应声,“他就可以彻底自由,就不会……再需要我了。”
“小越,你明白就好。”宋二伯像长辈似的,和蔼地说道,“你其实不必参与竹音的事情,事成了,你也得不到。不如……”
听筒因为略差的信号,响起了点刺耳的滋啦声。
宋呈越也笑了声。
他的笑容很淡,像阴冷的毒蛇在爬。
“我明白您的意思。”他说,“您说的没错……强效抑制剂的研制对我来说,百害无一利。”
“我当然不会允许我自己失去他。”
“看来我们的想法一样。”宋二伯欣慰地说道。
“和竹音合作,不如和我们宋现在数据在我们手上,想研制出新抑制剂,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善解人意地补了一句:“小越,你难道还在怨二伯当初送你出国吗?”
宋呈越笑容收束,面无表情。
“当然不,二伯。”他的话语里却暗含兴奋之意。
“我觉得,我们合作,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江扬开车送郁筠回J大的路上,郁筠靠在椅背上睡了一觉。
他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因为太困了,最后倒也是短暂地睡着了一会。在被江扬叫起来的时候,他还有些茫然,看着车窗外刺目的阳光,大脑都没能成功转起来。
“到了,郁总。”江扬低声道。
郁筠“嗯”了一声,直起身,推开车门钻了出去。他关上门后,身后传来发动机的运转声,江扬开着车走了。
“小筠。”
宋呈越的声音响起,郁筠一抬头,就在生科院大楼底下,看到了宋呈越的身影。
这人好像刻意在等,此刻正从生科院楼底的屋檐处迎了上来。“事情差不多搞定了。”他对郁筠说。
郁筠按了按额头:“是谁?”
“覃微微。”宋呈越说,“程玉阳告诉我,是他让覃微微拿到了钥匙,昨晚他开门去拷走了数据。”
停顿了一下,宋呈越补充道:“是我二伯指使的。”
“果然是他们。”郁筠冷笑一声,“通过周靖言的关系吗?”
“不是。”宋呈越摇了摇头,“我二伯亲自联系的覃微微,以和周靖言的婚事为筹码,骗他帮自己做事。”
“……那覃微微还真是够拎不清的。”郁筠更加不知评价什么好,“他宋家,还干涉不到周家的事情。”
“是啊,他实在是……”宋呈越叹息道。
两人不知不觉并肩进了楼内。开得很足的空调让方才沾染了点炎热气息的郁筠复又凉爽了下来。他偏过头看了看身边神色如常的宋呈越,忽然有点踌躇。
要问吗?刚才在诊所里听到的事情?
但还没等他开口,宋呈越却率先说道:“小筠……我要向你道个歉。”
“……什么?”郁筠一怔,心中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覃微微偷走的,不是真实的资料。”宋呈越轻声说。
他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声音飘进郁筠的耳朵里,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睁大了眼:“你说什么?为什么不是真实的资料?”
宋呈越轻轻叹了口气。
“我先前嘱咐过徐教授,”他说,“让他有成果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郁筠稍稍明白了点,目光泛起了冷,盯着宋呈越,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他把成果告诉我之后,我让他把数据转存了起来。”宋呈越停下脚步,放缓语气解释道。
“那份数据现在在徐教授本人的电脑里,实验室的电脑里存储的,是他们先前失败的实验结果。覃微微拷走的也是那一份。”
郁筠用力地抿了下唇。
“什么时候?”他问。
“就在我前两天易感期的时候。”宋呈越垂了垂眼,“在车上,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郁筠想起,那天同学聚会后下着瓢泼大雨,宋呈越像只被抛弃的、湿淋淋的小狗一样,直愣愣地杵在车里。
原来那天,他接电话就是为了这件事。
“嗯,”宋呈越轻轻点头。
他四下看了眼,拉着郁筠就躲进了楼梯间。
楼梯间没有窗户,昏暗无光。郁筠仰头看着宋呈越,表情不善。
“刚才,二伯给我打来了电话。”宋呈越低声说,“他想试探我。”
“试探他拿到的东西,是不是真的。”
“他问了你什么?”郁筠飞快地问道。
“他想要明盛抛弃竹音,与他合作。”宋呈越一五一十地交代道。
郁筠冷冷地呼出了一口气。
“你呢?”他的脚尖微微向前,简短地问。
“我……”宋呈越无奈地笑了笑,“我答应了他。”
郁筠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变化,宋呈越就补充道:“小筠,你听我说完。”
“这是个机会,”他压低声音,“如果我拒绝他,他会怀疑自己资料的真实性。而且……”
他温柔双眸里掠过一点内敛的冷光。
“我可以确保他们最终提交的产品里,用的就是实验室拿来的配方。”
郁筠神色一凛。
他反应得很快,瞬间就明白了宋呈越的意思。
“你想骗他?”他皱眉,“你是……”
“我想让他彻底完蛋。”宋呈越笑了笑,
他的笑容里有零星压抑不住的恨意:“我想让宋家彻底完蛋。”
郁筠沉默了。
半晌后,他才开口:“所以你瞒了我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是,”宋呈越点头,“我二伯的手段很可怕,你也见到过了。我不想……让他亲自对你动手。”
郁筠的指尖微微攥紧又松开。
“但是,宋呈越,”他的声音里有些疲惫,“你应该清楚,你想做的事情,我也想做。”
“我知道。”宋呈越叹了口气,却仍是固执地说,“我不想再让杨正琦的事情出现第二遍了,小筠。”
走廊里一丝风也没有,郁筠深深地吸了口闷热的空气,一时无言以对。
这些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庞大繁杂的信息乌泱泱地涌入,让他已然疲惫的大脑更加不堪重负。
“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最终,他问。
宋呈越怔住了。
“他给你开出了什么条件?”郁筠忽然觉得很累,不想继续再纠缠这个问题,“很优厚吗?”
他有些精疲力竭。
也很烦。
不断的欺瞒和复杂交错的关系纠缠在一起,让郁筠的心里涌上了一点冲动——要不就算了?
他不是无路可走。
但这时,宋呈越却忽然开了口。
“……他告诉我,”宋呈越犹豫了一下,才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说,“如果强效抑制剂研制出来,你可能就不会再需要我了。”
“到那个时候,我就没有任何接近你的理由,没有任何能够留下你的办法。”
郁筠的心脏蓦然一跳。
“你为什么没有答应他?”他顺着宋呈越的话问道。
在他的视野里,宋呈越眼睫微动,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不会答应他,”宋呈越说,“这是你的梦想。”
他的梦想。
郁筠的手指尖抖了抖。
他年少时曾无数次羡慕过那些自由的、不受信息素束缚的beta们;也曾幻想过,如果自己不需要和某个陌生人一辈子绑在一起,他的人生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后来他开始变得坦然。
Omega不是一个难以认同的身份,更不是什么需要抛掉的耻辱。
他是omega,但他也要自由。
郁筠原本疲惫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样,陡然晃向高处。
他看着宋呈越,终于摒弃了那些混乱和犹豫,下定了决心。
“宋呈越,”他深吸一口气,问道,“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给我一个回答。”
宋呈越抬眸看他,桃花眼里氤氲了点微光。
他好像有些惊喜,原本固执维持的外壳不自觉地裂开了点缝隙。
“你到底在想什么?”
郁筠问道。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宋呈越,这个总也捉摸不定的人,此刻所有的细节都暴露在了他的目光下。
“从当年,到现在,这一直以来——你到底都在想什么?”
宋呈越抿了下嘴。
他又露出了一点回避的表情。
郁筠见状,加上一句:“如果你不说,我就走了。”
说完,他作势转身,宋呈越见状,顿时一把攥住郁筠的手。
“都告诉你。”他语带恳求,“我都告诉你,你别走。”
宋呈越的手心烫得郁筠一个激灵。他转过身来,看到身后宋呈越仍然看起来有些躲闪,但尽是认真的眼神。
不像往常看似真挚,实则目的分明的神情。
郁筠心中的石头忽然间落了地。
“走吧。”宋呈越抿唇,唇角绷得紧紧的。
他的眼神飘忽了一会,最终妥协道:“我……一点点地跟你说。”
此时刚到饭点,走廊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生科院的学生。
宋呈越的身形高大,在走廊上看起来很是显眼。他先是沉默了一阵,而后在人流变小的时候,才开口说道:
“大概是在初中的时候,我就有点奇怪。”
郁筠看着他,他垂眸看了一眼郁筠,两人眼神对上,宋呈越又不自在地避开。
“你知道的,我爸妈出了点事。他们走得很突然,连一开始我拿来欺骗的遗产都没剩下。我们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二伯拿走了,连一只枕头都没剩下。”
“我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自主权——二伯甚至把我的监护权也抢了过来。”他说,“大概是怕我做什么,所以想把我栓在身边。”
“他对我并不算苛刻,自降身价来为难我,的确有些荒谬。但他能够做到的,是对我无比的冷漠。”
宋呈越淡淡地停顿了一下,他的眸色变深:“我在家里,佣人不理我,亲人也不理我。我好像被全世界遗弃,眼里能看到的,只有那个被家里所有人捧着的二伯。”
“我知道他杀了我的父母,他不想让我的人生有多顺利,于是有意无意的,也对我产生了一些负面的影响。”
“偶尔留下的只言片语,也都是告诉我,做人要不择手段,要心狠手辣。”
“而我也不负他的期望,变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他轻轻闭眼,声音苦涩怅然。
“一个和他一样卑劣,和他一样恶心的人。”
第87章 快乐的理由
郁筠和宋呈越沿着走廊边,慢慢地到了地下停车场。凉风呼呼地刮着,驱散了闷热的空气,带来一丝沁凉。
郁筠听到宋呈越继续说着:“一开始,我的确很茫然。”
“我不知道在一个仇人的家里,该如何自处,该如何生活,乃至该如何复仇。但很快,我发现我的身份很有意思。它让我天然,就处于一个弱者的地位。”
“如果我和宋惠宁起冲突,不论我做了什么,到最后受到责怪的一定是宋惠宁。”
宋呈越的语调有些奇异:“只要……我装成那种可怜的、受欺负的、柔弱的样子。”
郁筠轻轻叹了口气。
“我以前以为你就是这样。”他说。
“我不是,也可以说我是。”宋呈越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发现,我好像就变成了那样的一个人。”
“我只要掉眼泪,班主任就会帮我几个无伤大雅的忙;只要闷着头不说话,同学就会觉得我受了他们的欺负。”
“甚至连宋惠辰他们的朋友,都觉得他们太恶劣,太狠毒。明明当年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就是我二伯做的,但他们还对我这么刻薄——令人细思极恐。”
“那时,好像只有那样才能活下去。所以,我就装成那副样子,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别人的帮助,如鱼得水,苟且偷生。”
他们站在宋呈越的车前,宋呈越拉开副驾的门,向郁筠示意了一下。
郁筠钻进车里,看到宋呈越从另一边也坐了进来。宋呈越打开了车载空调,偏头对郁筠说道:
“宋惠辰说我以前那样,的确有道理。因为我的确称不上有多磊落。”
“那个时候我只是记得你……记得你是个很漂亮的人。你帮我赶走宋惠宁那件事,我也只是简单地记得,然后同时,又觉得你和那些人一样。”
“愚蠢,是吗?”郁筠说。
“不至于的。”宋呈越摇头,嘴角下撇,“只是没有什么特殊罢了。”
郁筠想问他‘那后来呢’,宋呈越却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后来,大概是因为那件事。”宋呈越说,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郁筠看到他手背因为用力而鼓起的青筋,“那时郁笙阿姨也出了事,班里一些见风使舵的人也开始欺负你。一开始我只是在看戏,直到那天……我看到你把一个同学的作业从窗户里扔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坐在窗边,正好看到他想要调戏你。然后,你就走过来,抓起他桌上的作业纸,往楼下扔。”
宋呈越看着郁筠:“可能你都忘了旁边是我。但我记得那个时候,风很大,纸满天乱飞,落在泥地上,变得脏兮兮的。你的侧脸很好看,动作很果断,好像一点都没有犹豫。”
“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说,“一切都不一样了。”
郁筠怔住了。
他试图在记忆里搜寻,但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有关宋呈越的、一丝一毫的碎片。
那天对于郁筠而言,只是他不平静生活里微不足道的一小段。教室里一张张的人脸早已模糊,褪色成了扁平、毫无意义的形象。
“你应该不记得了。”宋呈越轻轻笑了笑,“我那时,就是因为这件事,对你产生了一点兴趣。”
“不是那种兴趣……就是,很想看看,另一个和我一样碰到困境的人,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他停顿了一下:“这么……嗯,就这么开始留意你。”
“上课的时候,放学的时候。我平时总是装成一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样子,所以就顺理成章地跟在你身后,悄悄的。”
“你没有发现过我。”
郁筠忍不住皱眉:“你变态吗,还跟踪?”
“可能是有点。”宋呈越用力抿了下嘴唇,声音有些许涩意,“当时就每天跟着你放学,看你写了什么作业,你怎么把那些挑衅你的alpha骂得灰头土脸。就像中毒了一样,很卑劣,很阴暗,觉得你和我一样可怜。”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好奇,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崩溃?”
“被欺负的时候,被标记的时候,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微不足道的时刻?”
“我知道,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样的绝望就像钝刀子割肉,漫长又折磨。没有人能够扛过这样的折磨……只有我。”
郁筠不禁有些诧异。
他从没有想过,宋呈越居然会有这样奇怪的、阴暗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绝不符合正常人对于高尚的看法,甚至还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然后就是那天,王家的人想要标记你。”宋呈越沉默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我觉得,也许这就是你被逼到绝路的时候了。”
“但是你没有。”
他好像回忆起了那天的场景:“我跟着你,躲在巷口,听着你们的对话。我没想过你会那么果断,当时我甚至没有怀疑过,如果他们敢动手,你是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用刀子割烂你自己的腺体。”
“那一瞬间,我想,如果是我,我做不到。”
“我原本一向明哲保身,不准备参与任何纠纷。但那天……我摔碎了脚边的玻璃瓶。”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又笑,眼里闪着粼粼的光,“可能是鬼迷心窍了吧。”
“就算你不需要我,但我就是想帮帮你。”
郁筠的眼睫颤了颤。
他有些五味杂陈地问:“然后呢?”
“然后你都知道了。”宋呈越扯了扯唇角,“你猜到了的,我一直就这么悄悄地跟着你,看到那些人为难你,就会……大概算是帮忙吧。”
“放抑制剂的是你,”郁筠说着,忽然福至心灵,“陪我看烟花的也是你,对吗?”
他的脑海里过电一样闪过那个烟花秀的夜晚,隔壁窗户里伸出的手,以及迎风飞舞的纸条。
那个奇怪的人……
“是我,那天放学的时候,我看到你被关在了教室里,于是……”宋呈越顿了顿,而后认命地点头道,“于是我就偷偷地翻进了隔壁班的教室。”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是谁,就用左手写字,和你传纸条。”
“当时我想,也许你会很开心。”
回忆起那天黄昏的烟花秀,郁筠忽然感觉自己的过往和宋呈越所讲述的东西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那个不走寻常路地用传纸条来沟通的、奇怪的人,在宋呈越的话语下悄悄地和他在郁筠心中曾经温柔顺从的人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形象。
在他记忆里模糊潮湿的教室,地面上咕噜噜滚动的抑制剂,以及清淡的、裹挟着烟花硫磺味的空气,伴随着他们毫无逻辑的奇怪过往,好像悄然飘荡回了狭小的车厢。
“但事实可能没有听起来那么美好,我也不是出于完全的善意。那时我很高傲,总以上帝视角来打量着别人的人生。一边打量,还一边沾沾自喜,认为自己真的成了上帝,可以随意地戏耍其他人。”宋呈越说起来的时候语气有些自嘲,好像自己都不忍直视当初的自己一样。
“……然后呢。”郁筠的指尖蜷紧,再次问道。
“我很卑劣。”宋呈越垂眼盯着车内的地毯,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神,“我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甚至一开始是想戏弄你。你对我的存在一无所知,甚至还觉得我逆来顺受的样子都让我很开心——也许是开心,我那个时候,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你是神经病吗。”方才在脑海里构筑的场景一下子被打碎,郁筠忍不住,“为什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快乐?”
“不是。”宋呈越摇摇头,泄露出的一丝神情看起来有些怔忡,“我后来发现……我其实当初,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而快乐。”
郁筠怔了怔。
在他回过神前,宋呈越却是仰面靠上椅背,自顾自地说起了另一个话题:“后来我的骄傲,和玩弄人心的快乐,都因为一件事彻底消失了。”
因为他的二伯吗?
郁筠想。
他还不至于那么快就忘记宋惠辰对他说的事情——关于那么急迫地将宋呈越送出国的理由。
“我一直都觉得,我的那些小手段,做的那些事情,二伯都不知道。”宋呈越淡淡地说,“我以为我比他聪明,于是变本加厉,费尽心思想着该怎么折腾宋惠辰他们。”
“他们做起事来毫无顾忌,我只要稍稍一揪,就能揪出很多把柄。我就用那些把柄,来给他们找不痛快。”
“有的时候,是他们逃课告密;有的时候,我会把他们费尽心思藏起来的成绩单让我二伯看到,诱使我二伯批评他们。越来越多的事情,让我的戒心也在逐渐地下降……”
他像是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以为他们拿我没有办法。”
郁筠的眸光动了动。
他想起了宋惠辰说过的话。
“所以我做了更大胆的举动。”宋呈越说,“宋惠宁曾经和一个omega女生起了点冲突,然后,他情绪激动之下,把那位omega女生从楼梯上推了下去,女生的腺体受损坏死,必须得要切除。”
“……没有。”郁筠摇摇头,皱起眉。
“还没完。”宋呈越却说,“然后,我二伯想要压下这件事。给女生家里一笔不痛不痒的、甚至还不足以付清医药费的钱,想要草草地了了这一桩事情。”
“女生家里没有意见吗?”郁筠问。
“没有,”宋呈越的表情讽刺,“他们觉得,反正这个omega女儿已经废了,那拿上这么一笔钱更好。”
“然后,你做了什么?”郁筠不由得认真了些,“宋惠辰说,你想他们送进监狱。”
“当然,”宋呈越勾了勾唇角,“他说的是对的,没夸张。我的确是想把他们送进监狱。”
“我找到了那个omega女生的哥哥。女生本人还在病床上昏迷,她的哥哥是个alpha,很疼爱妹妹。于是,我把推人的监控视频偷出来,交给了他。我和他一拍即合,想要通过媒体将推人的事情爆出去。”
“但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宋呈越说着,眼神沉了沉。
“原本我们谈好了一个媒体,但临到最后,他们突然违约了。”
“我们换了一个,仍旧是违约。后来,我想直接发布在网络上,但只要一发出去,就会因为大量的恶意举报而被删帖。”
他换了个姿势,摊了摊手:“这样不论怎么看,背后都是有人在操纵的。”
“不过还没等我找到答案,我就知道发生什么了。”宋呈越继续说道,只觉得有些不堪回首,“那天我放学回家,我二伯就坐在客厅里,叫住了我。”
“他叫住我,第一句话就是——‘本来还想让你多磨炼一下小辰和小宁,但是,小越,你好像不太清楚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