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小满分手了。”他往嘴里塞了一口羊肉,十分郁闷,“这次好像是真的没办法复合了,她把我好友都删了!”
黎星川:“你干什么了?”
罗颂:“我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没干!”
“那你最好打听清楚。”他说,“万一有什么误会呢?”
罗颂委屈极了:“能有什么误会!她倒是跟我说我错在哪了啊!她不说我怎么知道?”
黎星川:“……”
以他对罗颂的了解,对方一定是哪里踩到女生雷线而不自知。
罗颂胖是胖了点,但有运动习惯,踢足球、打篮球、羽毛球一个不落,并不是肥肉滚滚的那种纯胖子,他长相端正,一身正气,身高接近180,会给人留下“长相和蔼可亲的高个胖子”的印象。
这样的男生,加上一点语言诙谐幽默、为人大方友善,其实不难找女朋友。
罗颂高中也谈过几个,很快分手,原因是他根本把女友当哥们处。
女朋友告诉他“走路上突然下雨了,淋了一段雨,好冷”,他第一反应不是安慰人家嘘寒问暖,而是“那你今天岂不是又要洗一次头?”,女友生气,罗颂觉得莫名其妙。
黎星川看着聊天记录欲言又止,问他为什么不表示关心,罗颂理直气壮地说:“就算不口头表示关心,她也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而且我这样说岂不是很幽默?”……总之,就是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傻子。
傻子吃了许多串,一个烤茄子,锡纸金针菇,五瓶啤酒,喝完进入网抑云时间——她为什么不爱我?
给没沾酒的黎星川看醉了。
将近凌晨一点时,他强行把罗颂拖出烧烤店。
“行了。”黎星川说,“别在这要死要活,不想分手,明天就行动起来,把人加回来,听到没?要是她把你拉黑了,你把她手机号给我,我帮你说两句。”
罗颂眼泪汪汪,声音颤抖,感动无比:“闪——哥——”
黎星川:“滚蛋,我回家了,赶紧回去。”
两人在校门口分别,黎星川往校外走,罗颂回宿舍。
罗颂郁闷极了,被女朋友删,小酒一喝,小风一吹,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可怜男人,少得可怜的文艺细胞占据大脑高地,化身罗EMO,想扯着嗓子嚎两声“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走了一路,回到宿舍楼下,还是晕。
楼下两台自动贩卖机,一台只卖饮料和水,另一台卖零食,牛奶、酸奶、面包饼干一应俱全。
罗颂选了瓶甜牛奶,发现它涨价了,原来是五块五,现在要六块。
“连牛奶也欺负我。”罗颂悲从中来。
扫码,付款。
一声“嘀”后,机子里传出硬物滚落碰撞的声音。
他掀开透明的取物处翻盖,发现除了牛奶外,还掉了一个东西出来。
一只黑色的盒子,丑丑的,小小一枚,看起来不像食品的包装盒,大约是木头盒子上了层漆。
罗颂拿出来看了一眼,有几分好奇。
什么玩意?
黎星川认定季望澄一定有特殊之处,而且和黎梦娇供职的神秘机关有某种联系。
但他试探了季望澄一整个星期,一无所获。
比如最简单的“让他帮忙跑腿”,故意要求季望澄去超市买一样断货的东西,对方用很正常的速度去而折返,然后告诉他:“没了,不急的话网上买吧。”
黎星川很纳闷,总觉得他在扮猪吃老虎。
但他这次是真的冤枉季望澄了。
用能力穿梭,虽然快,但要考虑两个问题:时间控制得当,着落位置不能惹人怀疑。
就像去家门口500米的超市,正常人会走过去而非开车,因为开车要找停车位,反而比步行麻烦。
在黎星川冥思苦想的时候,先前约定的游乐园之日到来,打散了他的一切计划。
“……啊?”他有点懵,“就是明天吗?”
季望澄点头:“嗯。”
黎星川第一反应是去超市买零食,但仔细想想,他已经不是小学生了,这也不是春游。
尽管如此,他还是像小学生一样,在春游的前一晚高兴到难以入睡。
他一直记得同学们春游第二天在班级里的描述,“激流勇进像是进了原始森林,还看到了小猴子”、“比电视塔高的摩天轮”、“泰国皇宫一样的双层旋转木马”……碎片的记忆像是沉在水里的小石子,平时藏在水波中,踩下去依然有实感。
怀抱着旧梦成真的期待,夜色深重时,黎星川阖目睡去。
第二天一早,由于睡眠不足,有点困。
黎星川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强忍住打哈欠的欲望。
上了车,却听季望澄说:“昨晚,我查过攻略了。”
黎星川:“啊?”
季望澄:“全部都要玩一遍。”
黎星川不准备打击他:“嗯……那我们加油?”
潮汐乐园在玉城本地有名有姓,但比起迪O尼、欢乐谷这些有名的游乐园堪称登月碰瓷,人少的时候,一下午完全有机会体验全部的游乐项目,不需要特意做攻略。
但季望澄这么说了,也这么严阵以待地准备了,也许说明最近游乐园人很多。
毕竟现在还属于四月初的清明假。
半小时后,出租车缓缓停在游乐园大门口。
下了车,黎星川有点懵。
他都要怀疑今天是不是休园日了。
“潮汐乐园”的牌匾孤零零立在封闭的门墙之上,右侧两层楼高的松鼠玩偶朝他们嬉皮笑脸地打招呼。
门可罗雀,一个人都没有。
黎星川走到售票处,发现里面的工作人员在玩手机。
他敲了敲窗:“今天营业吗?”
工作人员说:“包场了,没票,不好意思啊。”
包场了还卖票?
难道是哪里搞错了?
黎星川转过头,困惑地问:“她说今天包……”
季望澄:“我包的。”
黎星川:“……”
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才好,他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会。
黎星川:“……你都包场了,还查什么攻略?”
季望澄理所当然道:“考试前应该复习。”
黎星川:“……”
黎星川:“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季望澄思考半秒,“忘了。”
黎星川无言以对。
他想了想季望澄家的公司大名,觉得包个游乐园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没必要大惊小怪,既然已经发生,不如好好体验。
正值春日,阳光正好的中午,燕雀在树上啾啾不断。
沿着主干道往前走,没过几分钟,黎星川看到传说中“像泰国皇宫”的双层旋转木马。
能和“泰国”、“皇宫”沾边的地方,大概是它的配色和顶部装饰,奶白色为主体,配上大块大块的金,浮夸到失真,二层的圆顶上拉出一道指向天空的尖。
虽然是双层转马,但一层只有一圈座位,一层8-10个座,总共容纳不到二十人,称不上豪华。
这么浮夸的外形,配上窄小的圆盘,处处彰显着捉襟见肘。
只有落在小孩子眼睛里,才会被当成值得向朋友家人夸耀的宝贝。
黎星川站在不远处,莫名笑起来。
他记了很久的一句描述,想象过很多次,站到眼前,发现它原来是那么窘迫。幻想果然还是让它停留在脑海里更好一些。
季望澄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住脚步,见他笑,就问:“想玩这个吗?”
黎星川摇摇头:“不是。”
他把事情讲了一边,语言贫瘠,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将这种心情传递给季望澄。
“……原来这么小。”他开玩笑,“谁家皇宫长这样啊?”
说完,季望澄并没有立刻接话,双手扶着栏杆,对着眼前的旋转木马陷入沉默。
这瞬间,黎星川忽然意识到什么。
——小季特意包场带他出来玩,他却在这里讲些类似“扫兴”的话,这未免有点……
果然,半分钟后,他听见季望澄说:“闪闪……”对方的声音很轻,语气中带着若有似无的自责之意,姿态放得非常低,“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像是一只蜷起来的小刺猬,稍微一动,尖刺扎的人心口发酸。
“没有,我很高兴。”黎星川立刻否认,“我们就玩这个。”
季望澄移开视线,平静叙述道:“它很小,也不好看,去玩别……”
“不不……它……”
黎星川先一步打断他,却找不到更好的措辞,他总不能说他是个旋转木马爱好者,太过幼稚。
冥思苦想片刻,他摸了摸脸侧,强忍着羞耻胡诌道,“……呃、这个旋转木马它……反正还挺像皇宫的?……嗯、我是王子。我说这里是皇宫这里就是皇宫。——走吧。”
语毕,黎星川再一次为自己情急之下的胡说八道而追悔莫及。
讲什么泰国猪话呢?……这还不如说自己是旋转木马爱好者。真丢人。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一时间尴尬到难以挂住表情,但还得对季望澄撑起艰难的笑容,表现出心甘情愿的真诚。
半晌,季望澄也跟着笑,阴霾情绪无影无踪。
笑意很浅,像是往一笸冷湖上投了一颗石子,漾开浅浅的水波。
“遵命。”季望澄相当配合,微微弯腰,行了个优雅的骑士礼,“闪闪王子。”
第71章
园内店铺依然开着,流动冰激凌车也掀开门板,摩天轮匀速而缓慢地转动,试图以身躯撑起节日的氛围感。
然而没有游客的游乐园,有种闯入无人之地的冷清感,过山车海盗船像是没睡醒的社畜,努力空转,没有嬉闹吵嚷的欢呼尖叫掩饰,机械装置摩擦的声音便显得尤为明显了。
失了氛围,黎星川的兴奋劲散去大半,逛公园一样在园区内乱晃。
“坐摩天轮吗?”他忽然问。
季望澄点点头。
于是径直走过去,不用排队,直接安排上轿厢,还送了一份餐食。
女员工笑容满面:“祝两位玩得愉快。”
黎星川坐下了,还是没什么出来玩的实感。
顶着烈日排队,本身是件折磨的事,但它是游乐园相当灵魂的一环。等候的时候看别人尖叫,期待和紧张感随着队列前进不断增加,在扣上保险杠时升到最高,像是一条慢慢往前走的进度条。
现在没有进度条了,反倒叫人不适应,黎星川突然懂了一点有钱人的烦恼。
摩天轮轿厢不大,他和季望澄面对面坐下,哪怕刻意后靠,小腿还是会碰到一起,像是纠纠缠缠的棉花糖。
季望澄长腿收着,膝盖位置比他高一小截。
注意到这一点,黎星川轻轻踮脚,将膝盖高度反超……假装他的腿更长。
季望澄视线下移,看了一眼,眼睛不再移开。
黎星川被抓个现行,虚张声势:“看什么看哦?”
说完,开始抖腿,掩盖踮脚动作。
但季望澄并没有注意他微妙的胜负欲,只是盯着他的白球鞋,说:“你的鞋子好小。”
黎星川:“不小吧?”
刚否认完,一对比,发现季望澄的鞋确实比他大一圈。
黎星川:“……”
季望澄:“可爱。”
黎星川:“滚蛋。”
他总感觉被内涵了,报复性地踢了踢季望澄的鞋边,再迅速往回收。
季望澄如法炮制,也用鞋尖去蹭他的鞋尖,碰一下就收回来。
两人玩这种无聊的小把戏足足玩了两分钟,像是一条鱼轻轻吻了一下另一条鱼,然后摇着尾巴逃逸。
摩天轮缓缓上升,地面的一切被一键缩小,人工湖像是一块被熨平的蓝色丝绸,工整规矩地镶嵌在过山车的轨道之下,成为乐园必不可少的精致妆点。
等到夜幕降临,人工湖会有表演,大约是音乐喷泉或者水上摩托。
临近岸边,黎星川看到透明的水上漫步球,随着水面微微起伏。
玻璃窗只能推开半扇,他戳了戳水球的方向。
“我有点好奇那个。”他说。
季望澄:“怎么玩?”
黎星川:“人装在透明球里面,浮在水上走。之前在公园看到过,两个小孩子在里面推来推去,球也跟着滚来滚去,玩的很开心。”
季望澄幻想一番,果断表示支持:“很有意思。”
黎星川补完下半句:“不过大人的话应该是一人一球,毕竟体重在那里。”
季望澄兴致缺缺:“没有意思。”
黎星川:“?”
插科打诨着,摩天轮行至最高点。
按照一般剧情,似乎该进展到“在摩天轮顶端接吻”这一步,但黎星川是个不解风情的伪直男,季望澄的浪漫细胞比他还要匮乏。
中午的太阳刺目,灿烂地悬挂在天穹正中。
两个人在窗口指点江山。
黎星川指着不远处过山车出口处的龙头:“这个地形,易守难攻,就以这里为据点,今天之内拿下整片游乐场。你有没有信心?”
季望澄:“‘皇宫’怎么办?”
黎星川:“战略放弃。”
季望澄:“那就没有马车了。”
黎星川:“我想想……转为夏季避暑行宫好了。”
等到轿厢下行到一半,胡咧咧也说得差不多,黎星川忽然记起那条曾经听说过的浪漫传闻。
初中的时候,班上的女生们爱看这种桥段,大概是说在摩天轮顶上亲吻就能永远在一起。
他就这么突兀地想起来,接着怀疑:“这难道是游乐园营销广告?有够诡计多端。”——然后把这个人造传说告诉季望澄,分享出来一起笑。
但季望澄没有笑,反倒突然紧张:“真的吗?”
黎星川颇为无奈:“骗人的。”
季望澄:“万一呢?”
黎星川骤然变得警觉:“你不会告诉我你想重新坐一轮吧?”
“不用那么麻烦。”季望澄否认。
正午的阳光不带半点偏色,将他皮肤照得几近透明,如同寒潭里的冷玉。
他板着这样一张堪称冷峻的面孔,仿佛说出来的每句话都精准、冷酷、字字珠玑——于是他提出要求:“但是应该要亲一下。”
黎星川反手撑着椅背,闻言有些惊讶地看过来,手指不由自主地曲起。
轿厢内光线明亮,浇在季望澄的瞳孔里,闪烁着点点碎金。
折叠桌上没吃完的小樱桃,在塑料餐盒里左摇右摆,像一颗滚落的心。
黎星川起身,温热的唇贴上他的脸侧。
“啵”,很轻的一下,联想到波子汽水里的弹珠掉进瓶身,泡泡前赴后继地上涌,他的心跳声相当顺利地淹没在其中。
他咳嗽一声,拿起轿厢夹层里自带的乐园宣传手册。
“咳……可以了吧?”
册页三折,纸张边角几乎是瞬间被他捻出褶皱。
黎星川假模假样地翻看起来。
几秒后,他收到了来自季望澄的答案。
“——不太行。”
衣料摩擦塑料椅,发出很轻的窸窣声。
黎星川的膝盖被碰了一下,始作俑者是季望澄的膝盖。
对方迫近,两人间的空气瞬间被挤压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张三折的纸页艰难地替他挡出一点安全距离。
轿厢内无端显得逼仄,像是有一支还未点燃的烟花,吹一点火星子,就会扑簌簌地燃烧起来。
黎星川举高折页,只留一双眼睛在外,稍显紧张地看着他。
这样一来,他也只能看见季望澄的眼睛。
细微的情绪跟着放大。
季望澄一直都安静而偏执,从未对他展现出攻击性,这一刻,黎星川却无端紧张起来。
某种危险警报在脑海中拉响,将神经逼成一条颤颤巍巍的直线,脊背不由自主的绷紧,身体往后靠,贴上冰凉的椅背。黎星川的牙齿颤了颤,干巴巴的询问音节被送出嘴唇:“……怎么了?”
似乎是捕捉到他的紧张,季望澄动作顿了下。
对方的眉眼一松,顷刻间,那种箭在弦上的危险氛围无影无踪。
“要两个。”
季望澄对他比了个数字,手指微曲。
……什么嘛。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仿佛有千斤重担从肩膀上卸下,黎星川再度轻松起来。
他说:“你好贪……”
指责还没说完,季望澄迅速地亲了他一下,隔着宣传册的纸页。
油墨香气靠近鼻尖。
他嘴唇的温度也跟着浸透纸页,毫无障碍地传递过来,灼人的热意。
黎星川微微睁大眼睛。
“嗯。”季望澄理直气壮地说:“现在可以了。”
半晌,黎星川脸红,把折页叠回去,迅速而毫不留情地打了他的手背一下。
不用排队,游乐项目过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四五点钟时,黎星川已经把所有项目体验了个遍,甚至玩了三趟过山车。
只剩下面前的鬼屋。
“玩好这个就回去吧。”黎星川说,“你怕吗?”
游乐园的小型鬼屋,向来是最无聊的环节,从入口走到出口大约都不需要一分钟。
诡异的音效、阴间打光、提前设置好动作的机关,联手吓不懂事的小孩,经不得细看,一细看就会发现那鬼怪模型长得有点好笑。如果要排队,黎星川绝对不会主动体验这种项目。
季望澄下意识摇头,扭到一半,忽然硬生生转为点头。
黎星川:“?”
黎星川:“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
季望澄面无表情地说:“我怕。”
黎星川:“……我觉得鬼应该怕你。”
季望澄的表演还在继续,他伸出手,暗示性地十足地再次强调:“我怕。”
黎星川:“……”
黎星川失笑,与他十指交握,走进鬼屋大门。
里面果然如同他所想一样无聊,空调打的很低,冷得很。弯腰通过半人高隧道的时候,喷.气.枪在耳边发出“呲呲”的声音,仿佛蜘蛛侠朝人射出蜘蛛丝。
没有外人,黎星川和季望澄走走停停,一本正经地鉴赏造型各异的鬼怪。
“这个像河马。”
“这个是钟馗吗?”
“这应该是蜘蛛精……好像蝙蝠侠啊。”
赖了好几分钟,两人走到出口。
最后的出口很窄,仅容一人通行,黎星川在前,先一步出门。
鬼屋位于乐园的西南角,附近没有任何建筑物阻挡,视野十分开阔。
天际铺满不均匀的橙黄色,像是有人在地平线上点了一把火,冷气不断从身后的门边扩散,攀附上脊背。
配着这黄昏暮色的景象,黎星川莫名感到一种森然的凉意。
不远处,穿着乐园吉祥物装扮的工作人员,朝他挥了挥手。
松鼠玩偶手里提着一溜气球,花花绿绿的……居然有奥特曼花纹,黎星川一下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三步并作两步,朝着松鼠玩偶走过去,脚步轻快。
“闪闪!”
他听到季望澄难掩焦急的声音,“——回来!”
松鼠玩偶动作停滞一瞬。
它的脸上辍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黑得有些瘆人,而那缝定弧度的嘴角笑容,像是小丑诡异的假面。
霎时间,它掏出一把手.枪,枪身闪烁冰冷而锋锐的光芒。
线绳松开,一个个气球飘向天空。
而枪口,不偏不倚地对准了黎星川。
“砰——”
这一秒钟,好像电影的慢镜头。
黎星川看见黑漆漆的枪口,光明仿佛被它一口吞噬,里面会突然冒出吐信子的毒蛇,顷刻间将毒牙刺入人的皮肤。
“砰!”、“砰砰!”
接连三声。
毫不收敛的枪响在他耳蜗边炸开,刺得耳膜生痛,头皮发麻。
真到大难临头时,身体僵直茫然无比,恐惧再忽然涨潮。
黎星川第一反应是侧身躺倒躲开,然而在他真正做出动作之前,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他的肉眼没办法捕捉黑影的运动轨迹,试图凝神的间隙,眼皮微微一动,季望澄挡在了他的面前。
对方比他高几公分,面对面的时候,将视野挡去大半,看不见身后朝他们举枪的玩偶。
季望澄的表情如同劫后余生一般,胸膛因紧张而微微起伏,他开口:“闪……”
黎星川瞳孔放大,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走!”
季望澄立刻将手抽走,警觉地望向侧后方。
黎星川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不配合,掌心一空,连头发都要炸开了。他悚然回头,正准备斥责——
却马上傻眼了。
刚离开原地几步,十来个穿着制服的青年从三个方向出现,个个如同脚踩风火轮。
局势反转,逃窜的人变成了松鼠玩偶。
一道风从耳边刮过,是刚刚鬼屋门口的工作人员,看起来十分无害的圆脸年轻女生。她跑出了疾风一般的速度,堪比消防员抢时间救火。
松鼠玩偶在前面狂飙,一群人疯狂追赶。
附近有几幢矮楼,两间店夹娃娃,三间店售卖园区纪念品。玩偶三两下顺着墙上房檐,身后的工作人员不逞多让,也徒手攀墙翻上二楼,好几个人在屋檐上飞檐走壁,看得人胆战心惊,生怕他们失足摔落。
仿佛在演警匪片的追逃桥段,没有背景音乐和运镜,却依然惊心动魄。
黎星川看着,目瞪口呆一秒钟,忽然想到最重要的事。
“你受伤了吗?”他问,“刚刚那个枪……”
季望澄很配合,转过身来,背上的衣物完好无损,自然没有任何血迹。
“我没事。”他说。
黎星川用手碰了碰,反复确认他确实没受伤,稍微松了口气,整个人依旧处在肾上腺素飙升的状态中,惊疑不定,心跳速率居高不下。
几秒钟的功夫,那一行人已经跑远了,远处依稀传来呵斥声,不太清晰。
黎星川往后退了几步,背靠墙壁,脑袋里反复播放着刚才的惊魂一幕。
耳膜经历过近距离枪响的折磨,现在后知后觉的嗡鸣。
“怎么回事……”黎星川深呼吸,眼神迷茫而惶然,语无伦次,“它是不是想杀我……那是真的枪……为什么……报、报警……对,先报警……”
说着,黎星川拿出手机。手指尖汗津津的,都是刚刚吓出来的冷汗,指纹解锁识别失败。
由于身体不自觉地打颤,连拨号接盘都按不对,输了两三次,才摁对正确的号码。
季望澄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语气平稳:“闪闪,没事了。”
对方的嗓音像冬天早晨的白雾,天生的冷淡,却莫名给人一种春风化雪的温和感。
他指腹摁住黎星川的手背,像是一枚印章压在火漆上,定海神针般的安抚意味。
“没有人能伤害你。”他说,“别怕。”
“是普通人?”
“是。”
“雇佣兵?收钱办事?”
“是。”
“问出委托人了吗?”
“暗.网交易,不知道委托人名字。委托人为他的潜入行了很多方便,手.枪也事先藏到园区内指定地点。”
“提前一天不是通宵检查过了吗?为什么没检查出武器?”
“这个,还在调查……”小玫略显为难。
游乐园占地规模不小,哪怕包了场,把冗余的工作人员驱除,园区内依然留有几十个人,比如纪念品店收银员、操作员、设备安全员、保洁。
最近玉城极度不太平,大部分的警力都分散出去对抗“深渊”。抽调十来号人保护黎星川,其实已经称得上奢侈,毕竟他身边是一位连恐怖分子都必须提防害怕的存在。
于是,剩下的普通工作人员经过调查后,依然上岗做本职工作。
却被一名没有超能力的杀手钻了空子。
“深渊”的思路相当明确,他们得知“黎星川能够夺取超能力”之后,直接采用更加简单粗暴的物理手段进行试探,当然,能够伤到他、杀死他最佳,这是意外之喜——既然没办法在超能力层面上取胜,那么换一条赛道争取机会。
这一试探歪打正着,戳中黎星川和组织的软肋。
他拒绝相信怪力乱神,可子弹的伤害是实打实造成的,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而这个过程,哪怕逻辑上处理得再天衣无缝,也难免会惊扰黎星川,让他对季望澄或是周边环境产生怀疑。
子弹没有打到任何人身上,却打在无形的意识墙上,每个人都严阵以待。
“行,我知道了,有情况上报。”黎梦娇微微颔首,视线扫向圆桌上的几个人,“怎么收尾的?”
李玄知:“黎星川报警了,安排了几个警察走流程,准备往‘季家竞争对手打压,蓄意买凶伤人’的方向引导。”
“不是这个问题。”她将监控录像倒带,拉到某一帧。
画面中,两人对视,季望澄以身躯挡住黎星川的视线。
黑影拔地而起,在他身后组成一张密密麻麻的黑色蛛网,将三粒高速旋转的子弹黏住,进而裹住吞噬。
“这里呢?”黎梦娇问。
李玄知做事缜密,早有预备:“趁他们两人去游乐园门口等警察的时候,往鬼屋墙上打了三颗子弹,假装打偏,留有弹坑。”
“那么,突然出现的‘工作人员’,可以解释为季家的保镖。”黎梦娇扯了下唇角,表情难辨情绪,“整体没什么漏洞的,就是不知道黎星川会不会相信。——做好准备吧,他已经开始怀疑,不能像以前那样糊弄。”
愉快的游乐园之行,以一种想象不到的惊悚方式收尾,这大概会成为十年来最难忘的一天。
做完笔录,黎星川逃命似的回到家,总觉得风声鹤唳,某个角落会突然窜出来一个杀手取他性命,就这么惶惶不可终日了好一会儿。
“你经常经历这种事情吗?”他问。
季望澄:“……嗯。”
黎星川:“有受过伤吗?”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会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