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宁景就要出门,柳静秋情绪不高,相比上次,他如今的不舍之情已经表露出来些许,看了看宁景,低下眸子,马上又忍不住抬眼看他。
宁景轻轻一笑,捏捏他的手心,权做安抚,“在家照顾好自己,银子给你是用来花的,想吃好吃的就买,看上什么好看的、喜欢的物什也买,知道吗?银子就是用来买这些的,你若是不花,那它就只是一块没有用的,冷冰冰的石头。”
柳静秋抿抿唇,点头,“嗯,静秋知道了,夫君。”
他轻轻反握住宁景的手,虽然很快就松开,但那股恋恋不舍之意,还是让宁景感觉到了。
宁景心里有些异样之感,说不清道不明,垂下的眼睛眸光闪动了一下,随即眨了眨眼,轻轻一笑,不再多想。
柳相途的牛车已经等在外面了,宁景早和他打好招呼,今天要用他的车。
离开之前,宁景敲了敲宁何氏的门,进去后将一个钱袋子递给她,神色温和,似之前那会冷厉之态没有出现过一样。
宁何氏坐在窗边的小榻子上,膝上放着针线盘子,在缝东西,看到钱袋子只是瞥了一眼,继续默不作声。
宁景道:“娘,孩儿这便要出门了,您在家顾好身体,莫要再操劳了,家中之事有儿子在,我在玉周城寻了个轻松差事,能赚大钱,以后给家里盖新房子,给您买新衣裳,买点心,您就安心过好日子,享福就行了。”
房间里沉默一会,宁何氏声音迟疑的道:“哪有差事又轻松又能赚大钱的,你莫要被骗了,而且万万不能耽误了学业啊。”
宁景只是一笑,道:“儿子明白,心里有数。”
见他如此,宁何氏脸色稍霁,抬手摸过钱袋子,感受到那个重量,眼里闪过欣喜之色。
宁景见状,道:“这是静秋特意多给了一两,一共是六两,他知今天我惹了娘不开心,就想代儿子多孝敬娘赔罪。”
说着,他弯下腰,神情温和认真的看着宁何氏,道:“娘,静秋是个明事理体贴人的好夫郎,儿子也想明白了,以后咱们一家人就好好过日子,所以儿子希望在我不在的时候,娘也能和颜善待静秋,代他如我在之时,静秋还是长身体的年纪,难免好睡,您日后多宽待一些,容他晚起。”
“还有啊,我和静秋商量好了,家中衣食米面,都由他出银子买,娘您想吃什么就和静秋说,这些年您为了供我念书吃了不少苦,身子亏损严重,儿心中有愧,如今只想娘养好身体,多补补,娘万万不要舍不得。”
宁何氏听了他的话,眼睛一亮,嘴上却撇了撇,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左右不是我花银子,我巴不得天天吃肉!”
宁景微微一笑,点头道是。
如此一切安排妥当,宁景就背着行礼,和冉书同一起坐上牛车,在柳静秋和宁何氏的目送下,缓缓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冉书同:我好难,未来一片黑暗,前途和媳妇皆是渺茫。
宁景:这说的什么话,见过贵人吗?快叫爸爸,带你飞~
(宁景小声bb,小冉你这情话说的,让我很没面子,我都还没有对老婆说过这种情话,你撤回让我来!)
牛车缓缓驶向镇上,宁景坐在车里,随着摇摇晃晃的车厢看着外面的景色。
路上山水宜人,处处可见青郁高木,潺潺流水,只树叶尾梢微微黄意却显示,现下已是夏末秋初了。
宁景收回目光,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冉书同,忽然想起一事,不由笑了一声,有些不怀好意的道:“冉兄,那日你也见过柳鱼璃的脾性,我本以为你会熄了那个心思,毕竟你看着像是喜爱温柔小意那款的,没想到你反而明了心意。”
冉书同睁开眼,迟疑了一下,似有些不好意思,有些磕绊的道:“这……唉,宁兄见过我家里人,想也知道他们都是脾性柔软,虽和村里人大多数交好,得了好名声,其实背地里不知吃了多少亏。”
“实不相瞒,曾经有族老提议推举我爹做村长,却被我推拒了。”
宁景有些意外,他后来也听人说过,魏家之所以陷害冉家,可能就是因为村长的位置,却没想到,冉书同曾经帮他爹给推拒了。
“这是为何?”他不由问道,要知道冉家贫困,若他爹做了村长,肯定能改善不少,村长已经算得上个小公职,边边角角都能捞到些好处。
冉书同摇摇头,眼帘垂下,道:“我爹性格软弱善良,不适合当村长。”
宁景微愣,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村长管理一个村子,大大小小各种琐事都需要村长来定夺,若村长是个脾气软弱的老好人,那许多事情都要出问题!
如村人犯事,需要上报官府,这事要先经过村长确定,然后押去见官,但大家都是一村之人,沾亲带故,犯事之人及其家人求饶打感情牌,这脾气软弱的村长会如何定夺?如何决定才能服众?
或者,村里需要上交税收,有贫困人家交不起,脾气软弱的村长是逼那户人家交出口粮,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自己补上?
若是开了这个先例,其他人家又怎交代,到时候大家都哭穷不交税,村长难道都给补上,养一村的人?
那些村民推荐冉父当村长,本就没有安什么好心,谁不希望管着自己的人是个好说话的老好人?
如此,既可以不怕被欺压,还能把破事烂事都丢给村长去处理,要是有好处,还能以道德压迫村长让出,自己吞了去,这真真是舒坦了。
冉书同道:“其实我从小就喜欢有主意的人,性子泼辣一点不是坏事,至少不会被人欺负了……我们家,就缺个这样的人来当家做主。”
他说着,眼神有些飘忽的看向车窗外。
宁景却是一笑,点点头,没有说话。
到了镇上,宁景没有急着去车局,而是拐道来了柳静秋大哥柳安易的酱肉店外,此时时候尚早,酱肉店里客人很少,宁景远远看了一会儿,并没有进去。
他此来不是为了找柳安易商讨什么,当时虽然说日后会亲自去找他们家男人说话,但口舌之争不痛不痒,就算他上门把人说的自惭形秽,选择道歉,这些人也不会放在心上,下次有机会还敢上来欺负他家夫郎。
只有让他们切身痛了,才会知道害怕。
宁景在附近逛了两圈,大致了解了这里的情形。
这一块地儿都是卖生鲜瓜果的,几家猪肉铺子,远一点还有宰羊的铺子,这些都是摆的摊子,此外便是几家杂货铺,点心铺,柳安易的酱肉店便在其中。
但这些宁景都不在意,他看中了一家铺子,这同样是一家卖酱肉卤菜的铺子,宁景看了这一会儿发现这家店进去的人很少,生意远不如柳家的铺子。
宁景在旁边的茶馆坐了一会儿,和老板闲聊了两句,便知道了那家的情况。
那家酱肉店叫徐记酱肉铺,现在是老板娘当家,她当家的男人几年前意外离世,只留下孤儿寡母守着这个店铺。
茶馆老板说,其实徐记酱肉铺是镇上的老牌酱肉铺子,柳记酱肉铺反而是后来开的,之前人们都习惯吃徐记的酱肉和卤菜,可惜当家男人走了后,手艺失传了,现在的老板娘不论怎么做,味道总感觉差点意思,加上柳记酱肉铺各种竞争,现在生意越来越差,前段时间还听说老板娘想将铺子卖了,带着孩子回乡下住去。
宁景听了这话,有些若有所思。
他绝对是有仇必报的人,从来不会忍气吞声。
陈瑞雪敢对他的人动手,他顾及他是个哥儿,不好当众对他动手还回去,但不代表宁景就这样放过。
据宁景所知,柳大嫂娘家陈家本不富裕,有两个哥哥,她排行老三,陈瑞雪最小,在柳大嫂嫁到柳家之前,他们家还处于吃上顿没下顿的生活水平。
柳家是和安村的富户,柳老太和她的丈夫年轻时很是拼搏,积攒下如今的家业,但他们俩子嗣不丰,只有柳静秋他爹一个儿子。
柳父倒是争气,生下二子一哥儿,后来还有个柳和宜,在和安村算是人丁兴旺,家大业大的家庭,像他们这种家庭完全可以给儿子说个镇上或城里的普通姑娘,村里的都不大看得上。
若不是柳大嫂确实长得好颜色,柳安易又和她无媒苟合,被陈家两个哥哥打上门,逼迫他负责,柳大嫂还嫁不来柳
而柳大嫂自从嫁进柳家,就一直在接济她的娘家,但凡有什么好物都往陈家拿,她嫁来柳家四年,陈家在她的帮衬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两个哥哥都找到了好差事赚钱盖了房子,娶妻生子,最小的哥儿弟弟陈瑞雪也被柳大嫂送去镇上私塾上学,成了柳静秋同窗。
当时这事在村里经常被人拿出来嚼舌根,不少人指责柳大嫂太过胳膊肘往外拐,帮衬哥哥就罢了,凭什么拿柳家的银子送她哥儿弟弟上学。
柳大嫂反而理直气壮呛回去,柳静秋是她弟弟,陈瑞雪也是她弟弟,凭什么柳静秋能上学,陈瑞雪就不能?再说了,她用的是柳家的银子,柳家也不缺这点银子,他们自家人都还没有说什么,和他们又有什么干系,真是多嘴多舌!
她这番歪理下,别人确实没有立场再说三道四。
但是,若柳家再也没多余的银子,让柳大嫂供养娘家了呢?
宁景轻轻一笑,看了看两家相邻的酱肉铺子,袖袍微摆,转身离去。
他现在就等柳家给他一个态度,若还将他和柳静秋放在眼里,递过来一个和善的信号,他也不是不可以收回心思,反之,如果柳家没有一点表示,无视柳大嫂带着陈瑞雪上门来寻衅挑事,没有一点歉意,就别怪他做一些小动作了。
不过,宁景想是这样想,熟知剧情的他其实心里已经明白柳家人会怎么选择,只是他会等结果出来,然后才下手,这样显得他理直气壮一些。
在某些时候,宁景的心眼比针眼还小。
柳大嫂等人编排柳静秋不是一天两天,自她嫁进柳家就一直看这个小叔子不痛快,不是在外面和人造谣柳静秋的不是,就是在家里阴阳怪气柳静秋,挑拨柳安易和柳静秋的关系,导致家庭不睦。
而她当面都敢说的那么难听,谁知背后又该编造的多不能入耳。
也是她嫁进来后,柳静秋在柳家待遇每况愈下,甚至柳静秋提前从私塾退学,也是她撺掇柳安易说柳静秋年纪大了,该嫁人了,柳安易便就一锤定音,让柳静秋回了家,待嫁。
这些宁景都知道。
所以,如实来说,宁景一开始就没想和柳大一家“和解”,而是在想,怎么让他们“痛”。
若宁景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当时就会逼迫柳大嫂和陈瑞雪向柳静秋道歉,而不是轻易放他们离开,连陈瑞雪动手推柳静秋,导致后者脚扭伤的事都不提。
若真的不计较,他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矛盾当时不解开,那就只能越滚越大,直到后面伤筋动骨才能解决。
冉书同一直在车局旁边的茶馆里等着,好不容易看到宁景回来了,似乎心情颇好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干啥去了。
宁景也没有解释,摆摆手,示意冉书同跟他去租车,准备去玉周城了。
刚刚他顺便去邮驿寄了信给苏先生,询问他带一群哥儿女子去茶楼的事可不可行,同时麻烦他每隔七天托柳相途送些奶茶蛋糕回家中。
他知虽然自己叮嘱过柳静秋想吃就买,但对方十有八九是不会去花这个钱,在后者看来奶茶蛋糕不是刚需,属于乱花钱行列,既然如此,他安排好便是。
家中诸事初步顺遂,接下来宁景的重心便会放在他的事业上,莫看他现在身上小有银钱,但隐患一堆,未来还是一片迷雾,若他不努力搏出一条明路,等待他的,还是书中的结局。
马车上,宁景靠在车厢壁上,目光淡淡看着车窗外面,身体随着马车的摇晃轻轻摆动。
此去玉周城,应当有一番新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三分之一的剧情写完啦,现在开始就基本是事业线了,小可爱们,我要准备入v了,申请请假两天,把万字章日出来!
还有个宝给我捉了好多虫,我抽时间改一下~文章也得修修。
入v时间我确定好会告诉你们哦,爱你们,mua~~
第49章 玉周诸事(三合一!)
到达玉周城时已经很晚, 宁景也没有深夜去打扰吴先生,便和冉书同一起找了家客栈歇下。
翌日,天下着小雨, 路上行人匆匆,宁景二人一起来到了望春楼。
台上,吴先生一身米白色大袖长衫,一纸折扇,侃侃而谈。
“宾娘因被乔生误解之事, 多日来闷闷不乐,加之前段时日做出的种种事情, 让其父颇为烦心, 觉其不服管教,恰在这时,王化成之姨母、宾娘之继母方氏站出来提议——”吴先生一展折扇, 抬手一指, 声音竟神奇的变细了,却有几分像妇人言语, 道:“妾观宾娘年岁渐长,但玩心不止,如此下去恐出了什么纰漏, 老爷, 不如为宾娘寻上一门婚事, 待其有了家庭孩子,一心扑在家事上, 就不会再如现在这般胡闹了。”
台下的人聚精会神听着, 心头隐隐有了一股不安之感, 果然, 吴先生继续道:“史太守思虑了一会儿,觉得有几分道理,可如此一来,该寻谁来做这东床快婿呢?他心里虽知自己女儿对乔生心有所属,但乔生不过一穷酸书生,怎能配得上自己女儿?”
“方氏见状,连忙凑上前来,道:‘王家少爷不论家境还是地位,都与咱们史家相当,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而且他对宾娘情根深种,若宾娘能嫁给他,肯定呵护备至,夫妻恩爱,成就一对美满姻缘!’”
“史太守想来想去,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虽然那王化成算不得一个好人,但单就门当户对来说,目前也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吴先生话音落下,台下静了一瞬,旋即众人激愤,有人直接站起来道:“既然知道那王化成不是好人,怎么能将宾娘嫁过去呢?这岂不是害了自己女儿一生!”
有人赞同道:“是极!果然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史太守太过重门第而轻人品,活生生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真真是魔障了!”
“这爹太糊涂了!”
“宾娘怕是要步上连城的后尘了,唉——”
“史家这般家业,连个儿子都没有,现在都被王家算计到头上了,等宾娘嫁过去,整个史家都得姓王!”
“所以说还是得生儿子。”
“听个话本都能牵扯上生儿生女,史太守那般家业又不是娶不起小妾生孩子,结果一直就一个女儿,八成是他自己不行,能有个女儿就谢天谢地了,不然就直接绝后得了!”
听客一时讨论的热火朝天,唾沫星子横飞,而自始至终,吴先生都是含笑而立,并不多言。
今天虽然是个雨天,但望春楼依旧人满为患,便是三楼的围栏处都挤满了人,一个个探头看着下方,眼巴巴望着台上,等吴先生讲这人鬼情未了的故事。
这《聊斋奇女子之连城》是望春楼前两天推出来的话本,一经第一回合说书,就彻底在玉周城火爆起来。
吴先生将《连城》分成六回合,现在已经说到第五回,明天就讲到大结局了。
“今日多谢诸位捧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雨天路滑,诸位出门时且慢行。”
听客多是意犹未尽,不舍离去,然吴先生已经转身去了后台,看样子今天确实是结束了。
现在时辰尚早,过了午饭,下午还有一场说书,不过不是吴先生的《连城》,而是望春楼另一位说书先生的场。
宁景二人来的早,见吴先生在台上说书,便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听,不得不说一场听了下来,两人意犹未尽,心里像有一只猫在挠。
不说其他人如何期待,便是宁景熟知剧情,都被吴先生勾起了兴趣,明明知道后面怎么发展,还是想马上听吴先生继续说下去。
他当时只给了吴先生大纲,不过薄薄五页纸,现在说出来的故事,细节皆是吴先生填充润色,还混入了姜朝的背景,甚至还掺入了实际地名和传说,让人非常有代入感,险些以为这是真事。
不得不说,这就是说书先生的本事。
望春楼里的侍从基本都认识宁景,不然刚刚他们进来时,满座皆是客,已经找不出位置了,还是宁景相熟的一个侍从将他们领到一个不错的角落,挤出来两个坑,让两人坐下。
托侍从向吴先生禀告一声,宁景就带着冉书同轻车熟路的走去后院,拐入一处厢房,见到了吴先生。
吴先生刚刚换下衣服,他们说书时都会特意换上一件大袖儒衫,那袖子较平日穿的宽袖还有宽大许多,有些甚至能曳地而行,看起来十分儒雅缥缈,可非常不便,只能台上时候穿穿,下来了就直接换了。
一来不便,二来就是这种衣服价格不菲,怕弄脏损坏了。
“吴先生安好。”宁景上前一礼,冉书同紧随其后,神情尊敬的拜见了吴先生。
刚刚他在下面听书就一直为这个话本赞叹,对能讲出这个故事的吴先生也是敬佩不已,此时见了真人,也是有几分激动。
在宁景看来,说书先生有点像他前世的明星,前者是将故事讲述给听客,后者是将故事演出给观众看,都有自己的忠实粉丝,受人追捧。
吴先生温和笑道:“半月未见,宁郎君家中之事可是顺遂了?”前些天宁景给他寄来一封信,言说有事耽搁几天,故此他才有这一问。
宁景道:“一切妥帖,劳先生担忧。”接着,他将冉书同引荐给吴先生认识,三人言语几句,便依次落座,闲聊品茗。
“刚刚来时有些晚了,没想到场中已是座无虚席,亏得小梁哥给我们找了个位置,不然就得站着听了。”宁景调笑道。
冉书同同样道:“吴先生说的话本跌宕起伏,剧情之新颖冉某闻所未闻,让人听了意犹未尽,吴先生堪称玉周城说书先生中领秀之人,在下敬服!”
吴先生被两人一阵吹捧,无奈笑着摆手,道:“都是虚名,话本又不是我所作,真正令人敬佩的是我等背后默默无闻写作之人,我不过是将故事尽可能好的讲述出来罢了。”
他说着,看向宁景,道:“还得多谢宁郎君,将这话本赠与我,才能有望春楼如今盛景,我欠了你好大一个人情。”
宁景只是轻轻一笑,道:“华夏文化能在吴先生手中发扬光大,也是适得其所,总好过埋没在我手中。”
吴先生见他如此豁达,不由拱手一礼,脸上有几分敬佩,毕竟这个话本是宁景白送给他,如今给望春楼不知造成多大盈利,连他也得了不少的分成。
倒是冉书同听了他们的对话,意会到那个《连城》话本竟是宁景送给吴先生的,不由对宁景再三侧目,不敢置信。
“那话本……竟是宁兄所作?”
见冉书同一脸震惊看着自己,宁景失笑,道:“我几斤几两冉兄还不知道?这些话本都是从华夏而来,我不过碰巧听了去,才送给了吴先生,说来还是我占了这个便宜,借花献佛,还让吴先生教我说书。”
“华夏?”冉书同喃喃念道,有些狐疑的看了宁景一眼,后者微微一笑,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冉书同想了想,便先闭了嘴,没有多问。
三人便闲聊起来,宁景当时介绍冉书同只说他是自己的表兄弟,想来玉周城寻个差事,便向吴先生打听起来。
吴先生见冉书同也是个读书人,便说会帮他留意一下有没有账房先生之类的活,这类活较为轻松,薪资不错,适合读书人来做,也是个长久之计。
至于冉书同说他还想做抄书的活,吴先生直接写了一封推荐信给他,让他拿着去城里的广纳书店,找掌柜的就行。
姜朝印刷术还不成熟,大多数书籍都靠读书人来抄写拓印,价格一本十几文到几十文不等,不少读书人就喜欢接抄书的活赚点外快,所以这差事还有点抢手,没人引荐过去,书店掌柜还不会派给你做。
不过有吴先生的推荐信,想来轻松便能接到活,说不定还是那种轻快钱多的。
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而且宁景过来舟车劳顿,吴先生就没有要求他马上练习,让他休息一天,明天早上继续练声。
至于二人的住处,这次宁景没有再在吴先生家打扰,他们毕竟两个大男人,吴先生有妻女在家,他们一起借住终究不妥,便打算先去租个民房。
离开之前,吴先生喊住宁景,斟酌了一下,道:“再过七日就是中秋,当日玉周城便会有‘赏月会’,县令大人命全城所有说书先生于城里各处搭建起来的场地进行说书,活跃氛围,传承文化,望春楼分了城西和城北四处台子,可有一位说书先生前两日家中突发有事,已经回去了,十有八九是赶不回来,楼主便想再招个人来,让我等想办法引荐一下,可时间紧迫,一时也难找到人。”
说着,他看向宁景,其意不言而喻。
宁景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和舞台,只看他能不能把握住。
他学习说书一月不到,一次登台说书都没有,比起那些久经台场的说书先生自然青涩不足,他的优点也有,便是他一脑子的华夏话本,新颖有趣,根本不缺故事,只是缺经验。
吴先生也不知宁景行不行,他也是在赌,同时给宁景一个快速扬名的机会。
在玉周城,市场被鱼卿席垄断之下,宁景想占得一席之地千难万难,不说其他,光就给他一个说书的场地都没有。
而说书你光有好话本不行,你还得把话本讲出去,讲给广大的听客,积累自己的名气和追随者。
万事开头难,换在平时,宁景很难得到一个拥有众多听客的场子开展他的说书事业,酒香还怕巷子深,他若随便找个场地说书,没有听客也白费。
但是这一次赏月会,上有县令亲自下令,下有晚会烘托,人流量保证充足,只要宁景能一战成名,日后他就算站在大街上说书,都会有无数人闻声而来,成为他的忠实听客。
宁景沉吟了一会儿,抬眼,斩钉截铁道:“宁某不才,但也想一试机会,还请吴先生引荐!”
吴先生神色认真,沉声道:“你确定了?这次是县令大人下令,若搞砸了,不仅你名声受损,日后恐再难在玉周城走说书这条路,说不得还会被县令大人责罪。”
宁景点头,眼眸平静坚定,道:“宁某知道,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也请吴先生信我一回,绝不会让吴先生失望。”
吴先生缓缓点头,不再多言。
宁景二人告辞离开,出了望春楼。
微雨已停,街上人来人往,青衣布鞋跨过浅浅水洼,隐入人群,渐行渐远。
宁景神色沉静,目光悠远,心中藏事。
冉书同不时看他两眼,知他在想事情,就没有出言打扰。
宁景考虑事情的时候喜欢缓缓踱步,走来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水池旁,这里人烟罕至,却有一处精致的亭子立在水面上,走入亭中,眺目远望,青山绿柳,烟水朦胧,几只雀儿轻点水面略空而过,停在柳树枝条上,叽叽喳喳叫着。
宁景立在亭中,看着水面,沉思了良久,忽而眼睛眨了眨,终于回了神。
他转头看去,冉书同正坐在围栏处,无所事事看着四周景色,等着他。
就在刚刚这会儿,宁景想了很多事情,比如赏月会他要准备说什么话本,要不要再唱两首曲子活跃气氛。
说书先生也有兼职唱曲的,基本每个人都有些绝活,比如吴先生就在变音上很有一手,他本音温润醇厚,但能模仿妇人的轻声细语,哥儿的清脆嗓音,还会孩童的天真嘤语,和老人的沧桑音色,变换各种声音,让听客感觉不是一个人在说书,而是一群人在演戏,让听客更加身临其境了。
唱曲的说书先生也有,那位鱼卿席于此道就很有一手,他说书的风格就是结合词曲边说边唱,平均一场说书下来,两三首曲子,歌词曲调朗朗上口,听客可能记不住他讲的什么故事,但像被歌洗脑了一样,时不时就会莫名哼上两句。
这也算是一种本事。
但宁景于这种晚会说书流程到底不熟悉,还得询问吴先生大致编排,然后安排自己的节目。
这些只是他对晚会说书的考虑,其实刚刚那么久,宁景远不止想这个,未成先忧败,他习惯先思考好一切,安排好后路,这样不至于事情发生后,让自己手足无措,陷入完全被动。
如果失败了,他便打算离开玉周城,和家中坦白他被逐出书院的事,然后去其他州城闯荡一番。
他不仅是为了自己,还想带上冉书同,让后者能去其他州城入学,若及时的话,还能赶上科举,助冉书同早日拿到功名,进入官场,至于冉书同忧心他的父母,宁景也会帮忙安排好,让他能安心去读书。
宁景这般为冉书同考虑,不为其他,只为了能让冉书同在他被揭穿科举舞弊时,能出手帮衬他,哪怕说说话,免去他流放,坐几年牢出来也是好的,最好是到时他积累了足够的财富,用钱财消灾。
但以财消灾也不容易,要是上面没有说得上话的人,他再多的钱财,想送也送不出去,还会为他招来贪婪的觊觎。
所以,其实宁景是希望冉书同不按照剧情走,天灾后才去科举,而是现在就去别的州城试一试。
但这事不是他想就能成功,其中变数太多,他也只能熄了心思,将这条路当成备选。
只是他失败了,不止损了自己的名声,被县令问责,还连累吴先生,毕竟是他作为引荐人,两人绑在一条绳子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宁景打算,要是失败了,离开之前他会把聊斋奇女子其他几个系列故事都写下来,赠给吴先生,以此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