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上去像是?小?奴为?了?报恩才跟在他身边,周沅是?打定主意要将自己和对方划清界线了?。
他也知道,话既然说出了?口,往后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把小?奴带在身边了?。不过也不要紧,毕竟顾玠已经回来了?。
他在对方失踪以?后,无数次地后悔为?什?么自己曾经有机会却?不向对方表达出来。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周沅原本还担心顾玠会追根究底,没想到?对方听到?他的话后,就并没有再问了?。
这时冯延芳问出了?所有人都很关心的问题:“顾兄,这三年来,你去了?哪里?”
顾玠失踪了?三年,但是?这三年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甚至看上去相比从前,更加温文尔雅了?。
“我去哪儿了?,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温柔的询问,让冯延芳像是?被人击中了?一个闷棍。同时张良月等人也朝他望了?过来,面露惊疑。
顾玠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听上去仿佛他失踪这件事跟冯延芳有关系。
科举在即,士子们最怕的就是?会染上什?么污点。
一旦如此,说不定会被取消资格。
小?奴一直低着头在听顾玠说话,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一定要有一个人很了?解顾玠的话,那么非他莫属。他被周沅带回来后,就一直在模仿对方的一举一动,包括吃饭的口味以?及平时的思维逻辑。
只有他从顾玠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觉得对方有些奇怪。那种奇怪他难以?形容,但细微隐晦的差别,让人产生了?一种犹如沼泽的危险粘稠。
小?奴悄悄看了?顾玠一眼,发?现对方竟然也正在看他。
那一眼很温柔,甚至充满善意,但就是?……奇怪。奇怪到?小?奴心中一跳,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再想。
顾玠的眼中荡出了?一圈浅浅的笑意。
“我、我听不明白……”
冯延芳感?觉到?了?临水楼里众人似有若无探究到?他身上的视线,他试图解释,但顾玠打断了?他的话。
“冯延芳,三年前你给了?我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邀我第二日酉时于?城外见面。我见你神色慌张,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想求我帮忙,便独自一人前去赴约。”
顾玠将两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摊开来讲得清清楚楚,却?又只停在这里,剩下的让其他人自行?想象。
从他刚露面时病弱的模样还有戛然而止的话中,其余众人脑补出了?冯延芳不知道出于?何原因?,故意将顾玠骗到?城外,而后下了?黑手的一幕。
说到?这里,顾玠已经起了?身。
“我会将此事禀告给官府,你有罪也好?,无辜也罢,都等官府定夺。”
他当着一众士子的面,给冯延芳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走到?徐连身边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
“周沅说你住在城郊,我送你回去吧。”
第30章 触手大妖怪(2)
同样是温柔和缓的语气, 但顾玠对着?冯延芳和对着?小奴说出来却是两种感觉,在座的人都听出来了。他身上除却那股文雅之?气, 还因为死?而复生这件事, 又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轻松之?态里,竟有一种文质彬彬的靡丽感。
周沅听到顾玠的话,一时觉得匪夷所思。他哪里还不明白, 顾玠之?所以注意到小奴,并非是因为自己。
可是, 二者之?前从无交集,小奴还是他从外地带回来的,为什么顾玠会对他青眼有加?难道真的是像对方所说, 只?是对小奴很有眼缘?
在其他人或是惊讶,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中, 小奴同样惊愕不已。他抬起?头?, 再次跟顾玠望过来的视线相遇。
小奴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淡淡的笑意,是很和善的。他悄悄朝四周打量了一眼,然而在场这么多人,好像没?有一个人觉得顾玠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他们都在看着?他, 仿佛在跟顾玠一起?等着?他的回答。
即使是周沅,他的不可置信绝大多数也?只?是针对顾玠对徐连的态度,而非他话里的内容。
至于冯延芳,还在为顾玠的话而惊疑不定,一时半会哪里会顾及得到他?
一切都发展得太过古怪, 反而让顾玠看上去成为了唯一正常的人。他周身的气质很柔和,询问小奴的时候, 明明不是在笑着?,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让他想要不由自主地亲近。
小奴从来没?有看见过像顾玠这样美丽,还对他抱有极大善意的人。除了七岁那年在街上遇到的算命先生,小奴遇到的人大都是厌憎嫌弃他的。
明明他该是讨厌他的,毕竟周沅一直在让他模仿顾玠,有谁会愿意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呢?
可在顾玠出现?的那一刻,小奴想的却是难怪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他,难怪周沅会为了他这么疯狂。如果是顾玠的话,其实是很合理的。
“天色不早了,送你回去以后?,我也?要回府。”顾玠再次开口,他根本?就没?有给徐连留下拒绝的余地,脚步向前走了一步,转过头?冲着?对方一笑,“走吧。”
嗓调柔和,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小奴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跟了上去。
临水楼的楼梯很宽敞,足够两个人并行,但顾玠发现?徐连始终都保持在落后?他一步的位置。这是大户人家的规训,身为下人,不能越过主子。
顾玠往下走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向徐连。小奴正垂眉低眼地跟着?他的脚步走路,顾玠下一个台阶,他就跟着?踩一个台阶,不想他突然停了下来,一时有些没?收住。
顾玠表面上只?是轻轻搭了一下他的手,让徐连避免了摔倒,实际上无形的力量在那一瞬间就将人围住了,浓黑的雾气几乎要钻进徐连单薄衣裳的每一个孔隙里。妖怪在保护爱人的时候,时常会因为他太过可怜而陡增食欲。
被握住的手非常粗糙,仅仅是一瞬,就足够顾玠探究清他手上的任何?细节。指腹、指根与掌心相连的地方,都充满了厚茧,甚至还有些地方开裂了。搬过重物的关系,徐连的大拇指有些轻微变形。
“小心。”顾玠放开了手,但在放手之?前,他把徐连引导着?站到了跟自己同一层的台阶上,“一起?走吧。”
无论是彼此交握的手,还是顾玠的态度,都端正非常,丝毫不会让人想歪。可小奴却在他那温柔的态度中,莫名脸色涨红。
他实在太笨了,连走楼梯都会出错。刚才的情形,如果换做是周沅,他少不得要挨一顿教训,顾玠不仅没?有怪他,反而还扶住了他。
“多、多谢公子。”他还闻到了顾玠身上淡淡的冷香。
被情绪左右的小奴并没?有发现?,顾玠扶住他的那只?手温度比刚才还要低,已经到了不正常的阙值。他只?是觉得脖子有点?痒痒的,像针尖轻轻在上面扎了一下,转瞬即逝。当着?顾玠的面,他也?不好意思去挠。
“不客气。”
再次下楼的时候,顾玠始终是跟小奴一起?的,但如果细心的话,就会发现?后?者隐隐是在他的保护范围内往下走的。
一直到两个人走出临水楼,里头?过分安静的氛围才被一道惊呼打破。
“这么说,顾玠真的没?有死?!”
说不清究竟是顾玠的气场太强,还是大家陡然看到一个已经被官府判定早就死?了的人活生生站在自己的面前太过惊讶,顾玠在的时候,临水楼里竟然真的没?有一个人在说话。
此刻众人才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顾玠离奇失踪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这三年来,冯延芳在学?堂中表现?优异,也?不是没?人嫉妒他的。顾玠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个很好的话柄,他们可没?有在顾玠面前的客气,直接就问了起?来。
“冯延芳,顾玠临走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你为什么要约他去城外见面?给我们说说呗。”
“不会是去借钱吧,顾玠不借就直接心生歹念把人推到山崖下了。没?想到人家运气好,竟然回来了。”
“看不出来原来你竟然是个这么恶毒的人啊,三年前的时候我记得要不是顾玠,你爹根本?就没?钱抓药治病。”
冯延芳的爹上个月刚去世,三年前对方忽患恶疾,家里能典当的东西都拿去典当了,还是凑不齐抓药的银子。
如果不是原主无意中得知此事帮了对方,冯延芳的爹早就死?了。
冯延芳跟顾玠不同,任务者给自己捏的这个身份的闪光点?全在后?面的剧情。
他会因为遗憾落榜,但没?有放弃,反而是继续勤恳用功,而获得他人真心的敬佩。就连张良月和刘喜言也?都会在跟对方相处的过程中,逐渐被他折服。
主角攻的设定太过完美了,时间长了后?,张良月和刘喜言其实要对冯延芳更亲近一点?。
甚至到了后?期主角攻受要互相表明心意的时候,两个人得知了主角攻的真实身份,还站在冯延芳的角度劝说他人妖殊途,让他三思而后?行。
不夸张地说,任务者在这个世界是个万人迷的设定。
眼下故事才刚开始,一个是顾玠,一个是冯延芳,前者可谓是众人心中敬仰的存在,大家会倾向谁,一目了然。
况且冯延芳一直都号称能成为第?二个顾玠,这对那些真心仰慕顾玠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冒犯。但那时顾玠已经不在了,追究这个也?没?有意义,现?在人回来了,他们难不成还要继续惯着?冯延芳?
质问的声音逐渐锐利起?来,逼得冯延芳喘不过气。
尽管大历朝风气开放,可向他人表明心迹这种事情,要怎么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口?
冯延芳被逼得急了,又听见有人说顾玠去报官的话,那么两日后?的科举他说不定要被取消资格。
这恰恰是冯延芳最害怕的事情,他是真的穷怕了,科考是他唯一能往上爬的机会,如果失去了……如果失去了,那么他的人生就完了。
顾玠失踪以后?,冯延芳靠着?抄书度日,后?来是结交了张良月和刘喜言等人,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又因为在学?堂备受老师的看重,平常勉强看上去跟同窗之?间也?没?有什么区别?。可实际上这种区别?却扎根在他心底,当初他不敢把顾玠的事情说出来,就是担心死?无对证,若是顾侍郎将丧子之?痛发泄到他身上,官府又受不住压力,草草结案,将他定为凶手,那么一切就完了。
已经过去了三年,冯延芳没?想到顾玠竟然回来了,并且对方让他担心的事情成了真。
他仍旧是喜欢顾玠的,这三年来,每每他都会在心里责怪自己,为什么要约顾玠出去?是不是他不约对方,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比起?这些人的质问,冯延芳其实更怨自己一心爱慕的人置他于这种境地。顾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变了。
“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们有何?干!”
冯延芳终是受不了他们看着?自己就像是看待凶手的目光,噌地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语气带着?难掩的愤怒。
可他这样的表现?更让人觉得心虚,于是带头?问他的人又道:“私事?等官府真的插手了,就不是什么私事了,大家同窗一场,我们这是好心劝你,要是真做了对不起?人的事,还是趁早主动去官府认罪,免得被查出来以后?吃官司。”
那人字字句句都认定了冯延芳做了不轨的事情,不光是这些不相干的士子,就连张良月看向他的眼神?也?有所怀疑。三年前,冯延芳尚且没?有在学?院里崭露头?角,张良月对他的印象也?一直是顾玠偶尔帮助的人。
听完顾玠的话后?,不得不让人有一种农夫与蛇的既视感。
只?是张良月说话要委婉许多:“冯兄,你实话跟我说,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顾玠是不会说谎的,这是张良月等人都知道的事情,但他们毕竟跟冯延芳相交一场,不愿意这当中有什么误会。只?是今天以后?,他们跟冯延芳的关系也?注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亲密了。
事关顾玠,就连周沅也?沉下了脸,不复以往好说话的样子。小奴的事情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他得把冯延芳这件事先问明白了。
周沅将手中的折扇在桌上敲了敲,“大家相交一场,我也?不愿意为难你,顾玠的为人我们都清楚,他不会无的放矢。”
冯延芳现?在在三个人当中的地位太脆弱了,顾玠连推都不需要推,他只?要露个面,就能让他们分崩离析。
刘喜言尽管没?说话,但他的态度却是跟另外两个人一样的。
冯延芳知道自己今天必得有个交代,否则就算官府查清楚了,说不定事后?别?人也?会捕风捉影。
两权相害取其轻,尽管把个人私事说出来不太合适,但也?好过被人当成凶手。这一顶帽子扣在头?上,才算是真的无缘科举了。
可他同时也?明白,以周沅对顾玠的念头?,要是知道了真相会有什么后?果。
再想要结交他们,是不可能的了。
冯延芳竭力维持住自己仅剩的体面,面对着?一众人,有种宁折不弯的坚韧。
“我之?所以约顾兄出来见面,是有话想跟他说。”
“有什么话一定要在城外说?”周沅在桌上敲着?的扇子停了下来。
“我……倾慕顾兄。”
“只?是当天我按照约定的时辰到了城外后?,并没?有看到他,我以为顾兄不愿赴约,便回城了,没?想到……”
“冯延芳,你究竟有没?有脑子啊?”
谁也?没?有想到,周沅竟然会突然发作起?来。他看上去怒不可遏,脸上的青筋很是吓人。
“就算你要跟顾玠说什么,城里哪里不能说,偏偏要让他出城?城外山上夜间经常会有野兽出没?,除了猎户以外,哪个人会去,要不是顾玠心善,又怎么可能赴约?”
“你口口声声说没?想到没?想到,可要不是你,顾玠会失踪足足三年吗?你最好庆幸他这次回来身体无碍,否则的话,我不会放过你的!”
昔日称兄道弟的同窗好友,今日为了顾玠当场翻脸。
周沅在听到顾玠说自己的失踪跟冯延芳有关时,心里就憋了一把火,等知道真相后?,这把火直接就烧了起?来。就为了一己之?私,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冯延芳就敢让顾玠置身于危险当中,而且冯延芳并没?有对顾玠下手这件事也?是对方自己说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除掉顾玠,他现?在可不是风头?无俩吗?
周沅在乍然得知顾玠失踪身亡的消息时心中有多痛苦,此刻就有多生气。
他将面前的杯子重重地砸在了木桌上,茶水溅了冯延芳一脸,正是被顾玠推开的那只?杯子。下一刻,杯子竟然四分五裂开来,碎片不偏不倚,恰好从四个人的脸上划过,带出一片血迹,其中周沅受的伤最重。
原本?围在他们身边的人见状,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周沅的脸色更差劲了,他们不好找临水楼的麻烦,毕竟大家都看得清楚,要不是周沅那么一下,杯子也?不可能会碎。
他很快起?身,张良月和刘喜言紧随其后?。不知道是不是周沅太过愤怒,以至于下楼梯的时候竟然一脚踩空,从最上面滚了下来,张良月跟刘喜言下意识要去拉他,结果不但没?有拉住,反而被带着?一起?摔倒了。
最后?也?不知道周沅碰到了哪里,发出了一阵凄惨的叫声。
张良月跟刘喜言好一些,起?来后?将他抬走了。
这一场闹剧总算是收了尾,可冯延芳坐在位置上却脱了力。
几刻钟之?前他们还在约定等回头?再一起?来临水楼吃饭,几刻钟之?后?,一切都面目全非了。
没?有人再围着?冯延芳了,但他还是能听到议论的声音中,有人在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有说他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跟顾玠在一起?。
店小二过来,让他将茶钱还有周沅等人损伤的茶器钱付了。
今天来这里,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结账。可没?想到后?面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只?剩下了冯延芳一个人。
茶钱他还勉强能拿出来,但茶器的钱他是万万没?有的。冯延芳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窘迫了,在店小二的注视中,他硬着?头?皮将茶钱付了,说了句打坏的东西记在周沅的账上后?就捂着?受伤的脸离开了临水楼。
身后?嘲笑的声音似乎更大了,冯延芳没?有心情再去别?的地方,回家之?前,他去了医馆一趟,想要看看自己脸上的伤。
另一边,顾玠跟徐连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只?是身边的人过分胆小,始终不敢多看他,连回答问题都透着?小心翼翼。
出了临水楼,徐连仍旧跟他拉开了距离。不过不是一前一后?,而是两人中间足足又空出了两个人的位置,但要说真的保持距离,似乎也?没?有,因为一旦他往这个范围外走过去了一点?,徐连就会跟过来一点?。
他心里好像有一个衡量标准。
顾玠又一次看到徐连在偷偷打量自己的手,他的手没?有任何?异样,只?不过是被扶住的时候,妖怪的本?能贴着?他的皮肤过度探究了一瞬。但徐连是人类,应该不会察觉到的。
“手怎么了吗?”
“啊……没?、没?怎么。”
小奴表情呆呆的,后?知后?觉自己的动作被顾玠看到了,脸上才降下去没?多久的温度又升了上来。在顾玠这样光风霁月的人面前,仿佛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都是对他的亵渎,小奴总忍不住想表现?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你看了好几次手,是有哪里受伤了吗?”
竟然还不止一次被对方看到,小奴这回连脖子都开始发红了。
他拼命摇了摇头?,说不出解释的话,只?是道:“手出汗了,有点?,有点?粘。”
说着?,就将那只?手告在了背后?。
小奴只?是觉得,被顾玠扶过的这只?手一直都烫烫的,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感觉,所以才没?忍住偷偷去看。但不管是看几次,手上都是干干净净,除了那些厚茧和伤疤外,什么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
顾玠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浅蓝色的,递给了徐连。见对方愣愣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可以擦一下手。”
“给我的吗?”
“嗯,送给你的。”
手帕其实是很平常的,但布料跟顾玠身上穿得差不多,精致华丽,甚至上面还绣有花纹。
小奴原本?就觉得,他这样卑贱的人让顾玠相送,已经是辱没?了对方,现?在看到手帕,迟迟不敢接过来。
“可是,我的手很脏。”还很粗糙。
小奴将另一只?手也?告到身后?了,两只?手绞在了一起?,周身带着?一股自厌的情绪。这么漂亮的手帕,要是被他拿来擦手的话,上面精致的绣线一定会被他刮花的。
“脏吗?”顾玠扬了扬自己的手,“我刚才扶过你,要是脏的话,手上一定会有痕迹,可是它?没?有。”
“但是……”
“还是说,你不喜欢这条手帕?”
“没?,小奴喜欢的。”小奴急急忙忙地澄清着?,生怕顾玠不相信,“小奴只?是怕玷污了公子的东西。”
“一件物品最重要的是能够发挥自己的价值,谈何?玷污?你很好,我希望你不要看轻自己。”
顾玠拉过徐连放在身后?的手,将手帕放了上去。
手帕是用上好的蚕丝做的,软得不可思议。小奴觉得好像自己手上裂开的地方也?被触碰得痒痒的。
可比手帕存在感更强的是顾玠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匀称,轻碰在他的掌心。小奴的手背也?一直被顾玠的另一只?手托着?,直到他将手帕握紧,顾玠才一起?放开。
那种整只?手过分发烫的感觉又来了,再碰上顾玠的视线,小奴连心都跟着?颤了颤。
后?颈上又传来针扎的感觉,太过细微了,他甚至都没?有察觉。
“除了小奴,你有自己的名字吗?”
顾玠不喜欢小奴这种带有侮辱性的称呼,也?不喜欢这种称呼从对方的嘴里说出来。
“好像有。”
“怎么是好像有?”
“因为我也?不知道究竟算不算。”
徐连从记事以来就是没?有名字的,小时候村里的人会喊他怪物,同龄的小孩要是看到他,会用石块砸他。他们还会比赛,好像他被砸得越痛苦,就越能证明他们的厉害。
七岁的时候,他在街上碰到了一个瞎眼的算命先生。对方日行一善,摸了摸他的脸后?,说他非池中之?物,又问他叫什么名字,得知他没?有名字后?,算命先生给他起?了一个名字。
顾玠一边走,一边听他讲话。
“起?了什么名字?”
“徐连。”
“淮潮碧徐徐的徐,日月光连璧的连。”①
“徐连,很好的名字。以后?我就叫你小连,好不好?”
顾玠将徐连两个字念得尤其温柔,哪怕他现?在给小奴另取一个名字,对方都会答应。
徐连登时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好。”
“你刚才念的那两句诗很好,是有人教你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背下来的。”
徐连不认识字,但那是第?一次有人给了他一个名字。所以在算命先生这么念着?的时候,他硬生生记了下来。
刚才回答顾玠,他不由得庆幸自己说得并不粗俗。托了周沅的福,徐连对顾玠的事迹可谓是如数家珍,他知道对方文采斐然。
“没?有读过书的话,已经很厉害了,小连想要读书吗?”
徐连从前没?有起?过读书的念头?,他这样的人,再如何?都不会有多少改变了。读不读书,认不认字又有多大关系?
但顾玠的话却燃起?了他的希望,徐连想,读书以后?,他是不是也?能说出那些文绉绉的话,像临水楼里那群士子一样,跟顾玠在一起?谈论诗词歌赋,说对方感兴趣的话题。
顾玠从徐连的眼睛里看到了对方的渴望,他并不知道对方真实的想法,只?是以为徐连一直以来都想要读书,不过苦于没?有机会才作罢。
“如果想的话,我可以教你。”
“我想、想读书的。”
“那好,我们做个约定,以后?每天我都会来这里给你上课,顺便教你一些生活技能。周沅那边你从明天开始就不用过去了,以后?他不会再为难你,如果他敢对你做什么的话,就跟我说。”
“生活技能?”
“离开了周沅,你总不能不吃饭吧?”
顾玠会在徐连没?有成长起?来之?前,教给他果腹的本?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比起?直接给对方钱,徐连也?更容易接受后?者。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徐连住的地方。他在城郊外确实有一个容身之?所,可也?仅限于此了,是当初周沅带他来到江城,有意做的表面文章。
一开始找徐连当替身,周沅也?担心会被别?人看出来,但到了后?来,他反而不怕了,甚至还担心别?人看不出来,他以这样的方式来向所有人宣告自己对顾玠的爱意。这种自以为是的深情,实际上恶心到了极点?,除了感动周沅自己外,不但侮辱了顾玠,也?侮辱了徐连。
徐连在进了周家以后?,很少会被放出来,这点?从小木屋里到处充满了灰尘就能看出来。木屋只?有两块区域,加起?来还没?有周沅他们在临水楼喝茶的那块地方大,两个人挤在里面,连转身都很困难。
不过当初周沅为了不让人说闲话,倒是把东西准备得很齐全。稍微打扫一下就能住了。
木屋不大,顾玠跟徐连一起?打扫了一遍也?没?有花多长时间,只?是这屋子看起?来已经修建了有很长时间了,有种风雨一大,就可能会坍塌的感觉。
“这样住起?来不是很安全,明天我带人来重新修整一番。”
“不用麻烦公子,这里已经很好了。”
以前比这里更糟糕的环境徐连都待过,相比起?来,这里有干净的地面,有床,有被褥,还有房顶。虽然比不上周家,但也?已经好太多了。
徐连非常知足,虽然不知道今后?会如何?,但他知道自己是自由的。而且,还有顾玠。
“答应了教你读书,你应该叫我老师。”
不知道为什么顾玠会突然这样说,但徐连还是乖乖地喊了一声:“老师。”
话里还带着?几分茫然。
“老师待学?生好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我也?不缺那些东西,如果你觉得麻烦我的话,以后?上课的时候就认真听,这样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顾玠的话说得徐连一愣一愣的,对方完全被他牵着?走。
直到顾玠告辞,说他这里一时半会开不了火,晚上会让人送晚饭过来,还给他留下了一包银子,让他有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徐连才回过神?。顾玠留下的理由还是那句,我是你的老师,对你好是可以的。
徐连捧着?银子的手被浅蓝色的手帕包住了,那是顾玠在临走之?前,从怀中拿出了一盒药膏,给他涂在手上后?亲自包扎的。徐连打扫卫生的时候手在冷水里泡过,自己没?留意,那些裂开的地方过后?又流了血。
涂药的时候,他问顾玠:“公子,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他们坐在木屋当中,光线要比外面暗得多。徐连趁着?这个机会,在悄悄地看着?他。
顾玠太过心善了,心善到徐连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可就算是做梦,徐连也?不敢想象会有这样一个人如此温柔地待着?自己。那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顾玠没?有抬头?,仍旧专注地给他涂着?药。
“我说了,你很合我的眼缘。”
徐连以前讨厌自己这张脸,因为他长得像别?人。
可是那个瞬间,他想的是,全天下,再不会有比他更像顾玠的人了。他空旷的心得到了一种近乎诡异的满足,叫嚣澎拜着?。
在顾玠离开临水楼后?,江城差不多就传遍了他死?而复生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