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目的达成,笑得十分灿烂,把背了一路的帆布包递给他:“好,那么祝你早日脱离军训苦海,这是一点小心意,我们学校见。”
说完便离开了。
帆布包里装了一杯半化不化的西瓜冰沙,还有薯片火腿肠等小零食。
军训基地的食堂边上虽然有小卖部,但卖得多是些让人毫无期待的零嘴,半个冰柜装着盗版的“多可爱”、“大日兔”,买根小布丁要靠抢。时隔十天,黎星川再次见到正常的零食品类,像是过了半辈子一样五味杂陈。
学姐走后,他把西瓜冰给了季望澄。
季望澄:“哪里来的?”
黎星川:“学姐送的。”
季望澄:“我不要。”
对方似乎有点不爽。
黎星川胳膊绕过他脖颈,做了个锁喉的姿势,佯装生气地说:“你闪哥把这么好的东西留给你,不谢主隆恩就算了,还挑三拣四的?反了你了。——喝,不喝也得喝。”
被他锁住的季望澄瞬间僵硬。
“……闪闪,放开我。”
黎星川:“我不,除非你先喝。”
对方突然之间老实了,依言乖乖照做,用吸管戳开塑封,吸了一口。
黎星川这才满意,又看了眼时间,五点四十,于是提议道:“我们索性六点半再去吃饭,现在人最多,六点半还能赶上宵夜。”
“哦。”季望澄问,“她为什么找你?”
黎星川扯淡:“我又帅唱歌又好听,不找我找谁?”
他突然想到,自己似乎并没有和季望澄提到过高中校园歌手的事,玉城一中的十佳歌手每年是在九月开学举办,小一个月的赛程选出十个,前三能在九月底的校庆上表演。
高二那年,他拿的是亚军,很少有人会去特意铭记亚军,等过了一整年,次年暑假见到季望澄时,他自己都把这一茬忘得差不多了。
虽然过去快两年,既然想起来,黎星川还是想跟他显摆。
闪闪式炫耀,往往采取最朴实无华的方式——不等别人发问,直接说。
“我高中时候十佳歌手是亚军呢。”他十分得意,“还有视频,你要看么?”
季望澄眼睛都不眨一下,果断答道:“要。”
毕业换了新手机,相册里没存。黎星川扒拉一通朋友圈,翻到了一段一分多钟的‘现场直拍’。
竖屏拍摄,前面还有两排人,画面底端是黑压压的人头。
黎星川选了首耳熟能详的口水歌,旋律简单明快,歌词朗朗上口。
舞台打光很优秀,在镜头里就有些过曝,把他的五官都模糊了。黎星川开口时做了个抬手的动作,面容不甚清晰,但旺盛的生命力和感染力一点都压不住。
当他唱到“爱要坦荡荡,不要装模作样到天长”,几乎全场都在跟唱,在手机里的收音压过了他的本音。镜头此时往后转了一圈,暗色中一张又一张年轻的放松面孔,荧光棒和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亮起些许彩色光点。
唱完第一段副歌,间奏期间掌声如雷,欢呼雀跃。
“好听”、“太帅了”、“黎星川”……甚至有人趁乱喊了句“嫁给我!”。
台上的黎星川也听见了,没憋住,直接笑出来。
他那会儿个子还在往上窜,笑弯眼睛,下巴尖尖,短袖肩线处被平直瘦削的肩膀撑起来。耀眼灯光自上落下,舞台正中的意气少年,正如他的小名一般,闪闪发光。
视频就停止在他明亮笑容的那一帧。
季望澄拖动进度条,又放了一遍。
滚到黎星川嘴边那句得意洋洋的“怎么样?”,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男生之间其实几乎不互相夸赞关于他们本身的事情,他们可以大吹特吹兄弟的游戏水平或者多么受欢迎,可绝不会盯着对方看半天,突然说一句“你长得好帅”;更不会保存兄弟的帅照,当然,表情包除外。
一般这么干的人会被揍两拳,并得到一句笑骂“你好恶心”。
季望澄做这种事却十分自然,像呼吸一样,自然到黎星川觉得自己感觉别扭才是不正常的。
他一边别扭,又一边有些微妙的受用,毕竟这是发小重视自己的证明——
“可以了,可以了,差不多得了。”黎星川咳嗽两声打断,脸颊透着点不明显的粉,“你都放第八遍了,故意整我呢?”
……有时候未免太过“重视”了,他吃不消。
“我没有。”季望澄说。
黎星川:“没有个鬼啊!这么爱看,要不要我发给你让你每天早晚各看一遍?!”
季望澄:“好的。”
黎星川:“???!!!”
他忍无可忍,一把夺回手机,防止季望澄真把视频转发给他自己每天循环播放。
被抢了手机的人盯着他,眼神控诉。
季望澄瞳孔颜色偏淡,天生的浅琥珀色,如同栖息着暮色的湖泊。
黎星川恶声恶气:“看什么看,我的手机我做主。”
季望澄认真说:“发给我。”
“我不。”黎星川认定对方有捉弄他的意思,转移了话题,“学姐邀请我加入文艺部,我答应了。听说我们校十佳还会有线上直播,去年在线人数……”
架空层一半放置纸箱包装的货物,另一半当车库,他们两人就站在车库的这一边。东倒西歪的自行车和电瓶车互相倚靠,相当空旷,说话有浅浅的回音。
也因为这种空旷,温度要比操场上凉快一截。
季望澄捏扁喝空的塑料杯,很轻地皱了下眉。
“会有很多人吗?”他问。
黎星川:“应该挺多吧。”
季望澄的柔和神色全然褪去了,直直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阵风涌进大门,勾起阴森森的回音,让人莫名起鸡皮疙瘩。
外面天色暗下来。
明明夏天还没过去,太阳五点多才下山,按理说,天际还该燃烧着淡淡的橙黄色。
现在天空却猝不及防变了脸。
黎星川走到门边,向外张望。
要下阵雨了吗?
这天气说来也奇怪,天突然变黑,也不下雨,一直半死不活到晚上八点。
黎星川把学姐送的零食跟室友们分了,给自个留了两包薯片。
迅速吃完之后,感觉,更饿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饭量本来就大,白天又有不轻的训练量,导致每天晚上每个宿舍都在哀嚎“好饿啊”,饿到眼睛瞪得像铜铃,食堂营业到7点就关门了,只能靠玩游戏转移注意力。
黎星川的盼头就是赶紧熬完剩下三天,出门吃顿正常人该吃的。
他想到了罗颂。
高中时候,学校小卖部也没什么花样,价格还贵。罗颂瞅准商机,网购一批又一批新鲜的零食,建群搞男生宿舍零食团购服务,物美价廉,送货上门,群规模逐渐扩展到了百人级别。
后来因为生意太红火被老师揪住,原地解散。
无论纪律多严明,这胖子总能搞点花样出来。
黎星川给他发消息。
-【我饿死了】
-【有没有吃的,整点,否则寄了】
【罗颂】:?
【罗颂】:去吃奥利给,
-【那不是你最爱吃的么,君子不夺人所爱】
【罗颂】:出去吃饭不?
【罗颂】:就现在,出门撸串
这回扣问号的人变成了黎星川。
-【?】
【罗颂】:听上一届学长说的,有个地方翻墙特容易,我前几天和哥们出去过一回了,大概两三公里地方有个小夜市,里边挺热闹,小吃很多
【罗颂】:走不?
黎星川一拍大腿。
-【走!】
他把衣服穿好,凑到季望澄边上,压低声音,问:“罗颂喊我溜出去吃串,你去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季望澄皱眉。
那表情仿佛准备训斥他无视纪律、离经叛道。
“算了。”见他不是非常乐意,又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黎星川一秒改口,“你等我给你打包回来吧,走了啊。”
军训基地有东西两个大门,在东南侧还有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铁门,这铁门就是破绽。
黎星川和罗颂带来的一个朋友碰头,十分轻松地攀着铁门翻墙,越狱成功。
等他们鬼鬼祟祟地离开军训基地,从傍晚时分开始的阴翳,彻底笼罩整片天穹。
天空黑得能滴墨,昏暗中流淌着不详的雾气。
几分钟后,狂风大作。
军训基地绿化做得很好,边上就有一座山,覆盖其上的林木摇曳着枝条。
“哗哗……哗哗……”
宿舍楼边上的构树足有三层楼,在风中左摇右摆。
“好大的风。”
一名男生默默关上窗锁。
“如果要下雨了,你们说,训练会不会取消?”
“——明天必须下雨!”
“最好下大暴雨,军训直接提前结束。”
“我好饿啊……”
“我也好饿!!”
室友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窗外的狂风并不能让他们害怕,反倒因为‘下雨可能不用训练’这一期待而兴奋起来。
只有床位在门边的汪文渊,盯着窗户,瞪大了眼睛。
虽然考砸了,好在由于今年题难,整体分数线比往年低一些。他擦着线,被玉大分最低的农学院专业顺利录取了。
汪文渊时常会想起那“见鬼”的一天,诡异的树影,蛇一样蛰伏着,夺取他的生命易如反掌,每次做梦,都会满头大汗地惊醒。
他认为自己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盯上了,尽管别人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那天天气太热,你中暑晕倒在路上,被巡逻的校园保安发现。……呃?遇到鬼了?是不是中暑时候摔了一跤,磕到脑袋产生幻觉了?”
别人眼里的‘幻觉’,对他来说是真切的噩梦。
时隔近两月,汪文渊看向窗外,空中又一次出现了蛇一般的影子。
他打了个冷战,压抑着颤抖,对室友说:“你们看窗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窗边的室友依言扫了眼,语气轻松地说:“有什么?这不还没下雨呢。”
其他人纷纷附和。
可汪文渊看得很清楚。
黑影们在空气中游动,追逐气流,被风推着走,无处不在。
如同汩汩流淌的血液,彼此不断碰撞融合,凝聚成静脉般的紫黑色纹路。
……那是什么?
二十多分钟后,黎星川、罗颂和林锦荣三人走到了夜市。
林锦荣是罗颂的舍友,东北人,为人豪爽,讲话口音十分魔性。罗颂社交牛逼症一个,迅速和这位北方哥们称兄道弟,短短几天,口音已经有点被带跑的意思。
“我看过你那推送,我们班好几个姑娘都觉得你帅。”林锦荣毫不吝啬夸奖,“我先见到真人,回头得给她们羡慕死。”
罗颂也跟着吹:“我闪哥,从高中开始就是校草级人物。”
黎星川:“早知道不出门吃串了,光你吹的牛都够把人喂饱了。”
三人走进一家烧烤店,林锦荣对着玉米粒串震撼极了,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东西怎么好意思拿出来卖,在他们那一整个玉米棒子只要四块钱。
烧烤店生意不错,上菜速度也挺快,等吃的差不多,黎星川起身去选了一些串,让老板打包。
罗颂:“没吃饱啊?还点那么多?”
黎星川:“我给季望澄带。”
不能光给他一个带,宿舍里剩下的其他人肯定也得顾及。黎星川想了想,又叫了一份炒饭,这个清淡。
林锦荣问:“季望澄是谁?”
黎星川:“我发小,现在是我室友。”
林锦荣很羡慕:“真好,家离学校近,室友还是发小,你日子过得真舒坦。我发小去首都上学,只能假期再见了。”
说着,他打开手机,十分大方地给罗颂和黎星川展示照片。
直男手机里的朋友照片,果然都是些表情包丑图,林锦荣发小被他拍得很抽象,隐约看得出是个眉清目秀的男生。
黎星川随口问:“他哪个大学啊?”
林锦荣:“首航,也是学工科的。之前咱俩说好一起报玉大,他高三那年突然反悔,一定要改志愿到首都。”
罗颂:“首都挺好的,不过他为啥反悔?”
林锦荣:“说是加入了一个什么协会、组织,总部在首都,去那儿上学方便活动,以后还给上户口,分配工作什么的。”
黎星川乐了:“这么厉害,能不能让我也去啊?”
林锦荣一拍大腿:“哎!我也问了。你猜怎么着?我发小跟说要有超能力才行,哈哈哈哈!”
罗颂:“特别能吃算不算超能力?那我也行啊!”
烧烤店里的电视正在放《心之声》,一档办了十几年的常青树素人唱歌节目,专门挑在暑期档播放。
罗颂肘了他一下,再次撺掇:“闪哥,你也去报一个?万一呢?”
黎星川:“拉倒,我半桶水晃荡,选不上的。”
林锦荣也跟着喊他“闪哥”:“哇你还会唱歌?闪哥,现在唱一个给大家开开眼?”
三人嘻嘻哈哈地吐槽了一通。
没多久,黎星川额外点的烤串和炒饭也打包好了,十点出头,等回到军训基地大约十点半,这个时间对于晚饭来说太晚,对于夜宵来说还算早。
走出店门,热气扑面而来,罗颂的眼镜浮了层雾。
在身边两人对玉城气候的抱怨声中,黎星川回头看了电视里的歌手一眼。
第一次看这个节目是在十年前,季望澄家里。
那一年,老式大头彩电还是玉城普通人家的客厅主流配置,条件稍好一点的家庭换上了液晶电视。
而季望澄家里的液晶电视屏幕格外大,少说有60寸。
黎星川第一次见到这么高清的大屏电视,十分震惊,他调了好几个台,可惜他爱看的动画片不在这个点放,随手切到了《心之声》。
有个女歌手正在弹唱《爱要坦荡荡》,嗓音干净有力量,台风落落大方。
“爱要坦荡荡,不要装模作样到天长,请你坦荡荡……”
他停下了换台的动作,连吃棒冰的动作都不知不觉停下来,认真把这首歌听完。
一曲毕,年幼的黎星川心潮澎湃,转头看向季望澄,还以为他也会这首《爱要坦荡荡》发表一些意见,憋了一肚子的话准备附和。
然而,完全没有。
季望澄似乎甚至没在听那人唱什么,只是盯着他的手。
在他暗含期待的眼神中,对方开口,一本正经地指出:“闪闪,你的冰激凌化了。”
……油盐不进。
黎星川噗嗤一声笑了,一句“冰激凌化了”成为绝笔,和那首歌一起在他记忆里留下深刻印象。高中参加校园歌手的时候,决赛没怎么考量就选了曲,歌曲本身难度低,所以评委打分也不高,尽管台下反响热烈,最终也只拿了亚军。
到现在,他都记得那是一支香草味的可爱多。
和季望澄一起吃的可爱多。
军训基地里,单白和李玄知正站在天台水箱顶上,神情凝重。
空中的影子逐渐碰撞、融合,体积越发壮大,黑黢黢地环绕三幢宿舍楼,绕圈游动,隐约能听见躁动的嗡声。
哗哗……哗哗……
单白以一种半跪的姿态,手掌贴在地上,浅淡的白色荧光自他掌心流出,覆盖军训基地内所有建筑物的表面,有着夜色的掩映,肉眼看不见。
而宿舍楼内,该熄灯的熄灯,该打游戏的打游戏;外界的异常,学生们恍然未觉。
“支援来了吗?”单白问,“万一他突然发狂怎么办?”
“那么。”李玄知目视前方,左手盘着佛珠,面容沉静,很轻地叹了口气,“……谁来都拦不住。”
一片沉默。
半分钟后,从对方的叙述中,单白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毛骨悚然:“喂,和尚,你不会还没有上报吧?”
他逐渐抓狂,“名牌大学,几千号人,但凡被发现一点都会变成社会事件!你知道善后多麻烦吗?女主播看多了把你脑子也看坏了?快点去——”
面对连环质问,李玄知抬手掐诀,往单白眉心一摁。
“冷静。”他说,“你也被他的磁场影响了。”
单白刚想反驳,突然一哽,只觉得眼前突然清明,火气也降下去。
……是。
他也被这完全无意识的、属于天灾的磁场,影响了心智。
单白气短一截,问:“那现在怎么办。”
李玄知沉吟片刻,手中动作忽停,拿定主意:“打个电话,去把黎星川喊回来。”
单白皱眉,非常不赞同:“黎星川就是个普通人,叫他回来有什么用?送死吗?”
李玄知:“你是这么想的?”
单白:“不然呢?”
李玄知再度叹气,无比平静地说了句口头禅:“我佛慈悲。”
话是这么说的。
脸上表情却明明白白写着——“我佛不渡憨批”。
单白:“……??”
“你在哪啊?”单白问,“要回来了不?”
黎星川:“在回来的路上了,还十分钟吧,你有什么要带的吗?不过这没几个店了。”
“哦哦,没有。”单白绞尽脑汁地为自己这通电话找理由,灵光一闪,说,“呃,刚刚啊,就是教官来查寝了,发现你不在,很生气啊,你赶紧回来吧。”
黎星川不疑有他:“好,我马上。”
接着对罗颂和林锦荣说:“居然查寝了,我室友跟我说的。”
三人危机感立刻拉满,脚步由散步级的慢走转为小跑,迎着微闷的夏风,呼哧呼哧赶回军训基地。
眼前还有几百米路。
“你们慢点儿啊,刚吃完饭,这样跑容易阑尾炎……”罗颂视野随着步伐晃荡,他抬头一看,说,“感觉基地这里天要暗一截。”
林锦荣附和:“我也觉得,有可能因为边上就是山。”
他们沿着原路,从小铁门翻回去,蹑手蹑脚地回到宿舍楼。
结果,被堵在楼道口的主教官,抓了个正着。
三人顿时僵住。
黎星川把打包袋往身后藏。
林锦荣元气十足地喊:“教官晚上好!”
半点不尴尬,仿佛根本没干坏事,只是在十一点恰好偶遇了教官。
黎星川和罗颂也跟着喊:“教官好!”
“好什么好。”主教官语气严厉,半点没有放过这几个浑小子的意思,“大半夜的跑出去干什么?你们眼里还有纪律吗?!……”
他看向试图压低存在感的黎星川,拔高声音:“出去吃就算了,还要打包带回来?!你怎么不把店搬到基地里来呢!”
黎星川:“。”
打包宵夜被没收了,主教官的训斥喋喋不休,并且越说越精神,越说越亢奋。
这多少带点主观情绪。
就在十分钟前,主教官卧室门被李玄知一脚踹开。
主教官是退伍军人,常年保持着在军队里的生活习惯,睡得不深,被叫起来的瞬间他第一反应是有情况,结果发现对面似乎是个……学生。
说是似乎,是因为李玄知脸看着像博导,身上却穿着军训统一发的迷彩短袖,成熟的气质和稚嫩的着装形成反差。
主教官有点起床气,看到他像是个学生,顿时发作:“你——”
李玄知单手翻开证件本,对他展示了一下。
怒火被一盆水浇灭。
于是,他出现在楼道口,恰好抓到了溜出去的三人。
“一个个的、无法无天!”
主教官一通输出,胸口郁气散了大半。
学生溜出去被抓,按照以前的处置办法是罚跑10圈外加扣表现分,但他想起李玄知的叮嘱,十分仁慈地砍了一半,下令道,“去操场罚跑五圈,跑不完不许回宿舍!”
三个男生唯唯诺诺地应下,自觉去操场跑圈。
边跑圈边说小话。
黎星川:“我居然感觉还好。”
罗颂:“是啊,主教官是个好人啊。”
林锦荣:“估计偷跑的人挺多的,咱们也不是个例。”
军训基地的操场很大,对于不爱动弹的人来说,五圈可是要了老命。这三位却有备而来,罗颂是个踢足球的灵活胖子,林锦荣190的中锋大高个,黎星川会锻炼爱打篮球,都有运动习惯,还算轻松地把惩罚完成了。
跑完出一身汗,淋浴间热水只供应到十点。
黎星川顶着凉水冲了个快澡,哆嗦地冲回寝室,这个点熄灯了,但所有人都没睡。
“去哪了啊?”
“你刚洗澡还有热水吗?”
“是不是跟美女学姐出门约会了?”
“去你的,别造谣,学姐跟我说了两句就回去了。”
黎星川笑骂一句,跟几个人解释起自己跌宕起伏的夜宵之路,大家都表示没能吃上烤串很惋惜。
他爬上床,和学校宿舍里一样,和季望澄是隔壁床。
俩人都睡在靠扶梯这一头,脑袋挨着脑袋,中间只隔了一点点距离。
黎星川:“睡了没?”
季望澄:“没。”
黎星川:“哪里不舒服吗?”
季望澄:“没有。”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黎星川说,“都不说话。”
宿舍里还有键盘声,老化的电风扇转起来发出下了雨一样的声音,李玄知在下面戴着耳机看女主播,十分入迷。他们咬耳朵般的轻微交谈声,仅容两人听见。
季望澄沉默几秒,说:“我本来就这样。”
语气淡淡的,天生的拒人千里,又有种自暴自弃的意味。
黎星川翻了个身,一时半会想不到很好的应答。
刚洗过的头发没完全吹干,淡淡的薄荷味,迈过护栏,轻悄悄地蔓延到季望澄的鼻尖。
他闭上眼睛。
耳边呼吸声平稳,他知道自己让闪闪感到为难了。
大约半分钟后,黎星川坐起来,胳膊伸向挂在围栏上的衣服。
季望澄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点脆,像是动了塑料袋。
拿完东西,身边的人又躺下了,木质床板和铁围栏随之发出很轻的“吱吱”声。
下一秒,微凉的塑料包装,贴上他的脸侧。
“给你买的。”黎星川说,“主教官没搜身,放在兜里,就它侥幸逃过一劫。”
那是一包八宝糖。
五颜六色的糖球挤在透明袋子里,卡通人物LOGO没心没肺地冲着季望澄大笑。
黎星川小时候喜欢吃八宝糖,每次见到他,总要往他兜里塞一把。
他的吃穿用度很精细,此前从没见过超市里卖十块钱一大包的彩色糖球,很珍惜地收起来,后来保姆说这是便宜糖果对身体不好,他也没丢,一天一颗慢慢吃完。
这种行为被黎星川撞见,理所当然地理解为喜爱。其实他对甜的食物并无偏好,只是觉得闪闪喜欢,那大概是一样很好的东西。
季望澄撕开八宝糖包装袋。
那点郁气,仿佛也随着“刺啦”一声的撕扯动作,尽数散去了。
李玄知摘下耳机,转头。
自从黎星川回到军训基地,盘旋在窗外的黑影就收敛了大半。
而现在,风停下来,夜空也恢复了应有的墨蓝色。
——明显到这种程度,想必蠢笨如单白,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包装袋的声音!难道是薯片吗?谁有吃的?!”
单白猛然开口,嗷呜一声,大声嚷嚷道,“我好饿!求投喂——”
李玄知:“…………”
作者有话说:
李:我佛带不动猪队友,求你闭嘴吧
为期14天的军训结束了,校园生活步入正轨。
黎星川早就被校文艺部内定,不过还是走了个面试的过场。此外,他又加入了篮球队。大学生活忙得莫名其妙,分明没什么正事,每天却到处跑,到晚上拖着一身疲惫回宿舍。
除了部门活动,他时刻和季望澄结伴同行。
季望澄话少,两个人待在一起,一半时间都是沉默的,但丝毫不显得尴尬。
计算机系上的都是大课,小课不多,班级内部的关系自然比较一般。
黎星川在交友方面天生有技能点,很快和全班混了个脸熟,为数不多的女同学也喜欢跟他开玩笑;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季望澄完全离群的态度。
他不开口的时候,气质便格外冷漠,仿佛连轮廓都是冰刻出来的。
寻常的白炽灯光落到皮肤上,凝成一层霜,泛着白茫的冷雾。
这样的气场,让人很难心生主动接近的念头。
但季望澄长相如此优越,是注定要得到多一分关注的。
对季望澄好奇又不敢靠近的女生并不少,有一个小课就坐在他们前排,名叫潘家宜。
趁着下课季望澄离开座位的间隙,她偷偷向黎星川打听八卦。
潘家宜:“季望澄有女朋友吗?”
黎星川:“据我所知,没有。”
潘家宜:“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黎星川:“我不知道啊,你直接问他吧。”
“我怎么好意思问,你帮我问问吧?”
黎星川学着她的语气,重复道:“我怎么好意思问!”
潘家宜猜测他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转移了话题:“哎,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从小就是邻居吗?一直上一个学校吗?”
这个问题,黎星川终于答得上来,刚想说话,季望澄回来了。
刚刚还问个没完的女生立刻不说话了,转回身,摆出一副十分文静的学霸样子。
在季望澄稍显困惑的目光中,黎星川忍住笑,用圆珠笔的尾端轻轻戳了下他的掌背。
“——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
那年,黎星川上小学一年级。
黎淑惠和郑远的婚姻名存实亡,两人分居,作为倒插门女婿的郑远搬出去住,他自然而然跟了母亲。
无论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黎淑惠都不合格。
她自小在万千宠爱中长大,并未因此长出一颗柔软的心,浑身上下都是吹毛求疵的公主脾气,一点点小事都会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