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窗外日落西沉,温霁也没有被母亲放过,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又蹭了一顿晚餐。
在餐桌上梁瑶仍对此兴味盎然,温霁下午时不情不愿地从指缝间漏出来一丝细节根本满足不了她的胃口,她试图从温霁的嘴中再套出更多关于“前男友”的讯息,奈何温霁那张嘴比坚硬的蚌壳还难撬,硬是半句话都没有再透露。
梁瑶最终在这场长达半日的拉锯战中败下阵来,她认清了事实,眼里不甘心地写满了挫败。
空手而归也在梁瑶的意料之中,毕竟温霁从小固执起来就是一块顽石,脾气犟起来可要人命,她二十几年来都拿他毫无办法。
温霁正慢条斯理地用湿纸巾擦手,从容得仿若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梁瑶看着他这副坦然自若的样子就来气:“吃完就快走吧,现在不是很想看见你。”
温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遵命。"
“不过走之前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梁瑶将装着宠物玩具的袋子递给温霁时,目光都快将温霁刺成筛子,她语气复杂:“满足你的请求,不用谢。”
温霁接过袋子后被袋子的重量惊了一瞬,随即他赶紧拉开袋口往里面看去,着实被眼前的玩具数量震惊了一下。
近十个宠物玩具将袋子塞得半满,袋子的底部已经被挤得鼓鼓囊囊,温霁一想到这些东西均是程柏森的手笔,心情蓦然变得更加百感交集。
温霁冷着脸提着袋子往外走了几步,才想起回头说拜拜。
“你和柏森……罢了,再见。”梁瑶欲言又止,摆摆手,“你把仔仔和乖乖的玩具拿走了,小心它们闹脾气。”
温霁最近有许多事情要忙,估计经常不着家,再加上梁瑶疼两只宠物疼得像眼珠子一样,经过衡量他决定继续将它们留在了父母家。
这次回家一趟,温霁为数不多带走的东西只有手里的一袋玩具,而玩具的两位小主人此时正在客厅里快乐追逐战,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玩具已经不翼而飞。
温霁也觉得自己这事做得挺不地道,和从小朋友的手里抢零食没有区别,他小时候如果遇到了像自己这样的坏大人,估计得哭鼻子哭上三天三夜。
可是没办法,谁让这些玩具是程柏森送来的。
玩具本无错,奈何它们经了程柏森的手,他现在听见程柏森三个字就会过敏,眼里连一个玩具都不想容。
关于没收玩具这件事,温霁非常心安理得地给程柏森扣上了罪魁祸首的帽子,咸蛋黄和肉松饼有意见请找程柏森。
但再苦也不能苦了毛孩子们,在理直气壮之余温霁心软了,他从角落里抠出了一丁点儿良心,在离开前和梁瑶说:“我会给它们买新的玩具,下次带来给它们玩。”
上车前经过了垃圾桶,温霁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手里碍事的袋子扔下,他不情不愿地将这袋玩具提上了车,然后像扔烫手山芋一样将它抛在椅上。
无法否认的是,他被与程柏森有关的物品包围了。
此时身边摆着一大袋,家中储物室里还有两个大纸箱,程柏森明明不在他的身边,却又仿佛无处不在。
想到这里温霁差点笑出声,他的想法向来很美好、很理想,但现实一直与他背道而驰,甚至荒谬得有些令人发笑。
例如温霁曾经说过要和程柏森桥归桥路归路,现在再看哪里还分得清哪条是桥哪条是路,它们如今融在了一起,温霁在路上走两步都能碰见另一条桥上的程柏森。
事到如今,温霁哪会看不出程柏森的目的,他想不明白程柏森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也不想去深究,只觉得麻烦极了。
也是时乖命蹇,他想要程柏森的爱时程柏森不愿意给,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了,程柏森偏偏又上赶着献殷勤。
藕断丝连没断成功必然会留下隐患,温霁意识到自己和程柏森的事情恐怕一时半会没办法翻篇了,毕竟半途而废可不符合程柏森的人生准则,这个人为了达成目的向来无所不用其极。
身处同一座城市的弊端在这会儿都冒了出来,温霁相信就算他们偶遇的机会趋近于零,程柏森也会亲手创造新机会提高偶遇几率的百分比。
温霁咬了咬牙,逃避也不是个办法,他心想以后再见面时大不了继续装死。
在路上遇见程柏森就把他当成路灯,在游乐场里偶遇就把他当成米老鼠,将目中无人贯彻到底,方法总比困难多。
现在重中之重需要解决的问题是程柏森的东西该如何处理,两大纸箱再加上一袋宠物玩具,纯属迁怒看着烦。
不过温霁很快有了主意,他决定给程柏森寄一个快递,到时候将这些东西全部打包送走,一个都不想留在身边。
温霁回到家门口时心里还在盘算着寄快递的事情,他思考得全神贯注,连手机在口袋里嗡嗡作响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他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的来电人,立即腹诽自己还不如不醒。
温霁将手机调了静音,放回了口袋里,当作没有听见。
不见面的好处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面对面的偶遇让人难以做到百分百视而不见,但如果只能通过电子设备进行联系,不接电话、不回信息无疑不费吹灰之力。
微弱的振动在口袋中趋于平静,程柏森在无人接听后没有再追着不放。
温霁也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回到家后他第一时间拎着玩具走进了储物室,从角落里寻了一个崭新的空纸箱。
纸箱的大小正好刚好能装下袋子里的玩具们,温霁将它们一股脑扔进了箱子里,紧接着熟练地用胶带封了箱。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他将小纸箱往一旁画了简笔画猪头的大箱子上一叠,心满意足地拍掉手上的纸屑。
刚刚离开储物室,搁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遽然响起,闹钟铃声尖锐且刺耳。
那是温霁特意挑选的闹钟铃声,每次响起都像有人在自己的耳朵里开电钻,对治疗赖床症状立竿见影。
温霁这会儿头脑清醒,听见这阵铃声不由皱眉头,他赶紧快步上前摁掉了闹钟,耳根才得以清净下来。
十分钟后有一场视频会议需要温霁参加,而闹钟传递完提醒信息后使命已达成,温霁关掉了闹钟,同时将它删除。
对闹钟进行删除后,温霁的手指习惯性地将手机提示栏划下,随手将堆叠在一起的数条未读信息展开。
下一秒一条来自程柏森的信息跃进了温霁的眼中,信息来自十五分钟前,那会儿温霁应该刚回到家。
来电是故意假装没听见,而这条信息是真的没看见。
温霁白了程柏森的名字一眼,手指倒是像被牵了线似的往屏幕上凑,一眨眼的时间,他的指腹已经触碰上了那条未读信息。
真是该死的好奇心!
聊天界面在温霁眼前展开,平日空空如也的对话框中此时躺着一条崭新的信息,来自于十五分钟前。
一只白色的线条小狗正坐在手机屏幕上哭哭,真是可怜巴巴。
温霁盯着屏幕冷笑一声,顺手保存了表情,除此之外没有回复半个标点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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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啦 假期快乐!
寄快递的事情还是被耽搁了。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被大大小小的事情塞满,它们霸道地占领了温霁的每一个空闲时间,令他根本没有力气去理会多余的事情。
好不容易有一天终于能够稍微闲下来,就在温霁以为能喘口气时,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再次将他拽进忙碌之中。温霁在这一天里被迫早出晚归,忙得晕头转向就像一只永不停歇的陀螺,整个人都被转得昏昏沉沉。
下午基本待在装修中的店铺里和各方斗智斗勇,傍晚时还要抽出时间和一位朋友吃饭,根本腾不出时间将那几箱快递寄走。
回家的时候时针已经跨越了零时,温霁推开门一眼看见了那几个被自己堆在鞋柜旁的纸箱,原本他想着将它们搬来玄关可以方便取快递,哪想到它们现在成了温霁每天出门归家的必经之路,碍眼得无以复加。
明天仍然很忙,恐怕依旧没有时间将它们寄出,明日复明日,这样一拖再拖也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
温霁叹了口气,气声轻飘飘地落下还未来得及消散,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非常突兀地自他身后响起。
温霁回头看去,直直地和拎着垃圾袋的李乔对上眼睛,李乔显然没有想到开门后会见到温霁,他看起来因此吃了不少惊,此时脸上的满面愕然则是有力证明。
温霁一愣,朝着对面招了招手:“李乔。”
李乔抬手摸了摸脑袋,将自己那头被睡得宛如鸟窝的头发揉得更加凌乱,他惊讶道:“我还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我回来很多天了,可惜一直没能和你见面。”
“现在见面也不迟。”李乔往外走了一步,顺手带上了门,“好久没见过你了,倒是碰见一次阿森。”
温霁突然想起,自己和程柏森分手这件事,他好像没有将其告诉李乔。
之所以会有这般巨大的信息差,温霁思来想去只能怪自己,谁让他偶尔和李乔聊天时根本没有透露过半分相关内容,以至于李乔至今被蒙在鼓里,恐怕在李乔的眼中他和程柏森从来没有分开。
温霁听完李乔的话后没有纠正这个错误,而是问他:“在这里?上次你说看见我屋里开灯的那一天?”
“不是那天。”李乔摇头,回忆起来,“我在小区门口看见他,他当时正和一个男人站在车前说话。”
温霁几不可闻地嗤笑一声,李乔没有听见。
温霁继续问他:“然后呢?”
李乔迟疑地说,语气不是很确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看见了我,立即转身上了车。”
李乔面露疑惑,声音渐轻:“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温霁心想程柏森最多只会是心虚作祟,不过他当然不会这样说,他摇了摇头,笑意盈盈:“怎么会呢,没有这种事。”
叙旧在三言两语之间来到了尾声,一声电梯抵达提示声响起,互道再见后李乔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进了电梯,温霁也终于进屋关上了门。
温霁脸上的笑意在转身后完全消失,他来到玄关柜旁拉开了其中一格抽屉,抽屉里乱糟糟地乱扔了许多零零散散的小物件,在里面翻东西可以说是令人眼花缭乱,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才从抽屉底层找到了密码门锁的说明书。
温霁先是下载了说明书上的软件,在软件里查询了门锁的历史开锁时间,随后他再次打开屋门,对照着说明书上的步骤一一进行操作。
门锁的密码被重置,程柏森的指纹也被从中删除,完成这一系列操作后,温霁拿出手机打开了联系人列表,往下翻。
然而联系人列表已经被翻到了尽头,温霁仍然没有找到程柏森的号码。
这时温霁才想起,自己早就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不小心”将程柏森的号码删掉了。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没有影响温霁接下来的动作。
能够联系程柏森的方法很多,毕竟温霁只是删除了电话号码,而没有删除社交软件上的程柏森。
可惜程柏森好像关掉了网络,又或者是别的原因,温霁发起的语音通话一直无人接听。
重新找到程柏森的号码对温霁而言可谓是轻而易举,夜猫子朋友多的是,即使此时已经是深夜,温霁还是很快就从朋友手上拿到了程柏森的手机号码。
温霁蹙着眉输入数字,好麻烦,早知道不删了。
冰冷的电子音只在耳边循环了数秒,程柏森接起了来电。
甫一接通,温霁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意,他先声夺人逮着程柏森劈头盖脸地发泄了一通,他骂程柏森有病,骂程柏森是变态,总之句句话都带着浓浓的贬低意味,恨不得要将程柏森踩进泥里。
温霁难得会心焦气躁到这种程度,他和别人吵过很多架,近段时间更是隔三差五与他人发生争执,不过在大多数时候他都能在明面上表现得十分游刃有余。
除非对方是程柏森,他面对程柏森时真的很难保持平常心。
从前是,现在亦是。
温霁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声音顿了顿,倏地红了眼:“你凭什么不经我同意闯入我家?”
面对温霁的质问,程柏森的回应只有漫长的沉默。
今天是非常糟糕的一天。
温霁白天在工地被施工队气得一肚子火,老师傅们大声嚷着“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有什么问题”,然后继续我行我素,根本不会将别人的意见放在眼里。
晚上和“朋友”一起吃的晚餐也没有多愉快,那位“朋友”工作之外的言行向来让温霁无法苟同,在用餐途中果不其然说了温霁很不爱听的话,将温霁放在腿上的拳头气得微微发颤。
奈何他不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继续陪笑,皆因以后的生意需要这位“朋友”的门路。
温霁今天受了一肚子委屈,本来情绪已经抵达了濒临崩溃的临界点,结果在这种情况下,他还遇上程柏森闯门的事情东窗事发。
程柏森的所作所为在温霁眼中无疑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是火上浇油,是压垮骆驼的稻草。
温霁一气之下将事情与程柏森摊牌,他气冲冲地和程柏森对质,同时他还心存一丝希冀,想从程柏森口中听到一个解释。
却未曾想到程柏森竟然不发一语。
沉默在这一刻变成了暴雨、热油和成捆的稻草,温霁鼻子一酸,没有缘由地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温霁从前无法忍受的事情里即有程柏森不爱理人,这也是他和程柏森关系逐渐恶化的原因之一。
在温霁年纪还小的时候,有段时间他误以为程柏森经常十句话应两句是因为寡言少语,直到后来他才幡然醒悟程柏森只是被人捧惯了,眼睛早就长在了头顶上。
简单来说,程柏森当时懒得和温霁说话。
这种委屈谁爱受谁受,反正当时的温霁受不了,以至于他对程柏森的好感度咻咻骤降,后来每次再见到程柏森都不会有好脸色。
实际上因为年代久远,温霁早已记不清楚这件事,今日会被程柏森的沉默勾起了回忆实属意料之外。
温霁一不小心穿越时空和当年的自己共情,至于程柏森今日为什么沉默已经不重要,他只想恶劣地借题发挥:“你的嘴离家出走了吗?”
程柏森的声音终于在他的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
温霁本来正气在头上,此时面对再一次沉默更是忍无可忍,当即情绪涌上心头准备发作。
这时程柏森突然出声:“我刚才在思考该如何向你道歉。”
温霁被气笑了,情绪漫进眼眶将他激得眼湿湿,喃喃着:“道歉还需要别人教吗……”
“是我做错了事,你可以不原谅我。”
程柏森的语气别扭且冷硬,看来认错这件事对他而言还是难度太高了。
温霁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冷冰冰:“我当然不会原谅你,你凭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知道哪句话是导火线,温霁此时已经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多日来堆叠成山的委屈被引爆,它们在这一刻全部沉沉地散落在了温霁的身上,压得温霁的眼泪根本止不住,沿着面颊汩汩地往下流。
要说多伤心,其实没有。
温霁流着眼泪,心里更多的反倒是痛快,将近日受到的委屈都哭出来,他心里能够舒服一些。
温霁的眼泪似乎将程柏森吓到了,程柏森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一拍:“你在哭吗?”
温霁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这通电话的目的是质问与撒气,温霁刚才已经将它们一一完成,如今新的情绪已经到来,他懒得再和程柏森说多余的话。
而且说实话,他觉得在程柏森面前流眼泪有些丢人。
还没有等程柏森反应,温霁便毫不犹豫地反手掐断了电话,并且将手机的飞行模式打开。
半小时后温霁从浴室里出来,高温水烫得他浑身舒畅,热水冲走了他眼里的湿意,同时给他冲来了困意。
早上九点多就出了门,一天都没有机会休息,忙碌一天如今夜深了难免犯困,温霁打着哈欠将自己摔进了沙发里,顺手扯过一旁的薄毯盖上。
温霁闭上眼睛在倦意里昏沉了脑袋,今天发生的一幕幕事情走马灯般从他的脑海里闪现,他不悦地撇了撇嘴。
可恶,白天和别人争执时说错了话以至于落了下风,他现在想到了更好的回应,可惜没有时光机带他回到过去。
赚钱好难,赚钱真的好难,好想飞回温嘉蕴身边继续天天钓鱼、晒太阳……
还有程柏森。
温霁想不起自己想抱怨程柏森什么事了,他太困了,雾蒙蒙的倦意在他的脑袋里弥漫开来,清醒已经被压垮了。
温霁沉沉地跌进了梦乡深处,他听见有人在按门铃,他不由皱起眉头不满极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烦人梦,梦里还有人在制造噪音。
他想翻身捂住耳朵,却在梦里踏空了脚步,身体随即触电般颤了一下,整个人倏然下坠。
心脏被惊得几乎要跳出胸口,温霁在惊慌之中猛然醒来,他神情恍惚地看向天花板,走了神。
少顷,温霁收回视线,扶着沙发慢吞吞地坐直了身体。
他扭头看向玄关,门铃还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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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家说一声???我要出门忙点事 接下来几天应该都更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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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声又响了三两声,便停歇了,如同落进池子里的石子,短暂地泛起阵阵涟漪后再无声息。
小憩片刻使得温霁找回了些许精神,瞌睡虫离开了他的脑袋,清醒将睡意驱赶,他在这一刻清楚地意识到刚才的门铃声并不是来自梦中的错觉。
温霁若有所思地将视线从玄关收回,随后起身时一不小心被茶几拌了脚,身体在顷刻间失去了平衡。
这个意外事件将温霁吓了一跳,失重感瞬间将他拽回了方才的梦境里,他在惊慌失措中急忙撑住桌沿才得以稳住身体,可惜桌角的饼干盒还是在慌乱之中被拂落了地。
铁盒跌落在地板上砸出了哐当巨响,或许是噪音惊扰到了门外人的耳朵,数秒之后门铃声再次响起。
温霁此时还沉浸在余悸之中,根本无暇顾及这阵铃声,他只瞥了一眼玄关,没有理会,快步朝着厨房的方向匆匆走去。
刚才睡醒时温霁便觉得口干舌燥,就算此时一口气往肚子里灌了半杯凉水,他喉咙里的不适感仍然没有被压下半分。
不止喉咙,温霁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
眼睛又沉又累,估计是刚才大哭一场的后果。
脑袋在嗡嗡地响,心脏也被烦躁情绪所编织的大网笼罩,温霁紧攥着杯子的手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力气大到仿佛要将它生生捏碎。
而温霁也不愿揣着明白装糊涂,在他看来欺骗自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坏情绪不是因起床气而起,而是因为门外的那位不速之客。
片刻之后温霁泄愤似的重重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杯底与桌面触碰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几滴水珠因此越了狱,它们从杯中高高跃起溅在了温霁的手背上。
这个意外令温霁神情微变,他不悦地拧起眉,心想或许这就叫做适得其反。
他似乎和这个成语杠上了,总是一不小心就掉进名为适得其反的陷阱里,年少时想与程柏森亲近,结果关系变成了水火不容,长大后看程柏森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结果自己却和程柏森谈了一场短暂的恋爱。
如今心里分明想着要离程柏森远一些,现实却是在奔跑中一脚踏上了反方向的道路。
想到这里温霁难免对屋门的方向产生了几分抗拒,但他最终还是抑制住了想要转身就走的想法,一步一步地来到了玄关前。
温霁在门前停下了脚步,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了程柏森的号码。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数秒,最终指腹还是落在了屏幕上,号码在他的注视之中被拨通,随即一道来电铃声从厚重的门板后响起。
猜想得到了验证,温霁毫不犹豫掐断了通话,与此同时他听见程柏森的声音自门后模模糊糊地传来:“温霁?”
眼前紧闭的大门在温霁眼中变成了潘多拉魔盒的盖子,即使明知盖子底下藏匿着自己不愿见到的怪兽,他的掌心最终还是握住了门把。
咔嚓一声,大门被温霁拉开了一道不宽不窄的门缝,他站在屋子里仰起了头,与门前的程柏森对上了视线。
灯光落在了程柏森的脸庞上,将他眉眼间的烦躁照得一清二楚,除此之外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无所适从同样未能逃过温霁的眼睛。
温霁觉得好笑,心想自己何德何能能见到程柏森在他面前露出这幅表情,回过神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将心情挂上了脸颊,连忙嘴角一垮卸下了脸上的薄薄笑意,板起脸狠狠剜了程柏森一眼:“有事吗?”
程柏森眸光一沉:“看起来挺精神,我还以为你哭晕了。”
温霁捏紧拳头,冷哼一声:“莫名其妙。”
程柏森被呛也不恼,定定地看着他:“你有没有照镜子?”
“什么意思……”
温霁表情一僵歇了火,声音戛然而止,立即转身往屋里跑。
程柏森站在门前看着温霁的身影从门缝中消失,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他的笑声传进了温霁的耳中,温霁恼羞成怒的声音随即从屋里传来:“你笑什么笑!”
程柏森伸手将门缝拉大了一些,他倚着门框面向屋内,熟悉的室内环境令他不由愣怔,半晌才说:“你未免太霸道了,连笑都不让我笑?”
话音落下无人回应,过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温霁捧着一罐冰可乐回到了程柏森面前。
温霁举起可乐罐碰了碰自己的眼皮,紧接着他被冻得发出一声气声,五官被冻得皱巴巴。
这时温霁余光瞥见程柏森抬起手碰了碰鼻子,似乎正在忍笑。
温霁愣了一下,睁着微肿的双眼瞪向程柏森:“没见过别人哭肿眼吗?”
程柏森睨着他,敛起了笑意:“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告诉你。”温霁突然鼻酸,吸了吸鼻子,“小声一点,别吵到邻居。”
“你可以让我进屋。”
“不可能。”温霁摇了摇头,“半夜上门,有何贵干?”
“你哭了,又突然联系不上,我很担心。”
温霁一怔,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伴随着阵阵心跳声他难得语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根本不想和你联系。”
程柏森被哽了一下,紧盯着温霁的那双眼睛冷淡如常,偏偏温霁从中看出了一丝委屈。
眼前画面似曾相识,失忆时的程柏森被他赶出家门后也露出过同样的表情,今时今日场景重现不知程柏森在打哪门子感情牌,只能说着实有够犯规。
温霁被程柏森的表情撞得一时心空空,他别开脸长出口气,当即在心里做好了决定,无论程柏森是真委屈还是假委屈,他都决意假装看不见。
况且人见着了,话也说了,也该到下逐客令的时候了,温霁伸手将程柏森往门外推了推:“见到人,放心了吧?”
程柏森很配合地往后退了一步,嗯了一声。
见人退到了门外,温霁的手立即握上了门把:“你该离开了。”
温霁垂着眼没敢看程柏森的脸,他边说话边将门板往里拉,关门的动作匆匆,无论是时间还是眼神都没有再分给程柏森半分。
砰的一声,他将程柏森关在了门外。
随后叩门声响了两下,程柏森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我走了。”
温霁擦了擦眼睛,头也没抬,心不在焉地捣鼓着手中的易拉罐拉环。
过一会儿温霁的动作一滞,望向易拉罐的眼睛微微睁圆,他不由失笑,原来手中这罐可乐是冰箱里出国前的遗留物,保质期早已在上个月过了期。
偏偏温霁被勾起了馋虫,非得在这个三更半夜时分喝碳酸饮料,他想了想,放下了手中的易拉罐,甩了甩被冻僵的手掌,转身往屋里走去。
片刻后温霁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回到玄关,他还特地往脖子上围了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推开门。
当温霁推开门后看见站在电梯前的程柏森时,他的脚步滞了一瞬,脸色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程柏森失忆时就有过在温霁家门口当狗皮膏药的前科,没想到如今脑袋治好了,这个坏毛病却没治好。
程柏森抬头看向温霁,表情未变,似乎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自觉。
温霁反手关上门,来到程柏森的身边,故意问:“在等电梯呀?”
“嗯。”
“你没按电梯。”
程柏森没应话,他迅速伸手摁下了面前的电梯按键,耳朵霎时间变得微微发红。
电梯门很快就在他们的面前敞开,温霁憋着笑,和程柏森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电梯。
进了电梯后温霁也不和程柏森说话了,他们在狭小的空间里相顾无言,在电梯抵达一楼时分道扬镳,仿佛他们只是两个萍水相逢于电梯里的陌路人。
自动售货机的方向和小区大门不顺路,温霁离开电梯后立即将程柏森甩在了身后,他朝着右边的道路拐了个弯,三两步来到了正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售货机面前。
易拉罐随着一声巨响落了下来,温霁伸手从机子里掏出冰可乐,寒意瞬间缠上了他的掌心将他冻得一哆嗦,他赶紧将易拉罐往口袋里一塞,搓着手哈着气站起了身。
温霁抬头时被像极了人影的树影吓了一跳,回过神后他捂着心脏松了一口气,定睛一看三更半夜的小区人行道上冷冷清清哪有什么人影,这回程柏森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