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回南—— by尤里麦
尤里麦  发于:2023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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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围在一起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用期待的脸希望视频的时长一定要超过二十三秒。
有点像双色球开奖现场。
起初因为刚修好的U盘还在表面有些凹凸不平的凹陷,电脑上一直都没有接收到移动硬盘的插入请求。
“不会是没修好吧,骗你钱,浪费感情。”袁蓓说。
陈木潮低着眼睛看孟时弥来来回回又尝试数次,但电脑一直没有什么反应,搞得小孟律师开始怀疑是自己电脑出了问题。
“我来。”陈木潮伸手,朝孟时弥要U盘。
其实这种事情,就算换一个人来尝试,结果也大概率不会有什么改变,陈木潮深谙唯物主义思想的正确性。
所以这次尝试算是什么?
不是对马/哲的背叛,而是对世间万物生长规律的一次无计划出逃,设计时空的折叠,在像USB接口一样狭小的时空里进行一场真相的抢夺。
U盘接口已经被尝试到微微发烫,隔着陈木潮掌纹上的茧,他握紧,又松开。
“叮咚”一声,电脑屏幕弹出连接成功的弹窗,半程成功,陈木潮移动鼠标,点开那段被他收缴后从未打开来看过的视频。
不是用手机摄像头二次记录的画面。
原版的,完整的,被直接导出的监控视频,时长24小时,日期标注在三年前事发的全天。
陈木潮长呼一口气,周遭声音嘈杂又繁多。
谁的拍手和欢呼,视频被按下开始传出的白噪音。
风也告捷于青空长啸,榕树嫩叶抖落,海洋的呼吸伴海鸟的呼喊。
这一场争夺,还是他赢。

第73章 什么时候嫁给我
开庭前,孟时弥背了一个巨大的包,把留在陈木潮出租屋里的资料一份一份往包里装装装装装。
陈木潮站在他旁边看,看了一会儿,嫌他动作慢,随手拿起一张不知道写了什么东西的纸,问他:“你这有什么用,草稿纸带去做什么?”
孟时弥把纸抢回来,说这些都是他的诉讼用纸,律所发的,不能丢掉。
“你真的不进去听么,”孟时弥装好了材料,废劲地将拉链拉上,“可以陪同的。”
陈木潮过了几秒才说:“我就不进去了。”
“等他出来就好。”
好像知道这场与姜哲驰的决战他们一定会赢,而姜漾也一定没事似的。
只有24小时的监控视频不够翻案。
孟时弥找到了姜哲驰和代绮原来那间房子离得近的别的住户,大多数人都不愿意说,或许是忌惮姜家的势力,只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婆婆,接了电话,说有点印象。
“好似成日嘈交(吵架)呢。”独栋别墅相隔也有一定距离,她也只是夜晚散步时隐隐约约听到过。
另外,范临那边也有进展,说在聂嘉越的丈夫突然换了工作,从工地的苦手转业到路港创业园里做了建筑项目的负责人,而警方也从她的外地个人账户里,发现了一笔大数额的外来汇款。
可能对姜正嵩来说并不算什么大额的数字,但万千软红散入寻常百姓家,就是几辈子的吃穿用度,是挥金如土的阶级跨越,是聂嘉越两个孩子入学外地私立中学的资格。
孟时弥平时看起来脾气很好,人很软,说话都不大声,但在法庭上不是。
言辞犀利,直击要害的提问点频繁,将对方律师的脸都憋红,给聂嘉越哄得一愣一愣。
但看她回答不上来问题,姜哲驰也并无太多恼怒的情绪,他在这场官司里被择得干净,转账给聂嘉越的人是姜正嵩另外找的,不是他,家暴?代绮和姜漾的一面之词罢了,证人?不怕,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没有人能证明他曾经对代绮如何。
更何况姜正嵩的势力在路港仍然有渗透,这次弄不死姜漾,那就下一次再说。
“是我…都是我…我的孩子要上学啊,我们家没钱,我丈夫前段时间还在被当地黑老大收保护费…”聂嘉越说到这突然顿声,小心地用余光瞥一眼姜哲驰,果然发现那位不好惹的爷皱着眉,不大满意地看着她。
“那黑老大拿完我家的钱就跑了,听说人都到了国外了,根本没有人管我们的死活!”
聂嘉越半真半假,但情到至深处,真的在法庭上哭起来。
姜漾觉得她无趣至极,微微偏了偏头,用赤裸的,滚烫的眼神去看他那好整以暇,做旁观状态的父亲。
孟时弥结束发言后,将文件夹扔在桌上,响亮的一下,姜漾重新转回头,不再看姜哲驰,聂嘉越肩膀塌着,这下却好像正好敲在了肩膀上,她一抖,头更低。
“……现在开始宣判。”
代绮在旁听席上,紧紧盯着审判长一张一合的嘴唇,姜漾眼神不经意扫过整个旁听系,在她身上留了比旁人都要多的三秒钟。
“路港人民检察院于……以被告人姜漾犯故意伤人罪,向本院提起公诉。”
姜漾眼球转动,像明目张胆的法外狂徒,但他顾不了那么多。
“本院受理后,依法组成合议庭,公开开庭审理了本案,路港人民检察院检察长……”
“本案现已审理终结。”
陈木潮不在,代绮,邱柏绘,袁蓓,甚至姜哲驰,谁都在,只有他不在。
也很好,至少不用让他看到自己几天没睡好,眼底挂着黑眼圈,手上一双锁链连接的两个圈的狼狈样子。
法槌落下了。
当庭释放是姜漾设想的很好的结果,但代绮好像比他还激动,他安抚了一会儿,抬头问袁蓓。
“陈木潮人呢,怎么不和你们一起。”
袁蓓还没说话,孟时弥背着他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过来,说:“好像在门口等,我问过他要不要来看,他说不来。”
路港人民检察院门口是一段不算安静的路,路港的主干道,车不少,人也多,但都不停留,没有一个像陈木潮这样,无所事事地待在检察院题了毛笔字的门口。
按照概率来说,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和检察院这样的地方产生过往的联系,大多生活平静,但不定义美满或者不美满。
陈木潮数缓慢的人的身体,数快速的车的残影。
说这些人普通生活,陈木潮不认可。
平静的,像遵循自然发展的生老病死,冰山生长,恒星灭亡一般轨迹的人生,怎么算是普通。
他倒是想要这样的“普通”。
比如陈志和周思妍不轻信那个朋友,一眼识破这是高利贷的灰色骗局,他听从身边长辈嘱托,一辈子不踏足柳里路,遇不到王城武,以完整、光滑的肌肤生长状态考上J大,用天赋打动姜知呈……
陈木潮换了个姿势靠着墙,低着眼睛在思索。
遇到了一点难题,姜漾……姜漾,如果是这样改变他前半生的进程,他要怎么遇见姜漾。
那就拜托姜知呈再拍一张照片,大度地说放在老师那里,守株待兔几年,等姜漾发现?
不好,陈木潮皱眉,太久了,不好。
那就按照姜知呈原本计划好的那样,留在他那里读研究生,博士,怎么样都能遇上那个喜欢在姜知呈办公室里午休的姜漾吧。
遇见会自然相爱,这是不可抗性的引力作用,或许会遭到代绮或者是陈志的一些不理解,但是他会比三年前的自己更有底气,不至于蹉跎再几个三年。
然后建造一个宇宙深处的坟场,他和姜漾最后以骨灰的形态住进去。
这样才算是普通的一生。
陈木潮抬起头,扬起脸深吸一口潮湿的深秋空气,后面有人叫他。
姜漾被簇拥在熟悉的人群中,露出他很惯用,很具有迷惑性的,甜蜜的笑。
让陈木潮十分没有来由地想到姜漾站在鱼店面前,摇头晃脑,和黄阿婆搭话,买梨子,等他回来,就说要嫁给他的画面。
他又走过来了。
“你傻站着做什么?”姜漾一个人走过来,其他人很有眼色,刻意地听孟时弥分析聂嘉越接下来的去处。
姜漾踮脚,试图平时陈木潮的眼睛,但奈何平衡力一般,蹦跶几下,又站不稳地跌回去。
血缘这事玄之又玄,他和代绮问了一样的话。
“你又走神,”姜漾戳他的肩膀,“在想什么?”
陈木潮看着他。
姜漾的情绪比他要稳定,至少陈木潮肉眼没发现姜漾表现出来的行为受到了什么来自心里,像他一样地动山摇般的颤动。
是太自信,太知道五天的分别眨眼一挥间,相遇是必然的,重逢也是。
想看花海盛开,燕子归来。
姜漾一下一下,指尖和陈木潮的肉体挑逗着接触,突然,陈木潮的手掌重重压在了他的头顶。
“我是在想,”陈木潮低头,与他视线对撞。
“你什么时候能嫁给我。”

陈木潮带姜漾回科技馆,代绮是默许了的。
“我要先回去,”代绮说,“为了你的事,我一堆工作都积在一起了。”
大约是知道姜漾留在路港还有其他的事要和陈木潮一起解决,倒是没要姜漾回深圳去帮她。
他们租了车,去机场送代绮和袁蓓几人离开。
回程的时候,陈木潮自然而然报了科技馆的地址。
但路港科技馆是新建建筑,这个司机不是很熟悉,便和他们商量,能不能送他们到一个有公交车直达的站点,然后他们坐公交车再到科技馆。
公交车线路前段时间已经开通了,陈木潮想了一会儿,报了一个公交车站站名。
以学校命名的站点,陈木潮面色如常,说完就靠回姜漾身边,姜漾心中隐动,问他:“这是你高中的学校?”
路港一中,他有印象陈木潮和他说过的。
“是……你想干嘛?”陈木潮往旁斜了斜身子,因为姜漾亮着眼珠趴过来。
陈木潮看着姜漾眼底的乌青,猜到他这几天睡得不好,原本想拒绝姜漾这个稍显无理和没必要的请求,要他早点回去休息,但下一秒,姜漾的嘴唇就碰在了他的脸上。
“真没什么好看的。”陈木潮还是陪姜漾站在了路港一中的校门口。
这天是休息日,学校里很静,更何况这么多年,姜漾就算进去,也只是看物是人非的崭新操场,崭新课桌,陈木潮留下的痕迹必然是完全被抹除的。
“有什么关系,”姜漾拉着他往前走,“我想看。”
门卫大叔听陈木潮说明了来意,让他登记了姓名,两个人都把身份证交给他,才并肩往里走。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回来,都说没事要看看。”
保温杯里的茶叶往上旋转上浮,年过半百的大叔靠着椅子,眯着眼睛诧异道。
路港地方小,学校也不大,姜漾先和陈木潮在楼下篮球场转了一圈,脚踩上新刷的罚球线,问他:“你会不会打球?”
“以前会,”陈木潮触景也并不生情,平淡地说,“很久不打了,应该忘完了。”
他完全知道姜漾想干什么,后者自顾自跑到金属球筐里,挑了一颗气打得刚好的,“砰砰”就拿在手里拍起来。
“来嘛,”姜漾又撒娇,“就投一次。”
陈木潮坚决:“不来,脏手。”
篮球场靠近教学楼的角落里有水泥铸成的洗手台,没铺砖,灰扑扑的,姜漾拿了球,陈木潮嫌弃他手脏,要他洗干净,再上楼去看他以前的教室。
水龙头生锈,转动就暗哑地叫起来,水流也大,磅礴带着大水压,在阳光下亮着光,往姜漾的手心里压。
姜漾心情很好,不知道是因为无罪释放,还是聂嘉越诽谤罪五年牢狱之灾,又或是陈木潮一句“什么时候嫁给我”。
他的眼睛又弯起来,陈木潮在水台旁觑他一眼,当即就知道这人要耍花招。
果不其然,陈木潮眼睛一眨再睁开,那双沾着晶莹水珠的手就捧住他的脸颊两边,水很凉,姜漾笑得倒是开心。
“别给我找事。”陈木潮把他的手扯下来,反扣住手腕,将他的手腕大力握出一圈淡红色。
陈木潮一手扣着他,另一手也拧开吱呀作响的水龙头,掬一捧晶莹剔透的阳光,泼在脸上。
水滴从他的眉尾往下流窜,凌厉的唇线中润着浅色的肉,滑过脸颊的折叠面,有些在下巴摇摇欲坠,有些则穿山越岭,往喉结经过,再淌进衣领。
姜漾盯着着明晃晃又不被本人自知的勾引,觉得这就算是男菩萨来了也得忍不住。
他双手被困,但不妨碍身体无阻碍接近陈木潮,用了对陈木潮来说大概只是挠痒般的五成力气,干脆又轻盈地咬了一口他突起明显的喉结。
“……”姜漾在陈木潮无声的抗议中感到手腕处力被收紧,让他有些痛了,觉得他大概在心里骂自己。
陈木潮面无表情地转过来看姜漾,大约是要开始新一轮暴风雨的下落,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身后就有人带着疑惑和试探开口。
“阿潮?”
成熟的,女性的声音,姜漾没听声音辨认年岁的本领,但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认为大概是和陈木潮一般大的女人。
陈木潮脸上显不出三十二岁的年纪,这女人看着也保养得很好,脸上纹路都很少。
陈木潮放开姜漾,不躲不避地与那双不知道多少年没见的眼睛对视。
“范言。”
姜漾听过这个名字。
在一切不幸的开端,她作为不幸卷入的见证者,导火索,连接线,串联陈木潮高三那年所有的挫折。
能怪她吗,当然没有人觉得这是她的错,相反,必然有许多人认为陈木潮才是对不起她的那一个。
姜漾在陈木潮身边,感受到陈木潮身上故人闯入但仍毫无波动的磁场。
听见陈木潮给出自己回应,范言笑了笑,向他们走近几步。
她没有化在公司时一丝不苟的妆,头发往后全部梳起成学生时代最常视人的样子,脸颊和眼下有几粒平时会用粉底液遮盖掉的雀斑。
“你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啊。”范言说,“我这几年都长白头发了。”
陈木潮没接话,只点了点头。
很冷淡的样子,换不认识他的人,这时候该觉得他不知好歹了。但范言知道,也没和他计较,只问陈木潮,能不能单独聊一聊。
陈木潮想了想,没先回答她,偏头问姜漾:“我以前上课的教室在四楼,”又往上指,让他看,“这扇窗。”
“从楼梯走上去,高三五班。最后一排,角落靠窗。”
姜漾看着他们,心里泛起一些像石子入水时会激起的溅射水渍,很细小,但是存在。
四楼,从楼梯走上去,高三五班。
姜漾三步并两步上楼,推开教室刷着红褐色油漆的门。
最后一排,角落靠窗。
姜漾走过去,桌上放了厚厚一沓课本和笔记,有些乱,他没坐下,拧开窗往下看。
“欸,和你一起的那个男孩子,在上面扒着窗户看。”范言笑着说。
陈木潮没抬头,和范言一样装不知道,说,让他看。
既然陈木潮不介意,范言也没说什么,问他:“什么人啊,弟弟?还是什么亲戚。”
陈木潮没想瞒:“男朋友。”
范言一下愣着,过了好几秒,张着嘴唇,发出“啊啊”两声无意义的音节。
“怪不得……”范言笑了声,看不出是不是真的坦然,“怪不得你当时都不怎么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你问我题我都理你了,陈木潮说。
范言轻拍一下他的肩膀,说不是那种理。
“那个时候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陈木潮说,“我喜欢他,也不是因为他是男人。”
范言扯扯嘴角,越过这个话题,刻意不想谈似的,说起高中班主任徐添义。
“我刚刚还去见了徐老师,他也没怎么变,严肃得不行,在加班。”
范言问:“你不去见他一面么?”
陈木潮没犹豫多久就拒绝。
“没什么好说的,算了吧。”
陈木潮不擅长聊天,但擅长把天聊死,太阳往他身后倾倒下去,粉色的光柔柔地,照着他喉结上两排淡色的牙印。
范言看了看,又抬头看陈木潮的脸。
无端右手又开始隐隐作痛,好像无情只是对自己,他的宽肩挡住夕阳温柔的光,不让自己照到,待会楼上那位下来,这光又会不会与他分享。
范言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突然走近陈木潮,在他反应过来后退之前,轻轻抱住了他的腰,然后闻到他身上很干净的,不带一点鱼腥味的洗衣粉味。
高三五班的玻璃窗得碎,范言得手,坏心眼地想。
她的逾矩只持续一秒,放下手臂,很快松开陈木潮。
“以后也不知道见不见,”她说,“我很久之前就想这样做了,你就当让我一次吧。”
范言很快转身走,没和陈木潮说“再见”。
陈木潮蹙眉,往上看。
姜漾握着窗把,居高临下地用一种不大友善的眼神往下,也在看他。
陈木潮后退两步,把夕阳的光让出来,粉橘的天色撒了姜漾眼前的一整片空地。
“别看了,下来。”陈木潮提高了一点声音叫他。
“嘭——”很响亮的一声。
……高三五班的玻璃窗得碎。

陈木潮平时是很喜欢逗弄姜漾生气的。
但姜漾这次好像真是气狠了,耳朵尖都是粉的,并且在从路港一种去往科技馆的一路都拒绝和他说话。
陈木潮几次尝试哄人无果,耐心耗尽,干脆等姜漾自己什么时候忍不住了来找他发泄。
他们回到卧室大了一些的办公室,姜漾还是没有和他说话的意图,窝在沙发里不舒服,陈木潮也就没管他,路过他时揉了揉他的脑袋,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
但等他洗完澡,带着一身的水汽出来时,沙发上窝着的人却不见踪影。
不在外间,陈木潮推开卧室的门。
卧室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眼睛一时无法适应黑暗,面前闪过谁的残影。
眼上被覆上了一块柔软的布料,黑色的,往他后脑勺处扎紧,浴巾在乱间掉在陈木潮脚边。
“剪了一条你的黑色衣服,不赔的那种,你自己到时候再买。”姜漾的吐息在他耳边炙热,语气却恶狠狠又冷冰冰。
他拉着陈木潮的手臂将他往里推,陈木潮的膝盖砸到床角,然后姜漾扑上来,把他压在床里。
“什么意思。”陈木潮看不见,仍平静地问。
他松了力气任姜漾摆弄,黑暗里,他感受到两只手腕被缠成一处,用和眼上一样材质的布料收紧。
姜漾坐在他身上,而陈木潮半躺着,脑袋靠着床头。
“你完蛋了……你敢让别人抱你。”姜漾趴在他肩上低声说,“等着被我糙哭吧。”
“行。”陈木潮笑了笑,“你来吧。”
姜漾在黑暗里看着他,没来由一哆嗦。
这人答应得似乎过于爽快了。
…………
…………
“不是糙哭我吗,这才多久。”陈木潮笑话他。
姜漾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时刻,整个身体里翻江倒海,一会儿就没劲,呜咽着趴在陈木潮身上,动一下都困难。
当初夸下海口的是他,现在没力气腿软的也是他,姜漾喘气,说:“不行……”
陈木潮这时到貌若好心一般,十分体贴地说:“不行就算了,下得去吗?”
下不去,姜漾将脑袋埋在陈木潮汗湿的颈间,微弱地摇了摇头。
“我抱你下去,”陈木潮将双手举起,放到姜漾脸侧,“起来,用嘴帮我咬掉。”
布条略显粗糙的触感在姜漾脸颊处厮磨,姜漾身体被疼痛占满,只能勉力偏头,用牙齿叼住布条,往后轻轻一扯,落在陈木潮腹肌上。
姜漾认为是这几天没休息好的缘故,刚想感叹陈木潮变得温柔些,就在耳畔听到那人意味不明的一声嗤笑。
“这么好骗啊。”
一双带着茧的大手握住了姜漾的腰,先是真的要抱他下去似地将他整个人抬起,随后又重重将他按会原处。
“哭什么,”陈木潮冷淡地说,“不是说要把我糙哭?”
“嗯?你哭什么?”
泪滴点在陈木潮小臂上,他说了姜漾适才威逼利诱也没成功然他叫出的称呼。
“宝宝……”陈木潮眼睛上仍覆着布料,声音很哑,又低沉。
“宝宝,是这样吗?”
“我说过,我忍了三年了。”
“敢咬我喉结,绑我手眼,是你活该。”
耳尖更红,始作俑者是热风,温热到刺烫,姜漾失神,好像听到巨力冲刷绿檀木珠,而陈木潮沉默寡言,带给他更深的漩涡。

天很黑的很晚很晚的时候,姜漾醒了一次。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盖着被换过的带着香气的被子,床单也被陈木潮换过,卧室的窗帘还是像姜漾之前没拉好那样,留了一个细小的缝。
风从外面吹进来,窗帘的边角一下一下卷起来,又落回去。
姜漾坐起来,但腰使不上劲,因此动作变得很慢。
他身上还算得上清爽,大约是陈木潮帮他清洗过了,虽然他并没有这段记忆。姜漾做什么事都好像电量不足导致动力欠缺的机器,挂在他身上的,属于陈木潮大了一号的衣摆晃得都比他的动作有活力。
姜漾将卧室的门开了一半,雪白的光就从外间办公室挤进来。
陈木潮坐在办公桌前,上衣没穿,肌肉垒块分明的背上有好几道鲜红的抓痕,以稍显懒散的姿态握着笔,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回头来看。
“怎么就醒了?”
也就是问,没什么别的表示,姜漾脑子被弄得转不快,愣愣地,直勾勾地看着他。
陈木潮没什么表情,眼睛也不好好睁开,半觑着姜漾,要他过来。
姜漾条件反射性的活动被陈木潮突然伸手扯他打断。
“……你干嘛啊。”他被陈木潮拉到腿上坐着。
“没干嘛,”陈木潮好整以暇地看他,过了会儿,说,“你不是给我弄坏了吧?”
姜漾没话好讲,逃避着去拨弄他放在桌上写了一半的演草纸。
“你大晚上不睡觉,就是弄这个?”
因为索取有些过头,陈木潮这时脾气还可以,也没和姜漾计较,放过他了,“嗯”了一声。
姜漾没什么时间概念,也知道这外面万籁俱寂的场面只有深夜有,看了眼钟,时分都慢,一起靠在右上角,只有秒针快活。
两点十五分。
“做完嗳还加班,陈老师好努力呢。”其实不想的,因为担心口出狂言又付出身体支配权。
陈木潮用姜漾就知道的眼神,有点凶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没说什么。
“别乱叫。”他握紧了姜漾的腰。
姜漾被他弄得很痒,躲闪着笑,不大服气地说:“怎么是乱叫,别人都可以叫,在我这里就变成乱叫。”
陈木潮不听他的,说他再乱叫就把他掀下去。
姜漾稍微收敛,这才认真地又问一遍,这么晚加班是为什么。
“我和你妈一样,”陈木潮说,“为了你的事情,图画一半,数据也算一半,赵途知道我有事,前段时间没和我计较,现在该做的还是还给我。”
姜漾点头,没什么心虚,又问:“一直很想问你,算这些数据有什么作用?”
“推动科研水平发展,让人类掌握更多科学技术手段,”陈木潮说场面话很不走心,手上笔转得飞快,“还有很多目前看不到的用处,未来或许能用上,应该可以理解为为自然基础科学做贡献。”
姜漾推推他的肩膀,意思是不太听得懂,要他讲直接浅显的。
陈木潮坐直了一点,想了想,挑了几点说:“历法和时间的确定和更新,天体运动的走势和对地球人类的影响,方位的测量,天体演化的研究方面,差不多就是这些。”
“当然,我们就是个科技馆,没考虑那么深远,我现在的任务应该是以路港为世界中心,计算天体与路港有联系的数据,然后排版展出。”
陈木潮没看他,低着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又或许是哪里都没看。
姜漾盯了他一会儿,突然将手掌按上陈木潮的心口,感受着厚厚的,如同岩层一般血肉包裹住的心跳运动。
起伏,又落,起伏,又落。
很平静的,有力的声波,感受不出什么来,姜漾只好把脑袋伸到他面前,去看那双低垂的眉眼下面是不是埋着什么。
“你为什么想学天文?”
陈木潮的世界里无端挤进一汪反映着亮光的,见底虹膜的透亮的水,姜漾目光灼灼,在看他。
为什么想学天文。
陈木潮自认为不是一个喜欢奉献的人,相反,他自私到一定节点,因此做出的决定都是与自己有关。
“你知道的,”陈木潮语速十分缓慢,听起来不太情愿说,“我最难捱的一段时间,是陈志和周思妍刚跳楼的时候。”
“我也不是真的一点情绪也没有,睁眼闭眼,都是摔坏的肉,骨灰烧焦的很细微的气味。”
陈木潮按在姜漾手上的力度轻了一点。
“我不知道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感觉活着很痛苦。”
电视必须二十四小时播放,后来因为电费也要极力节省,变成十五小时,十小时,最后,半个小时。
“我的耳朵旁边必须有声音,有画面,后来变成拿着课本听书评。”
他的世界无法安静,只要安静下来,一些陈木潮无法回想,回想就让他喘不过气的画面和剧烈的耳鸣就会将他占满。
陈木潮停顿很久,突然伸手去捂姜漾的眼睛,蝉翼带着粉粉的绒毛,在他手心里抖了两下,然后像降落似的,乖顺地闭上。
“有一次的半个小时,我看了一部有关天文的纪录片。”
星星排成半圆,以细线排列在深蓝色的夜空中缓慢沉寂地划过,那是静谧的,如死一般的活。
——我想成为其中的一颗,感受不到人间痛苦的,如死一般坚定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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