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君齐莞尔,“好。”
他们俩并肩走上狭窄的山径小道,闻着秋日山中清新的空气,望着斑斓的山色,心情大好。
卢栩不禁想起他和颜君齐一起走卢家村旁的山道进城,回家时却赶上大雨,他还摔了一跤的囧事。
卢栩:“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俩一起走山路……”
卢栩才一说,颜君齐就笑起来,看来对那趟也记忆相当深刻。
两人边走边说,到了宽阔的地方并肩,难行的地方则由颜君齐走在前,卢栩牵着驴断后。
卢栩很有义气地说:“万一你摔下来,我在后面接着你!我接不住,后面还有驴!”
颜君齐:“……”
快到山顶时,连续有几阶两尺高的山石,驴显然是不好上了。
卢栩四处看看,考虑是把驴扛上去,还是把驴放在原地,“你说这山上没别人吧?”
颜君齐:“我听说初一、十五才有人上山拜神。”
卢栩:“今天?”
颜君齐:“都不是。”
卢栩痛快地把两头毛驴绑到山道旁,让它们啃树叶啃草叶,他先一步跨上石阶,再回身拉颜君齐。
“你这个袍子好看是好看,就是走山路忒不方便。”
颜君齐:“……”
他特意换上的新衣。
卢栩帮着把颜君齐蹭到的枯枝树叶拍掉,见颜君齐欲言又止的,改口笑道:“怨我没告诉你要爬山,走,看到庙了!”
山上的小庙是个小山洞,里面供奉着三座泥塑,中间的是山神,两侧有两个小童。
彩色的泥塑已经斑驳,但山洞前香灰、供品却很多,看得出来,香火旺盛。
卢栩好奇地看着。
他从前旅游去过著名的佛寺禅院,这样充满野趣的小道场,还是头一次看见。
他见一旁树上有半红的野山果,爬上树摘了几颗扔给颜君齐,随后跳下来将山果放到山洞前,算作非工作日打扰山神清修的歉礼,或算进人家地盘的入门礼。
卢栩不伦不类的放好,算是尽了心意。
随即便拉着颜君齐大摇大摆沿山路去了后山。
回城那日偶遇的百姓果然没骗他,山上的树叶红了,被阳光一照,像透明的玛瑙一样,红得发亮。
绚烂,夺目。
卢栩站在石头上四下望一圈,在一片比二月花更红的红叶中突然发现什么,兴奋道:“在这儿等我!”
颜君齐茫然,卢栩已经猴子一样跑远。
片刻后,卢栩用衣服兜着一口袋的野山楂跑了回来。
“看我这眼神!那么大片红色里,我一眼就瞧见山楂了!”卢栩将山楂放到石头上,挑一颗大的用衣服擦干净,递给颜君齐:“尝尝酸不酸?”
颜君齐不是很信任地放入口中,咬一小口,脸都酸皱了。
卢栩哈哈大笑,拿一颗在衣服上胡乱蹭蹭塞进嘴里。
“我去!呸呸呸!”
颜君齐捏着剩下的山楂,眼睛笑弯,“拿回去晒一晒,冬天泡茶喝。”
卢栩一阵纠结,终究不愿意承认他辛苦摘的山楂不能吃,“炖肉也能扔两片。”
他把吐出来的野山楂踢远,颜君齐却捏着那颗大的小口小口吃了。
卢栩瞧颜君齐试毒似的吃法,忍不住嘴巴发酸,“不酸啊?”
“酸。”
“那别吃了,我回去给你做糖葫芦吧。”
“……”颜君齐想想,这糖葫芦做出来八成也是浪费糖加坑孩子,“还是算了。”
卢栩失笑,仰躺在石头上,边晒太阳,边看颜君齐和剩下的半块山楂搏斗。
刚刚过晌的太阳斜照在颜君齐侧脸上,在他棱角渐明的侧脸镶出一层朦胧的光圈,他垂眸认真地吃山楂,表情有些痛苦,有些执着,还有点可爱。
卢栩看着,忍不住好笑。
颜小书郎有时候是很固执的。
一本书看不完绝对不换,哪怕再难看,也要皱着眉头看完,等看完后再发表一番犀利的批判,骂人家沽名钓誉,不知所云,浪费纸墨,浪费钱。
他吃饭还一定要把碗里的饭吃完,吃不完最后一粒米,绝对不走。卢栩悄悄腹诽过,他这样其实是很好养胖,只要每顿给他多添一点儿饭,日积月累,一定能行。
若心情不好,颜书郎还喜欢研墨发泄,偏偏他又不喜欢浪费墨水,每次生气,都要强迫自己练字,直到把墨用完。
颜君齐生气时写的字,潇洒飘逸,力透纸背,看着就十分有气势,卢栩特别喜欢,他收藏了颜君齐好几副“不气”。
他还央着颜君齐趁气给他写一张“老子天下第一”,可惜颜君齐生气也没气坏脑子,不给他写。
颜君齐吃完山楂,见卢栩已经要睡过去了,笑问:“要回去吗?”
卢栩坚决摇头,“不!人生十大乐事之一,偷得浮生半日闲。”
颜君齐:“另外九件呢?”
卢栩:“吃、喝、玩、乐,别的没想好。”
颜君齐笑道:“你闲得住就好。”
卢栩:“闲得住,我都忙了这么久了,也该轮到我歇着,他们忙了。”
颜君齐直摇头,哪次不是他想折腾什么,别人都得跟着忙?
“你再这么胡来,二叔就要撂挑子了。”
卢栩想起他们跑出来时二叔想刀他的眼神,不由一阵好笑,“我也不想分两队,谁让他们都不提醒我有这么多车货?再说,商路又不能只靠我,卢轩他们可以的!”
他坐起来,嘱托道:“我们都不在,你要帮我看着点儿卢文。”
颜君齐:“卢文?”
卢栩:“嗯!我们兄弟几个,数那小子聪明,也数那小子心狠,他干什么都想全捞到自己腰包里,那哪儿行?干什么都要互惠互利才能长久,不然早晚没朋友。”
卢栩想了想:“要是你说什么他不愿意听,你让卢舟去,我们卢舟最有耐心,还爱讲道理。”
卢栩脑补卢舟追着卢文辩论说教的场面,自己都能笑死,“我都看透了,我们卢舟,专克卢文。”
颜君齐莞尔。
明明是他们两兄弟关系好,卢舟说什么卢文才愿意听。
说来从前在村里,卢舟和卢文不爱在一块玩儿的,还是从卢栩非逼着卢文割麦子那次后,兄弟俩关系才慢慢变好。
卢栩:“也不用太拘着他,那小子八成叛逆期来的早去的晚,只要他不违纪乱法,随便他折腾吧,顶多得罪人加赔钱,你帮我记上他惹了谁,等我回来再去登门道歉。”
颜君齐:“……”
片刻后,颜君齐笑叹道:“真是个好哥哥。”
卢栩一时都没听明白颜君齐这是夸他还是损他。
他茫然地想从颜君齐脸上瞧出些什么,最后什么也没瞧出来。
卢栩就当颜君齐是在夸他了,吹捧道:“你也是好哥哥。”
颜君齐:“我对文贞可不如你对弟弟妹妹好。”
卢栩翘尾巴:“哪里哪里,咱们不分你我,我也给你和文贞当哥哥,保证对你和卢舟他们都是一样的!”
颜君齐:“不用了。”
卢栩:“……?”
颜君齐:“我不需要哥哥。”
卢栩:“……???”
他挠挠头,讪讪道:“哦。”
是他自作多情了。
气氛莫名诡异,卢栩弄不明白他是哪句说错话了,他又抓了颗野山楂塞进嘴里,用酸味刺激大脑清醒一下。
卢栩思来想去,将心比心,大概颜君齐不像他,不喜欢到处攀关系,搞结拜那套吧。
虽然君齐比他年纪小,但人比他成熟靠谱的多。
卢栩咽下山楂,吞吞吐吐问:“君齐,我是不是耽误你读书了?”
颜君齐:???
今天不是他先约卢栩出来的吗?
卢栩:“不是今天,我不在观阳……呃还有我在的时候……”
回想起来,可不止是搬来观阳后,从前他们在村里住时,他就三天两头往颜君齐那跑,从一开始他就挺爱找颜君齐给他出主意当军师的。
他还没给过钱。
别人雇个外包的会计顾问什么的,都要给工钱呢。
颜君齐沉默一会儿,诚实道:“有。”
卢栩更内疚了,他心虚道:“我觉得也是。”
县令大人说的对,要不是他无人可用拖着君齐给他帮忙,君齐早就去考试了,说不定这会儿都去州府上学了。
卢栩默默摸出早上特意去玉石铺要来的小章,本来是想出发前送他玩的,现在只能当赔礼道歉的礼物了,“那、那我补偿你吧!”
颜君齐:“好。”
卢栩:“他们说这叫芙蓉冻石是很好的章料,我托玉石铺子帮忙雕了一个小章……”
颜君齐:“等我考上举人,你陪我赴京考试怎么样?”
两人齐齐出声,又齐齐沉默。
卢栩:“……啊?”
颜君齐则盯着他手上那块雕成张嘴吼叫小麒麟的粉色小章。
卢栩:“你去考试我当然要送啊。”
卢栩茫然,这算哪门子补偿?
颜君齐去州府考试他都送,何况去京城?
他能为裘虎、谭石头他们千里送粮,当然能为颜君齐赴京。
紧接着,卢栩眉头又是一皱。
想了想,为难地和颜君齐商量道:“不过你能不能不要考太快?三年怎么样?”
不待颜君齐回答,卢栩已经自顾自地分析上了。
卢栩:“反正你还小,再过个两三年考也来得及嘛!两三年,我差不多就能把欠的账还清,商路应该也通顺了,我娘他们生意应该也稳定了,家里也没什么需要我操心的,到时候,我陪你去京城考试。”
“三年?”颜君齐苦笑:“你是不是对我太有信心了?”
科举哪是那么好考的?
卢栩将小章放到颜君齐手上:“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
颜君齐低头摸着圆嘟嘟小粉章,笑道,“好,说好了,三年内我一定考中举人,到时候……你要陪我进京考进士。”
卢栩大包大揽:“没问题!到时候我一定存够很多钱了,吃住路费通通包在我身上!”
见颜君齐笑了,卢栩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君齐,要不我给你开工资吧?你想要分红还是要每个月结银子?”
“不用了。”颜君齐举起那枚小章,“这个就够了。”
“回头我再给你刻个大的!”
颜君齐将小章收起来,“卢栩。”
卢栩一激灵:“嗯?”
颜君齐:“回家吧。”
卢栩:“哦……”
他牵着驴提着山楂下山,不禁回想,刚刚君齐是不是叫他“卢栩”?
明明从前都是叫他“栩哥”的……
爬了趟山,他在颜君齐心中的形象崩塌了吗?
卢栩回头,苍翠与橙红相交的秋景中,颜君齐一袭蓝袍款款行于幽静的山道,让人一下子都顾不上满山秋色了。
此时的颜君齐又陌生,又熟悉,卢栩分明认得,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他一直没看懂过,而那团迷雾,好像今天散开了。
卢栩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是个傻子。
“卢栩。”
“嗯?”
“咱们走回去吧?”
“好。”
卢栩就卢栩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怕突然叫全名。
卢栩:惊恐!害怕!麻麻的。
出发前一晚,从来倒头就睡的卢栩失眠了。
他盯着颜君齐睡颜看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顶着一对黑眼圈出发了。
去北境的队伍先行,卢轩和罗纯带剩下的人晚半天再走。
卢栩上了骡车,朝和他挥手的弟弟妹妹们招招手,对上颜君齐深邃的目光,他莫名就定住了,想问什么,不知道怎么问,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词穷到嘴唇嚅动几次,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颜君齐将一本新做的空白小册子塞给他,像往常一样云淡风轻地笑道:“路上小心。”
“嗯。”
卢栩在卢庆的催促下登车,骡车远行,送别的人越来越远。
出了城,卢栩扶着货物站到车上,从高高的货物上探出个脑袋,隔着长长的官道,往回看身影逐渐模糊的人影。
卢庆问:“怎么了?”
卢栩:“没事。”
卢庆:“舍不得家了?”
卢栩不吭声。
卢庆笑他几声,心说活该。
要是上一趟卢栩老老实实的只往北境送粮食,不在路上那么折腾,早就不用再匆匆忙忙走这一趟了。
送行的人看不到了,观阳城也被树影遮挡了,卢栩蔫哒哒地坐回车上,捏了捏颜君齐新做的小册子。
上次的册子前几页和后几页都卷了,这次颜君齐给他做了个布套。
卢栩将小册子塞到口袋里,背靠着骡车上的货物发起呆。
一路上卢栩兴致都不太高,到了罗家正建的小客栈吃饭,他情绪都没高涨起来。
换做往常,卢栩早就趁着吃饭的工夫跑去给人家出主意指点江山了。
卢庆从没见过他蔫哒哒的模样,考虑到了文丘县城给他找个大夫瞧瞧,看看他是不是病了。
一直到路上没了能住的客栈,卢栩又去住过的村子借宿送旗子时,人才精神了点。
第二天看不出忧愁了,卢庆把他撂在中间的骡车,到前面开路去了。
他们一路急行,抵达文丘县城,时间比上次缩短了一天多。
卢栩拿上县令交给他的信件去县衙拜访,还极力游说文丘县令组织商人去观阳进货。
“观阳是小城,码头却不算太小,要去州府的货船都从观阳过,从观阳采购,可比去州府便宜的多。”
作陪的文丘商人们苦笑,他们哪会不知道。
挨着观阳县那两个小镇的人平时都不到文丘县城来,全去观阳买东西。
可县城内情况又不一样。
为那么一丁点便宜,兴师动众过去,不划算啊。
“我们文丘不比观阳,不怕卢当家笑话,我们几个已经是文丘比较大的几家了……”
“是呀,咱们几个绑到一起也不抵卢当家一半。”
说着说着,几人都有点妒忌了。
观阳他们也不是没去过。
前两年去的时候,哪有什么观阳联盟?
还有这个卢栩,也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岁数还没他们家儿孙大呢,竟然就把观阳船帮给按趴下了。
嫉妒呀。
不嫉妒都不行。
“我们也不是没考虑过去观阳买货,可……“
几人笑叹摇头。
“我们到了观阳,那些大货船也不愿意为了几个小商人卸船耽误行程的。”
愿意在观阳停留卖货的主要还是小货商,那些直抵州府的大船,甚至都不在观阳停靠。
这些卢栩当然清楚,可他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买瓷器那家商船从前可不愿意搭理他们观阳的,听说他把观阳本地的瓷器都买空了,不也照样主动来找他了吗?
卢栩从他那儿挑的都是高档货,全都在第二队里,要往青龙城卖呢。
卢栩:“几家不行,那就再找几家嘛。崇宁,汇县,都不远,多联合几家不就多了?”
几人面面相觑。
卢栩:“文丘县城大商铺少,诸位也可以找找下面的镇子,这么多村镇加起来,也是很可观的。”
“村镇?”
“村镇能要多少东西……”
卢栩:“诸位不要小瞧村镇,我们观阳联盟就是这样做起来的。零售能卖多少东西,你们搞批发嘛!要的多,价格不就好谈啦?”
卢栩巴拉巴拉和他们讲起观阳联盟是如何直达村镇开杂货铺送货的。
几人:“……”
他说的过于仔细,连文丘县令和县尉都频频侧目。
这小子是不是傻?
这都教?
卢栩全然不在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们去了观阳,不得在观阳吃在观阳住?进货运货不得用观阳的人手?
去的人越多才越好呢,观阳人人能靠码头赚钱,人人变得有钱,观阳才能兴旺发达。
他一个人赚钱有什么用?他一个人赚再多钱也带不动一个城。
只有寻常百姓也有钱花,舍得穿新衣吃肉,才能把更多的商人聚到观阳,把更多的好东西运到观阳,供更多孩子读书,培养更多的人。
到时候君齐和卢舟再想看什么新书,都不用托苗泓荫找人去州府买了。
若观阳兴旺了,他在观阳的亲族们就是不聪明,老实愚笨,也会比从前好谋生。
大不了种菜嘛!城里的人多,吃喝用度都多!
州府有什么,卢栩去了一趟,觉得水运还如他们观阳方便呢,不就是城大人多吗?
州府行,未来他们也行。
卢栩热心地给几个商户出谋划策,一顿饭吃完,那几个商户竟然还真被说动了。
卢栩:“安全诸位也不用担心,咱们隆兴不比朔州,既无匪患,路又好行,县令大人也正欲联合我们观阳和崇宁派官差维护商路。”
县令:“……”
县尉猛咳嗽。
他们还没答应呢!
卢栩朝他们笑笑,“当然,文丘县人口不如观阳稠密,官差兵丁也少,我来时听到消息,似乎我们县令大人愿意承担此项的主要支出。”
文丘县令眼皮动了动,淡然道:“既然是联合维护,哪能让贵县破费。”
卢栩:“大人高义,若商路畅通,将来观阳必会获益,本是互利共赢,又是我们观阳主导,理应我们多负担一些。”
文丘县令笑容又明快了一些。
观阳早就派人递了信,邀请他们文丘和崇宁一起维护这条商路,他倒是心动,但文丘、崇宁不比观阳,他们穷呀!
这沿途巡逻,少说得派两班人吧,每个人不多,加起来一年也是不少开支呢。
不过既然卢栩这么说了,不管观阳县令从前有没有这个意思,往后他都可以提一提了。反正是你们观阳人自己说的,他就是听听建议。
明天就派人给崇宁递信,让崇宁县派人和他一起找观阳的王县令谈谈去。
见县令没否认,文丘的几个商人更心动几分。
卢栩趁热打铁:“如今时节合适,咱们隆兴也没朔州那么冷,距大雪封路也还远,诸位打个来回也用不了多久,不如趁着正是囤货过冬的时候,先去观阳试试?”
卢栩生怕他们沿途遇到困难似的,又是介绍路上哪儿能投宿,又是介绍吃饭花多少钱,还给他们写了信,让他们到了观阳遇到什么麻烦去找罗慎、卢文。
卢文一听就跟卢栩有关系,“请问这位罗慎,是谁呀?”
“哦,是我们观阳衙门的统领。”
一旁的县尉道:“是罗县尉那侄子吧?”
“对!正是他。”
几名商人一听,竟然能直接找县尉侄子,靠谱呀!
他们在文丘都不是天天能和县尉攀关系的。
为首的人收好信,谢过卢栩,答应这几日就组织人手去观阳试试。
第一场酒宴散去,大胡子县尉又拉卢栩凑了第二场,这次就只有卢栩、卢庆和罗家两个人了。
有上次的交情在,这场酒远比第一场亲近。
县尉还问起罗纯怎么没来。
卢栩:“他和我弟弟在后面,我这趟主要是给北境军送粮食,他们那趟才是正经做生意。”
县尉被他这消息惊到了,“北境军?”
卢栩似醉非醉的一笑,将北境军的令牌给他看,腼腆的自吹了一番他和北境军,熟!
清醒着他不好拿令牌招摇,这不是醉了吗?
醉酒吹牛不受控,说的都是醉话,不管是瞎吹还是酒后吐真言,不管你信不信,事后他都能不承认!
明白人怎么能找醉鬼追责呢?
卢栩醉眼朦胧地狂吹,“北边我都打点好啦!放心吧,这商路一准儿能行,咱们都是自己人,我能骗你吗?赶紧趁早投资吧!”
吹牛到快宵禁,县尉派人送他们回客栈,卢栩还东倒西歪地让人家明天还派上次给他们带路的小兵来,他要去小兵老家买酒!
县尉也东倒西歪:“行!”
他俩依依惜别,被人搀着往回走,一个进了县衙,一个进了客栈,才关上门,没了外人,都不药自愈,站直了身子,醒酒茶都没喝,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县尉去和县令如此这般复述,重点说卢栩那块儿北境军令牌和后续更大的商队。
卢栩则借了笔墨给颜君齐写信,将他今日想到的,关于商路和未来的想法写下来。
书到用时方恨少,字到用时悔没练,卢栩一肚子话,到写时抓耳挠腮,毛笔炭笔夹杂用,不会写的古字全瞎写。
以颜君齐对他的熟悉,一定能猜出来他写了什么!
卢栩心虚地写写画画,又把会写的同音字用炭笔小字注到旁边。
谁能懂,自己写个信竟然还要自己注释,卢栩写到半夜,心想今年冬天,他一定要刻苦读书,起码把常用的几千字学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默念):我是文盲,我是文盲,我是文盲。
我们小卢在慢慢开窍了——(不止是学习)
第一封信送出去后,卢栩索性在路上写第二封,第三封。
出了文丘没熟人帮他送信,卢栩就自己先攒着,一边写一边梳理他这两年灵光一现的东西,还有一些散乱不成体系的想法。
只是每天晚上熬夜写字时,都苦大仇深的。
到了崇宁,卢栩还特意跑了家书局买了本蒙书当字典。
常用字他认识不会写,买的时候但求字多字全。
待他带着一本一寸来厚的书回商队,把同行的伙计们都震惊到了——
他们老板,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名满观阳的牛人,看看人家,行商路上都不忘学习!
听到议论后的卢栩心情复杂,恨不得泪流满面。
他想吗?他不想啊!
他一个学渣这么奋斗多难为情啊。
要不是他连个字都不会写,从学渣退步成字盲,他才不要学!
有了“字典”,卢栩错字少了,写信更慢了,每天晚上睡得更熟了——每天学习小半页,保证睡到自然醒。
亲自体会后,他更加不理解,他们家卢舟到底是为什么如此想不开。
一路上,卢栩只补了一次酒,没买没卖,快速出了隆兴郡。
到隆兴和朔州交界,看到那条荒废的旧官道上新树起来的路标,卢栩还有点恍惚。
这劈几块木板钉成牌,胡乱画个简笔画的风格,不是他的专利么?
还有,这画的什么玩意儿?
这画的比他画的还丑呢,看得卢栩强迫症都要犯了,很想拿下来给他们改改。
卢栩正想找点水研磨呢,几个门梁土匪扛着铁锹,拿着镰刀从官道跑来了,还都沾着一身尘土草屑。
“东家,你给我们送粮食来啦?!”
“我就说是东家吧!”
“除了咱们商队,哪能掀这么大尘土。”
“就是!”
卢栩:“……”
为什么同样是开客栈,一路上罗家人见了他们先问他们吃不吃饭,而门梁浪子们,先问他带没带粮。
卢栩腹诽:你们这样搞得还是很像土匪啊!
腹诽是腹诽,卢栩还是该怎么卸粮食就怎么卸。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愿意留在这儿拓荒卢栩已经深受感动了。
车队进了官道,到他们的“基地”休息。
术业有专攻,人家不愧是土匪出身,卢栩在官道上看了一路,都没看到其他人的行踪,还是领他们过来的门梁人指路,卢栩才看到大概距离官道四五百米远的一个石头缝——他们居住的山洞。
“别看外面窄,里面挺宽敞的,我们先在山洞住,等外面盖起来了再搬出来,以后那边还能当仓库。”土匪说着,朝山洞吹了几声口哨,没一会儿,五六人从里面钻出来了,蓬头垢面,睡眼惺忪。
卢栩:“……”
他信了,里面确实挺宽敞的。
“我们轮流守夜,昨天晚上是他们,正补觉呢!”
卢栩点头,还十分想采访他们,这山洞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吹口哨的土匪朝那边高声喊:“拿点肉!”
才跑出来的土匪又往回跑,片刻后,他们提着一只野兔,两只野鸡跑出来了。
卢栩:“……”
是他格局小了,和正经开店的比,还是这群土匪比较能干。
一群人在官道正中间生火做饭搞烧烤,十分嚣张。
反正除了他们也没人路过,整条路也就这儿刚清理干净没野草,烧烤不会引起山火。
卢栩趁机教他们烤串。
全套设施卢栩都有,不过烧烤架只有两套。
他打算一套给谭石头开店,一套送给北境军大厨烤羊肉串来着。
烧烤架他没拿出来,要送人总不好用旧的。
卢栩就地取材,叫人到附近捡石头,用石头堆成长筐形,烧木炭。
切肉,腌制,串串,刷油,烤,撒调料。
穿肉的签子都是劈开木桩削的。
卢栩肉串放到石堆烧烤架上翻烤,边烤边教他们技巧。
“串肉要肥瘦相间,不然不香,咳咳咳,什么肉最好吃?当然是羊肉最好吃!咳咳咳,下次要用木炭,直接用木头烧不好控制火候,还呛……”
“菜?有什么菜拿来看看,菜也能烤!不过烤菜要刷油,不然就糊了。”
“翻的时候快一点儿,这样抖开。你试试……抖不开你不能一次少烤几串吗?”
“肉里油烤出来差不多就熟了,这个状态,再烤就该焦了,好,撒调料,谁不吃辣?有没有人不吃辣椒?”
“别催了,别催了!尝过的不要再吃了!一共就这么点儿肉,让没吃过的尝尝。什么?还有肉,还有肉你不早点拿出来!”
卢栩烤了大半夜,自己没吃上几口。
反复用的木签子都烤黑了,卢栩收拾残局,吃得嘴唇都沾上一层炭色。
门梁土匪们闻着还没散去的肉味儿,肚子咕噜噜的,才吃完,更饿了。
“东家,有这手艺,你先前咋不做呢?”
“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