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下班的时间,郁筠收拾好桌面,还没来得及乘电梯下楼,陈书烨便推门而入,面露难色:“郁总,宋总在外面,想要见您。”
这样的场景最近时常发生,两人见怪不怪地对视了一眼。
郁筠神色如常,毫不心虚地说:“让他进来。”
陈书烨闻言,轻轻眨一下眼后。没过多久,宋呈越便裹挟着风声,快步走进办公室之中。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额发略显凌乱地耷拉着。陈书烨在门口觑了两人一眼,见状也识趣地从门口溜了出去。
宋呈越在办公桌前站定,将气喘匀,神色沉凝地说:“小筠,警方已经着手逮捕我二伯了。”
“已经定罪了吗?”郁筠扬眉,有些讶异。
“嗯,”宋呈越点头,“从二伯以前手下的供词里,他们确定……二伯是导致我父母死亡的人。”
“不仅如此,他还涉及了不少凶杀案。当时我父亲的一个得力手下——出事后本来应当是他来继承公司。这个人,也死在我二伯手下。”
“所以现在……?”郁筠的眼睫动了动,问。
“今晚。”宋呈越压低声音。
“今晚,他们就要实施抓捕了。”
郁筠感受到几分急迫。
“这么快?”
“他已经准备跑了。”宋呈越解释道,“如果不尽快,很可能没办法抓到他。”
郁筠抿抿唇,想说什么,却被宋呈越打断。
“今晚我和你待在一起,好吗。”他目光灼灼、无比担忧地看着郁筠,“我怕出岔子,影响到你。”
这就是他着急忙慌过来的原因吗?
郁筠想。
他的目光在宋呈越看起来没那么铮亮的皮鞋上轻轻划过,从裤腿,一路到风衣下摆,一路到微微凌乱的领口。
“但我开了车。”他没话找话地说了句。
“没关系,可以开你的。”宋呈越好像完全没自己的脾气,“走吧,小筠,时间不早了。”
“……行吧。”郁筠想了想,最终无奈地起身。
“走,回去吧。”他拍了拍西装下摆,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他爽快的答应让宋呈越舒了口气。
宋呈越亦步亦趋地跟在郁筠的身后,像小尾巴一样。又在来到车前时,轻车熟路地坐进驾驶座里。
郁筠习惯性坐在副驾上。车子发动时,他看到地下停车场的灯坏了一盏。
那盏灯接触不良似的闪烁着。电流噼啪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刺耳,断续诡异。
有预感似的,郁筠不适地皱了下眉。
时间不算早,车爬上地下停车场的坡,漆黑的夜幕映入郁筠的眼帘。
宋呈越开着车汇入晚归的车流,郁筠眯着眼,提醒道:“今天不回公寓。”
“不回公寓?”宋呈越一开始有些讶异,而后便反应过来,“要去医院,是吗?”
“嗯。”郁筠点头,“在庄山区,有点远。”
“那倒的确是的。”宋呈越认同,“你先睡一会吧,累吗?”
郁筠的确有点累了。他瞥了宋呈越一眼,问:“你知道在哪?”
“知道。”宋呈越点头,又解释说,“庄山区那边治疗omega腺体比较厉害的私人医院就那一”
郁筠闭上眼,只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
宋呈越并没有纠结着要一个确定的回答,郁筠迷迷糊糊地,眼前晃过一阵又一阵的车灯影子。
半途车好像停过一次,而后,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忽然覆了上来。
不知不觉,时间已然步入初秋。夜风微带凉意,被外套一裹顿时消退去大半。郁筠半梦半醒间鼻尖嗅闻到绿茶的淡淡香味,莫名地竟感觉踏实了些。
宋呈越把车开得很稳,没有急促的起步和暂停。
郁筠实在有些疲乏,恍惚着短暂地睡了一阵。
郊区很安静,隔音良好的车厢里连风吹树叶的飒飒声都听不见。宋呈越似乎关掉了车灯,夜幕便随着这份静谧沉沉洒落了下来。
但安静的时间不长。
郁筠的眼前陡然扫过一片诡异刺目的两光。这两光让他整个人激灵了一下——而几乎是瞬间,一股巨大的离心力从座椅上传来,郁筠一个不稳,撞在车窗上,发出了“咚”地一声闷响。
好梦被惊醒,郁筠的太阳穴和撞在车窗上的脑袋一阵阵抽痛。他的视线还未清晰,车子就又猛地向右转去。
安全带勒得他呛咳起来,他捂着眼睛,一点点地看清楚面前的状况。
从竹音到医院会经过一段比较偏僻的道路。这段道路尚待开发,一到夜晚罕有人迹。
郁筠最近会定期去医院复查开药,以推迟发/情/期的到来。以往在夜晚路过时,连其他车的车影都不一定能见得到。
但此时此刻,在漆黑如浓墨般的夜色下,被几盏黯淡灯光点亮的道路两旁,却是被几辆车严丝合缝地挤满了。
这几辆没有车牌,有款型老旧的面包车,还有干净崭新的路虎。和着夜色不断逼近,将郁筠和宋呈越的车牢牢地控制在中央。
有两辆车正位于车前,挡住他们加速的去路。远远望去,能看到前方的岔路口。
一条通向灯火通明的商业区,一条通向一片昏暗的郊区。
郁筠侧头看向宋呈越,只见他的侧脸绷得死紧,眉宇阴沉。
“扶稳。”他说。
郁筠并未没眼色地问宋呈越怎么回事,只紧紧地攥着安全带和车内的把手。
几乎是话音刚落时,宋呈越猛打方向盘,整辆车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擦着前方两车的缝隙,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竟是把他们超了过去。
回头肯定要送去4s店了。
郁筠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岔路口。
他悄悄地按下了手表上的紧急报警按钮,代表接通的白灯在表面上一闪而逝。
宋呈越用力地抿着唇,他的手臂上青筋因为用力而鼓起,握着方向盘的掌心泛白。
那几辆车的围追堵截并未停止,郁筠的车就是一辆普通的商务车,他并没有什么改装的爱好,车性能也不那么优秀。
于是,郁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路虎飞速靠近,在商业区的岔路口上骤然刹停,牢牢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宋呈越猛打方向盘,轮胎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郁筠勉力抓着把手,看着宋呈越从大路上拐进了路旁杂草丛生的小路之中。
石块让车身不断颠簸。车压断半人高的杂草,试图绕过拦在中间的路虎,往商业区开去。
宋呈越绕得不远,只一会,前轮便又回到了大路上。郁筠神经紧绷,刚松了口气,车身后部便猛地传来了一阵冲击力——
郁筠一阵眩晕,在惯性的作用下向侧方摔去。
在脑袋即将撞上变速杆时,宋呈越一把扶住了他。
宋呈越握着他的肩膀,语气沉凝地说:
“他们包围过来了。”
郁筠用力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眼看着昏黑的杂草地中,几个违和的轮廓缓缓靠近。
刺目的车灯,映亮了宋二伯阴翳的轮廓。
郁筠揉着眉心。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表上的定位器抠了下来,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宋呈越按住了手。
这人的手心还带着些汗意,烫得郁筠下意识地想回缩。
“我来。”宋呈越低声说。
郁筠无声地与宋呈越对视,夜色下,宋呈越桃花眼里掠过点严肃的光。
“我自己来。”
郁筠一字一顿地说。
他一把抽开手。已经有人从那边的车上走了下来,郁筠便假装害怕似的靠在宋呈越的肩上,只露出一双眼,警惕地看着前方。
但在外面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悄悄地将那枚不大的定位器塞进了嘴里。
郁筠吃过不少胶囊类药物,但平日里都是和着水咽的。此刻情况紧急,他只能强行控制着自己,用喉咙处的肌肉,将那枚定位器吞了下去。
定位器的形状并不像胶囊那般柔软,略有尖锐的四角滑过喉咙,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郁筠的脸颊泛起不自然的红,他脸色难看地攥紧宋呈越的肩膀,目光死死地盯着缓步走向车前的、熟悉的身影。
是宋二伯。
郁筠已许久未见过此人。近些年来,他似乎的确到了力不从心的年纪,试图将公司的事务逐步移交给宋惠辰。只有宋惠辰把握不住的时候,他才会偶尔出山,帮忙坐镇。
不过,即使是他的出现,也无法解决宋家所遇到的麻烦。
宋二伯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板正的领口上是他皱皱巴巴的、橘子皮一样的脸。松弛的眼睑耷拉着,从其下闪着点疲惫却难掩犀利的冷光。
“小越啊。”
他的声音传来,通过一层玻璃,显得闷闷的。
“这么多年来,二伯也没有亏待过你。”他的眼珠子向下微偏,“我本以为——你把我当成了你的‘父亲’。”
“但没想到啊,小越,你竟然恩将仇报。”他拉长语调,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定在宋呈越的身上。
“你想让宋家毁在你的手里,对吗?”宋二伯的唇角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夜幕下他的表情模糊,在身后刺目的车灯笼罩下,像是要被卷入地狱一样。
“该说不说的,你还真是像我。”他说,“用这样的方式来毁掉宋家,的确挺有趣的。”
“——但可惜,你失算了。”
郁筠的喉咙仍旧火辣辣地疼。
他偏头看了眼宋呈越,看到他显得有些锋锐的下颌线。
报警器已经按了,警察很快就到。他们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其余几辆车的门先后打开,有人从里面翻了下来。郁筠在刺眼的灯光下,看到了某些铮亮反光的东西。
于是,他悄悄地掐了下宋呈越的手臂。
宋呈越没有回头,但他虚虚眯起眼,忽然一下子笑了起来。
“是啊。”他缓缓地说,“但对于这件事情,我倒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宋二伯的神情似乎变得锐利了几分。
“哦?什么看法?”
“当然是觉得恶心了。”宋呈越笑容坦然,“您不觉得,和您相似,真的是一件很令人恶心的事情吗?”
话音刚落,车内车外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恶心?”
过了好一会,宋二伯阴冷的声音才传来:“你觉得,恶心?”
“当然。”宋呈越打断了他的话,自嘲似的耸肩道,“二伯,您难道不同意吗?”
“您让我和我的父母,也是您的亲哥哥嫂子天人永隔;发行个抑制剂,还背上一桩又一桩人命,难道您不觉得这样很恶心么?”
他的目光锁定在宋二伯的身上,像是在质问。
郁筠听着,却觉得有些浮夸。
他对宋呈越忽悠人时的肢体语言已然分外熟悉,看着这家伙的模样,他瞬间明白,宋呈越知道自己的意思。
宋二伯听到这样质疑,顿时哑然失笑:“宋呈越,二伯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么光明磊落,这么正义?”
宋呈越重重地嗤了一声。
“对的就是对的,不对的就是不对的。”他说,“我以此为耻,二伯,难道您以此为荣吗?”
“小越啊,”宋二伯抱起双臂,漆黑苍老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不屑,“二伯还以为你明白,这个世界压根不是非黑即白的。”
“谁的手段强,谁就是胜利者。你不也是这么做的吗?”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呈越,“你在国外耍手段欺瞒于我,回国后又是伪造遗产,又是表演出被小辰小宁欺负的模样,不就是想用这同样的手段,来获得你想要的结果?”
“本来二伯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没想到,你比你旁边那位自恃正义的人更加愚蠢——”
“一边用着见不得光的手段,一边又觉得它们都是错的。你说,这不是蠢,还是什么?”
突然被提到,郁筠眼睫微动,眸子里配合地划过点冷光。
他瞥了宋呈越一眼,又意味不明地收回眼神。
宋二伯似乎是感受到两人之间暗流汹涌的状态,脸上那点嘲笑显得更加真实。
但他并不像覃微微和程玉阳那么好骗,伸手勾了勾,站在不远处的下属们逐渐围拢上来。
“omega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宋二伯居高临下地看着郁筠,像打量一个货物一样,从头扫视到尾。
“就算嘴里叫嚣着想要人生的自主权,但最后还不是被睡了就死心塌地地,跟随了一个——‘高尚’人格看不上的灵魂?”
郁筠像被一只黏腻恶心的舌头舔过似的,胃里顿时泛起些许恶心感。
他喉咙疼得想要咳嗽,还带着一抽一抽的、被鱼刺卡住似的隐痛,每一次吞咽都让他无比难受。
“嘴里说得多动听。”宋二伯嘴角裂开,嘲笑道,“事实上却这么下贱,还不是得乖乖躺在别人身体下面?”
比这难听的话郁筠听过不少。
他心中无波无澜,甚至对此种陈词滥调而感到乏味。但他还是露出了反感的表情,皱起眉,一句话也没说。
反倒是宋呈越笑了起来。
他的表情恰到好处地变得阴翳愤怒,死死地盯着宋二伯:“至少比你这种人好,你……”
“我?”宋二伯脸上的不屑一收,眼神陡然锐利。
“再怎么看不上,也由不得你了。”他缓声道。
他身边犹如铁塔一样立着的下属锵地一声举起铁棍。车灯下,他们的影子被拉长扭曲。
“出来谈谈?”
“或者,我把车窗砸碎,再让你们一起出来谈一谈?”
原本尚且能够控制的局面急转直下。
郁筠一凛,从他报警开始,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再等一会,警察就要来了。
车外至少围了八九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手里甚至还有锐器。郁筠难以想象,他们出去之后,会遭受什么样的情形。
再拖一会……一会就好了。
“你想干什么?”他于是开口,“绑架?”
他语气冷静地分析道:“你当警察都是傻子么?难道手里有人质,就会将你们之前的罪行一笔勾销吗?”
宋二伯虚虚眯眼,笑道:“警察当然不会将我的罪行一笔勾销。但你们两个难道一点也不怕死吗?”
“现在拖延时间,还不如想办法联系联系你们的下属。让他们准备好出国的路子,保证我们能够平安离开。”
“我能平安离开,你们就有那么点活下去的机会。否则,在你们心心念念的警察来之前,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些什么!”
他的尾音陡然一厉,身边的下属见状,立刻抡起铁棍,狠狠地砸向车窗。
车窗上出现了裂纹。
另外几位绕道车边,开始劈砍起侧面的车门。郁筠看到车身上出现的凹陷,心跳逐渐加速。
警察什么时候来?
他们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又是一声巨响,一块玻璃从车窗上掉了下来,宋呈越赶忙伸手护住郁筠。
“停下!”在飞溅的玻璃碎屑中,他喊道,“我们答应你的条件!”
魁梧的手下又猛地砸了一锤,宋二伯才慢悠悠地抬了抬手。
“行了。”他说,“让他们两个出来吧。”
郁筠勉强拉开变形的车门,从破烂不堪的车里钻了出来。宋二伯鹰隼一样的目光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而后道:“把手表脱了,拿过来。”
命令一般的语气。但郁筠并没有不合时宜地发怒,只顺从地将手表拆下。
但当他想要上前时,宋呈越却伸出手,自然接过手表,毫不露怯地上前,递给了宋二伯。
宋二伯比宋呈越矮一个头,此刻阴沉沉地抬了抬眼,随手就将手表扔给了旁边的手下。
“毁掉,然后扔了。”他说。
手下忙不迭地将手表带下去处理。宋二伯则向他们抬了抬下颌:“带走。”
有两个人上来想要扭住郁筠的手臂。宋呈越见状,顿时挡在郁筠的身前,冷声道:“不准碰他!”
原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宋二伯猝然回头。
他的眼里弥漫起熟悉的、不屑的、嘲笑的意味。
“蠢货。”他字字句句带着深刻的讥诮,“窝囊废,只是一个被你控制的omega,还这么紧张?”
“……不。”宋呈越停下脚步。
他半个身子将郁筠遮在身后,站在泛着冷光的铁棍和刀柄前,落下一片柔和的影子。
“我的人生是灰暗贫瘠的。”他借着初秋的凉风,轻声说。
“但你却在我的世界里……展翅飞翔。”
郁筠怔住了。
他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背后就瞬间亮起一大片刺目的光。
灯光晃得他眼睛都没办法睁开,他用手臂遮着眼,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是警察!”宋二伯的某个属下惊恐地叫道。
远方传来嘈杂密集的脚步声。宋二伯当机立断:“带上人质!快走!”
几人顿时围拢上来,想要钳制住二人。宋呈越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高大的alpha擒住来人的手臂,用力一扭,那人手里的铁棍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郁筠的反应很快,立刻捡起铁棍塞到宋呈越手里。宋呈越反手一棍砸退另一位持刀而来的手下,喊了声:“小筠!”
头顶传来呼啸的破空声,郁筠下意识侧身闪开,铁棍从他的身侧飞出,将绕路到后面的手下打退。
郁筠的眼角余光看到,宋二伯已经在手下的保护下,正钻入最近的那辆面包车。
“不许动!趴下!”闪烁的红蓝车灯越来越近,有警察的厉喝声传来。
宋二伯的手下也有些慌张,疯狂挥着手中的武器,试图将宋呈越逼退。在脚步声、铁器相击的刺耳碰撞声、汽笛声的混杂之中,郁筠敏锐地听到沉闷的入肉声。
宋呈越跌退一步。郁筠第一反应便是伸手扶住他,却摸了一手湿润温热的血。
“……宋呈越!”郁筠的声音头一回颤抖了起来。
宋二伯一行人已然无暇顾及人质,各上各车,慌忙地想要逃离。警车虽然已经靠近,但这点距离,他们仍有机会驱车逃离。
在那一瞬间,郁筠高热的大脑少有地宕机。
不能让他们离开这里!
他胡乱地想。
如果他们离开,那下次再抓到,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宋呈越的半边身子被血染红,他踉跄着靠在车门上,郁筠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臂,一时间竟然不敢放手。
“你……”他用力地抿着嘴唇,“你……”
宋呈越却低头看着郁筠。
他的桃花眼里带笑,苍白地呼了口气,忽然轻轻地抓住了郁筠的手。
“送给你好不好。”
他低声道。
一枚坚硬的、圆环型的东西落入郁筠手心。
不是冰凉的,还带着人肌肤的温度。
郁筠猛地仰起脸,看到宋呈越在身后的夜色与刺眼灯光下眉梢眼角的笑意。
“神经病。”他咬着牙挤出三个字,眸子在凌乱的车灯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微光。
那边已经乱哄哄地准备驱车逃离。郁筠扶着宋呈越让他坐在地上,便转身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破损不堪的车里。
发动、挂最高挡。
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轰鸣,向前冲刺而去。郁筠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
面包车还没有跑多远,郁筠的车渐渐地追到了他的车屁股位置。在贴了膜的车窗里,郁筠看到宋二伯昏暗的身影。
他倒转方向盘,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
刹车声刺耳,金属碰撞声一连串地响起。冲击力让郁筠险些抓不稳方向盘,嘴角都尝到些血腥味。
在安全气囊弹出来之前,一片模糊的视野里,郁筠看到面包车被撞到了树上,变形的车窗里,有人在挣扎。
远远的有宋呈越的声音传来,但郁筠耳朵里充斥着嗡嗡声,只能模糊地听个大概。
他好像在叫自己的名字。
手心被圆圈形的对戒硌得生疼。
结束了。
郁筠紧紧地攥着戒指,想。
郁筠的意识浮浮沉沉,不知过去了多久,才猛地回归。
映入眼帘的是干净的天花板。他费劲地眨眨眼,视线才渐渐清晰。
病房安静得落针可闻,仍开着的中央空调将气温调节到一个合适的状态,让盖着薄被的郁筠没有什么闷热的感觉。
没有人。
郁筠艰难地动动手指,勉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窗边绿植在地面上投下一片静谧的影子,有些微刺鼻的药味从门缝里飘入房间里。
宋呈越呢?
郁筠揉了揉眉心,脑海里出现深黑夜幕下宋呈越半身弥漫的血腥气,和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在杂草地上的血迹。
当时环境太黑暗,他只记得宋呈越似乎是混乱间,不小心被砍中了肩膀。
现在他怎么样了?
郁筠又想起昏迷前被他死死握在手心的戒指。
戒指呢?
有没有丢?
他记得他们闹翻那天,宋呈越送他的玫瑰花里就藏着求婚戒指。
玫瑰花早就枯萎,蔫成难看的深红色。郁筠没办法,只好将它扔掉,只留下了残败花蕊间的小红盒子。
他没有打开看过,也不知道里面的戒指长什么样。但他看到那枚被攥在手心的戒指,闪着微光,很漂亮。
他莫名其妙地有些慌,四下找了半天,才在病房的床头柜上发现了戒指。
戒指端正地搁在床头柜上,好像故意给他留着一样。
郁筠探过身拾起戒指,垂眸看着上面的钻石切面在灯下流动着氤氲的光彩。
他端详了好一阵,直到病房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郁筠闻声抬头,毫不意外地看到宋呈越高大的身子堵在门口。
宋呈越从手臂到肩胛骨都缠着厚厚的绷带。他望着郁筠,而后笑起来:“小筠,你醒了?”
郁筠“嗯”了一声,问:“多久了?”
“没多久。”宋呈越走上前,在病床旁边的椅子坐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只是睡了一个上午。”
他又补充了一句:“还好没什么大事,小筠。”
郁筠偏头看他,却一下子撞进他罕见严肃的眼神。
“你真的吓死我了。”他说,“万一车子起火了怎么办,万一他们没被卡在车里,出来控制住你怎么办?”
郁筠一想,也罕见地有些心虚。
他眨了下眼,和宋呈越对视半晌,妥协道:“我知道了。”
宋呈越的笑容这才重新回到脸上。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什么,郁筠便直截了当地插嘴:“你的手,怎么回事?”
“当时太混乱了。”宋呈越语气稀松平常地解释道,“也不知道是谁,在我抢棍子的时候砍了一刀。”
“严重吗?”郁筠皱眉。
“还好,只是皮外伤。”宋呈越笑着摇头,“等他伤好了就行,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你把我二伯他们的车撞到树上,车门变形,警察到的时候,他们还没从里面钻出来。”
“二伯他脚骨折了,手也卡在车里。除了他,其他人往外跑了一段距离,就被警方给拦了下来。”
“他们都被抓住了么?”郁筠问,“包括宋惠辰?”
“是的,”宋呈越点点头,“昨晚本来就是针对他们的抓捕行动。但二伯经验比较丰富,还是早早地发现不对劲,逃了。宋惠辰没能逃掉,一开始就已经被抓到。”
“原来如此。”郁筠终于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以后他们都没机会出来了。”宋呈越也很开心,“他们父子两手下背了不少孽债,也到该清算的时候。”
郁筠的眼睫微动,心中一瞬有些五味杂陈。
大戏的高潮已经结束,剩下的就是逐渐变得风平浪静的结局。
他想起郁笙,想起吴盛隽的姐姐,想起这些年曾经看到过的、许多因此而死去的omega;
又想起他自己,想起宋呈越。
一切尘埃落定,故事已然走向尽头。郁筠心中绷着的弦松了松,他攥紧了洁白柔软的床单,脑回路转了个方向。
是不是到了该思考别的问题的时候了?
大概是吧。
有的东西,他有意无意地搁置了很久。
那段故事到了结局,这段新的故事,也早已摆在了道路的尽头。
思绪转到这里,郁筠忍不住再瞥了眼宋呈越。却发现宋呈越像含着什么企盼一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干什么?”郁筠问。
宋呈越局促地抿唇,好像有些紧张。
“那个……”他低声道,“小筠,我买了一只新的戒指。”他看着那被郁筠不自觉地握在手里的东西,“我们,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郁筠如梦初醒。
他的指尖摩挲了一下戒指,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他不回答,宋呈越便也没有开口。病房里安安静静的,连窗外都没有一丝风吹进来。似乎有人路过,走廊里飘来了些不真切的对话和脚步声。
过了半晌,郁筠才终于将戒指捻起来。
“还给你。”他说。
宋呈越一怔,他的手悬在半空中,指尖颤抖,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还给你。”郁筠又强调了一遍,他定定地看着宋呈越,“还给你。”
“你再重新送给我一次。”
宋呈越的表情僵在脸上。
在郁筠的目光下,他活像变戏法似的,的眼眶迅速地泛起红。
“真的吗?”他问,“是真的吗,小筠?”
“快点。”郁筠把手向前送了送,“正式一点,不要磨蹭了。”
宋呈越好像还有些难以置信。他用力地闭了闭眼,才忙不迭地接过郁筠手中的戒指。
郁筠看着他半跪下来,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举着戒指,认真地叫道:“小筠。”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从他们相识到现在,都始终没有逃脱出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