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霁眯起眼:“谁呀?”
余少懿也看了过去,他视力好但不认识人,于是给温霁描述了一下:“女的,高马尾戴着大耳环,脸上化着欧美妆。”
温霁一听这个描述就反应过来了,他以前的后桌,毕业后去首都扎根了,上一回见面还是一年前。
“我过去打个招呼。”
温霁扭头和余少懿说了一声,随之沿着石板路快步前行走去。余少懿远远看见两个人见面后立即闹到了一起,嘻嘻闹闹没个正形,一点都不像两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
温霁和余宛宛并肩回到了余少懿面前,都是自来熟的性子,他们送走工作人员后自然而然地站在石板路上边聊天边喂蚊子,温霁还不忘给两个人互相介绍,他有些惊讶:“你们同一个姓呀。”
“是挺巧的。”余宛宛扭头问温霁,“明天要不要和我去庙里玩,我想去求一下姻缘。”
“好,但我不想求姻缘,我想求平安符。”
温霁说完后想了想,又说:“平安符能替别人求吗?我想给我爸妈都求一个,我还有一个朋友挺倒霉的,去年出事故了,人都撞傻了,我也想给他求一个。”
余宛宛回忆着自己在网上看的旅游攻略,摇了摇头:“听说得本人来才够灵验。”
余宛宛边说边给在场的人分薄荷糖,她一块,温霁一块,新朋友一块,分了三圈刚好把兜里的九块糖分完。
她抬起头时,温霁已经剥了一块糖塞嘴里,这人嚼薄荷糖的习惯这么多年来也不见改,糖送进嘴里立即嚼得嘎嘣响,完整的一颗糖不一会儿就在他的嘴里成了薄荷糖碎。
薄荷糖很快就在温霁的嘴里没了影了,只有口腔里还残留着几分凉凉的苦味,他皱着眉,吐了一下舌头:“刚才说到哪里了?”
余宛宛和余少懿一起提醒他:“说到求平安符了。”
“哦,对。得本人才灵验那就算了,刚好我妈说下个月想去隔壁市的寺庙玩,到时候顺路求一求就好。”
余宛宛询问了一下寺庙名,得到答复后她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了寺庙的名字,随后她顺嘴一提:“那你的那位倒霉朋友呢?不管了?”
温霁正低头看手机,听见余宛宛的话后顿了一顿,头也没抬:“不管了。”
余宛宛对温霁口中的倒霉朋友颇为好奇,奈何温霁不愿意说。
再晚些时刘誉喊人去沙滩上喝酒吃烤串,小火苗往肉串上一燎,肉串混着香料在炭火的烘烤中香气扑鼻,余宛宛在大快朵颐和载歌载舞之中流连忘返,倒霉朋友这茬也被她抛在了脑后。
温霁最近在尝试戒酒,喝了一瓶啤酒立马双手离开了酒杯,打死也不愿意再喝,他因此成为了在场所有人中脑袋最清醒的人。
拥有一颗清醒脑袋的温霁轻而易举逃离了现场,他抛下发酒疯的众人,摸着黑神不知鬼不觉地早早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后温霁往沙发上一躺,捧着手机呼朋唤友进入了游戏,他心安理得地抱着自己吆喝来的四条大腿蹭蹭上分,顺利在赛季结束前达到了目标段位。
眼见温霁的目标已完成,队伍中的一对小情侣立刻嚷着待会儿要去电影院看午夜场,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五人队伍原地解散,只留下其余三个人面面相觑。
干晾着也不是办法,温霁思考片刻,说:“我们去打娱乐模式吧。”
温霁的提议得到了其他两个人的赞同,而这一打又是一宿,窗外的天空无声无息地泛起了鱼肚白,其中一位朋友被硬生生打得精力枯竭,那人抛下了一句“拜拜”便退出了队伍。
那时候温霁刚好去小客厅拿矿泉水,错过了朋友的告别,他回来后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个人,脑袋上冒起了问号:“人呢?”
高靖柯正在手机前吃肠粉,听见温霁的疑问,他含着一嘴食物呜呜地开了口:“塔缩困了,杠杠揍了。”
“你能不能吃完再说话?”
高靖柯那端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清晰的声音响起:“吃完了。”
温霁扭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小声说:“天都亮了。”
高靖柯笑话他:“别人去度假村度假,你在度假村白天睡觉、晚上打游戏。”
刘誉的婚礼几天后才开始,婚礼前这几日新郎新娘财大气粗包下了一个度假村供朋友们吃喝玩乐,甚至还贴心地给朋友们安排了当地的旅行社以便大家规划娱乐项目。
余宛宛今天白天要去玩浮潜,她问温霁要不要一起,而温霁拒绝了。
温霁打了一个哈欠,心想高靖柯也没有说错,他的确是来度假村白天睡觉、晚上打游戏。
温霁说:“躺在酒店里也是一种度假方式。”
“行。”
高靖柯被说服了,他赞同地点了点头,几秒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动作一顿,没头没脑地问道:“你今天几点睡醒?”
“不知道,睡到自然醒。”温霁回答不上来,茫然地反问道,“怎么了?”
高靖柯苦恼地拧着眉,斟酌再三还是将话说出了口:“程柏森订了去澳湾的机票,将于下午四点半抵达。”
说完之后高靖柯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二五仔,同时他的心里难免感到一阵忐忑。
半个月他前因高超的游戏技术得到了温霁的青睐,喜提了上分工具人的身份,两个人之间因此冰释前嫌。
然而虽说关系缓和了不少,但这半个月以来他还是头一回在温霁面前提起程柏森,如今温霁会表现出什么反应,他心里着实没谱。
高靖柯甚至已经做好了温霁当场翻脸的心里准备,但温霁的反应平淡得出乎了他的意料。
温霁似乎一开始被惊了一下,沉默了数秒,随后很轻地哦了一声。
高靖柯有些傻眼:“你就这反应?”
“是呀。”温霁说,“毕竟他想来,我也拦不住他。”
温霁正握着酒店的笔在酒店的纸上胡乱地涂涂画画,他在纸上随手涂鸦了一只非常抽象的戴眼罩小狗,狗耳朵旁被他写了一个“骗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将“骗子”两个字划掉,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程柏森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出尔反尔?”
“啊?”高靖柯不想在背后说兄弟坏话,打了个哈哈,“没有吧。”
“他答应了我,说好等我过几天再去找他,结果他还是偷偷来了。”温霁停顿了一下,“说实话,不意外。”
高靖柯干笑了两声,心里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脑袋一热又掺和进这两个人的爱情故事里。
他就是光长岁数不长脑子,不长记性爱犯贱,如今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就是他当二五仔的报应。
高靖柯忍不住忏悔:“我不该通风报信。”
温霁扯了扯嘴角,呵了一下:“让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也好,不然出门看见门口竖着一个程柏森,有点吓人。”
高靖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哎了一声,开始胡言乱语:“你们到时候见一面呗,有些话也该掰开说清楚,一直这样僵持不下也不是办法……”
温霁打断他:“好了。”
温霁不想和高靖柯谈这件事,说到底高靖柯心里那把天秤永远都会歪向程柏森,他能和高靖柯心平气和地一起聊游戏版本更新,但一旦聊起其他事情只能说纯属给自己找气受。
温霁托着腮,手指慢悠悠地在手机屏幕上划,说:“不见,他自己非要来,可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温霁当天还是见了程柏森。
傍晚时刘誉在度假村的另一个区域组织了烧烤派对,温霁出门前磨磨蹭蹭了半天,当他出门时大部队已经先走一步了。度假村被刘誉包了场,一路上除了工作人员,温霁没有再见到其他人。
身旁没人催促,温霁的脚步自然越来越慢,他甚至还在半路上停下了脚步逗起了度假村里的鹦鹉,直到朋友一通电话打来对他怒吼“你人呢”,他才不紧不慢地重新迈开脚步。
从住宿区域前往烧烤区域需要穿越一条马路,当温霁来到路口时太阳已经快完全掉进了海里,夕阳余晖在海面上随着波涛翻滚,大地被悄然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暗色。
为了避免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将生姜、大蒜当成肉塞进嘴里的情况发生,温霁出门前特地往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而正是这副眼镜,让他在看见路旁的一道人影时根本不需要用揉眼睛的方式来确认。
温霁看得一清二楚,那道人影长着一张和程柏森一模一样的脸。
程柏森手里拎着一个瘪瘪的旅行包,身上还穿着衬衫和西装裤,这些装束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和周围格格不入。
温霁在台阶上停下了脚步,程柏森也抬头看了过来,他们隔着数米的距离相望着,却谁也没有再往前一步。
而这时程柏森突然转过身,肩膀轻轻一颤,很煞风景地打了一个喷嚏。
随后他摸了摸鼻子,身体重新面向温霁,目光却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温霁目不转睛地盯着程柏森看了一会儿,他看着能将人们吹得昏头昏脑的海风将程柏森精心打理的头发吹得凌乱,看着程柏森的影子在夕阳的余晖中变得越来越单薄和孤独。
在这一刻温霁的心里终于有了实感,那个在他面前向来目中无人、盛气凌人的程柏森,真的从天边掉下来了。
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或许是来自朋友的第二次催促,温霁没有接。
任由铃声在口袋里嗡嗡作响,温霁踩着铃声朝着程柏森径直走去。
程柏森垂着眼帘,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当温霁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他的喉结紧张地翻滚了一下。
程柏森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鼻音:“我忍不住,还是来了。”
温霁很恶趣味地揭发了高靖柯:“我知道,有人向我打了小报告。”
程柏森的眉轻轻挑了挑,片刻后他嗯了一声:“原来如此。”
温霁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海平面,他今天心情好不想说难听的话,此时此刻他面对程柏森实在无法可说。
他不是澳湾岛主,没有权利将程柏森赶走,但让程柏森一直待在门前又不现实,这么大个人往路口一站实在太引人注目,到时候被朋友见到了免不了又是一顿追问。
温霁突然说:“怎么办?”
明明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程柏森却听懂了,他握着旅行包手柄的手掌无意识加大了力气,力道重得仿佛要将包柄握断。
程柏森说:“我又让你为难了。”
温霁非常干脆地点了点头:“是啊。”
程柏森往后退了一步:“你如果很生气,可以拿我当成沙包。”
温霁看向他,微微睁圆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随后他笑了一声,抬起手将手掌覆上了程柏森的额头,语气怪异:“你病傻了吗?”
掌心与额头一触即离,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在皮肤上停留了一瞬,旋即如晨雾般消散。
一时间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似乎都呆住了。
温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小声地骂了一句:“神经病,谁想拿你当沙包。”
程柏森则是摇了摇头,脸上没有多少情绪:“我只是小感冒,吃了药,问题不大。”
“我要去吃烧烤了,朋友还在等我。”
“你今天似乎心情很不错。”
“……”
温霁在又一次沉默中差点笑出声,心想这是什么鸡同鸭讲?
算了,别浪费时间了。
温霁说:“我走了。”
“嗯。”
温霁转身离开前忍不住看了程柏森一眼,只见程柏森的背脊挺得笔直,落日的最后一丝光芒落在了他的侧脸上,他的脸上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留意到温霁看过来,程柏森的眼珠稍稍一动,锐利的眼睛里似乎有许多话想要和他说。
然后温霁被程柏森握住了手腕。
温霁愣了愣,他清晰地感受到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刺穿了他的皮肤,融进了的血肉之中。
温霁象征性地甩了甩手,没有甩掉,便算了。
“什么事?”
夕阳更黯淡了,程柏森的脸庞隐进了黑暗,他的声音很平淡,情绪没有多少波动:“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你可不可以收留我?”
温霁盯着程柏森的眼睛:“我听过这句话。”
究竟在哪里听过,不需要明说,他们都知道。
那时候程柏森刚失忆不久,不知为何非要往温霁身边凑,结果理所当然是他被温霁拒之门外。
然后程柏森从窄窄的门缝里说了这句话。
当时温霁说:“不。”
说完后他一脸冷酷地关上了大门。
温霁满心不在乎,关上门立即将人抛在了脑后,第二天他打开门看见程柏森时差点被吓死。
回忆飞速地从温霁的脑海里闪过,他收起了表情,冷淡地扫了程柏森一眼。
死鬼老公该有的待遇,眼前人也要有,不能搞特殊。
温霁低着头,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碰了碰程柏森的手背:“不。”
手腕上的力道松了松,程柏森松开手的动作有些僵硬,看起来很无措。
周围安静片刻,程柏森的声音响起:“玩得开心。”
手腕重获自由,温霁飞快地收回了手,他将手背在身后:“当然。”
与此同时温霁的脑内还在回忆去年的那个早晨,那天他急着出门,又觉得程柏森这么大个人伫在家门口实在太奇怪,于是他握着程柏森的手腕将人推进了屋:“真的烦死你了,你可以进去坐一会儿,记得换鞋,还要记住不能乱碰我的东西。”
温霁不由惆然,自己未免记得太清楚了,他甚至还记得程柏森当时的表情,那时程柏森的眼睛瞬间一亮,那张向来没有太多表情的脸庞都变得生动了起来。
温霁嘀咕了一声,声音很轻,轻得令本人都不可能听清,但程柏森知道这人准是心里突然不痛快了,坏脾气发作正在骂人。
程柏森偏要问:“你说什么?”
温霁恶狠狠地瞪了程柏森一眼,将房卡递给眼前人的动作很自然:“我接下来没有时间理你,你可以进去坐,不许乱碰我的东西。”
不失忆的程柏森明显会演很多,他的面上表情并没有因温霁的话语发生多大变化,神情仍然云淡风轻,眉梢一挑:“好。”
与之相反的是收下房卡的速度着实迅速得惊人,温霁都没有看清程柏森的动作,他指间的房卡已经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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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浪费了许多时间,温霁姗姗来迟被数落了一顿没有时间观念,当场自罚可乐一杯。
用完餐后未散场,有人带了扑克牌开了局,奈何海边风太大,轻飘飘的纸片被一阵风刮得七零八落,众人也管不上打扑克了,忙着追纸片追了半天。
一来二去兴致全无,这时有人提议去附近的海滩看表演,温霁跟着去凑了一阵子热闹,可惜表演不合他的心意,不一会儿他便趁乱折了回来。
夜路不好走,余少懿和温霁一起回了度假村,余少懿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时他的臂弯不知何时揽上了一位陌生男人,降温的夜风都吹不灭他们之间的干柴烈火,感情升温的速度快得令温霁咋舌。
两位情场高手初次见面立即进入状态开始卿卿我我,即使有第三人在场皆没有展露半分不自在,他们大大方方地任由着温霁打量,最后反倒是温霁先觉得不好意思。
度假村的路灯为了图氛围而格外昏沉沉,以至于温霁错觉自己才是路上最亮的那盏灯,他在这趟三人行之中实在坐立难安,连借口都懒得找,抛下了一句“我先走了”便快步往前走去。
温霁几乎是逃一般回到了住所门前,想开门时一摸口袋才记起房卡不在自己手中,眼见远处的两道身影逐渐逼近,他摁门铃的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墙面戳穿。
房间里藏着男人不至于让温霁羞于启齿,但是他怕麻烦,被发现房间里有人需要他花时间去解释,而他不想浪费这个时间。
房门纹丝不动,温霁的动作中难免染上了几分怨气,所幸紧闭的房门很快有了动静,它在余少懿走近之前终于拉开了一道缝,程柏森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小花园里只有寥寥几盏灯,它们的光线并没有照亮程柏森的脸庞,所以温霁看不太清眼前人的表情,但他听见了程柏森声音中带着浅浅笑意:“慌张什么?”
温霁没时间和他发脾气,被鬼追似的急忙从门缝间挤进了花园,同时他反手推上了身后的门板,一不小心将自己困在了程柏森的胸膛与门板之间。
近在咫尺的距离足够暧昧,可惜温霁无心于此,他伸出手指戳了戳程柏森的肩膀想将人推开,奈何力气太小,面前的人在他的“推动”下一动不动。
温霁此时不能说插翅难飞,他只要往旁边挪挪脚步、弯弯腰便能从程柏森手下逃之夭夭,奈何他偏偏和程柏森杠上了,犯了犟,都不愿意先低头为对方让路。
温霁抬起头,冷声道:“麻烦让一让。”
程柏森应得干脆:“不想。”
程柏森的双脚连一毫米都没有偏移,非要和人作对,温霁心里莫名因此生出了几分委屈,也是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
先前之所以能在程柏森面前颐指气使是因为程柏森愿意,温霁在程柏森的示弱中差点忘记了肉食动物其实不爱吃草,实际上程柏森还是那个程柏森,不喜欢被差使才是真正的他。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无论温霁愿不愿意承认,事实就是手牵过,嘴啵过,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再铁石心肠都无法阻止世界被颠倒,心态更不可能回到从前。
如果是以前,温霁这时候已经在心里因此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程柏森咬在牙间磨碎。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诧异地发现自己正在感到委屈,心脏甚至因为程柏森故意与他作对而变得酸胀。
情绪起来了自然没有忍回去的道理,温霁从来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委屈自己,他的眼角恹恹地一垂,小声抱怨:“为什么要堵我的路?”
温霁的伤心来得很突然,又或者可以说是无理取闹。程柏森脸上从容的面具挂不住了,他不知所措地握住了温霁的手腕,同时往旁边退了一步,压着声:“我把路还给你。”
程柏森的反应温和得令人胆颤心惊,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令温霁从中感到了无所适从,心底那座正蒸腾着热气的火山仿佛被加了盖,被牢牢捂着无法爆发。
温霁挣掉了程柏森的手,心情很复杂:“我们现在算什么?”
心情复杂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原因是温霁蓦然发现他们此时太像正在闹别扭的无厘头情侣了。
程柏森平静地反问他:“你认为是什么?”
问句击鼓传花般重新回到了手中,温霁接下了它,但没有立即回答它。
程柏森的问题正中了红心,它正是温霁一直以来都为之感到苦恼的问题。无论承认与否,程柏森这个人从来都没有被剜出他的世界,他无法将其彻底抛下,而自尊心不允许他捡起来。
这时温霁想起了昨晚和余少懿的对话,爱情大师歪理多多却有用,余大师虽人正在隔壁屋子里打炮,但他的精神永存于温霁脑中,昨晚一番话听得温霁受益匪浅。
温霁试探般碰了碰程柏森的脸颊,随之猛地缩回了手,紧接着他在程柏森的注视中伸出了双手,虚虚地搂了一下程柏森。
距离突飞猛进,这个拥抱完全不在程柏森的意料之中,他的表情僵了僵:“干什么?”
温霁仰起脸,蹙眉的模样瞧起来像是遇到了难题:“按理说我应该把你赶走。”
程柏森挺会拆台:“但是你没赶我走,我还在这里。”
温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有些话其实可以不用明说,让他很没面子!
程柏森的手垂在了身侧,对温霁稀奇古怪的反应照单全收,他现在的容忍度阈值格外高,至于温霁为什么缓和了态度,以及为什么突然允许他靠近了,他不是很在乎原因。
温霁不和他谈情也不和他说爱,只说:“和你拥抱的感觉不讨厌。”
温霁还想尝试和程柏森接吻,他很有求知精神,想知道和程柏森接吻这件事是不是也不会令他反感。奈何和一个感冒的人接吻听起来似乎很有风险,他很贪生怕死地将自己的念头打消。
程柏森没有读心术,不知道此时温霁脑袋里的世界有多么天马行空,他仍在为温霁刚才模棱两可的话语气不顺,嘴角快垮到了下颌角。
程柏森问:“你和别人拥抱了?”
温霁的眼珠子骨碌转了转,望天看地没说话,程柏森反而松了一口气。
温霁捂着心口,无知无觉地说着很不负责的话语:“很奇怪,和别人在一起时,没有这种感觉。”
然后他话锋一转:“我可以再抱你一次吗?”
程柏森冷眼看着温霁,他在这一刻错觉自己变成了超市货架上的商品,正在等待着温霁的挑挑拣拣。他心想自己应该为此愤怒,但他找不到自己的怒火,只找到了几分难以抑制的雀跃。
雀跃的情绪快要破开胸腔飞出来了,程柏森别开脸:“随便你。”
下一秒胳膊被箍住,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衫在他的背脊上微微发烫。温霁的力气很轻,动作也很轻,整个人就这样轻飘飘地落进了他的胸膛。
程柏森一时间不敢动,他心里仍觉得不真实,生怕身前人会随着他的动作变成一场海市蜃楼。可是源源热意敲得心脏咚咚响,他终究忍不住握着拳抬起了手,小心翼翼地拥住了自己的日思夜想。
拥抱很短暂,温霁很快松开了手。
春夜的花园里没有虫鸣,两个人面对面也无言,温霁先一步转过身,程柏森则在片刻后快步跟上。他们一前一后横穿了花园,客房的房门虚掩着,温霁伸手将它推开。
温霁踏进了如昼的明亮灯光里,他背对着程柏森,将脚上的鞋子换成了室内拖鞋,这时他才回头:“愣在外面干什么?”
程柏森站在门前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走进来,缓缓道:“在想接下来该做什么。”
温霁在沙发上坐下,忍不住多看了程柏森一眼,真是稀奇,雷厉风行的程柏森竟然会为这种小事发愁。
不一会儿沙发上坐下了第二个人,温霁毫不掩饰地将目光落在了程柏森的身上,而程柏森面不改色,他伸手拎起茶几上的矿泉水瓶,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程柏森问:“这是你房间里的水,我这样算不算不问自取?”
温霁扯了一个浅浅的笑,送给了程柏森一个“不请自来的人请不要说废话”的眼神,随后他撕开一包薯片,塞了一片进嘴里,又将薯片袋递向程柏森:“要不要?”
程柏森喜欢原味不爱青柠,很有原则地摇了摇头,一时间房间里没人再开口,程柏森拿出手机划着屏幕开始回复信息。
薯片的脆响不时在房间里响起,温霁很快就将整包薯片解决,他摘掉手上的一次性手套丢进垃圾桶,同时目光从程柏森的侧脸上略过。
时间好似被拨回了半年前,那时候他和程柏森在家中经常如此,坐在一起各做各的事情互不干涉,偶尔会插播一些温情的小插曲。
然而时间没有回到过去,它在不断前进中,此时此刻他们不是情侣,只是一对共处一室但不知所措的旧情人。
空气仿若被浇灌了隐形的水泥,温霁不喜欢这种窒息般的氛围,于是他扭头对程柏森说:“吃晚饭了吗?”
程柏森抬起头:“吃了,在酒店的餐厅里。”
“噢,它家味道还不错。”
“是很不错。”
程柏森的话音刚落下,温霁没有关声音的手机响起,游戏启动的音效在两人间如雷贯耳。好尴尬,温霁镇定地将声音调小,同时他忍不住偷瞄了一眼程柏森。
程柏森捉住了温霁的视线,与其对视:“这个游戏,我之前和你玩过。”
“你的账号好久不见上线了。”温霁说,“不过很正常,除了那段时间,你从来都不喜欢打游戏。”
程柏森却摇头:“不对。”
温霁不明所以,随后他听见程柏森说:“我喜欢,不玩只是因为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知名的工作机器人说出这番话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只是给人的反差感有些大,温霁想起了程柏森留在他家中成捆的游戏卡盒子,顿时醍醐灌顶。
怪不得那段时间程柏森好像变了一个人,从前不爱做的事情成为了爱好,原来那是程柏森在有空闲时间后自然而然的本性暴露。
一不小心又牵扯到了从前,温霁垂下眼帘,指尖触碰了手机屏幕上的“进入游戏”。他的心情因为程柏森的话语变得很复杂,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就不要再说啦。”
这句话是真话,温霁不想和程柏森谈将来,也不想谈过去。
程柏森却没有停下,他说:“喜欢打游戏的人是我,喜欢你的人也是我,由始至终都是我。”
一句“喜欢你”来得令人措不及防,它不像一场告白,更像是来自程柏森的忏悔。
当初长梦乍醒,枕边爱人蓦然变成眼中钉,选择逃避现实的人何止温霁一个。
所谓的“我不是他”不过是一个傲慢的借口,程柏森曾用它骗人骗己,终究自食苦果。它后来成为了程柏森噩梦中的黑色漩涡,沉沉浮浮,伤人伤己,深陷其中的人被撕扯得痛不欲生,至今未能得救。
时至今日,程柏森终于将想说的话说出了口:“试图和失忆时的自己划清界限,是我做过最自以为是的错事。”
程柏森第一次承认了自己才是最可耻的逃兵。
温霁轻轻地啊了一声,像是在叹息。
他的手指用力得像是要将手中的手机绞碎,指尖在挤压中充血泛红,程柏森看不过眼,伸手将手机从他手中解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