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景喝了口茶,他过些天还要回家一趟,看看房屋建造进度,然后给家里把东西准备齐了,再来玉周城一趟,呆一个月就回家过年。
过年期间,望春楼会留两个先生说书,一般是吴先生和江先生,吴先生是孤儿,没有老家,妻儿都在玉周城,江先生则是老家路远,年年被白先生画大饼留下。
其实过年期间还有补贴来着,但宁景不馋这个,他只想回家过年。
踏雪楼。
踏雪楼主岳定舟万没想到自己真的被放回来了, 他几乎是喜极而泣,在公主府短短三天出来,看到自己的茶楼仿若隔世。
茶楼经过那一次动荡已经人去楼空, 不少人怕惹火上身,都忙不迭撇清关系跑了,而且平日里岳定舟对他们属实一般般,不如望春楼主厚待,到了茶楼生死存亡之际, 没人愿意陪他。
岳定舟心里苦闷难言,只是现在他还没有时间自怨自艾, 他这次能出来全靠有贵人相助, 不然他妻子就是掏光家底也捞不出他。
“多谢春秋先生相救!”岳定舟激动下跪,半点茶楼之主的架子都没有了,他也不是蠢到无药可救, 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 说书先生全部跑了,茶楼名声也毁了, 踏雪楼已经名存实亡。
被唤作春秋先生的人是一位中年华服男人,长相儒雅白净,竟和齐鹤来有四分相似。
只这男人并不是齐鹤来做主簿的爹, 而是他爹的亲兄长, 他的大伯, 齐永元。
别人只知齐鹤来父亲的身份,却不知他父亲能做上主簿全靠了他大伯, 这位齐永元说起本名无人知晓, 但要说起他的笔名春秋先生, 却能让人如雷贯耳。
谢云叔为何能名动南燕州, 全靠了这位在后面提供话本,两人相辅相成,合作多年,即是商业伙伴,也是至交。
齐永元脸色沉沉,眼神阴冷的瞥了岳定舟一眼,道:“废话我不欲与你多说,为救你出来,我也废去大量钱财和多年人脉,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他道完,将一纸契书推到岳定舟面前,后者一看,是茶楼转让契书。
岳定舟脸色发白,他没想到棋差一招,自己连茶楼都没了。
但是如今的他如丧家之犬,齐永元能把他救出来,就能让他再回去,他根本反抗不得。
罢了,留下一条命就好,索性他还有些家底,到时候带妻子回老家去生活,不至于太凄惨。
岳定舟想着,签下了契书,哪知,齐永元收好契书,冷冷道:“今后踏雪楼表面上你还是楼主,但你该怎么做全由我安排,你若动一点歪心思,我会让你比在公主府遭遇惨十倍。”
岳定舟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小人、小人做事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恐不能胜任茶楼楼主的身份,春秋先生饶了我吧!”
他却是宁愿自己骂自己,也再不想淌这浑水,这位到来之意他隐隐猜出,怕是为谢云叔寻仇来的。
可是,杀害谢云叔的是敦夙大长公主,这天下何人能对付的了她?!
岳定舟觉得,算计敦夙大长公主,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齐永元冷冷一笑,道:“这事可由不得你,你放心,我不会白白让你去得罪人,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新整顿起茶楼,然后紧跟望春楼的步子,他吹捧女子哥儿,你也吹捧,反正他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懂了吗?”
岳定舟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也没有反抗的余地,索性这事目前做法看起来对他没有危害,跟着望春楼步子走出不了错,便点点头答应了。
接着,两人关于招说书先生这事商议了一二,岳定舟拟定了一份名单给齐永元过目,后者看了一眼,划去一个人,道:“此人不要,不要再留有和此前挑事者相关之人在踏雪楼,就当那事从此揭过,对外就宣称当初是受人挑拨,才做出那等事。”
岳定舟看去,被划去的名字正是沈云开,鱼卿席大弟子。
他明白,齐永元的意思就是把锅都甩给鱼卿席,踏雪楼则做足悔改的模样,重新在玉周城立足,和望春楼再列一二,分庭抗礼。
只是,他面有难色,道:“小人有一言,其他都好说,可是望春楼如今有那景夏在,我踏雪楼话本是万万比不上,如何与之相争,况且他们第二家茶楼开业在即,踏雪楼……真的难以翻身。”
齐永元只是瞥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笑意,道:“话本之事,有我在此,你担心什么?按我说的去做,我保你踏雪楼东山再起,让你比之前还风风光光。”
岳定舟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却洋装欣喜,待齐永元走后,就忙照吩咐行事去了。
望春楼。
本来迎夏楼该在两天前就投入使用,但因着那场闹事,就耽搁了下来,直到现在才重新提起。
只是这时,望春楼主反而不急了,让四位先生也别急着推荐人过来,先二人一组一个茶楼,趁着其他城的人现在还没有返回,再大赚一笔银子,明年开春之时再正式让迎迎楼开业。
宁景有点理解望春楼主的做法,现在玉周城茶楼里望春楼一家独大,这并不是长久的好事,要知树大招风,不知多少人盯着他们,而且茶楼不是普通场所,除了能给人娱乐,还能传递思想,是能左右民意的存在。
就算如今望春楼站在澹县令这一边,其也不会任由望春楼一直如此,势必扶持起第二家来,与望春楼分庭抗礼。
望春楼主没有现在如此做,实则是明哲保身,他两个茶楼可以是望春楼的第一个第三,但不能是第一和第二。
众人都心知肚明,但也都提前把徒弟叫了过来,打算先带在身边历练一下。
宁景休息了五天,感觉手没有了大碍,便再次登台说书,他和白先生留在望春楼,吴先生则和江先生去了迎夏楼,每人一天一场书,还有一场则交给客卿先生或者他们的徒弟。
宁景下台后,楚先生又差人过来请他赏脸去吃酒,他直接摇了摇头,半句话没有多言,推拒了。
最近三位客卿先生对宁景态度可谓十分热络,连之前一直在背后大呼宁景空降不公的楚先生也折了腰,忙前忙后来巴结宁景。
谁都知道,其他三位先生手里有名额也是紧着自己徒弟,和他们是没有半点关系的,唯独宁景,根基浅,还没有自己的班底,没有徒弟,要选极可能从他们三人里选出。
现在,之前冷淡宁景的那两位先生就十分后悔之前对宁景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嘴脸了,反而还抱团一起挤兑洛先生,觉得此人卑鄙无耻,说不准是早就得了某些消息,才会一开始就巴结宁景。
宁景对这些人的想法不感兴趣,该怎么做他心中有数。
他确实有意在三人里挑选,目前来说他没有更好的人选,只是他挑选的人绝对不会是楚先生。
不为什么,就因为他记仇。
楚先生娇宠出来的哥儿,羞辱他的夫郎,就别怪他背后给其穿小鞋,毕竟教子不方父之过。
可楚先生不这样认为,再次被宁景推拒后,他脸色十分难看。
他特意选了玉周城最好的酒楼,一桌子菜花了他十两银子,当然,他并没有点多少菜,本打算请来了宁景再加菜的,现在没必要了。
楚先生心里又急又气,狠狠于心中咒骂了几句宁景,其实于情于理,宁景来不来是他自己的事,但楚先生不这样认为,他只觉得是宁景对于当初自己对他冷脸的事怀恨在心,所以现在才下自己的面子,心里一阵怪宁景小肚鸡肠,没有气量,不配做望春楼的正牌先生。
而且他私心里觉得,宁景肯定是被洛先生那卑鄙之人巴结到了,私底下怕是早就把名额许给了洛先生。
这让楚先生十分不服气,可是,他对此又没有办法。
他在望春楼熬了七年,在三位客卿先生中他自认资历最老,听客最多,说书本领第一,一直以三人之首自居,觉得只要给他一个时机他肯定能转正。
只可惜他一直时运不济,七年里唯二的两次机会竟都和宁景有关,第一次,被宁景空降“抢”去了,第二次却是由宁景把持名额。
这实在让楚先生郁闷,觉得自己是命里犯宁景。
楚先生叹了一口气,也无心在这里吃饭,准备打包了饭菜回去接自己家孩子,他家哥儿最喜欢这家酒楼的荷叶鸡,可惜价格并不便宜,不是时时能吃到,他点菜的时候就留了个心眼,全点的他家哥儿喜欢吃的菜,这样就算宁景来了,吃不完他还能打包回
正拎着东西准备离开酒楼,楚先生就眼尖的看着一处角落里,被屏风挡住了两个身影,十分眼熟,仔细一看,竟然是踏雪楼主和他另一个熟人——洛先生。
这让楚先生一愣,随即似乎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脸上兴奋一闪,悄悄凑了过去。
“抱歉,在下无心离开望春楼,多谢岳楼主看中,好意在下心领了。”洛先生声音是少年人的清澈,似一池泉水,涌入人耳中,洗涤心灵而去。
踏雪楼主似不死心,道:“我踏雪楼正牌先生待遇不比望春楼差,此外我还愿再让一分利,赏金四六分,我四你六,如何?”
洛先生语调冷了下来,道:“非是为此,实不相瞒,在下幼时无父,全是母亲养大,在我心中,母亲是我的天,踏雪楼此前行径如把女子哥儿比作牲畜,在下实难认同,也不屑为了区区银两折辱了我母亲,在下相信,任何有骨气有良知之人都不会愿意去做你踏雪楼的先生——”
洛先生话音未落,旁边就传来火急火燎的一个声音,“我愿意!”
楚先生直接绕过屏风,恶狠狠瞪洛先生一样,对踏雪楼主殷勤的道:“某愿意!某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鸭!
没多久, 宁景就知道了楚先生投奔踏雪楼的消息。
楚先生离开的时候可谓十分嚣张,直言他以前是没有足够大的舞台,给他三年时间, 他必是第二个吴先生,至于景先生,他都没有放在眼里。
这事,让枫园里喝茶的几位听了直摇头。
“如此,不知景先生心中对人选可有想法了?一直不确定下来, 难免人心都虚浮,走了一个楚先生不要紧, 别都跑光了, 以后没人替我们值场了。”吴先生调笑道,他们四个平时要休息就让客卿先生顶上,客卿先生要是跑光了, 他们就只能四个人轮流来。
宁景笑了笑, 道:“就定洛先生吧。”
他是个俗人,谁对他笑脸相迎, 不论真情假意,总让他感觉心里舒坦,也愿意给别人一个机会。
总不能别人对他臭着张脸, 他还巴巴送了好处贴上去吧。
其他三位先生对他的选择也不意外, 江先生道:“洛先生确实是个好的, 年岁虽小但宠辱不惊,该争就争, 争不到也不沮丧, 依旧和平待人, 我像他这般大时, 面熟的听客哪天不来了,我都得失落好久,哪个听客说我讲得不好,我简直能蹦起来和人理论个好坏出来,心态可没他好。”
白先生闻言一笑,点点头表示认同,随后又提起了踏雪楼的事,道:“没想到踏雪楼如此快就重整旗鼓了,听说已经找好了两名先生,过不了许久就能凑齐班底,只是……”他顿了顿,“只是余有点奇怪,踏雪楼主居然没有留下沈云开。”
听到这个名字,宁景眉梢一动,转眸看去,道:“这有何不妥么?”
白先生捧着茶盏,热气腾腾的雾氤氲在面前,他道:“沈云开是个好苗子,曾经吴先生还想收他为关门弟子,可惜鱼卿席离开时把他带走了,自己收作了徒弟。”
吴先生似也想起往事,道:“确实,云开这个孩子从小话不多,但思维敏捷,冷静稳重,最难得的是,他过目不忘,任何话本看一眼,就能一字不落背出来,我曾寄希望他去科举,可他无心于此,不过就算做个说书先生,他也是前途无量。”
吴先生一笑,道:“其实,我本想着要是有机会,让云开回来望春楼也好,他性子不坏,不争不抢,不慕名利,不像卿席,从小就好强,事事要第一。”
宁景听他们夸沈云开,心里啧了一声,他们也许一辈子都不知道,他们心里的好孩子已经把坏孩子压了,关起来了吧。
不过,也确实如他们所说,有一点疑惑,踏雪楼主现在挖人都挖到他们望春楼的客卿先生里面了,好像还不挑的样子,那为何独独放过了沈云开。
要知沈云开的潜力,可不是其他人能比的,之前只是一直低调,给他一个舞台,他才是真的能三年超越吴先生的存在。
宁景一直都不知道,沈云开到底是怎么一次次安排的那么稳妥,把敦夙大长公主安排来望春楼的是他,诱鱼卿席自掘坟墓的也是他,甚至连谢云叔先去踏雪楼也有他的手笔在里面。
要不是这个人脑回路不正常,只想着睡自己的师父,但凡他真心实意帮着鱼卿席,事情都没有这么顺。
宁景直觉这里面有猫腻,他也不是个会任由猫腻慢慢发酵的人,直接写信给了沈云开,邀他一会。
宁景租住的院子里,沈云开如言赴约,他看起来神色颇好的模样,只是宁景一瞥,从他戴着狐毛披风依旧遮不住的渗血的牙印,就可看出战况激烈。
沈云开倒是老神在在,一点也没为自己顶着那些暧昧痕迹而有任何不自在。
这牙印还是昨晚新鲜出炉的,鱼卿席简直人都要崩溃了,他这辈子靠颜值吃女人哥儿的饭,却从心底感觉自己高人一等,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当哥儿“用”。
他气的对沈云开又咬又骂,然而那人不为所动做自己的事,直到他气晕头道:“你得到我的人又如何,得不到我的心!”
沈云开莫名其妙了,“可是,我为何要得到老师的心?”
然后鱼卿席狠狠给了他一口。
现在这一个牙印,与人同赏吧。
“不知景先生找我来何事?”
宁景信中并没有说明情况,现在才把他的疑惑和猜测告知了沈云开。
沈云开道:“岳楼主没有找过我。”
他这个是解答宁景猜测是不是他拒绝了,想了想,道:“据景先生所说之事,不似岳楼主作风,事出反常必有妖。”
宁景哦了一声,看向他,示意愿闻其详。
沈云开指尖点着桌面,道:“且不提其他,让六分赏金给说书先生,就一定不会是岳楼主能做出来的事,其视财如命,能如此慷慨,不谈其他,我只觉得有一种可能——”
“出银子之人不是他,或者说,茶楼之主,换人了。”
宁景心头一跳,他不如沈云开对踏雪楼主熟悉,能从其往日性格分析出这么多,但他相信沈云开的推测。
若真的如此,那就有意思了,倒不是说踏雪楼不能易主,而是为什么易主后还是岳楼主当表面楼主,背后之人是谁呢?
他们特意避开沈云开这个潜力无限的说书先生不请,反而连楚先生这种歪瓜裂枣都要,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一些东西。
宁景抿了一口茶,他不喜欢身边藏太多危险,有些危险是无法避免的,比如官家势力,只能想办法和他们同一阵线,化险为夷,而有些危险却是能想办法规避,或者说解决。
踏雪楼可以是望春楼的对手,但是这个对手必须是透明的,大家一起做生意,公开公平较量,而不能是别人扶持起来,准备下暗手的工具。
他忽然想起一些事情,当初沈云开向他借凤玉时给了他不少东西,有金银钱财,也有一些隐秘,还有踏雪楼曾经埋藏在望春楼里的棋子,或者说间谍。
不知道还好,一看才发现望春楼曾上上下下被踏雪楼买通了,快成了筛子,不仅吴先生身边那个小厮,江、白二位也有,楼主身边都有一个。
只能说,银钱动人心。
后来,踏雪楼塌了,这些间谍就短暂性失了作用,现在踏雪楼再起,不知他们还会不会联系起来。
宁景准备找时间,把这份名单给楼主,他在望春楼呆的还挺开心,不希望被这些蛀虫给啃坏了窝。
只是现在,他想到的是,既然踏雪楼能给他们插间谍,为什么他不能呢?
想要知道对方楼里发生了什么事,安排个人进去,一接触不就知道了。
只是如此一来,安排进去的人必须能尽快进入内部,得到信任,身份最好是说书先生之一。
这样的人,不好找,本来沈云开能是,可惜人家直接先踢除了他。
宁景人脉不足,认识的说书先生有数,索性沈云开还在这里,就把打算和后者说了,两人一起思考起来,现场有些安静。
突然,宁景脑中灵光一闪,看向沈云开,后者也是正好看过来。
“明!”两人异口同声道。
明先生!
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明先生四个月前因帮踏雪楼偷盗其他先生话本,差点害得其他先生撞本,被楼主逐出望春楼,这事当时并没有立即传开,但是后来还是有风声透露出去了。
宁景之所以选他,也是因为他是背叛望春楼才被逐出,若明先生去投奔了踏雪楼,合情合理,还不会让人怀疑,幸运一点,还可以直接被当成心腹培养,能接触到的东西绝对不是别人能知道的。
可是问题也来了,怎么样才能让明先生心甘情愿当他的探子呢?
而且明先生这种人,已经当过叛徒,是没有信任可言的,谁也保证不了他会不会两面三刀。
宁景沉思下来,这件事还得琢磨一下,但是不能拖太久,不然踏雪楼招满了人,就不好插手进去了。
在宁景为这些事筹谋烦恼之时,和安村里,柳静秋看着眼前还要竣工的房子,眼中带着欣喜,他身上穿着件柔蓝色薄棉的长袄,披了件雪白斗篷,整个人凤仪玉立。
在他脚边三只肥嘟嘟的小狗窜来窜去,不知不觉三个月,这三只已是从小奶狗长到人小腿这般高了,再长一点就到膝盖。
去玉周城玩的那段时间,小狗都是寄养在柳安川娘那里的,他娘和宁何氏虽是手帕交,但和后者不同,她非常喜欢小狗,完全当小猪来喂,三只小狗养了七天不到,肥了一圈。
只是,宁景本盼着三只小狗快快长大,然后看家护院,但是柳静秋突然发现个事情——这三只小狗,可能长不了多大,主要是,腿短。
尤其是小白,矮墩墩的,再矮点要踩自己尾巴,小黑倒是腿长,但是瘦,而小灰则是胖,胖到腿都有点遮住。
可爱都长得可爱,看家吓唬人是有点悬了。
房子现在大部分都建好了,但是很多小布置,如鸡圈,狗窝之类的人家就不弄了,只是留了地方,到时候他们住进去自己收拾。
柳静秋再看了两眼,见时候不早了,要到午饭时间,就转身去了那些妇人煮饭的地方,准备搭把手。
因为宁景允许他们将自己家的人带过来吃饭,做饭的地方非常热闹,几个小孩一起在枯草地上玩,旁边云海在看护着,手里还捧着一本书在看。
那书是柳静秋拿给他的,宁景书房这种启蒙类读物很多,放着也是放着,征求宁景同意后,柳静秋就拿了出来,若有人愿意学,他可以教,借书看也可以,不过目前只有云海借了。
柳静秋正在和几位妇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他们问着他下午何时念话本,都想过来听一听,柳静秋正想回答,手被人碰了碰,低头看去,是云家最小的女儿,才三岁,正举着一束小野菊递给他。
她太小了,为了碰到柳静秋的手得努力踮起脚来,脸上还带着纯真的笑,一双葡萄似的眼睛在瘦小的脸上显得格外大而圆。
柳静秋看着,不由一笑,把花接过来,将小女孩抱起,发现她的手非常冷,身上的衣服虽然穿了几层,但件件单薄,还打满了布丁,像一件百衲衣。
他脱下披风,裹在小女孩身上,搓着她的手给她暖和。
云海的母父云刘氏看到了,不由满眼温柔,带着笑意,道:“静秋哥儿真是个好夫郎,若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得疼到天上去。”
旁边的人也笑道:“是啊,静秋哥儿看着挺喜欢小孩,平时来了都给孩子们带小点心吃,话说,静秋哥儿都和宁秀才成婚半年了吧?肚子也该有动静了!”
被妇人夫郎们纷纷打趣,柳静秋愣了愣,脸上一时飞红顿起,只是随即,眉头却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宁景:是啊,怎么半年了还没有崽崽—。—
作者:呵呵
昨日柳静秋让人去镇上带信给他,让他回来今天陪他去办点事。
柳鱼璃现在私塾去的少了, 他年岁已经到了嫁人的时候,虽然家中父母不催,但也不好再如以往那般随意,多是待在家中帮母父做点事情,然后给自己准备嫁衣之物。
柳静秋拉来牛车, 自从他们家有牛车后就不用特意去坐村口的牛车了,想什么时候出去都行, 很方便。
而且牛车驾驶不需要技术, 牛本来就稳当,来去几次识路后压根不需要多操心了。
见柳静秋二人准备驾车出去,宁何氏探出头道:“静秋, 那今天的书不念了吗?”
柳静秋回身, 指向书房道:“书在架子上,娘您和婶子们也识得一些字了, 可以先拿去自己瞧了看看,有哪里看不懂我回来再教你们。”言罢,他驱车和柳鱼璃离去。
“静秋, 咱们进城干嘛啊?”柳鱼璃并没有坐在车里, 坐在外面一边啃着一份鸭掌一边道。
自从宁景那个铺子稳定开张后, 宁家就没有少过卤菜吃,不过他们并没有告诉宁何氏卤菜从铺子里来, 每次都是柳和宜送过来的。
宁景不想让宁何氏知道自己现在的家底, 她和柳静不一样, 柳静秋能知富不露财, 低调过日子,但宁何氏不一样,当初宁景给她看了二百两银子,她马上吹嘘得全村皆知,结果招来觊觎贪念。
在村里过日子,非常忌讳这点,不然招人眼红,日子就没法平静过下去了。
柳静秋脸色不太好,眼底还有一抹青色,看得出昨夜失眠,心里有事。
他犹豫了一会,方才下定决心,道:“鱼璃,你陪我去看看大夫吧。”
这话让柳鱼璃一顿,随即吓了一跳,鸭掌都差点掉了,忙道:“静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啊,你别吓我!”
柳静秋抿了抿下唇,似是难以启齿,犹豫许久,终于道:“我……我想去找大夫看看,是不是我哪里不行,和夫君成婚如此久,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柳鱼璃呆愣住,鸭掌直接掉了。
说到这个话题,两个人都是不好意思起来,柳鱼璃平日再是离经叛道,也还是个待嫁的小哥儿,脸上飘红,道:“才半年,你急什么啊,当初我母父成婚一年半才生下的大姐。”
柳静秋道:“可是,洁姐儿肚子都有动静了,以往夫子也说过,若是都没有问题,一般同房两三个月后就会有点反应,哥儿受孕难一些,半年也差不多该有了……可是,我到现在也没有一点夫子说的症状。”
他说的洁姐儿是三个月前村里一户人家娶回来的媳妇,这两天就被诊出怀上了。
这让柳静秋实在有些忧心,别人家或许宽容一些,可他婆婆是宁何氏,最近周围也有人向宁何氏打听柳静秋肚子的事,调笑宁何氏该抱孙子了。
村里人是极势力的,贫穷时走路上都会被人嘲笑,富了他们表面上凑过来巴结着,私底下却咒他们家不得好,恨不得拆他们家个鸡犬不宁。
这些人关心柳静秋肚子的动静可不全是好心,村里关于子嗣方面极为看重,若哪家人不能生,那简直就是全村的笑柄,这热闹能看三年。
宁何氏又是个不能受气的,若他真的有什么隐疾生不出孩子,宁何氏肯定作妖起来,到时做出逼迫宁景纳妾或者休夫郎的事,也不奇怪。
柳静秋不想他和宁景走到那一步,这些天那伙人越问他心里越慌,干脆下定决心拉柳鱼璃陪他去看看,要是真有问题,他提前偷偷喝药治疗,不然别人拿住把柄,笑话他们家,在背后嚼舌根。
柳鱼璃理解柳静秋的心情,也是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不能生的夫郎,搁谁家里都不待见,而且别人还不能帮着说什么。
他叹道:“咱们女子哥儿就是难,嫁了人还得担心能不能生,男人提提裤子就走人了,做男人真好。”
两人聊着话,到了城里,柳静秋早就打听好了大夫,是城里唯一的一家哥儿开的医馆,处理这种问题很老道。
柳鱼璃在外面等着,柳静秋一人紧张不安的走进去。
他们俩都戴着斗笠,以防被熟人看到,柳鱼璃看了一眼,发现后面还有人排队,是一位女子和一位哥儿,年纪都约二十岁,正在互相交流着。
哥儿道:“姐儿,你这次情况如何了?有动静了吗?”
女子摆摆手,道:“药吃了大半年了,奴家整个人都熏成药味了,要不是为了肚子里能揣个崽,谁吃这个苦头啊,我家老妖婆又开始张罗给夫君纳妾,这肚子再没有消息,奴家娘家哥哥也拦不住了。”她说着,忍不住懊恼的拍了拍自己腹部。
哥儿听了一长叹,想了想,把自己听说的一个消息告诉女子,道:“那个俞姐儿,你听说过吧?她吃了两年药不见好,被家里人作践的那叫一个惨,受不住答应和她夫君和离了,结果那个男人又立马娶了一个,这一年过去了新媳妇还是不行,又开始给媳妇买药吃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如何了?”女子紧张问道,柳鱼璃也是竖起耳朵。
哥儿一个大笑,捂着嘴道:“俞姐儿和隔壁铁匠好上了,先揣了崽然后成得亲,现在孩子都生了,是个大胖小子,长得那叫一个好!”
女子也是不由捂嘴弯腰大笑起来,柳鱼璃差点噗的笑出声,连忙忍住了。
“该!那男人就是自己不行,怪媳妇不能生,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是他自己的毛病了,看他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