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心直口快说完,还没忘跟卢栩秀一把优越感,“我见过你们的文官,那样瘦弱的人,害怕真灵也是应当的,你们喜欢用石头仿便仿吧,我也好奇你们的工匠能不能雕刻出我们草原禽兽的一分英姿。”
听到这儿,卢栩又没忍住,“我们大岐人对猛兽不感兴趣,我们雕的主要是山水,传说和神兽。”
苏合:“神兽是什么东西?有老虎,狼群厉害吗?”
卢栩:“我们的神兽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
苏合吃惊,追问起来,随后两人又陷入“我的厉害,你的不厉害”“我的更厉害,你的才不厉害”的幼稚争论。
翻译很崩溃,他向苏合翻译蛮族根本没有的词语和概念要绞尽脑汁解释一堆,你们俩能不能别聊这个了,就不能好好讲价吗?
一路进了蛮人大营核心区域,到了苏合族人聚居的营帐前,俩人才及时打住。
翻译心累无比,再说下去这俩就不满足拿传说互吹,而是喊“你让你们的神兽和我们的天虎打一架”了。
不管蛮人的天虎存不存在,他们大岐的神兽是能随便叫出来的吗?
翻译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要不是他们百户和裘百户关系好,谭石头一直给钱也厚道,他都不想干了。
看看人家谭老板,自立自强,自力更生,来北境才多久,就把蛮语自学个七七八八了,每次他们一起出来,基本谭石头自己就和蛮人谈好了,都不用他说几句话。
再看看这个卢老板,他好能说啊!
还总说些他词汇储备以外的话!
给他干一天,比给谭石头干一个月都累!他要涨价!!
苏合和卢栩胡扯了一路,到了家门口终于想起正事来,“我们从前是一块一块估价的,你能给我们多少钱?”
也是,毕竟石料品质大小都不一样嘛。
卢栩:“那你们估吧,从前他们给多少,我尽量也按惯例来。”
苏合:“好,我会让我的族老帮忙估价,他们和大岐商人交易过。”
卢栩:“好。”
苏合:“我们先看看你带来的货物吧。”
卢栩点头,想起什么连忙道:“前两日你们族有人到我们营地买东西,不影响吧?”
苏合:“我知道,没关系,我主要也是和其他部落互换东西。”
卢栩放心。
苏合:“听说纳雅交换到很漂亮的刺绣,你还有那种刺绣吗?”
原来那个小姑娘叫纳雅,卢栩:“有,那种刺绣比一般的刺绣复杂也昂贵。我只带了一个,如果你们喜欢,我下次再带一些。”
苏合点头,纳雅带回来那块他看到了,比他从前见过的刺绣更生动更逼真,也不知道他们大岐人是怎么做出来的:“我们的姑娘很喜欢你们大岐那些刺绣丝绸之类的东西。”
卢栩点头,心说我们大岐姑娘也喜欢!我们大岐姑娘还喜欢你们蛮族的宝石和金银首饰呢!
苏合:“我们不喜欢你们那些奇怪的花草,下次还带些鸟兽来吧。”
卢栩心想,你个直男懂个屁的女孩审美,他就没见过几个姑娘不爱花的。
不过他还是应承道:“可以,如果你愿意付定金,定制图案都行,给你绣一副这么大的猛虎下山图都行。”
卢栩想开双臂比划着。
不料苏合竟惊喜道:“真的吗?也要纳雅那种有光泽能看到绒毛的质量,定金多少钱?”
卢栩:“……”
你刚才不是还在嫌弃石头雕的仿品没灵魂吗?
刺绣又行啦?
卢栩忽然就有点后悔,他是不是比划太大了,绣这么大一副得多少个月啊?
卢栩:“行是行,但是至少得……一年时间吧……”
苏合:“一年?!”
卢栩:“可能更久。”
苏合又有些犹豫了,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咬牙道:“一年就一年,定金多少钱?”
卢栩:“……一头奶牛?”
苏合:???
卢栩:“你们有那种产奶量高的品种吗?呃,我有个弟弟……”
卢栩吸取教训,先将弟弟摆出来,“个子一直长不高,我听说喝牛奶能长个子……”
苏合怔了怔,同情道:“没问题,我给你选一头产奶足的牛!”
长不高啊,嘶,长不高在他们伦兰族,等同于残疾,太惨了!
他安慰道:“你和卢将军个子都很高,你弟弟一定能长高的!”
卢栩点头认可,只是不知道苏和语气为何如此温柔。
莫非他家也有孩子有这方面困扰,父爱泛滥?
卢栩、苏合两边人手合力将货物清点完,双方各自估价,开始交换。
卢栩用他剩余的货物交换到两百只羊,一公三母四头牛,外加刺绣定金一头母牛,十车的皮毛,两车兽骨,一车蛮族常用草药,还有肉、奶制品的干货,最让卢栩惊喜的是,他换到了很多黄油。
伦兰人本族更爱鲜奶和酸奶,黄油是他们用瓷器和其他部落交换的。
苏合还送了他一大堆的松子、榛子、蘑菇当饶头。
“这些松子,烤一烤,很香。我们冬天爱吃这个,跟你们大岐人爱吃南瓜籽一样。”
千龙岭的松子又大又饱满,含油量高,吃着香,他先前在大营也和军户换了些,不过大岐军户一般不太敢去千蛟岭捡山货,卢栩换来也不多。
这下好了,寒露小夏她们的蛋糕可以有坚果款了!
这些交换完,就只剩下一半的丝绸和高级茶叶没换了。
卢栩有点纠结,这八成不够换石头了,要不退点羊?
可这么膘肥体壮咩咩叫的羊,他舍不得呀!
卢栩又开始自我麻痹,那些丝绸和茶叶也挺贵的,只是看着不多罢了,他拿单子去罗家借钱时,罗老爷子都差点撅过去。
数完羊,装好货,眼看天都要黑了,苏合那边五个老人终于整理好报价了。
“这些丝绸和茶叶,能换我们十车石头。”
卢栩还没说话,谭石头先怒了。
“什么?!你知道丝绸多贵吗?这样品质的丝绸,一匹就能换你们一匹好马!这么多,你就给些破石头?”
谭石头本来就不赞同买石头,他的概念里,全世界值钱的石头就他一个,那些花花绿绿的宝石在没镶进金银里做成首饰前都一文不值,都是骗爱美少女的样子货。
谭石头:“栩哥,不买了!你把这些运回青龙城!要什么样的石头以后我给你捡!”
苏合:“这种石头只有我们老家一带有,你们根本捡不到!”
谭石头怼道:“那我找别的部落收,这么大草原,我才不信只有一个地方有,金子都不止一个地方有!不要了,让他们留着石头下崽儿吧!”
他俩都会蛮语,吵架还不用翻译,没一会,谭石头开始飙蛮语舌战群儒,卢栩花钱雇的翻译都闭嘴不翻了,他们吵的太快。
卢栩一脸懵逼,这在说啥?又在说啥?说的都是啥?啊……!
他想要石头!别给他搅黄啊!
卢栩从茫然纠结到崩溃麻木,大概是谭石头和伦兰人生意做久了积怨颇深,一吵起来拉都拉不住,卢栩尝试几次,无果。
倒是翻译把他拉住了,“他们已经从一个月前的旧账翻到三个月前了,以我的经验来说,离吵完还得有一个时辰,天不早了,咱们今天回去,还是找他们给咱腾个过夜睡觉的地方?”
卢栩:“……”
谁能想到,一两年前他还在老家谈蛮色变,如今都要在蛮人大营借宿过夜了。
卢栩怂怂地问:“在这儿住会有危险吗?”
翻译也纠结,只有他和谭石头,他们肯定是敢住的,可这么多人,这么多货,这么值钱……
他想了想,隐晦道,“我看还是住下好,晚上在大营里至少比外面安全。”
伦兰人大多还是喜爱和平的,这里人多眼杂,商队里还有二十个护送他们的大岐兵,伦兰人又都知道谭石头和裘虎的关系,应该不会为了一时私利杀人夺财,挑衅大岐军。
若他们真动手,这算是私怨,以李修将军的脾气,知道了他们大岐官商和北境军死在伦兰营帐内,搞不好会屠了伦兰部杀一儆百震慑整个北境。
和北境军打过交道的,知道李修脾气的,应该都不会在他地盘上做这种挑衅。
若是他们走在野外那就不一样了。
死在荒野,谁知道是谁劫杀了他们?死无对证,甚至能赖给野狼。
没有直接的凶手,若大岐不想和多个蛮族部落开战,别说裘虎张百户,恐怕北境军也不会因为损失一个商队和蛮人开战的。
翻译思来想去,把他的担忧低声和卢栩说了,最后如何决定,还得卢栩来拿主意。
他还没说几句,卢栩便道:“那就借住吧,我觉得苏合他们也不会如此短视。”
翻译:“……”
看不出来,这位卢老板竟然一点就透,怪不得小小年纪就敢这么大阵仗进北境呢。
他失笑,大意了,竟然把人家当成只会满嘴胡吹幼稚天真的小孩了。
他正想着,卢栩还神神秘秘低声和他嘀咕,“其实我和李修将军也有点交情,要是他们狗急跳墙,我就把李将军给我的信和令牌拿出来吓唬他们,他们知道我跟李修将军说过要来这儿,一定会忌惮的。”
翻译看着卢栩一副“你别怕,我保证不会让你死在这儿”的安抚神情,哑然失笑。
翻译道:“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眼拙了!”
卢栩笑。
翻译:“那我去找他们问问让咱们住哪儿吧?”
卢栩:好。”
见翻译熟门熟路的,卢栩也没问他要去找谁,继续坐在草地上过滤掉谭石头和苏合他们对吵砍价,看卢庆他们装车捆货物,看天上的云,看远处的地平线,拽地上的草,发呆。
片刻后,一双皮靴出现在视线余光里,卢栩转头,看见了满面纠结的阿雅。
卢栩:“……”
阿雅见他看过来了,脸带怒色在他旁边盘腿坐下,还扔给卢栩一个毛毯。
卢栩心想,先不说他们这儿是不是讲孤男寡女不能坐在一起,他就是愿意和阿雅说话,也得会呀!
卢栩将毯子裹到身上,用蛮语说,“你好,谢谢,羊。”
阿雅:?
卢栩换回了大岐官话:“我就会这三句,别的不会了。”
阿雅怔了怔,笑起来,用青涩生疏的大岐话道:“你很有趣。”
卢栩:“谢谢。”
说完,他又用蛮语重复一遍,“谢谢。”
阿雅咯咯笑,和他并肩坐着,撑着下巴看远处捆绳子的卢庆。
阿雅问:“你问我,我想了,狼他打不过,也是勇士,我的,心中。”
阿雅说加比划,指指胸口。
卢栩:“……”
阿雅:“他不喜欢我?为什么?他喜欢什么女人?”
卢栩:“……”
卢栩心说,他自己还没理明白呢,怎么给她做感情顾问?
卢栩:“你去问他。”
阿雅:“不理我。”
卢栩:“多问几次。”
阿雅怒道:“不理我!他不懂听我们说,我学你们说,还不理我。”
卢栩失笑,“那你也别理他算了。”
阿雅咬唇,倔强道:“不!”
这个音发的特别标准。
卢栩忍俊不禁。
沉默一会儿,阿雅换了思路,问道:“不喜欢我,你,为什么?”
卢栩:“啊?你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你?”
阿雅点点头。
卢栩:“呃……”
阿雅:“不漂亮?”
卢栩:“那倒不是,你很漂亮,真的。”
阿雅:“蛮子?”她学着大岐人对他们的称呼。
卢栩:“我对你们没偏见,不然也不会来这儿和你们做买卖。”
阿雅理解的有些艰难,似懂非懂点头。
她想了一会儿,问道:“别人你喜欢?”
卢栩:“呃……”
他有一瞬间的犹豫,阿雅马上察觉到了,不用卢栩回答,她自己便了然地“哦”一声,随即眼睛猛然睁圆,“别人他喜欢,也?”
啊,卢栩崩溃,苍天啊,他要受不了这个姑娘的敏感和发音断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石头,一个学习能力超强,但过于务实的小伙子。
阿雅,一个学习能力超强,但有点费听众的小姑娘。
“喜欢谁,你!”小姑娘直奔卢庆,大声质问,语气跟审讯似的。
卢庆闻声转头,看见又是她,头都大了。
阿雅意识到自己语序不对,还调整了重问一遍:“不喜欢我,你喜欢谁?!”
卢庆:???
卢栩那混蛋跟她瞎说什么了?
小姑娘似乎不懂小声耳语,一嗓子问出来,别说卢庆和附近的人,连吵地面红耳赤的谭石头、苏合他们都朝这边望来了。
在附近正帮他们搭帐篷、拿被褥的伦兰女孩们儿见状,一个个竟然全给阿雅加油鼓劲儿起来,似乎卢庆不给阿雅一个能说服她让她心服口服的理由,她们就要同仇敌忾一起上了。
卢栩:“……”
卢庆没好气,喝道:“你过来!”
卢栩想,他过去?他过去顶个屁用!
人家会大岐官话,他不会蛮语啊!
见势不妙,卢栩抬脚就溜,“我给你喊翻译去!”
卢庆:“……”
卢栩很没义气地跑了,钻进帐篷拉住翻译,“快,救我二叔,就指望你了!”
翻译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打起来了?”
“没没没!哎……也可能比打起来还严重。”卢栩连忙把经过告诉翻译。
翻译越听表情越微妙,听罢以一副“坑爹”似的表情看他,要笑不笑,很是愁苦地叹道:“你可真行,麻烦大了。”
卢栩:“啊?不至于吧?”
翻译:“按伦兰人习俗,两个小伙子追求一个姑娘,要决斗,两个小姑娘喜欢一个小伙子,也要决斗,直到一方认输。”
卢栩:“……”
翻译:“因为有竞争对手畏惧不前,会被同族嘲笑抬不起头的。”
卢栩:“……”
翻译拍拍他肩膀,“要是你二叔不喜欢别人,也不喜欢她,就是不娶,阿雅还没什么办法,你二叔喜欢别人,她无论如何都要和对方比一下,若是赢了,你二叔还不娶她,那就是瞧不起伦兰人,往后这儿还是别来了。”
卢栩:“……”这都什么鬼?
卢栩:“要是我已经有二婶了呢?”
翻译:“一样,他们部落间联姻时候,女孩子为了抢到王后席位,能打的头破血流,想要巩固地位就要赢,这是别人不许插手的。”
翻译同情地看他,“你二婶儿……骑马、射箭、打架、打猎、驯马、牧羊、宰羊,有一样能赢阿雅吗?一样就行。”
卢栩:“……”
他二叔还是自求多福吧!
卢栩狠狠坑了一把亲叔叔,气氛到了,不再是阿雅一个人的事,事关他们全家族的面子。
苏合也没办法,他身为亲哥哥,要忙着给妹妹加油帮忙,后面草草和谭石头谈完,跑去找卢庆问到底什么情况了。
谭石头郁闷地掀开营帐帘子,问卢栩:“那些石头非要不可吗?”
卢栩:“……嗯。”
谭石头叹气:“他们就是看你想要才不讲价!”
卢栩:“利润挺高的,就这样吧。”
谭石头嘀咕,“不能吃不能喝的,还死沉。”
他就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石头。
裘燕除外。
卢栩询问战绩,终于意识到嫌弃式砍价到底有多勇猛。
还是那些丝绸和茶叶,谭石头给他换回十二车大石料和三车小石料,几乎将伦兰人库存掏空。
谭石头对他们拿小石头充数很不满意,“就那些小破石头,打水漂都打不利索!”
卢栩:“……”
可以了可以了,要是让苏合知道他弄回去能卖多少钱,搞不好连夜宰了他们俩。
伦兰人自己估价已经远低于卢栩预料了,可见先前和他们交易的大岐商人也是个黑心肠。
好歹谭石头是压根不知道这些石头值多少钱,真心实意的嫌贵才砍价,先前的商人,那就是纯坑他们了。
卢栩不禁又一阵心虚。
下趟来,交易地点还是放在裘虎的营地里吧。
另一边,卢庆带着翻译进营帐,和苏合族人解释他没娶妻,还是个单身,所以他们的决斗习俗不成立。
可阿雅就是不信。
卢庆:“我十几岁出门从军,去年冬天才回去,上哪儿娶妻去?”
阿雅:“……那你有喜欢的人对吗?”
翻译面无表情毫无情绪地替他们翻译。
卢庆:“她已经和别人成婚生子了。”
翻译吃惊,很没专业水准地八卦道:“真有啊!”
阿雅见他们聊上了,催道:“他说什么?!”
“娶妻生子”她没学过,但“她”她可听得清楚,超级在意卢庆怎么说他的心上人,这关键时候翻译竟然不翻了!阿雅想打人。
翻译咳一声,替卢庆翻译。
多少有些隐私的问题,他其实也不大想翻译。
好在这家人听后互相嘀咕了几句,没人追问没人八卦,这些年这样的事在他们伦兰部落间也很常见,倒是没人觉得卢庆是在瞎编。
最后,事情草草收场。
伦兰人也没逼卢庆非要娶阿雅,或者拉个不相关的女人出来决斗。
卢庆淡然地从营帐出来,阿雅追出来,说道:“她嫁给别人了不是神赐予我获胜吗?你打不过野狼,打不过我们族里的勇士,我也喜欢你。”
翻译纠结要不要翻译,卢庆道:“不用翻译了,走了。”
翻译朝阿雅笑笑,歉意道:“他说不用翻译,他不想听,阿雅姑娘,你……让神赐予其他追求你的男人胜利吧!”
说完,他也脚底抹油追上卢庆跑了。
翻译比卢庆还先进帐篷,朝正盘坐在帐篷里裹着毯子喝奶茶吃酥油饼的卢栩和谭石头控诉道:“我要加钱!这趟算是把这家人得罪了,往后来伦兰族能不能安然无恙都难说了!”
卢栩好奇:“伦兰人也喜欢套人麻袋?”
谭石头:“不,他们看谁不顺眼直接打,不套麻袋。”
翻译愤怒:“加钱!”
卢栩:“好好好,给你两倍。我二叔呢?”
翻译:“后面。”
卢栩有点怕落单的卢庆被人套了麻袋,放下碗掀帘子出来,看见卢庆正在低头检查骡子的蹄子。
卢栩:“怎么了?”
卢庆:“没事。”
他拍拍骡子,给骡子倒了些清水。
卢庆:“你以后要是再跟别人瞎说,我就把你捆到雪地里清醒一夜。”
卢栩:“……”
他好冤枉!“我什么都没说,是那姑娘自己猜出来的!”
卢庆不搭理他,在水槽洗洗手,在卢栩衣服上蹭蹭,抽走卢栩手上的酥油饼,往帐篷走。
卢栩两手空空,亦步亦趋,忽然问:“二叔,你后悔吗?”
卢栩觉得他问了句废话。
从前在家别人没问过,二叔都跟爷爷奶奶、姑姑和三叔四叔都表达过,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他多此一问就像揭人伤疤。
卢栩连忙转开话题:“快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卢庆却道:“后悔。”
卢栩愕然看他。
卢庆:“我那时候应该写封家书告诉家里我三五年回不去,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也许要很久很久才能回家,至少,她出嫁时候,没有那么多人埋怨她。”
等他想清楚的时候,人已经被困在蛮人之地,送不回家书了。
卢栩讪讪道:“哦……”
卢庆:“你看上谁了?不敢说?”
卢栩吃惊:???
卢庆笑着摇摇头,掀开帐篷进去了。
卢栩站在帐外吹着冷风,人都吹僵了。
为了保险起见,第二天护送他们过来的大岐骑兵先派两人快马回营,叫更多人来接他们回去。
伦兰人也很友好地派了五个牧民帮他们把羊赶回营地。
卢栩受了启发,问苏合能不能雇佣他们的牧民帮他把羊赶到观阳去。
苏合:???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会有人叫他们的牧民深入大岐?
就算他愿意,他们大岐自己答应吗?
他还真把大家都当一样的大岐子民啦?
苏合:“我们可以送你们到千蛟岭。”
卢栩想了想,也行吧。
他还得在各个营地找牧羊人。
最后,阿雅带着狗加入了牧羊队,并把她的两只爱犬借给卢栩,“它们很珍贵,如果你弄丢了它们我就杀了你。”
卢栩一听:“算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阿雅:“……”
她都这么忍痛割爱了,这人怎么回事!
还是卢庆道:“留着吧,有狗路上好走。”
翻译说完,阿雅恋恋不舍的将狗绳交给卢庆,表情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
到千蛟岭分别,阿雅坐在马背上,迟迟没有离去。
卢栩远远听见翻译在说什么,似乎在劝她赶紧回去。
卢庆牵着狗回头,阿雅已经不甚分明的五官,身姿却充满固执倔强,远望她坐在马背上不听劝、气鼓鼓的模样,再加之两条狗,卢庆终于在记忆里对上号,想起来她是谁了。
哦,那个追羊不要命,被狼群围了敢拿着刀子和狼搏命的小姑娘呀!
难怪这么难劝。
从千蛟岭出来,还没走到永固县城,天上开始飘雪。
到下午雪越下越大,他们抵达永固县时地上已经积起两寸厚的雪。
卢栩无比庆幸,要是在千蛟岭遇到雪,山路难行,不知会有多少麻烦。
他转头北望,不知道裘虎、谭石头和阿雅他们有没有平安回到营地,营地是不是也在下雪。
返程时,满满的车变成了羊,五百多只牛羊骡子进城,让永固县百姓们狠狠瞧了个热闹。
留守永固县的罗北、罗江也傻眼。
他们知道商队车多人多,卢栩还要买羊,特意在城中租了两间大院子,可着实没想到卢栩能弄回这么多羊。
罗北有点为难道:“要不我再去找找院子?”
卢栩:“别找了,天都黑了,再过一会要宵禁了,先把牛和骡车拉过去吧。”
他们短时间租借别人的院子,别人愿不愿意让他们放这么多牲口不说,肯定也不会给他们准备够五百只羊吃的草料。
卢栩从怀里将北境军的令牌取出来,“走,咱们试试能不能借用驿站。”
永固县战时常年充当一线,驿站很大,还配有马厩,八成也会储存草料,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借给他们用了。
卢栩握着令牌,也不是很有自信。
这牌子严格来说只能给他证明他和北境军有些关系,但他们又不是北境军,这会儿也不是给北境军送军粮,永固县理不理会都合理合规,也不知道永固县是不是欢迎他们。
为了表明态度,展示诚心,卢栩特意先拿出了租金。
原本嫌麻烦不想冒雪出门的官差看见卢栩手上的银子,紧皱的眉头缓缓散开,他沉吟片刻:“你们等等,我去通报。”
片刻后,他带着两位同僚,一起帮卢栩把羊赶进驿站。
天都黑了,五百只羊站在大街上,淋着雪咩咩叫个不停,只是叫声听着都不大精神。
在雪地走了大半天,别说羊,人也又累又饿,鞋袜也早湿透了。
卢栩赶忙将羊赶到驿站,怕冻到他的宝贝羊群。
羊群看见草料,终于来了精神,一路上都谈不上听话的羊群,这次没牧羊犬驱赶,就自己进去吃草了。
卢栩看着羊群过后一地的狼藉,讪笑道:“我们会打扫的!”
那三名官差点头,“趁着雪还不大,没冻上,赶紧收拾吧。”
卢栩喊罗北、罗江借扫把、簸箕,商队齐心协力把羊粪收拾干净,连街上的积雪也一起清扫干净。
街边原本对他们没好脸色的人家这才转了态度,给他们指路,告诉他们把羊粪倒到哪儿,积雪堆到哪儿。
收拾干净街道,卢栩马不停蹄跑到驿站,见官差已经安排驿站的劳役喂羊打扫,卢栩过去给每个人递了一笔辛苦费。
当然三个官差也不能少。
理论上,卢栩付过租用驿站的钱,已经包括打扫和喂牲口,但冰天雪地的让人来冒雪收拾打扫,不给钱卢栩自己都不好意思。
这些钱不用上交,劳役和官差可以自己留着,他们对商队又和颜悦色了几分。
给羊喂水时,劳役还掺了些温水进去,草料中也多了些精料。
安排好羊群,卢庆带着一半人手和两只狗借住在驿站,卢栩则带其他人去罗家两兄弟安排的院子住。
卢栩鞋袜早湿透又结冰了,腿脚都是僵的,泡进热水好一会儿,人才缓过劲儿来。
他换了身干衣服,裹上棉袄,从房间出来见满院子人都在端热水、抱柴火,便问罗北:“柴够吗?还来得及再买吗?”
罗北:“够,我们存了不少呢。”
卢栩:“那就好,明年一定要早点,再也不冒着雪赶路了。”
罗北听着他满腔的抱怨直笑。
他们一起去看上次留在永固县的皮毛,现下都收拾干净初步处理了,不小心夹在里面的骨头兽角也都清理干净放在一起了。
永固县皮匠多,他们又有皮料,罗北、罗江租的铺面暂时就在卖皮衣、皮靴。
卢栩听他们说这几个月在永固县的进展,心里却有一点儿为难。
上次缺人手,只是让他们暂时留下处理皮料,按理说现在该带他们回观阳过年了。
不然等大雪封路,他们今年都回不了家。
卢栩:“要不然咱们放假关门算了,明年春天再来。”
罗北:“关半年啊?”
罗江:“白付着租金,白付着工钱?”
两人都谴责地看卢栩,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的。
卢栩:“……”
他不是为了带他们俩回家过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