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盛隽不信邪,于是他冒险深入调查了一番。
这一调查,还真给他调查出了点问题。
他找到了曾经在宋家工作的老员工,花了点钱,撬开了他的嘴。
据那位老员工所说,这件事不复杂。
强效抑制剂中,主要用于截断、干预信息素周期的化学成分汀西岸。在宋家最开始的报告中,副作用标明存疑。
但宋恒陈上位后,最初的那些报告不知道为什么都消失了。
消失得一干二净,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只是那位老员工恍惚间弄错了。
而强效抑制剂,就这么诡异地作为一个安全无害的药品,开始在市面上销售,并成为了omega们无法舍弃的东西。
吴盛隽查是查到了,但他拿不到最初的文件,暂时拿宋家没什么办法。
在得知郁笙的病情后,他通过郁涵宁联系到了郁筠,开门见山地想要和他联手。
而郁筠,在了解到来龙去脉后,尽管竹音仍是一团乱麻,但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吴盛隽的请求。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没有拿到决定性的证据,但也挖出了不少宋家的料。宋家这些年惹上的一系列麻烦,基本都出自于两人的手笔。
但导致宋家没落的导火索,那个缓解发/情期腺体疼痛药剂的丑闻,并不是他们捅出来的。
郁筠至今都不知道那件事来源自何人。
宋家树敌不算多,比他们还恨宋家的人,郁筠还真没有发现多少。
哦,也许宋呈越算得上一个?
但宋呈越无依无靠,哪来的能量完成这件事的调查取证?
点完菜后,吴盛隽将菜单还给服务员,神色一肃,终于回归正题:“我想,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宋家想要开始研究新型的强效抑制剂。”
“嗯。”郁筠应了声,“我知道这件事。”
“他们的倚仗,大概就是原来宋恒相夫妇留下来的遗产。”吴盛隽说,“这笔钱似乎不算小,宋家不想放手给宋恒相他儿子;而宋恒相他儿子……叫宋呈越是吧,也不想白白给宋”
吴盛隽顿了顿,略有些抱歉地继续道:“我听说,宋呈越最近和你好像,还走得有些近。这件事,你……”
“对,”郁筠没有隐瞒,直接脱口而出,“我准备和他结婚了。”
“你准备和……嗯?”吴盛隽原本的表情还算儒雅平和。但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他实在是忍不住惊愕道:
“你,准备和他结婚?”
“嗯。”郁筠点点头。
他并不是因为冲动才将这个消息告诉吴盛隽。仅仅只是觉得,差不多也该让大家知道他的新婚约对象了。
“你……”吴盛隽仿佛在斟酌语言,半晌才说,“其实,你也不必为了这件事,自我牺牲到这样的程度。”
自我牺牲?
郁筠搁在桌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纷杂的画面掠过脑海,最终定格在了昨天宋呈越委屈巴巴的眼眸上。
“……不算自我牺牲吧。”他犹豫了一下,含糊地说。
而后他委婉地说道:“从他的外貌条件来看,确实不委屈。但……”
郁筠知道他未直白说出的话语里包含着什么意思,也完全能理解吴盛隽的想法。
但他还是平静地说:“我知道,但经过考量,他很合适。”
吴盛隽默了默,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只好将又跑偏了的话题拽了回来:“先不说这个……现在宋家很急着想要那笔遗产,你觉得宋呈越能保住遗产,不交给宋家的概率有多少?”
“他的主观意愿,目前是不想给的。”郁筠沉吟了一下,说,“他主动找到我这里,我也不会让他把这笔钱给宋现在问题是,宋家可能不止有宋呈越一个选择。”
“你说的对。”吴盛隽赞同地点了点头,“但他们的首选,肯定是宋呈越。”
“毕竟在他们眼里,这笔钱是唾手可得的。”郁筠抿了下唇,“但我觉得你说得对。也许……有人在支持他们进行强效抑制剂的研究。”
吴盛隽神色微微凝重。
“是。”他长叹了一口气,“不然怎么可能,过了这么久,我们都没有拿到任何可以佐证汀西岸对人体有害的证据。”
郁筠沉默。
他又何尝不明白?
过了会,他才说:“但他们也许并不是完全一条心。”
“不然,他们肯定不会对宋呈越这么步步紧逼。那边的人,也许只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
“小筠,你说的……我很认同。”吴盛隽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眉头微皱,“那我们可否认为,这件事,意愿比较强烈的,是宋家,而不是那一方?”
“可以这么想。”郁筠点头。
他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郁筠没有低头看,只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应该从宋家的方向入手。”
“……是的。”吴盛隽又喝了口茶,眸中神色幽深,“既然他们想做,那就让他们再也没有这样的想法。”
郁筠的指尖碰碰温热的茶杯,“嗯”了一声。
“大概是被打得不够痛。”他说。
“不知道周家和宋家的合作,你方便解决吗?”吴盛隽笑笑,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当然方便。”郁筠点头。
脑海里,上次发生意外的宴会上,谈君的脸一闪而过。
“别的问题就由我来解决。”吴盛隽放下茶杯,“周家的事,就交给你了。你是不是还有账要和他们算?”
“是的。”郁筠微微敛了敛双眸,“再说,这新强效抑制剂,他们能不能第一个研制出来,还两说呢。”
吴盛隽瞬间会意,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郁筠的目光撇过桌面上再一次亮起来的手机屏幕,却是看到了郁涵宁的名字。
怎么了?
郁筠不解,解锁屏幕后,就看到了好几条来自郁涵宁的微信消息。
【郁涵宁】:在吗?
【郁涵宁】:你在吃饭吗?
【郁涵宁】:你和吴盛隽在一起吃饭吗?
【郁涵宁】:集萃楼?
【郁涵宁】:我来了,你不要告诉他。
嗯???
郁筠愣了。
他搞不懂郁涵宁在弄什么花样。
前段时间他听说了些郁涵宁和吴盛隽闹翻的传闻。
但照现在这样,是郁涵宁想见吴盛隽又见不到,只能趁着自己和吴盛隽见面的时间,偷偷地跑过来吗?
郁筠心生疑窦。
“盛隽哥。”他问道,“你和郁涵宁,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
“嗯?”吴盛隽原本也在低头看手机,闻言顿时抬起头。在听清郁筠说的话之后,他无奈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出了点问题。”
他不欲多说,郁筠也不好再问,只能给郁涵宁发消息:你要干什么?
郁涵宁很快回复:想见他一面而已。
看着郁涵宁的回复,郁筠的心中升腾起了股诡异的预感。
该不会……
郁涵宁又很快地发来了一条消息。
【郁涵宁】:我已经到了。
郁筠猛地抬头。
吴盛隽被郁筠的动作惊了一下,也顺着郁筠的目光转头看去,却只见火急火燎的郁涵宁站在餐厅门口。
吴盛隽面色一变。
郁涵宁大步走了过来,眉头紧皱,不等吴盛隽开口便说:“我找了你好多次。”
“郁涵宁。”吴盛隽脸上儒雅温和的笑容挂不住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郁筠看了看这两人。
吴盛隽的眼神虽然大致维持着体面,但其中的不善之意怎么藏都藏不住。
郁涵宁则是像几天没吃过饭的人一样,目光紧紧地凝在吴盛隽的身上。
……我是不是不该待在这?
郁筠敏锐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
“要不你们先聊聊?”他呼了口气,问。
吴盛隽不赞同地皱眉,语气不悦:“这怎么行,他不请自来,应该让他走。”
“四人座,加双筷子的事。”郁涵宁却是大大咧咧地拉开了吴盛隽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服务员已经开始上菜。郁筠如坐针毡地看着郁涵宁又拿来菜单准备加菜,大有留在这不走的意思。
“你喜欢吃这家的蒜蓉粉丝虾。”郁涵宁一边翻一边自顾自地说道,“怎么这次没点?加一道吧。”
吴盛隽的脸一点点变黑。
郁筠抿了下唇,他将对面两个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还是别留在这了吧。
他掏出手机,下意识地想给江扬发消息,但手指落在屏幕上,却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消息框里,宋呈越的名字明晃晃地显示着。
压下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冲动,郁筠还是将信息发送给了江扬:现在,来集萃楼接我回去。
【江扬】:好的,郁总。
“抱歉。”发完消息后,郁筠收回手机,对两人笑了笑,说,“我这边临时有事,先走了。”
“你……”吴盛隽明白郁筠的意思,有些歉疚,又有些尴尬,不想让郁筠就这么一口饭没吃地离开,“要不你吃完……”
“没事,我这边比较急,办完再吃饭。”郁筠起身,“你们先吃,我就失陪了。”
“拜拜。”郁涵宁愉快地笑了,向郁筠挥挥手。
郁筠快步离开了餐厅。
这个季节,中午的太阳有些晃眼。他找到了屋檐底下一个从那边两人视野里看不到的地方,安静地等待着江扬的到来。
他倒不是很饿,早餐吃得并不算早,大概到现在还没有消化完。只不过刚才那两人的表现让郁筠感觉很是震惊——
他们在干吗?
在谈恋爱?
在闹分手?
郁筠越想越觉得诡异。
郁涵宁并不是大龄单身直a,前些年也谈过几个beta男友。他和吴盛隽十多年前就认识了,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现这种暧昧不清的情况?
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想不通。
干脆不想了。
郁筠强迫自己的思路转向正经的方向。
在阴影下,他捏了捏手指。阳光将地面照得一片惨白,道路两旁的汽笛声间或传来,让郁筠的心情更加烦乱。
他发现自己最近总是很容易产生多愁善感的情绪。
那些五颜六色的感情,就像泼进纯白油漆桶里、不和谐的杂质,让他这些年一直维持得很好的状态出现了些许裂痕。
大概是腺体这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作祟,昨天他居然因为宋呈越承认利用而觉得不开心;
今天见到吴盛隽和郁涵宁的样子,他一下子还竟然有些羡慕。
疯了不成!
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他心不在焉地掏出手机。
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江扬估计还要一会才能到。
郁筠犹豫了会,又加了条消息:去之前那家私房菜点个午饭吧,菜还和以前一样。
但江扬却没有立刻回复。
又过了一两分钟。江扬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江扬】:宋助去接您了,郁总。
【江扬】:他说和您一起吃。
郁筠怔了怔。
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一辆熟悉的车穿过马路上交织的车影,拐过餐厅门前的护栏,稳稳地、毫不犹豫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就像是专程来找他的一样。
车窗被摇了下来,露出了宋呈越带着笑的脸。
阳光落在他的眼睫和挺拔的鼻梁,让他的笑容看起来多了些暖融融的意味。
他半倚着车窗,探出颗头,英俊的面庞熠熠生辉。
“亲爱的。”他笑眯眯地说。
“一起去吃饭吗?”
他看着宋呈越,半晌才开口:“……江扬呢?”
“啊,”宋呈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变成了委屈,“你不想见到我吗?”
“不是,”郁筠下意识地否认,“但我是给江扬发的消息啊。”
“我看到了,但我想来见你。”宋呈越抿嘴,眨着眼看郁筠,“上午一直都没能找到你……我想你了。”
“就一个上午,”郁筠被腻得有些无语,“你怎么……”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巨大的喇叭响。
“你们两个小情侣走不走的啊!”后面的车子里探出颗脑袋,“要谈恋爱去车里谈,让我过去行不?”
郁筠僵了僵。
他逃也似的拉开车门,钻进了副驾。
宋呈越一边发动车,一边抿着嘴唇满脸不高兴:“一个上午已经很久了,前几天我们两个每天都在一……”
“好了,你别说了。”郁筠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歪理!
宋呈越乖乖闭嘴开车。
过了会,他才没话找话似的说了句:“错错很乖。这几天我室友只给他放了些吃的,回家的时候,发现他过得还挺滋润。”
郁筠想起了那只粘人精猫咪,忍不住好奇地多问了一句:“它会用猫砂吗?”
“嗯,它可听话了。”宋呈越笑笑,“不止会用猫砂,还不乱挠。”
“这么听话?”郁筠有些诧异。
靳羽迟也养过猫,但他的那只倒没怎么给他带来治愈感,反倒是颇为不省心。
它不会用猫砂,还热爱到处乱挠。靳羽迟虽然喜欢小动物,但仍然被折磨得多次想把它送人。
最后倒是磕磕绊绊地和这猫咪磨合好了,一人一猫就这么凑合地过着,像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它性格很好。”宋呈越聊到猫,眼里漾起了点类似宠溺的幸福感,“等晚上回去,我拍视频给你看看。”
郁筠揪了下安全带,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
窗外的街景在不断地变换着,明媚的阳光从澄净的天空落下,在路旁高楼的玻璃面上反射出一片刺眼的光。
车内不知何时已经开起了温度适宜的空调,隔绝了步入夏季时的热气。
郁筠有些疲倦,靠在椅背上虚虚地眯着眼睛。
还挺舒服的。
最终他们也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就在郁筠向江扬发的消息里,那家私房菜馆中吃了顿简单的饭。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也一如往常——宋呈越开始话题,郁筠偶尔接话。
只最后,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场里停好车时。
郁筠刚想离开,就被宋呈越攥住了手。
宋呈越的手心因为开车而微微湿润,暖融融地贴着郁筠干燥的手背。
“可以亲一下吗?”他笑,用一种看似礼貌的语气征询道。
郁筠看着宋呈越的双眸,淡淡的信息素味道萦绕而上,素雅的绿茶味被悄然释放出来,和逐渐降低的气温不断交缠。
在空气中浓度不断增加的信息素像危险的魔咒一样缠绕而上。
郁筠的脑海里警铃大作,他的背脊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手臂上因为用力而显出了淡青的血管。
像是与理智对抗的挣扎,又像是看不清自己思路的犹豫。
然后他就晕晕乎乎,无法控制地地“嗯”了一声。
地下停车场狭窄的车厢里,气温逐渐升高。
不过,回到办公室时,郁筠没有欲盖弥彰地带上车里留着的口罩。
他的嘴唇有点肿,但肿得没那么明显。于是他就只一路沿着无人的特殊电梯,颇有点鬼鬼祟祟地潜入了办公室。
宋呈越本想跟上,却在郁筠警告的眼神中选择了放弃。
然后两个人分道扬镳。郁筠回自己的总裁办公室,宋呈越回自己在秘书部的办公桌。
接完吻,就恢复公事公办。
现在是工作时间,郁筠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后,便聚精会神地开始进行下午的事项。
说要对付宋家和周游很简单,但实行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郁筠联络上了谈君,短暂的友好交流后,敲定在三天后约见。
谈君话语间,倒的确透露出了些许合作的意思。但郁筠不敢下定论,只准备等三天后和谈君仔细商谈。
末尾郁筠礼貌地表示了期待,而谈君的消息也很快发了过来。
【谈君】:非常期待和郁总的见面,希望能和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午餐时间。
郁筠关闭了手机屏幕。
想到谈君,他就莫名起回忆起这位在宴会当天,落在宋呈越身上似乎有些不太正常的眼神。
又不像敌意,又不像暧昧。
很奇怪。
郁筠的感觉一直都很敏锐,但这异常出现得没头没尾,压根没有思考的必要。
事情并不重要,于是暂时按下不提。
而那一想起来就让郁筠感到牙痒痒的杨正琦,如同落入大海的一滴水一样没了消息,连江扬都没查出他的去向。
郁筠只知道他这段时间没有出现在明盛,原本的职位也无声无息的替换掉了。
像在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杨正琦存在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很是诡异。
积压的工作还没有处理完,于是郁筠忙到了晚上九点多,才稍稍能休息一会。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大楼里已经没剩多少人影。郁筠收拾了一下桌面,便也准备回去休息了。
办公室太空旷,于是他只开了办公桌附近的几盏灯。他拿起包,向门口走了几步,还没来得及关灯,就蓦地听到了桌上传来的振动声。
手机忘拿了。
郁筠恍然想起。
他折回去,看到屏幕上亮着宋呈越的名字。
既让郁筠感觉有些奇怪,又像是意料之中。
郁筠接通了电话。
当宋呈越带着一如既往笑意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他才意识到这是视频通话。
“亲爱的。”宋呈越的背景有些昏暗,在不断地晃动着,“我马上到家了,给你看看错错。”
郁筠“嗯”了一声。
他问了句:“你在楼梯间?”
“是的呀。”宋呈越点点头,“马上到了。”
他停在了门口,似乎在掏钥匙,身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郁筠也静静地等着,没有出声催促。
他看着黑暗楼梯间里,宋呈越被手机光照亮的侧颜。
轮廓深邃温柔,双眸好像总是漾着微光。
但忽然,宋呈越的动作顿住了。
郁筠一怔:“怎么了?”
宋呈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凝重。
他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推了下门。
小区的铁门发出了生锈的、滞涩的吱呀声。
在一片寂静的夜色中,听起来无比诡异,像是某种极为不详的征兆。
它竟然是一瞬间被推开了。
郁筠顿时明白,宋呈越突变的表情究竟从何而来。
房门,竟然没关!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而视频里的宋呈越一言不发,悄悄地走进了门后的一片黑暗中。
房间里没开灯,郁筠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见宋呈越的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吱嘎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听筒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来自宋呈越的叹息。
啪地一声响,灯亮了。
“有小偷?”郁筠见状,顿时问道。
“……嗯。”宋呈越点了点头,沙哑地低声道。
他的表情很是难看,摄像头一转,一片狼藉的景象就映入郁筠眼帘。
那个虽然老旧,但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屋,此刻却变得面目全非。
柔软的沙发坐垫被划破后扔在地上,棉花可怜地暴露在刀口处;
桌子翻倒在地上破碎的锅碗瓢盆间,一只桌腿好像还折了;
客厅里放着的、用来给错错喂食的自动喂食器也分了家,猫粮和猫砂混杂着撒得满地都是。
更令人悚然的是,泛黄的墙壁上,竟然用红色喷罐喷了一个大写的叉。
在接触不良,有些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就如同用血写下的一般。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听筒里只剩下了呼吸声。
郁筠紧紧地盯着没有一丝颤抖的手机摄像头,竟然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忽然,一声猫叫响起,打破了这有些窒息的寂静。
摄像头里,错错绕过已经破烂不堪的沙发,哒哒地跑了过来。
还好它没事。
郁筠握着手机的指尖松了松。
宋呈越单手抱起猫,郁筠听到错错好像又不安地喵了几声。
“我先给我室友打个电话。”宋呈越终于开口道,他的声音沉闷,“这里,估计今晚不能住人了。”
“你家里地址在哪,世纪花苑五栋501?”郁筠的反应也很快,立刻开口问道,“我现在报警。”
“你记得呀。”宋呈越闻言,笑了笑,但怎么看怎么苦涩。
郁筠简短地“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紧紧地落在屏幕上,场景太过刺眼,让他的心跳咚咚加速,沉闷的怒意缓缓地攀升至大脑之中。
宋呈越的家里进了贼,而且照这样泄愤似的破坏方法,郁筠怀疑,那个贼的目的,可能并不是偷东西。
不,不是‘可能’。
分明就是在威胁!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郁筠拎起包,关上灯,快步朝着电梯走去。
事情很严重,他说得没有丝毫犹豫。
听到郁筠的话,宋呈越的双眸里似乎泛起了点水光。
“真的,真的很感谢你。”他低声道。
声音里带着一丝丝微不可查的、虔诚的颤抖。
郁筠进电梯后,因为信号不好,就将电话挂断了。
宋呈越握着屏幕逐渐黑下来的手机,站在满地的狼藉之中,久久不语。
他在视频里展现给郁筠看的那部分,远不及房子被毁坏的程度。
原本干净整洁的地面上全是碎裂的玻璃和打翻的调料,冰箱里的食材也都被扯出来,七零八碎地洒在木地板上,浸入了地板的缝隙里,顺着缝隙不断流淌。
调料瓶被打开,不知是酱油还是醋的东西胡乱洒在地上,染黑了一小片暗沉的墙壁。
味道刺鼻。
大概这屋子,不翻新是不能住人了。
宋呈越站在原地,顿了一会,就抱着猫进了卧室。
卧室里也是如出一辙的狼藉,枕套已经不成样子,衣服也都剪碎成了一片片。双开门衣柜的某一扇门已经掉了一半,柜子里好像被泼了些老抽,沉淀着晦暗不详的黑棕色。
错错喵喵叫着,不断地扒拉着宋呈越的衣领,看起来似乎被狠狠地吓到了。
外人来时,它大概躲到了一边,砸屋子的人没找到它,才让他逃过一劫。
宋呈越的目光环视了一周,却始终面无表情。
他的目光转了一圈,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稍纵即逝,像毒蛇吐了下信子。与他无人时喜欢露出的笑容如出一辙,在一片凄惨的房间里,显得尤为诡异。
错错缩了缩脑袋。
宋呈越将错错放了下来,跨过地面上的衣服碎片,打开了门页都掉了一半的衣柜,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相框。
那是一个款式老旧的相框,被精心地包在布包里,也因此在闯入者疯狂的扫荡中幸存了下来。
但它本身就是坏的。
相框的玻璃像蛛网一样裂开,拿起来的时候还会掉玻璃渣子。
而在这看起来寒酸可怜的相框中,放了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
是一张全家福。
很普通的配置,背景是郁金香花海,花海中站着一个英俊又彬彬有礼的父亲,一个温柔又看起来有些孱弱的母亲,还有一个漂亮的小男孩。
天空晴朗,飘着几朵白云。父亲和母亲笑得很是开心,而小男孩的笑容却很淡,看起来十分内敛含蓄。
但就算笑容很浅,平心而论,他看起来应该是快乐的。
如果仔细去打量这张照片,就能发现,那个彬彬有礼的父亲,五官有些像宋呈越现在的模样。
准确来说,宋呈越就是这张照片里,父亲和母亲的结合体。
宋呈越看着这张似乎是珍藏已久的全家福,用力一捏,将相框捏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弯曲,然后将它放在了乱糟糟的桌面上。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很是平静。全家福被弄出了一道折痕,折痕落在父亲的脸上,让他英俊的面容变得扭曲了起来。
接着,他转过身,从厨房里拿出来了几把刀。
他毫不犹豫地将刀一把把地插在了床上。
刀很快,刀尖毫无阻滞地划破了柔软的床垫,深深地插在上面。
那铮亮的刀光,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不仅做了这些事,还将即将倒塌的衣柜踹到了地上,将破烂不堪的沙发撕得更加彻底。
错错惊慌地在他的脚边转悠着,搞不懂自己的主人到底要做什么。
但宋呈越不打算解释,在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随意地坐在了客厅一小块完好的地板上。
旁边就是打翻的花瓶,里面的花被碾碎,流着点稀烂的液体。花瓶里的水被碎玻璃框在了一小片区域,飘了几片细小的叶子。
“来,宝贝。”他向错错招手,错错立刻颠颠地跑了过来。
他挠了挠错错的下巴,唇角带上了些笑意。
“还真要谢谢他们。”他意味深长地自语道。
“办了这么多件讨厌的事情,总算有一件,能够帮到我了。”
郁筠来的时候,还顺便带上了警察。
他上楼的时候,脸颊还因为动作过快而泛着红。而当他推开宋呈越家半掩的房门时,就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下。
宋呈越就像一个颓丧又茫然的失败者一样,坐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错错趴在他的腿边,见郁筠来,顿时喵喵地叫了两声,摇了摇尾巴。
他平时总是修长挺直的背脊此刻也弯了下来。
可怜极了。
“多大仇多大怨啊。”跟来的警察不由得啧了一声,唏嘘道,“进来偷东西就算了,还把屋子砸成这样。”
郁筠走上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拍了拍宋呈越的肩,问道:“没事吧?”
“……没事。”宋呈越缓了缓,低声说。
而后他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脸上就只剩下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