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竹马才是人形天灾—— by流初
流初  发于:2023年0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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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出太过突然,黎星川瞬间浑身僵硬,胃部产生抽搐的皱缩感,催得他几乎要干呕。
他毫无自觉地蜷缩起身体,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半秒后,才意识到此举非常丢人。
“闪闪。”季望澄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细细的摩挲声,“不要怕。”
黎星川倍觉羞耻,咳嗽一声,嘴硬:“……我没有。”
不是害怕,是条件反射。
现如今,他一只手就能摁住黎淑惠,她再也没办法对他施展暴力手段;可说来也好笑,直至现在,他在公共场合遇到训斥顽劣孩子的母亲,依然感受到久违的头皮发麻。
黎淑惠曾严重摧毁过他对生活的期待和自信心,她的“预言”节节生效,他似乎就要成为那么一个百害无一利的垃圾了。
她允许黎星川出去玩,毕竟她恨不得儿子出点意外,却不愿意他和同龄人建立正常的友情。
小学一年级,黎星川和班级里最孤僻的孩子成为朋友。大家并未刻意孤立他,只是各自形成了小团体,他融不进任何一个,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最不合群的那个。
黎星川向来很擅长发现别人的闪光点,他发现这个同学有一双很巧的手,给对方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红纸,他能剪出精美的窗花和活灵活现的人像。
于是他和那位同学成为朋友,经常一起玩。
黎淑惠发现了,把同学送给他的漂亮剪纸撕的稀碎,怒斥他不好好学习,第二天打电话给老师告状,她颠倒黑白向来有一套,义正严词,说得像是那位同学带他儿子作奸犯科一般。
老师没办法,只好和同学家长反应这件事。
越是不合群的孩子,内心越是敏感。大概是受了家长的训斥,同学不再和他一起吃午饭,不再教他未学完的兔子剪纸。
后来,他们关系渐渐淡了。
很长一段时间,黎星川认为自己不该拥有好东西,好像他天生就该和这些绝缘。
朋友送给他的小鱼,不敢带回家,只能匆忙找一户人家转赠,结果找到了季望澄。
他也不觉得自己拥有任何过人的才能,其实他有天生的乐感、天生的出众声压与颇具辨识度的嗓音。
每当他在家里哼唱流行歌曲,被黎淑惠听到,对方总会抄起手边的东西砸过来,偶尔是杂志,偶尔是不锈钢水杯,“砰”的一声落地,她的怒斥也掷地有声:“难听死了,闭嘴,你唱给死人听啊?!”
“她这么说,我一直以为我唱得特别烂,真的。”黎星川已经能心平气和地说这件事了,“后来,我前桌午休的时候在班级里放一首歌,我跟着唱了几句,她突然转头,我以为她要骂我,结果她惊呆了——‘原来你唱歌那么好听,为什么不去报名文艺汇演?’”
“我比她更惊讶,原来这是好听的吗?我就老老实实地说,没有,我走调。”
“她关了MP4,让我清唱一遍,结果周围几个同学都围过来夸我。”
“我都不敢相信,还以为他们是捧场。”他接着说,“结果谦虚过头了,被怀疑是不是在……我想想,那个词叫什么?……‘凡尔赛’。”
黎星川开始相信,自己这么平凡的人,身上大概也是有可取之处的,黎淑惠的话不可尽信。
真正开始反抗她,是在她把自己珍惜的玻璃笔摔掉的那天,他怒气上涌,反手冲到客厅,摔掉她的法器架,枣木牌、黄纸、画着佛像的卷轴符,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像碎掉的枷锁。
在黎淑惠又惊又怒的眼神中,黎星川鞋底狠狠地碾上佛像,卷轴纸面拓出脏污鞋印,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妈妈,你天天求神拜佛,为什么爸爸就是不回来?如果佛祖至高无上、无所不能、洞察万物,收下那么多香火供奉,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不满足你呢?”
“说明他们,根本就不存在吧?”
“现在佛祖的脸被我踩脏了,很抱歉,不过我这么做事出有因,是你先摔了我的东西,既然没有法律规定只许妈妈摔儿子东西,我当然也可以摔你的。如果真的有佛祖,想必他也会原谅我,我佛慈悲。”
一通颠三倒四的歪理,给黎淑惠气得够呛,趁着她去找抽人东西的功夫,黎星川一溜烟跑出门去。
他跑得飞快,秋风迎面而来,风里是前所未有的自由。
听他说这些事的时候,季望澄一直很平静,半张脸被阴影裹住,以黎星川的角度,抬头只能看见他清晰的下颌线条,并不能捕捉到他的表情,因此也就没发现,对方的眼神有多么冰冷可怖。
季望澄只是听,并没有对此做出评价,时不时接一句“然后呢?”。
这种冷淡的态度,反而让黎星川受用,他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分享这件事也不是为了谋求额外的安慰。
他翻了个身,继续说:“然后啊……”
季望澄的视线微微转移,几道黑影擦着门缝挤出去,一路蔓延到黎淑惠所在的客房。
其实黎星川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就比如他苏醒的那一天,睁眼的瞬间,是杀意和仇恨占据了全部的情绪,他决定杀死黎淑惠。
他知道黎星川的地址,瞒着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
他看见,那个女人的脖子上绕着一根隐隐约约的黑丝带,另一端穿过门和墙壁,不知蔓延向何方。
季望澄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没有第一时间下手。
不多时,他的猜测验证了。
黑丝带另一端,套在黎星川的脖子上。
它由超能力造就,谁都看不见。
黎淑惠找的“大师”,行走江湖主要靠招摇撞骗,同时也确实有一些过人的能力。她听大师说儿子会克死自己,忙求他化解,大师收下酬金,为她作法。
悬在两人脖颈上的黑绳,名为“以命易命”,黎星川会替她挡去一次致命灾祸。
季望澄并不能解,暂时收手。
第二年,黎星川脖子上的黑绳越来越浅,逐渐消失——正如他不能被季望澄的影触肢所触碰,他逐渐不再受这些不可名状之力的影响了。
而现在,一墙之隔的房间内,黎淑惠正在祈祷。
她把一尊黑色方盒放在桌上,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接着开始做祈祷动作。
“尊敬的神……”
一开始是很正常的,黎淑惠口中念念有词,面容平静肃穆,甚至带着虔诚。
接下来,她的表情逐渐不受控制,嘴角难以自抑地上扬,并拉扯到了一个足以称之为可怕的开裂弧度,后排牙齿也暴露在空气中。
像是戴上了妆容诡谲的舞会假面。
与此同时,她虔诚而规整的祈祷动作,幅度不断加大,踩着越来越快的节拍,渐渐变成了某种舞蹈。
她的四肢扭成常人无法理解的弧度,像是被切断手脚,再重新用球形关节拼接起来的人偶。
时间流逝,黎淑惠只穿一件单薄的睡衣,不知道天气寒冷般重复着动作。她脸上挂着诡异的大笑,赤着脚,兴奋而狂热地跳舞。
黑影即是季望澄的眼睛。
他将此景收入眼底,像是看到有趣的表演,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黎淑惠的“神婆”外号不是虚名,她实打实地做出过一些符合称号举动的行径,可她本身并没有通灵之力。
所谓的“神”,来自她供奉的小盒,她借了它的力量。
——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放任不管,她也会逐渐失去理智,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在疯狂中绝望地死去。
但这样未免太便宜她了。
“不过。”季望澄突然想到,“闪闪不希望她死。”
这让他稍微有点苦恼。
人是很脆弱的,像玻璃杯一样,一个不慎就会摔到地上碎掉,必须小心一点。
临近十二点,窗外的烟花爆竹声隐隐传来,噼里啪啦的,鼻尖仿佛也闻到了硝烟味。
季望澄低头,喊了声他的名字:“闪闪。”
年夜饭吃太饱,黎星川其实有点困,打了个哈欠,问:“怎么了?”
“如果我不小心把你的东西弄坏了。”季望澄斟酌着字词,谨慎地询问,“你会生气吗?”
黎星川失笑,这又是什么奇妙的问题?
小学生交友互相试探‘我和你的东西谁更重要’吗?好幼稚。
不过他正儿八经回答了:“如果是很贵或者很重要的,你要道歉,或者赔我一个。”
季望澄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也就是说,如果把黎淑惠弄碎了,必须得粘起来、努力恢复成和原来差不多的样子。
他还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可能没办法胜任。

大年初一的早晨,黎梦娇拎着提包,准备出门,恰好被鞭炮声吵醒的黎星川撞了个正着。
“闪闪啊。”她有点尴尬,努力保持镇定,找借口道,“单位那边有点事,我得去一趟……”
黎星川不是那个好糊弄的小男孩,他三两步走到玄关处,背靠门把手,把路挡住。
“小姨。”黎星川说,“该走的又不是你。”
“说什么呢,我是去忙正……”
她的话说到一半,“咔嗒”一声,另一间客卧的门被推开。黎淑惠捧着一只黑色的方盒,走向昨晚放置在客厅角落的行李箱。
黎梦娇的眼神骤然变了,丢下提包,一反常态地凑到黎淑惠边上。
“姐,起得那么早啊,不再多睡会儿。”她笑吟吟地说,“你在忙什么呢?要不要我帮忙啊?”
她的步伐太快,以至于黎淑惠根本没反应过来,瞪她一眼,下意识做了个藏起方盒的动作,辱骂道:“要你管?死远点。”
这半秒钟,已经足够黎梦娇看清楚对方手中方盒的外观。她几乎控制不住表情,连牙齿都因震惊和警惕而咯咯作响。
——黎淑惠为什么会有‘潘多拉’?
黎淑惠把这个方盒看做宝贝。
自从得到这个方盒,日日供奉其中的“真神”,她真正拥有了通灵之力,送婴灵、还阴债、看姻缘、补财库……从前一知半解的,如今都能精通掌握,“神婆”名气渐渐打出去。
身价变高之后,她开始摆谱,随心接单,一约难求。
她心底是知道这东西有点邪门的,因此不敢多接,用“不能总麻烦真神”的借口来欺骗自己。
每天晚上供奉祈祷时,她都会失去一段记忆,莫名其妙睁眼便是第二天,记性好像也越来越差;其实脾气也更极端了,她本来性格就糟糕,所以完全意识不到。
黎淑惠行道多年,只失过一次手。
那是黎星川高中的时候,她把他叫回来处理一些麻烦事,当时她正在帮一位客人算运势,黎星川点了支烟,站在边上看。
黎淑惠从前帮人算运势,摇卦一出,对着铜钱直接念出答案,便能说个七八分准;可黎星川来的那天,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眼。
等客人离开,她与黎星川大吵一架,之后足足两年没见过面。
对于这个儿子,黎淑惠既是厌恶,也是恐惧。
她太过相信所谓的玄学,因而对于黎星川会克死自己一事深信不疑,在对方尚且年幼时狠狠打压,生怕他能健康且正常地长大。
当大师询问她是否真的要做‘以命易命’的代受之法时,黎淑惠也丝毫没有犹豫。
儿子的命算什么?能有她的百分之一金贵吗?
黎星川这条命本来就是她给的,替她死,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这本来就是作为儿子的黎星川生来欠她的。
大师后来告诉她,黎星川天性太过克她,“以命易命”失效了。
没关系,她已经找到了新的凭依,值得依赖信任的、无所不知的神明。
黎淑惠抱着方盒,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真神会保佑她的。
黎星川觉得他亲妈可能真的有精神病。
大年初一,按照惯例要待在家里,不能出去乱跑,他和季望澄窝在房间消磨时间。
尽管如此,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和黎淑惠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对方总抱着怀里那小黑盒子,像个精神病一样念念叨叨,别人和她搭话,她就跟狂犬病发作似的追着人咬。
外婆受不了她,又狠不下心把她赶走,反手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晚上七点,有客人上门。
是一对夫妻,怀里抱着孩子,神情十分急切。
妻子说:“真是对不起,本来不该在今天打扰,但是我孩子癔症发作好几天了,实在着急……”
黎淑惠翻个白眼,刚想送客,那丈夫适时递上一个厚厚的红包。
她掂了下分量,没点头也没摇头,丈夫见状,又拿出一个更厚的。
“行吧。”黎淑惠随手一指,“坐在那,我为你们做法。”
黎星川就站在卧室门口,能将客厅发生的情况尽收眼底,他小声对季望澄说:“这钱真好骗。”
黎淑惠收下钱,借着茶几和电视桌布置法阵。
早些年,她的名气还没现在那么盛,偶尔会在朋友圈发一些自己做法的视频。
手里抄着一支龙头杖,踩着鼓点跳舞,龙头杖下压,“哗”的一下,身后满墙的黄纸一齐燃烧,视觉效果十分震撼。
其他人看完对神婆心悦诚服,黎星川觉得她在表演猩猩打狗,视频倒是剪得不错。
黎淑惠布置完法阵,把小方盒放到法阵最中心的木台上,双膝跪地,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女人怀里的孩子醒来,开始大哭:“哇——”
小孩一边哭,一边抽搐,四肢僵硬呈角弓反张,口水不断沿着嘴角流下。
黎梦娇上午没走,听见动静,也从屋内出来了。
“这么可怜。”她唏嘘道,“带小孩去医院看过了吗?”
妻子一边哄孩子,一边心疼得红了眼眶:“没有,我想这个病医院应该治不了,我婆婆说是癔症,要找神婆。”
黎梦娇:“…………”
黎星川:“…………”
两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
黎淑惠贴好满墙的纸,一手拿着手鼓,一手拿着龙头杖,开始做法。
“大赫慈悲太乙救苦……”她合着手鼓的节拍唱词,神神叨叨的,“……大慈大悲……”
这念经般的语调,很难让人听明白她在唱什么,黎星川靠着门框,津津有味地观察。
十几分钟过去,母亲怀里的孩子还是在哭,哭声反倒更加嘹亮了。
龙头杖一甩,墙上的黄纸被动作带来的风掀起,并没有如以往那般燃烧。
黎淑惠心中大骇,冷汗差点淌下来,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跳。
——“真神”拒绝了她?为什么?
她再将唱词完完整整地念了一遍,这回更加投入、更加全心全意。
“哗——”
黄纸没有烧,有几张未粘牢,零落地飘到地上。
孩子依然边抽搐边哭泣着:“……呜呜呜……呜呜……”
黎淑惠丢掉手鼓和法杖,捧起方盒,仿佛受到天大的打击:“怎么会这样?!”
“真神,我的真神……”她死死瞪着盒子,“您为什么不回应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见她如此失态,孩子也并未止啼,妻子和丈夫露出狐疑的表情。
“到底行不行啊?”妻子压低声音,对丈夫说,“亏我们找那么多人打听,她不会是……”
黎淑惠恍若未闻,双目怒瞪,不停摇晃着那方盒,身体颤抖,陷入极致的恐惧中。
作为信徒,她能切身感觉到方盒的生命力,仿佛里面关着“神”的一部分;每次祭拜和触碰,就像在和它进行灵魂上的交流。
但现在,盒中神明像被杀死一般,不再给予她任何回应。
为什么?为什么?!
丈夫皱着眉,拍了拍她的肩膀,已经认定这是个骗子,想要收回自己方才奉上的红包。
黎淑惠被他一碰,竟也如同癔症发作的孩子那样倒地尖叫打滚,失态到极致:“真神!真神!您回应我啊!!我哪里不够虔诚?”
“真神……”她脑袋磕在方盒上,以竹节虫般怪异的姿势反手撑起躯体,“让我随您去吧……让我随您去吧……”
这一幕配上她如怨如诉的幽怨叹息,说不出的诡异,看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妻子往门口处退几步:“怎么回事,她是吸了不该吸的东西吗……”
在客人被吓到报警之前,黎梦娇眼疾手快,一记手刀敲晕了正在发病的黎淑惠,把她放到茶几下两个红包还给客人,一边道歉,一边鬼扯了个借口把这对夫妻打发走。
黎星川看了全程,不觉得诡异,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绝对脑子有问题。”
他也这么问了:“今天精神病院开门吗?”
黎梦娇含糊道:“开的吧,我带她去看看。”
黎梦娇还是那个力大如牛的女人,单手把一百来斤的黎淑惠扛到肩膀上,另一只手去够地上的方盒。
而她碰到方盒的瞬间,黎淑惠骤然睁眼,像是要害被捅了一刀般猛烈挣扎。
“不要碰!”她尖叫,“放我下来!还给我!”
黎淑惠刹那爆发出来的力量,叫黎梦娇也有些吃不消,她竭力稳住身体,脚尖把方盒往黎星川方向一踢,喊道:“——闪闪!”
漆黑小盒稳稳当当地停在他脚边,黎星川将它捡起来,发现盒身遍布着细密诡谲的纹路,像是某种咒语。
它原本通体漆黑,透着一种吸饱了血液般的黑红。
被他这么一碰,似乎有点褪色。
季望澄皱眉,提醒道:“这个很脏,丢掉。”
黎星川摆弄了下,嫌弃:“是有点脏。”
随着他的动作,盒身没有一开始那么黑亮了,呈现出生命力枯败的灰黑。
黎淑惠的挣扎也渐渐停止。
头发彻底散乱,她睁着一双布着血丝的眼睛,喉咙中不断发出“嗬”、“嗬”的声音,如同一个被掐住脖子的濒死之人。黎梦娇把她放下来,戒备姿态并未放松。
几分钟后,黎淑惠忽然怒视黎星川:“……我知道了,是因为你!”
黎星川:“……啊?”
“上次也是你,我就知道,你天生克我!连真神都因为恶心你而无视我!”
她抄起桌上的玻璃摆件,朝黎星川砸过去,磕到墙壁上,发出爆裂的脆响声。
那声音被她的歇斯底里盖住了,“你和郑远那个畜生一模一样,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去死!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啊?!我当初就应该活活打死你……”
黎星川听到身后的人呼吸声变重了一瞬,他抬手拦住准备替他出头的季望澄,朝对方摇了摇头,就像昨晚那样,把他关回到卧室里。
类似的恶毒语言,他早就领教过千万次,因此不能再伤害他分毫。
这么多年来的闹剧,他实在看够了。
黎星川走到黎淑惠面前,那女人抬掌便想掌掴,被他轻松拦住——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法反抗暴力的小男孩了。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黎淑惠狰狞的表情,不觉得愤怒,只觉得可怜。
因为弱小,所以歇斯底里,真可怜。
“妈。”黎星川慢条斯理地说,“我给你这个面子,现在叫你一声妈。给你十分钟时间,整理好东西,搬出去,不出去我就报警,把刚才那对夫妇叫回来作证你发病了,送你去精神病院里电几天。”
黎淑惠试图挣脱,力量却远不及他,只能用愤恨如刀的目光扎向他的脸。
她因为过于愤怒,反而冷静下来,阴阳怪气道:“黎星川,你现在出息了啊?”
黎星川反驳:“我还不够出息,否则我现在应该把你从阳台上丢下去,而不是由你在我家里发疯。”
“你……不知廉耻的东西!……我当初就不该把你……”
“瞪我干什么?”他忍不住笑了,笑得非常畅快,“妈,你这人比较笨,知错太晚,你是不该把我生下来,也不该放过我。你总说我是你生的,挨你两下打怎么了,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啊。”
“我现在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就是因为你把我生下来、又没能打死我,所以你经历任何不如意的事情,都是天经地义,你应得的。”
黎淑惠声嘶力竭:“黎星川!”
“哎呦,别叫,耳朵疼。”黎星川拦住她另一只手,“难怪算命的说我克你,那确实是。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年轻,肯定比你命长,你现在冲我不客气,未来倒霉的就是你自己。”
“妈,你今年都四十多了,过几年老了,还不得依仗着我过吗?现在就受不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他接着笑:“不过,我肯定比你有良心,会给你找个好点的敬老院,死前也会来探望。——这下可以放心了吗?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就滚吧。”
“这里是我的家,但没有你的位置。”
黎星川轻轻推了她一把,与她拉开距离,从兜里拿出方盒。
原本漆黑中透着一丝不详血红的木质小盒,不知何时,已经变成滞笨而呆板的墨黑色。
在黎淑惠的尖叫和怒骂中,他轻轻掂了下,嘲讽一笑,往空中抛去:“还给你。”
那方盒在空中悬停了一瞬,发出令人牙酸的不明声音,盒身突然开裂。
原本的抛物轨迹中断,它像是受了当头一锤,直直地朝地上掉去。
“啪”、“啪”。
方盒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下。
摔成了两半。
黎淑惠瞬间失声,动作僵住。
她此刻的僵硬,并非出于惊讶,而是纯粹生理性的‘僵直’,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眼部肌肉松弛下来,不再履行眨眼的任务——她仿佛彻底变成了一个被抽空灵魂的人。
“不好意思啊,坏了。”黎星川往地上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不怪我,我也没想到你的‘神’这么脆弱。”
这场闹剧,以黎梦娇带着黎淑惠离开作为终结。
外婆回家之后,听黎星川大概描述了下过程,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叹口气,算是认同他的做法:“她走了也清静。”
好好的日子,被一个扫兴的人闹成这样。
黎星川“打败”了黎淑惠,却也没有大获全胜的喜悦。
他曾经将这个女人视作仇敌,深陷在她恶意铺设的噩梦中难以苏醒;而如今看她疯疯癫癫的样子,再一次加重了“原来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的印象。她那一把好牌打得稀烂的人生一文不值,可恨,可悲。
就这样吧,以后再也不要联系了。也不想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好的坏的都不要。
那不是值得他关心的人。
“出去逛逛不?”黎星川忽然出声,“吃太饱了,不消化。”
季望澄点头:“哦。”
于是他们出门。
带上门之前,一团黑影自季望澄脚下分裂,悄悄挪到黎梦娇的门边。
容城新年不禁燃,新年夜自十点半起,窗外漆黑天幕炸开朵朵彩色烟花,照得黑夜如同白昼。
今天年初一,收敛很多,远处依稀可闻烟花声。
小贩们相当勤劳,门口街市灯火通明,都是回家吃过饭又出来做生意,抢着新年的客流量。
黎星川在烟花小摊前站定,摔炮和呲花对他来说已经太幼稚了,他想要噌噌冒火的加特林,不过这里没有。
最后挑挑拣拣半天找不到的中意的,看人摊主一把年纪还大年夜顶风摆摊,又不好意思直接走掉,随手拿了盒仙女棒结账。
他把仙女棒递给季望澄:“给你。”
如果是别人大概会大喊大叫地拒绝“小孩才玩这个!”,不过季望澄收下了,一本正经地观察背面的产品外包装标注。他对这个有印象,会用,不至于露馅。
黎星川走进附近的烟酒店买打火机,看到柜台里的烟。
他是会抽烟的,高中压力实在很大的时候悄悄吸几口,今天被黎淑惠一通搅和,心情不佳,所以顺手带了一包。
其实买完就后悔了,似乎也没那么有压力,反而感到一丝久违的轻松。
但季望澄的神情颇为有趣。
对方警觉地盯着他手里的烟,不言不语,眼神写满指责。
黎星川把打火机丢给他,微微挑眉,拆开烟盒,抽了一支出来。
季望澄皱眉,似乎准备开口劝阻。
在他开口之前,黎星川又把烟塞回去。
季望澄稍微松了口气,眼神紧紧黏在烟盒上,像只紧盯着窗外麻雀的猫。
黎星川手一顿,再次拿出来。
季望澄再度皱眉。
如此反复几次,黎星川没忍住,今天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季望澄:“别抽烟。”
黎星川:“如果我偏要呢?”
季望澄:“不可以。”
黎星川:“这不是烟,点了会亮的,那不得叫仙女棒。哦,我这根是仙男棒。”
季望澄:“……”
他还没玩够,假意伸手,问季望澄要拿打火机,对方反手藏到另一侧大衣口袋中。
黎星川:“我买的哎?”
季望澄:“我到你买。”
黎星川:“好吧,那这个给你了,我再去买一个。”
季望澄语气克制:“……闪闪。”
黎星川:“不抽,骗你的。”
他这么承诺了,把烟盒随手揣进兜里,是真不打算碰,准备到小区楼下再丢。
但季望澄还是不放心,连排队买串的时候都要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直到黎星川当着他的面亲手丢掉,才彻底放下戒备。
“明明挺聪明,有时候呆的要命。”黎星川再度忍不住笑,悄悄想,“以后会被谁捡走呢?”
今天最低气温零下,虽然没下雨也没下雪,冬风却不消停,刮得人身上和心里一样凉。黎星川刚出门十分钟就受不住了,逃命似的回到家里。
“你现在洗澡么?”他问。
季望澄:“你先。”
黎星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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