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卿席闻言,伸手拿来话本,皱眉看去,结果看着看着,脸上的不屑轻视褪去,目不转睛看完一遍,沉默了。
“能多好的话本?话本不都那样吗,几个人爱来爱去,恨来恨去,屁大点事能讲半天。”钱无双不服的道。
鱼卿席看他那没见识的样子就生气,他虽然没有好好教过这个学生,但是起码每个人对话本的品味都有吧,偏偏钱无双每次都能精准漏过剧情精良的话本,净挑些不入眼的低俗话本。
他自己拿去说书不觉得丢人,鱼卿席都替他丢人。
于是,把话本一甩到钱无双面前,示意他去看了长长眼。
钱无双撇撇嘴,拿起一看,看完后,没声了。
他就算品味再差,也知道这个话本有多好,多么震撼。
“老师……要不,咱们再把大长公主请来吧,不然那个景先生次次这种话本,根本争不过的。”
鱼卿席被那几个字吓得心里一抖,那个女人,再主动请她来一次,下了场他直接就得出现在对方床上。
这种事敦夙大长公主真做的出来,鱼卿席不敢试探。
没好气瞪了脑子缺根筋的二弟子一眼,鱼卿席含糊道:“大长公主是能随便请来的么,这种话下次不准再说。”
沈云开一直神色淡淡,半个眼神也没有给钱无双,只看着鱼卿席,黑沉的眸中,暗光一闪而过,他开口道:“老师,时间已经久了,您该回台上继续了。”
鱼卿席看着话本,心里一股烦躁和无力,随口道:“不去,那么几个人我懒得伺候。”
钱无双连忙帮腔,道:“就是就是,那么几个人不配老师辛苦在台上说半天,浪费口水。”
沈云开垂下眼睛,嘴角若有似无的勾起。
而鱼卿席不知道,他惧怕又不得不依仗的敦夙大长公主,还真在踏雪楼。
二楼雅间内。
大长公主一身男装打扮,她女装时雍容华贵,气势凌人,男装则是难言的霸气,一身宽袖黑袍,头戴玉冠,额间一条间镶宝石的红色抹额,黑红相得益彰,竟衬得她邪魅异常,却不失目空一切的气势。
她姿态慵懒斜倚在贵妃椅上,闭目假寐,指尖漫不经心点着太阳穴。
“还没有回来?”她语调倦懒的道。
旁边侍女恭敬的道:“鱼先生未曾回来。”
大长公主轻轻哼笑一声,意味不明道:“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不堪造就。”
侍女低着头,识趣的没有接话。
大长公主睁开眼,坐起身来,道:“孤听闻,望春楼那边是那个所谓的景先生,来自华夏?”
侍女道:“其是如此介绍的。”
大长公主点点头,道:“竟不知华夏是何地,不过也有点意思,左右闲来无事,就去听听这异邦话本吧。”
望春楼里,宁景讲完鸿钧合道成圣,紫霄宫传道也开了个头,下次就是紫霄宫三次讲道,蒲团即圣位。
今天的时间也到了,他也有点累,便打算退场,下面的听客还意犹未尽,不愿离去。
然而宁景刚刚到后面,就见望春楼主身边的侍从向他跑过来,匆匆耳语几句,连忙催他回去继续讲。
宁景眼中光芒一闪,颔首,转身回去台上。
一连三日过去。
这三天, 宁景天天下午连晚上的场,终将鸿钧紫霄宫三次讲道说完,接下来就是女娲造人, 巫妖大战,人族渐兴。
连着这几天,望春楼常常爆满,甚至随着剧情展开,故事传播越来越广, 更多人蜂拥而至,望春楼主都快恨不得当场把望春楼扩建一番。
这些天忙碌, 宁景干脆没有回住所, 住在了望春楼里,他们四位正牌先生在望春楼其实都有自己的房间,像员工宿舍一样。
此时, 宁景, 冉书同,还有吴先生都坐在房中, 闲聊事情。
“这是昨日录笔,我已将盘古开天,龙凤初劫, 紫霄宫三次讲道分别整理出来, 宁兄请过目。”冉书同将整理好的册子递给宁景, 后者接过,翻看起来。
冉书同做事很用心, 不仅字字句句不落, 事后还会再抄录一份, 字迹工整如宁景前世看到的印刷本, 还会一单元一单元的整理好,甚至还标了目录,让人一目了然。
宁景细细看完,这也是对他说书的一次复盘,在台上有时候可能会疏忽了剧情里的一些细节,但是当时没有注意到,或者说完后才想起来,但是不能马上返回去补充,不然容易打乱节奏,也影响听客体验,事后再看录笔先生的记载就能帮他发觉哪里漏了,哪里没有讲好,可以标注一下,下次上台就能补充上,毕竟一个话本又不止讲一次,还有很多人排队等着下一次。
通常一个话本要讲三次,如果非常火爆,十几次都不稀奇,就如《大羿射日》,宁景讲了十六次,快讲吐了,估计做梦说梦话都能把它倒背如流。
只是洪荒系列的太长了,不像羿和姮娥一天就能讲完,如果洪荒系列轮个十几次,得过去几个月,不仅宁景得再次讲吐了,还特别影响其他先生出台排表,因为这种连续的话本最好连着几天讲完,一般话本最多分两三天,宁景这个保守八天。
一个月要是安排个两次,其他先生的场次安排就被挤的乱套了。
宁景把这个问题抛给吴先生,后者沉吟了一下,道:“如这种繁长的话本,曾经有过先生讲了一次后直接把话本给了书馆,不过那位先生是因为场上效果不佳,才匆匆如此,景先生这个倒不必这么匆忙,先轮三次,再做打算。”
宁景想了想,也只能如此,现在他天天日进斗金,这样的机会不可错过,其他先生也能理解他,只要他不过分占了他们的场,也不会多说什么。
吴先生又提点道:“只是如此,这个月那三位客卿先生怕是不好过。”客卿先生就是那三个替补先生,他们平日里都是趁四位先生休息才能挤着不好的时间上场,一般都是早上和晚上,下午是轮不到他们的。
现在宁景一人独占下午和晚上,三位正牌先生都只能分着早上,根本轮不到三个替补。
这三位每个月就靠那几场说书吃饭,这样一来可以说非常不好过,心里不知道怎么埋怨焦急。
宁景点点头,明白了吴先生的意思,后者是让他花点银子安抚一下那三位,这其实也无大碍,他连着说书不缺这点银子,说句不好听的话,他指缝间落点渣都够那三人分。
毕竟都是一个茶楼里的,做事圆滑一点,能省却很多麻烦,这点上吴先生一向贴心。
商议完后,吴先生离开,宁景对冉书同道:“劳冉兄去邮驿看一下有没有我的信。”
他连着一忙就是七八天,也不知夫郎给他寄信了没有,因为表面上“宁景”是去了外城走商,柳静秋的信难送到他手,就会压在玉周城邮驿,过一个月没有人领,就会被原路返回或者销毁。
冉书同点头,转身出去。
而在他出了茶楼门口时,眼眸一闪,脸上神色不由一紧,竟是迎面撞上了青山学院的一群学生。
他此时没有戴着面具,因为这些日子随着宁景名气越来越大,连带他这个同样戴面具的录笔先生都被人眼熟,戴着面具出去反而引人注目。
冉书同不欲和这些人说话,脸一侧,随着人群几步走出望春楼。
然而他走得快,不及别人目光快,一群学子里有人道:“噫,那不是冉书同么?”
“确实是他,许久没见了,不是说他家中有事放弃学籍了吗?余还以为他在老家,没想到还在玉周城里。”
学子堆里,齐鹤来看着冉书同的背影,眼眸一动,有些若有所思。
临近正午,望春楼这边已经挤的水泄不通,门外面摆满了轿子马车,可见来人非富即贵。
与之相反,踏雪楼这边就显得萧条,也不是没人,就是一对比望春楼挤得无处下脚的样子,他这里空着的那些位置就很碍眼。
阁间里,香雾袅袅,一身紫衣的鱼卿席慢慢在手心拍打着折扇,他已经连着三天没有登台了。
往日他总挑着吴先生上台说书的时候登台,只要哪场他的人气压过吴先生,那指定要在城里好一番宣传,力求名头上压过一番,只是这样的日子有,但不多。
他这人就是喜爱较量,就算被较量的人不知道,但他无所谓,赢了他就大肆宣扬,踩别人捧自己,败了就自己闷着心里不得劲。
“人可是都准备好了?”他对下面的亲信道。
那人是个身量单薄,脸色苍白的书生,一股文弱之相,目光崇敬的看着鱼卿席,拱手道:“鱼先生,都已安排好了,那几位都是小生青山学院的同窗,皆已打点妥当,懂自己该做什么。”
鱼卿席以折扇抵住唇边,红玉扇骨却不及他唇色艳丽,他眉梢微挑,轻声似呢喃的道:“听闻今日讲的是女娲造人,人族是女人造的,这可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姜朝也是有自己的神话的,传闻里人是由神父一念生出,先有男人,再有女人和哥儿,所以男人才是人诞生之根本。
那书生脸上露出不满和鄙夷,哼了一声,道:“简直是胆大妄言,话本便是单凭构思而成,也要讲究点实际,他这完全就是胡编乱造,妄议神明先贤,余真不懂怎会有那些脑子不清醒的人去追捧,真是糊涂!”
一旁的钱无双连忙拱火,道:“就是,没有我们男人,女人哥儿哪能生孩子,人族怎么可能是女娲造的,改成伏羲还差不多,这才符合大流,那景夏不会讲故事!”
鱼卿席瞥他一眼,意味不明道:“哦,你倒是对里面的角色挺清楚。”
钱无双弱弱低头,何止清楚,除了第一场,后面三天场场不落的全在现场听了,心里还急着待会溜出去,挤挤还能进去。
鱼卿席轻哼一声,眸光锐利起来,道:“但你这点没有说错,女人怎配创造人族,望那几位盯好这一点发问质疑,若景夏答不上来,今天这台子他就别想好下来。”
在望春楼里他确实不好找人闹事,但是听客质问剧情设定这是常有的事,若说书先生答不上来,或是答不好,让听客不满意,引得人当众离场,那就是该先生的失败。
怪只怪那景夏漏出这么个疑难问题,若符合主流改成伏羲造人,他们还真不好挑事。
沈云开看着面前的茶水,茶叶沉浮,热气袅袅,隐约中他似乎笑了一下。
望春楼里。
宁景拿到了柳静秋寄来的书信,告知他家中一切安稳,房子建造也顺遂,他前些日子和柳鱼璃一起驾牛车去了花市挑选了很多鲜花种子回来,还有宁景看中的那株山里的桂树,他也准备找人移植过来,末了他提起柳鱼璃拜托宁景寻人的事。
宁景拿出柳鱼璃的信,若有所思,看向一旁坐着喝茶的冉书同,道:“冉兄,那次可是你送了柳鱼璃回客栈?”
冉书同一愣,点点头。
宁景一笑,把信递给他,道:“那巧了,你的鱼璃公子托我帮他寻个人,也姓冉。”
冉书同拿着信,脸上闪过一丝无措和羞赧,随即隐去,将信收好,没有急着看,倒是提起另一件事,道:“刚刚我看到台下来了许多学院同窗,其中不乏熟识你我之人。”
他说着这事,眼眸里闪过黯然,其实上个月他曾回过一次青山学院,虽然溪水县令告诉了他那些事,但是心里总有些不甘,不亲眼看看总还抱有侥幸。
结果他回去后就被人告知,他因家中突变,“主动”请辞学籍了。
这件事,就在他出狱没多久,应该还在宁家时发生的,他明明没有去信到学院中,但是那边已经传出这样的消息。
冉书同都不由想,这是自己侥幸出狱才传主动请辞,若是出不来,岂不是还要定他个犯事被逐的罪名,就如宁景一样。
而且消息如此快,说明当时他们的一举一动,极可能一直被人盯着。
到底是谁呢?
现在想这些没用,宁景这些天已经在找专门打听消息的人,准备给自己打造个信息网,等有成果时,再想办法把这些内情探究出来。
过了没一会,说书时间到了,宁景换好衣服,戴上面具,下楼登台。
随着剧情发展,高/潮渐起,场中安静,只闻那道温润清朗的声音。
“‘此族因吾追寻圣人之道而出,便以人为名,天地鉴之,人族出。’女娲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地上一个个泥人化作人身,身着兽皮,跪地叩首,高呼:‘拜见人族圣母——女娲娘娘!’,自此人族现于洪荒大地,为人道之初始,万世之兴起!”
场下人们心绪澎湃,震撼难言,尤其女子哥儿目不转睛看着台上的人,竟有些莫名感动。
突然,人群里有人高声道:“荒唐!人族怎么可能是个女人创造的,还是个女妖!”
满座皆静, 然后纷纷看向那个激愤的人。
那人坐于一楼靠近台子的地方,是一位鞠衣书生,头戴方巾, 一脸正气,此时正气愤不满的看着台上的说书先生,一点也不畏惧满座的目光,站起身来。
他愤慨道:“姜朝自古以来,不论王孙贵胄还是平民百姓, 便是海外蛮夷,都知人乃是由父神创造, 先有男人, 再有女子哥儿,景先生讲的话本虽好,但这设定太过荒谬, 恕在下不能认同!”
他话一起, 同桌和旁桌三个男人也是齐声附和,“就是, 男人才为本,女娲造人真真是无稽之谈!”
“某以为伏羲造人才合理,景先生要不改成这个了吧。”
“慕兄之言, 我赞成!”
几人之话如星星之火, 猝然掉进油锅里, 短暂安静之后,人群开始骚动。
“我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 关于女娲造人我在告栏上看到就感觉怪怪的, 现在才知道哪里怪了。”
“是啊, 为何不能是伏羲造人, 这样才显得合理。”
“要不劝景先生改一下吧,我看大家都赞同这个说法。”
场中男人交头接耳,多是赞同那几人的看法,以他们的立场,还有长久以来的认知,都觉得应该把造人者改成男性,这样才显得“合理”。
却不知,他们身旁的夫人和夫郎在听到他们的交谈时,已经皱起了眉头。
而在二楼雅间里,一袭黑底秀金长袍的敦夙大长公主正将所有人的形态尽收眼底,凤眸微眯,眼中浮起一丝嘲讽和冷意。
侍女极会察言观色,俯身,低声问道:“主子,可要奴婢将这些蚊蝇赶走?”
敦夙大长公主斜倚在宝座上,手撑着下颌,芊芊玉指横在唇边,姿态懒散,状似漫不经心,她缓缓摇头,淡声道:“且看景先生如何应对。”
这是一个考验,也是每位先生都会经历的事。
千人千面,不会每个人都满意你的故事,他们会提出质疑,甚至还会有人破口大骂,如说书先生应付不了,或者让人不满意,那对于他的名气将是一场不大不小的打击。
而且,说书先生的回答,常常是听客判断这位先生品德修养的关键依据,也可以看出这位先生的为人。
宁景站于台上,可将所有人的神态动作纳入眼底,他没有慌张,看着那为首闹事之人——他认识。
这人名为慕子仪,是原主之前的狐朋狗友之一,家中也是不富裕,以往还找原主借过银子,后来不知怎么突然有钱了。
宁景了解这个人,无利不起早,也不是没眼力见闹事的人,但是现在说出这样煽动性的话语,极可能是故意来找茬的。
男女对立这种话题,太难辩个明白,稍有不慎就落人口实,且一旦他和这人辩起来,这场说书就毁了。
宁景不能踩入这个陷阱。
他脑中转了一转,微微一笑,将手中折扇缓缓收拢,看着那人,道:“阁下之言我也明白,父神乃我姜朝神话中创世之人,也是造人之神,为感念其之恩,尊他为父神,此是我姜朝神话。”
在场之人点头,安静下来,看他怎么说。
慕子仪见宁景说这话,连忙接话道:“既然你知道,那就应该尊重历来的公认,为何还要编造出个女娲造人,诸位莫不以为,太荒唐了么?一点也不尊重神父!”
他的话煽动性颇强,人群里又起嗡嗡之声。
宁景扇柄一压,台下悉知这个动作的人都为之一静,这是说书先生示意肃静的意思。
“阁下言之有理,然——”他微微一笑,神情凝起,严肃道:“女娲造人,来自华夏,和姜朝神话,有何关系!”
众人一愣,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觉得有些不对,又觉得很对,一时哑口无言。
宁景继续道:“盘古开天,鸿钧讲道,女娲造人,这些神话乃是华夏的神话,和姜朝神话不能混于一谈,阁下为何要纠结于此呢?”
他往前踱步,走到台边上,看着慕子仪,莫名一股压迫感袭来,让后者呐呐不敢言。
“这……这、这华夏的神话,在我姜朝讲什么讲!”他突然脑子灵光一闪,义正辞严道:“我姜朝有自己的神话传说,你将他国的神话传来,就是蛊惑民心,诱人向外,居心叵测!”
宁景被这言论险些逗笑,眸光一凝,正色道:“阁下这话岂不是将姜朝先贤之言抛之脑后?”
“我姜朝海纳百川,不拒外者,博采众长!”
“千年来,无数文明从海外流传入姜朝,才让我等知晓天之大,山之高,海外亦有天地,星穹之外还有浩然宇宙,但现在阁下之言,莫不是驳斥了先贤立意,要我等排斥外物,闭门造车!”
慕子仪脸色发白,他都知道怎么话题越扯越大。
但,这就是宁景的用意。
你和我聊男女对立,我和你谈文化流通,以大概小,谁还会在意之前的话题。
“这不一样……”这一次,他的声音发虚,脊背微微弯曲,有点想偃旗息鼓,坐下来。
这么多人看着他,现在越说越显得他无理取闹,这不是私底下有理没理都能争辩个两句,大庭广众之下,群众的目光都是有分量的,压的他有些抬不起头。
但是,想一想那人许诺的银子,慕子仪就咬牙站着,由有不服的样子。
那人说了,辩不过就打扰这景先生说书,只要能添乱就行。
于是,他再次嘴硬,道:“甭管什么华夏神话还是姜朝神话,女子怎能造人!”
这一次,场中附和的人寥寥无几,众人面面相觑,还有人暗中叫苦不迭,悄悄按下夫人或夫郎掐自己腰间软肉的手。
宁景看他这个样子,眸中暗光一闪,轻笑了一声,突然反问道:“请问阁下家中可是有老母妻子?”
慕子仪脸色一僵,张了张嘴,道:“自、自然是有的。”
宁景点头,折扇拍了拍手心,道:“想来阁下平时应该也是一位孝子。”
他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但慕子仪又不能反驳说自己不是,那不就是打自己脸说自己不孝么?
“自然是的,我三岁就知母辛苦,六岁打水为母洗足,一直以来勤奋读书,就盼着日后高中,光宗耀祖,好好赡养我母亲,让她颐享天年。”他说着,忍不住昂起头,若有尾巴,估计都翘起来了。
听他这么说,身边的人都夸赞过来,道他是一位孝子。
然而,就在这时,台上的声音传来。
“既然如此,阁下为何就偏偏不愿承认,是你母亲生下的你。”
这话,顿时让慕子仪一愣,僵在那里。
宁景摇摇头,叹息道:“女子哥儿,十月怀胎,诞下新子,含辛茹苦,衣不解带,抚育我等长成,父之伟大如山,母之爱护如水,偏偏如今有人口口声声孝敬母亲,却从心底抹除母亲的名分。”
“你连你母亲生下你都不愿意承认,何来立场谈孝顺!”
这一声声质问让慕子仪脸色苍白,腿脚发软,不孝的罪名猛的扣下来,砸得他头脑发昏,下意识摇头道:“这怎能一样——”
“怎是不一样?!”邻桌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喝道,秀眸含怒,鄙夷的看向慕子仪,“看你打扮应是青山学院学子,连一位神话中女神都不能容,可见气量之小,口口声声女子怎配造人,请问你是你父所生?连母亲生育之恩都不敢承认,妄为读书人!”
女子的话一石惊起千层浪,顿时引来不少人附和,纷纷指责向慕子仪。
“阁下奇才,竟是你父所生!”
“阁下父亲也是能人,居然能生下你快回去看看你父亲额间有没有一颗孕痣。”
“我若是你母亲,听到你这话我当场掐死你!”
宁景静静看着,嘴角勾起一抹笑。
没一会儿,慕子仪就掩面弯腰,匆匆离场,被这么多女子哥儿鄙夷责骂,今天他这个脸可是丢大了,以后都不愿再入玉周城了!
众人怒意慢慢平息,再次看向宁景,期望他继续说书。
恰在这时,二楼传来一道声音,竟是雌雄莫辨,只听声音都能感觉一股雍容霸道扑面而来——
“请问景先生,女子哥儿可配造人,女娲可当一声人族圣母?”
宁景眸色一凝,目视二楼声音传来的方向拱手正色道:“自然是配的,也自然当的!”
似有轻笑声响起。
“那景先生认为,女子哥儿于天下而言,是什么?”
宁景淡然且坚定,道:“半边天。”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半边天!”那声音骤然笑起,肆意畅快。
“打扰景先生了,请继续说书吧。”
宁景不语,对其拱手一礼,姿态雅然,不卑不亢。
说书继续进行,这次再无人有异议。
现场有不少玉周城的达官贵人,有人听到二楼那个声音,心中一凛,摇摇头,对旁边的好友道:“这位景先生,走的一步好棋,要富贵了。”
二楼,敦夙大长公主对侍女道:“待会赐孤凤玉一枚,送予景先生。”
侍女恭敬一礼,道:“是。”
这凤玉是素来敦夙大长公主送予极为赏识之人的信物,可得公主三次承诺,当场鱼卿席有一枚鸾玉,能请动公主一次,就用在那次挽回局面上。
只是凤玉是给幕僚,鸾玉则是面首。
侍女也是女子,刚刚听了那景先生的言辞,也是心潮澎湃,对于后者能得到凤玉,觉得理所应当。
宁景不知敦夙大长公主要赐他凤玉,但是,他知道那声音之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宁景:你以为我在干嘛,我在钓大鱼(得意叉腰)
第93章 暗棋齐落
早在望春楼主侍从让他返回加场说书之前, 宁景就知道敦夙大长公主极可能来听他说书。
这个消息的来处,源自一张小纸条。
宁景不知道沈云开是怎样让敦夙大长公主来了望春楼,但这样的机会不可错过, 这些天他一直在等一个时机,能让他在公主面前表演。
直到今天,沈云开再次传来消息,只提醒了他四个字,女娲造人。
那时宁景就知道, 讲这个环节时可能出漏子,结果就蹦出来个慕子仪, 送来了一个绝好机会。
宁景自然是了解过敦夙大长公主一番, 不论是从各路传闻还是沈云开给他的信息,都可看出公主性格巾帼不让须眉,且并不是个无脑之辈。
若要宁景形容, 这是个有着武则天一样君临天下野心的女人, 可惜命运却如太平公主,登不上帝位。
若比较起来, 太平公主所处朝代背景绝对比敦夙大长公主好,有利于她继位成帝,只是棋差半招, 终是落败, 而敦夙大长公主问题不出在她本身, 而在于大环境,让她就算再优秀出色, 也登不上帝位。
但这位公主绝对不甘于此, 从她一生未嫁甚至豢养数名面首可看出她行事乖张霸道, 特立独行, 也可说这是她明目张胆的反抗,但偏偏无人敢指摘什么,连当今皇帝都默许了,足可见这位敦夙大长公主的实力以及权势。
讨好这样一位人物,不能太刻意激进,公主什么样的奉承没有听过,她不会在意一个只会溜须拍马的媚上者,所以宁景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
而当公主问他女子哥儿于天下是什么,他没有回答一片天,这太过谄媚,他回答半边天却是不偏不倚,也确实是他心中所想。
这个回答恰是公主想要的,也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公平。
下场后没多久,宁景就收到了公主身边亲信送来的凤玉,心中一颗大石落下,总算感觉有几分踏实了。
接下来几天,宁景按部就班讲完洪荒故事,再无人来挑衅。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敦夙大长公主在此。
和安村。
“今天就讲到这了。”
柳静秋合上册子,递给宁何氏,后者接过和后面几个妇人夫郎面面相觑。
“这就完了,我才听得兴起,宁家夫郎,你再多讲点吧!”一位妇人急道。
另一人帮腔道:“是啊,你好歹讲讲刘兰芝和她男人和离没有,我这心里现在不上不下的,回去都吃不下饭!”
“春香,你让你儿媳妇多讲一点,每天这么点吊着我们,折腾人啊!”
“是啊,何春香,让你儿媳妇多讲点,你说他肯定听!”
几个妇人夫郎七嘴八舌,抵得过一个菜市场,催促了柳静秋还去劝宁何氏让儿媳妇多讲点。
宁何氏被他们又是催又是奉承,又为难又嘚瑟,看向柳静秋,欲言又止,就看到后者对她摇摇头,顿时泄气。
她一拍大腿,道:“也不是我儿媳妇不听我的不愿意多讲,怪就怪我家景儿,非得要我学什么字,我这把年纪了,还读啥子书,真是的。”
她说是说的不情愿,脸上的得意谁都能一眼看出,这何春香就是在给他们炫耀。
妇人夫郎们心里啐了她两下,又忍不住发酸,瞧瞧宁家,现在儿子出息了,给家里盖大房子,雇人煮饭不让夫郎和娘忙活,每天舒舒服服吃好的,没事去新家看看进度,还特意准备了话本解闷,就这,还装模装样要教这个老的读书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