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片刻,顾屿凉下声音:“地址。”
约在对方的度假山庄,顾屿开车去的,到的时候已经入夜,半山的风有些刺骨了。
宋闵昇似乎真是请他做客,见面就热情寒暄:“订婚那天人太多了,也没怎么招呼你和江阿姨,今天好不容易凑上了,咱们可得好好联络联络感情。”
顾屿脱掉风衣外套搭在椅子上,宋闵昇的助理倒了茶过来,他没伸手,一点面子不给:“联络什么感情?”
宋闵昇面色不变:“咱们两家可是世交,江阿姨和大伯一家关系那么好,顾屿哥跟槐京关系也不一般,当然要好好联络了。”
他话里有话,意有所指,顾屿侧脸轻笑,抬起一边腿搭在另一边,姿态轻松:“我妈跟宋阿姨关系好也是上一辈的事情了,我跟宋槐京怎么样……你不如直说。”
宋闵昇这才讶异,顾屿竟然不怕他挑明。跟助理使了个眼色,那人出去带上了门,顾屿偏头:“这是什么意思,咱们有什么机密要聊?”
宋闵昇似是很善解人意地微笑:“事关顾屿哥的私事,就不跟外人说了。”
顾屿神情不变,宋闵昇倒拿不住他的态度了——难不成真不在意被捅出去?
“说起来,顾屿哥现在还是单身吗?”他眯着眼绕圈子,顾屿不置可否,宋闵昇便又问:“江阿姨到现在也不催你成家立业?”
“与其关心我什么时候成家立业,倒不如说说今儿你找我是什么事。”
宋闵昇几次三番的试探被无视,也不知道顾屿是回避还是怎么,他推了推顾屿面前的茶:“顾屿哥你这么问,倒真是有点事儿要麻烦你。”
顾屿鼻子里冷淡地嗯了一声。
“你可能也听说了,大伯身体不好,想见槐京一面,可我们……”宋闵昇顿了顿,用了含蓄的说法:“我们联系不上他。”
顾屿嗤笑。
宋闵昇无视他的轻蔑:“我知道你们关系好,就想叫你转告槐京一声,免得将来出了什么事儿,他再后悔。”
“只是这样?”
宋闵昇迟疑点头,顾屿拾起身要走:“好,改天见了面,我转告他,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哎——”这下宋闵昇先着急了,怎么顾屿一点都不问他手里那些照片,只见顾屿回头:“还有事?”
看清顾屿的表情,宋闵昇忽觉那些东西在顾屿这儿未必算是把柄,但他也是带着任务来的,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对了,最近我们家有点生意遇上了麻烦,想找顾屿哥帮个忙。”
顾屿扬起唇:“不是说了,公司的事情,找公司的人?”
先是合作项目撤资,然后合作方忽然变成竞争方,这么多年宋家和顾家就没闹得这么僵过,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这俩狗男男勾搭在一起,顾屿为了给宋槐京撑腰才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偏偏现在顾屿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宋闵昇脸上始终挂着虚伪的笑,笑僵了也强装淡定:“也是,我妈好像过几天要去拜访江阿姨,顾屿哥要是没时间的话,到时候找江阿姨帮忙也一样。”说着,宋闵昇整理袖口笑意盈盈:“对了,江阿姨知道顾屿哥跟槐京关系这么好吗?”他无害笑着。
“呵。”顾屿回身站定:“要是这就是你今天要说的。”
宋闵昇看着顾屿,见他表情从讥诮逐渐不悦。
顾屿说:“前几年我管着顾氏的时候,你还不在总部,咱们没怎么打过交道,所以你可能也不清楚,我很讨厌谈判桌上拐弯抹角说废话。”
顾屿冷眼看着他:“你要是想说,我要是不搭理你,你就打算去我家告我一状,拿几张照片翻给我妈看,说我跟宋槐京搞在一起了——”
他语气冰凉说出宋闵昇拐弯抹角的威胁,宋闵昇收起笑,跟他目光对峙。
顾屿凉凉开口:“你们宋家喜欢用这种下流的办法,但也要知道,这办法对谁有用。”
宋闵昇点头,像是没听懂顾屿话里的轻蔑:“听说江阿姨身体一直不好,当然最好是不要叫她知道。”
他居然还敢继续,顾屿再次嘲弄勾唇:“怎么说人话你就是听不懂呢?”
宋闵昇不理解顾屿为什么这么说,在他看来,玩男人这种事情当然不能给家里人知道,等时候到了,成家立业,该散散,不散了就接着玩儿——明面上当然不能摆出来丢人现眼。
“要是就这个,我言尽于此,既然你找到我了,说明顾氏谁说了算你心里清楚,要是还打算去打扰我妈,你们去你们的,有什么后果,你们自己担着也就是了。”
“就算你不怕江阿姨知道,难道也不在意这些东西被发到网上吗?”宋闵昇翻出来一沓照片,事到如今也不装了:“我知道你们那个圈子玩的脏,不在乎男男还是女女,可既然你代表顾氏,你名声臭了,顾氏就会好吗?”
顾屿听到了今年最好笑的笑话,好笑地看着宋闵昇。
宋闵昇没说话,顾屿挑着唇角反问:“哪有宋家玩的脏?”
宋闵昇脸上有片刻挂不住,一口气咽不下去却也只能忍气吞声,他僵硬地维持最后一点体面:“为了一点小事,真的值?你这么做宋家固然有损伤,但顾氏也没好到哪,你——”
话没说完,顾屿已经拿起椅背的衣服走了。
临出门瞟了一眼桌上的照片,一沓零零碎碎各种地点:公司的、家里的、机场的、酒店的。
一窝老鼠,也就只会做阴沟里的事。
出门吹到凉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多了。
手机一直安安静静,按理说,这种时候,宋槐京该关心自己的动向了。
然而上车开出山庄手机才急促响动,连着几十条消息,宋槐京问他在哪。
最后一条,宋槐京说:你别怕,我马上去找你。
怕什么?
脑子里飞速掠过方才桌子上的一张照片,那个角度……
顾屿很快想到了某段时间他家附近鬼鬼祟祟的一伙人,当时以为是寻常罪犯铤而走险,现在看来,居然是受人指使早有预谋。
他打着方向盘下山,给宋槐京打电话,那边一直是忙音。
看宋槐京发消息的时间,当时他正在跟宋闵昇谈话,当时没收到可能是被信号干扰了。
打开手机定位,宋槐京最后消失的地点是京郊的山里,跟他这边离着一个小时的车程。
第82章 弄死他
宋槐京听到种种模糊的声音,但是什么都看不见,他被蒙着眼睛绑在椅子上浑身发软。昏过去之前,他记得自己刚到门口,当年‘疗养院’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处理了一大批人之后这个地方就继续弃置了,十年过去,门口长满了杂草藤蔓一片荒芜,门口水泥柱子摇摇欲坠,要进来就只能步行,宋槐京记得自己没走几步就晕过去了,鼻腔中至今还充斥着刺鼻的药味儿。
废弃的营房又湿又冷,四面八方都漏风,还有滴答滴答的水声、粗俗的交谈、叮叮当当敲击金属的声音。
椅子上的人动了几下,门口夹着烟聊天的几个人互相使脸色,为首的刀疤脸见人醒了,啐了一口浓痰掐了烟走过来几步。宋槐京听到皮靴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稀稀拉拉,不止一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气,还有浓郁的金属生锈的味道。可能下雨了。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顾屿又在哪里。
他想透过蒙着眼的黑布看见点什么,但眼前只有严严实实的黑暗,等那人开口,很耳熟,尘封的记忆缓慢开封,这一切都过于熟悉,要不是过去太久,甚至会叫人恍惚以为他还在地狱里。
“好久不见啊。”那人阴狠笑着:“这么多年不见,差点都不认识了呢。”
要不是看了照片,还真不敢确定这就是当年那个小兔崽子。
捆在椅子上的手显而易见握紧,金属制的椅子腿在地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
“是你们。”宋槐京脑子发热,当年种种走马灯一样出现在脑海:无休止的辱骂毒打,日夜颠倒的所谓‘训练’和‘教育’,洗脑式的自省学习,种种被称为‘治疗’的酷刑。
这些早就该跟这堆废墟一起在火化炉里灰飞烟灭的渣滓。
“是啊——”刀疤脸哈哈笑:“想不到吧,咱们还有再见的一天。”他招招手示意,随即宋槐京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那个瞬间宋槐京汗毛直立。
某些记忆过于深刻,不需要回忆,几乎成了条件反射,听到这个声音他就想起来自己蜷缩在冰冷水泥地上挨打的日子,身上雨点般落下的拳脚,耳膜和巨响共振的痛楚。
那不是他挨的最毒的一顿打,但后十年每个痛不欲生不能入眠的夜晚脑子里的嗡鸣都来之于那一天。
“耳熟吗?”刀疤脸笑着走到他背后,贴近他耳朵:“我记得当年你好像是聋了,怎么现在又好了?”
“啧啧啧……看看,都说了我们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他把手按在宋槐京僵硬紧绷的后背,手背侮辱性地拍宋槐京侧脸:“你非是不信,看看,你被送进来的时候是个什么玩意儿,现在不是活得跟个正常人一样吗?”
“听说现在还是什么配音演员?你能有今天,不谢谢我们就算了,怎么还能恩将仇报呢?”
宋槐京咬牙切齿:“他呢?”
刀疤脸见他这样通体舒畅,他故意吊着宋槐京:“谁?不会是你那个同出同进的男朋友吧?你放心,都是朋友,我肯定好好招呼他。”
那把布满锈迹的椅子发出更加明显的嘎吱声:“敢动他,你们就完了。”
“哟。”刀疤脸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谁就完了?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担心你那相好呢——我就说你这小崽子没毛病怎么会被家里送来,看看,原来是个变态,死同性恋——说起来,上男人是什么滋味儿?我看你们卿卿我我,谁捅谁啊?你那男朋友长得倒也是不错,是不是你上他?”他一字一句往宋槐京心口踩,见他怒不可遏就更加愉悦。
“你他妈……”话没说完,宋槐京侧脸被砸了一拳,血腥味盖过了空气中的铁锈味,世界安静了一瞬间,耳朵里的嗡鸣却越来越明显。
“小狗崽子,恶心玩意儿,逃出去就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是吧?”刀疤脸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又啐了一口:“老子他妈当年被你阴了一手,早就想弄死你了!你他妈还敢威胁我?也不想想到了这儿,老子还能叫你活着走出去?”
旁边提着水桶的小平头有点迟疑:“大哥,咱们不是……”
“闭嘴!”刀疤脸瞪了他一眼。
人都落在自己手里了,怎么处理还能谁说了算?
宋槐京从这简短的对话里听出来一丝不同寻常,他即刻便明白过来大概率又是宋家:“你敢动他,我弄死你!”
“哟”刀疤脸啧啧称奇:“你先想想你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吧。”他抬了抬下巴不耐烦催促:“动手。”
那小弟迟疑:“大哥……”
金主说了,主要是给他个教训,他们直接上手要是出了事情——他刚从里面出来,就想赚一笔钱回老家去舒舒服服过完后半辈子。
“愣着干嘛?”刀疤脸眼睛一横:“快点动手。”
那人迟疑一下,然后水桶就扣在了宋槐京头上,雨声风声都被隔开了,鼻腔中潮湿布满锈迹的味道骤然浓烈起来,跟血腥味混在一起难分彼此,最后一句他听到那人阴狠道:“不知道聋子还能不能当配音演员,不过你还是先想想,能不能活着回去见你那个男朋友吧。”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起来的第一秒,脑子里天翻地覆,其他声音都被排出大脑,只有令人痛不欲生的铁皮敲击声。
太吵了,刀疤脸准备出去清静清静,又问另一边鼓捣电椅的人:“能不能修好?”
那边满头大汗检查线路:“快了快了。”
刀疤脸这才满意一些,又摸出一支烟去了挂满蜘蛛网的屋檐下,外头空气要好很多,屋檐挂着毛毛雨聚起来的水珠慢慢往下滴,后面的动静怪让人心烦的。
看了眼时间,才十点多。
回头看了一眼拼命挣扎野兽一样嘶吼的宋槐京,心想,夜还长呢。
半晌,他嗤笑一声,心想能给他留一条命都算好的,早十年就该弄死他了,弄死了也算他赚了十多年。
过了十几分钟,宋槐京不挣扎了,敲铁桶的小平头停了一下,满身大汗走过来:“大哥,好像晕了。”
另一边发电机已经运作起来了,刀疤脸指了指电击椅:“弄醒,才几点就结束,钱能这么好赚?”
小平头有点犹豫:“大哥,要是出了什么事……”
刀疤脸看了一眼挣脱后趴在地上的宋槐京,他嘴角渗出血,指尖微弱蜷缩着,眼睛上的黑布也松开了。
刀疤脸说:“这不是还有气吗?”
第83章 我喜欢你啊
一滴水滴在了上眼睑,微凉的温度刺激得宋槐京激灵了一下,逆着光,他看到三五道人影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在说什么听不清楚,听觉被乱七八糟的巨响霸占,耳膜生疼,脑子也快要炸开了。
他拖着沉重的四肢起身,天旋地转站不稳,看到那几张令人憎恶的脸上零星几点嘲笑,侧着耳朵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努力的样子换来更加猖狂的哄笑。
他心想,他完了。
可能真的要毁了。
但没事,顾屿应该没事。
捡起地上的铁棍还没走出两步,就后脑一疼,他趔趄着倒下去,被拖拽着往角落里去,角落里也是一样他相当熟悉的东西。
他还很小,更加没能力跟这些人抗衡的时候也被绑在这个角落过,很多次在这上面痉挛着晕过去又被一盆水泼醒,痛苦到不行也干呕着求饶——更多的时候甚至不是神智清醒求饶,而是肉体屈服,生理性的恐惧。只要被绑在这张刑具上就恶心眩晕,浑身抽搐。
他又看到那些以此为乐的恶心表情,只有一个人有点担心地跟刀疤脸说了句什么,换来一句啐骂。
“出息点,弄死了能怎么样?以前死在你手上的人少了?”刀疤脸黑着脸咒骂,要他快点动手。
修电机那个人满手冷汗——机器年久失修,说不准就会故障,真就闹出来人命了。
不过那样也好,这小子还能少受点罪,毕竟在场只有他看出来了,刀疤脸就是奔着弄死这小子去的,一刀捅死不解恨,非要好好折磨他。
电流嗡鸣似乎出现了。
长久以来,他都对此格外敏感,哪怕是理论上来说绝对寂静的录音棚,他也总说自己能听到电流声。为此还挨过录音师和配导的很多骂,说他故意吓唬人。
脑子里各种混响似真似假,甚至他怀疑自己彻底聋了,那些声音都是幻听,其实骨膜早就作废了。可唯独电流声,只要出现他就觉得那一定是真的。
他茫然地看向四周,想从昏暗的夜幕中看到点什么,扫了两圈,只有那几个人盯着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或者想看到什么人,只是很渴望看到点什么。
想看到谁他快忘记了,被脑子里排山倒海的痛楚排挤。
他在此刻极度想要捅自己一刀以结束痛苦,或者从高不见底的悬崖一跃而下得到解脱。他有很多次这样的机会,可他都没有,他现在很后悔。
但他又很迫切地想看到什么,同时希望自己绝不要看到。
很多次就是被这样的念头牵绊。
他知道他想看到什么。
一座孤岛。
在夜里发光的孤岛。
隔绝一切,唯独向他发光。
说,要给自己停泊。
宋槐京难受扯唇,转而闭眼。脑子里的轰隆好像平息了一些。
酥麻的感觉起先从四肢传来,紧接着神经元感知到巨大的痛苦牵引到肌肉,他痛苦地缩紧,隐约听到畅快的大笑。
还有乱七八糟的引擎声。
怎么会有引擎声?
理所当然觉得是幻觉。
勉强抬眼,发现那些人戒备起来看着夜幕,外面好像有一束光。
怎么回事?
铺天盖地的痛苦中,宋槐京心脏激跳,他心想:不要。
不要来这种地方。
太脏了,太脏了。
千万不要来。
但他已经开始鼻腔发酸。
一道修长身影冒着细雨出现,被酷刑折磨成一滩烂泥的宋槐京猛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从黑漆漆的屋子里传来,顾屿脚步一顿,站定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
他孤身一人站在一群亡命之徒跟前,冷静开口:“放了他。”
刀疤脸看到来人松了一口气——一样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没什么好重视的。
况且来的好,一个两个都来了就好,正好弄死那个他还不够解恨。
刀疤脸桀桀怪笑:“哟,今天是好日子啊,这是什么贵客?”
他背后传来连续不断的嘶吼,因为失聪而变调,故而不能分辨其中音节,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悲壮。
顾屿心里抽着疼,但脸上还是平静的。
“放了他,要什么条件,随你们开。”
宋槐京一遍一遍喊着叫他快走,他奋力睁着眼睛要多看几眼院子里的人,他罩在风衣里,挺着腰板跟这些垃圾对峙。
顾屿是那样矜贵的人,腰板怎么能在这弯下?绝不可能,绝对不能。
宋槐京眼底发红,青筋直冒,拼尽全力地吼,叫顾屿快走,他们根本不要钱,这些人要的根本不是钱。
没人听明白宋槐京野兽一样的吼声,只有顾屿听见,听明白了。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就有一点冷光出现在黑寂的雨夜,他身上的雨丝都在发光。
吼声停顿了一瞬,意识到那是什么,半晌过去再怎么痛苦也没有求饶、甚至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的宋槐京蓦然嘶哑,眼眶里掉下一连串水珠,根本无法自制。
那点冷光转瞬即逝,他想继续喊,叫顾屿快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声了,他只能一次一次反复地张嘴,试图驱逐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不要来啊,快走啊,顾屿。
我爱你啊。
不要过来。
我真喜欢你啊。
你快走。
顾屿冷静地站在微弱的月光下,静静听宋槐京告白,他从没这么认真地听他的告白。
刀疤脸说:“听说,你是顾氏的掌权人?”
顾屿没否认:“所以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兑换成美金,合法地转移给你,保证你们的安全,让你们全须全尾地出境,后半辈子大富大贵衣食无忧。”
刀疤脸没说话,其他人却显然心动了。
这笔买卖本来就是为了养老,给钱的人就说给宋槐京一个教训,只有刀疤脸记恨着当年逃亡被当场击毙的亲哥哥才私自下狠手,他们本来也都在迟疑了,这下更是目光聚部在了刀疤脸身上。
刀疤脸眯着眼睛:“哦?我凭什么信你?”
顾屿没说话,只察觉宋槐京的呼吸微弱下去了。他心脏发干地疼,脑子里全是宋槐京嘶哑的吼声。
这种时候他脑子里甚至在想:也不知道他后半辈子还开不开口了,嗓子不要了,这么喊。
他勉强冷静。
他们就这样静静对峙,忽然,顾屿笑了一下:“那这样,我来给你当人质,反正宋家跟宋槐京没什么关系了,也不可能给你多少钱,宋槐京对你来说没什么用,想要钱,你绑了我,岂不是整个顾氏都要听你的?”
“大哥?”小平头忍不住出声。
刀疤脸忽然笑了:“你代替他?顾总,你也看到了,咱们这儿条件一般,还得吃苦。”
顾屿平静看着他。
“再说了,我也不是只要钱,好歹还得听你们谁叫几声,舒坦舒坦。”
顾屿面容从没这样冰凉过:“好啊。”
刀疤脸嗤笑:“先试试,你跪下,学几声狗叫——你们搞这个的学个畜生叫应该很像吧?”
后面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传来激烈的挣扎,像奋力冲撞笼子的野兽,毫无意义但还是叫人心惊一瞬。
对这样侮辱的话,顾屿似乎毫不在意:“可以,你先放了他。”
后面动静越来越大,刀疤脸不耐烦皱眉:“能不能让他安静安静?老子想听这条狗叫,让他闭嘴!”
后面的人应了一声。
顾屿握紧了拳头:“他要是出事了,钱我照给,我烧给你们,让你们在下面大富大贵。”
这话引来一片骚动,刀疤脸连连冷笑:“你他妈都自投罗网送上门了,还敢跟老子提条件?到了老子的地盘,你以为你还能走?”
他从腰上抽出来一把蝴蝶刀缓慢在手里把玩着下台阶:“俩死变态,跟我这演情深呢?想救人,行啊,从老子这钻过去,老子就留他一口气。”
哪怕他这样说,顾屿也还是一样冷静。
刀疤脸招招手:“你说的挺好,但老子钱也想要,人也想要,不如我也绑了你,你不还得听我的?”
剩余几个人本来在犹豫了,听刀疤脸这么说又有了底气,一脸敬佩看着刀疤脸,顾屿看到他缓缓下台阶朝自己过来,垂着头轻笑:“所以这是什么意思?买卖不成,要强买强卖了是吗?”
刀刃沾了雨丝反射着微弱的月光,那把刀猛地扎下来的时候顾屿一点都不意外,侧身躲开就跟刀疤脸扭打在一起,其他几个见状立刻加入进来,一对五顾屿不可能占上风,很快,利刃划破衣料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就是嘈杂的脚步声,警笛响彻山间,有人最先反应过来说这人报警了,刀疤脸扭头看向门外,指着顾屿刚要说什么,被背后一闷棍砸翻在地上。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回过头看到宋槐京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年久老化的绑带,拎着一把椅子出现在他们身后。
顾屿捂着胳膊看到嘴角流血的宋槐京到了跟前,他稍微放下一点心,跟赤红的眼睛对上,还没开口,就看到宋槐京没看见自己似的,举着一张瘸腿的椅子朝着自己身边砸下来。
等这些人反应过来松开顾屿去回击,宋槐京已经挥着那把椅子砸翻了一片人,有人扑过去反击,被一脚踹翻 紧接着几下不留手地狠砸,血溅在顾屿脸上,腥甜无比。
关琛带着一群人赶来的时候,泥地里乱糟糟一片人,宋槐京抱着顾屿受伤的胳膊,顾屿捂着宋槐京耳朵在说什么,周遭一片躺在地上哀嚎的绑匪,还有一个浑身是血生死不明。
第84章 我带你走
宋槐京一身煞气满手鲜血,地上的血顺着浅薄的积水缓慢流进下水道,关琛看见里面的惨状心惊一瞬间忘了上前。
顾屿为了拖延时间险些遇难,好在关键时刻宋槐京挣脱了,砸翻那五个人之后又捡起那把伤到顾屿的蝴蝶刀捅了刀疤脸十多下,要不是顾屿拦着,恐怕那条胳膊已经成饺子馅儿了。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有人还能挣扎,最严重的已经不喘气了,宋槐京抱着顾屿上下翻看,深色的风衣下面晕开大片血迹,方才大杀四方的煞神对着顾屿流血的胳膊不知所措,尤其受了伤的顾屿一直在对自己说什么,苍白的两片唇上下翻动,但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到那张嘴不断开合。
似乎是说了半天,顾屿才从宋槐京茫然的神色里明白他听不见了。
月亮钻出云层,雨下得小了一点,月光稍微明亮,顾屿看见门窗残破的小屋子里躺在地上的水桶铁棍,还有乱七八糟的电线。
宋槐京布满血污的脸颊上的惊惧。他死盯着自己,猩红眼眸,牙关紧咬。
“不怕,我带你走,带你走。”顾屿似乎依然镇定,捂住了宋槐京的耳朵,想遮住宋槐京的一切苦难,然而宋槐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从顾屿的眼睛里看到深切的痛苦。哪怕宋槐京听不见,顾屿也再次开口,声音打颤,上下牙磕在一起,一遍遍重复没有意义的宽慰,只为了表明自己没事,让宋槐京别怕。
“我们得救了,我这就带你走。”
差点,差点就来晚了。
已经来晚了。来晚了好久。
额头碰在一起,原本只有宋槐京因为失聪而语调古怪,这下顾屿也有些失声,他抵着宋槐京额头,失血苍白的唇不断地说,发出松了弦的二胡一样嘶哑无力的声音。没人能听清的安慰,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重复到最后已经语无伦次:“你不要怕,我来带你走了,宋槐京,我们走。”
挣扎着想再捅那些伤到顾屿的人几刀的宋槐京蓦然间失去一切力气,只能抱着顾屿发出受了重伤猛兽般无助的呜咽。
说什么?顾屿在说什么?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眼泪哗哗往下流,宋槐京摇头,嘴里说着囫囵的话,也听不清顾屿在说什么。打算道歉,打算问顾屿疼不疼,打算说你别管我,让我弄死他们。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或者说出来了,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这辈子真的烂透了。
耳朵被捂住了,然而里面还是轰隆隆的巨响。宋槐京看到顾屿脸上也出现痛苦,他的镇定出现一丝裂隙,然后蔓延,密密麻麻裂开,成为又一种凌迟宋槐京的酷刑。
那些从细微到明显的裂痕让他恨透了一切:带给他这些痛苦的人,被烂泥纠缠的自己,烂透了的人生。宋槐京忽然发了疯似的嘶吼,不明白凭什么。
凭什么爱他的人,他爱的人,一个个都要受苦受难,凭什么?凭什么老天爷不能给他好一点的一辈子?凭什么他从烂泥地里出生,拼了命地爬出来还要被纠缠,还要让顾屿也掉进来?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烂的一辈子还要连累顾屿?
他只想要普普通通的一辈子,只想好好跟顾屿走下去,凭什么就要经历这些?到底是谁瞎了眼?
顾屿按着忽然挣扎起来的宋槐京,阻止他捡起地上的刀,他扯着嗓子喊宋槐京,受伤的手抓着宋槐京捏着刀的手,刀刃在某个瞬间对上了顾屿,于是刀柄被松开,沾满血污的刀又掉回污水中,顾屿抓紧宋槐京的手对上他猩红的眼底摇头:“别,我们不要这样,我们走,我们回家!宋槐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