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勇摇头,“栩哥帮我从他们村里买粮食了。”
谭石头哦一声,“行,都是朋友,用得着你说话,不用客气。”
对着他那双亮晶晶的大眼,陆勇心情别提多复杂。
明明是他和卢栩认识得更久,才一天怎么就好像谭石头和卢栩关系更好了?
谭石头看陆勇也是个闷葫芦性格,见他穿着打扮也知道他就是个平常人家,自己做主拿荷叶包了几条小鱼,“别看鱼死了,都是早上才抓的,白条老容易死了,还新鲜呢,你拿点儿吧。”
陆勇:“不用。”
谭石头推给他:“拿吧,这些小杂鱼卖不完不是白送也是扔,拿回去炖一锅也凑合吃。”
陆勇还是不要,谭石头便问,“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陆勇就不会说话了,挠挠头,接过谭石头的鱼,“我明天给你带豆腐。”
谭石头:“行呀!你拿摊子上,咱用小葱凉拌了吃!”
陆勇:“……”
那是卢栩的摊子,又不是谭石头的!
他默默腹诽一阵,朝谭石头道过谢拿着鱼回家了。
晚上陆勇爹问他,“你怎么跑裘家鱼摊去了?”
陆勇天天在早市卖豆腐,到底是个孩子,又不爱乱七八糟地打听,观阳几大家对他而言,那完全是不相关的世界。即便他爹给船帮干苦力,他都不觉得他们家和船帮有一文钱关系。
听到他爹这么问,陆勇还迷惑了一会儿,“那家鱼摊姓谭啊。”
陆勇爹笑起来:“我知道那家卖鱼的姓谭,他们都是给裘虎干活的。”
陆勇回过神来,忽得想起来白天时候卢栩还说过什么“裘大爷”,原来是说裘虎?
可卢栩怎么和裘虎认识了?
陆勇爹见他迷糊着,知道他不是爱惹是生非的性格,也没多说,“你就当不知道就行了。”
陆勇点点头,问他,“爹,我去裘家的鱼摊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陆勇爹摇头:“不至于,和咱家熟的,都是和爹一样卖苦力的叔伯,管事的不认识你。再说,前一阵子裘家也有不少人给船帮卸货。”
陆勇:“哦。”
他好奇,“爹,船帮厉害还是裘家厉害?”
陆勇爹:“当然是船帮厉害,不过……”
他看看桌上的一盆鱼。
他给船帮干了十来年了,除了宋大还在观阳时候过年给他们发过十文钱赏钱,就再也没得过旁的。倒是裘家,听说裘虎和他那帮兄弟同吃同住,对手底下人十分宽厚。
他原本是不信的,但裘家看摊的一个小孩就敢随手送陆勇这么些鱼,想必裘虎是个宽厚脾气。
船帮可没人敢这么干,让宋三知道,少不得挨一顿训骂。
他继续道:“……不过船帮再怎么厉害也和咱们没关系。”
陆勇:“我知道。”
转天一早,城门刚开,宋六就带着一队人马点着火把出了城。
在城门排队买粮的人群认出他来,不知道他这是要找谁的不痛快。
“难不成是宋三爷回来了,六爷去接?”
“我看不像,像是找茬。”
在船帮掌控的码头上,谁敢惹宋六?
“莫不是他们兄弟反目了?”
别说旁人不明白,船帮自己人也不明白。
看摊的伙计过来问,宋六让人抬了把椅子放在裘家鱼摊正前方,他一撩衣摆,霸气凛然地坐下,“你别管!”
赌坊的伙计在他两侧分站,举着火把,排成长长的一队。
一个个趾高气扬。
狗子和瘦猴站在队尾巴,隐隐听见宋六问身旁的小弟,“怎么样,威不威风?”
小弟狗腿道:“自然威风!裘家八成是受了那小子蒙骗,不知道他得罪过六爷,裘家什么东西,靠三爷可怜才让他们在观阳混口饭吃,等他们瞧见咱家这架势,指定紧赶着来给您请安道歉。”
宋六哼笑一声,跷起二郎腿,“谅他们也不敢。”
他才不信裘虎明知卢栩惹了他宋六,还敢让卢栩坐船。
宋六提高了嗓门,“都给我站直了,眼睛瞪大点,盯着船!”
赌坊的伙计们一个个仰起头,鼻孔朝天。
裘家兄弟提水清扫鱼摊,一人忍不住撞撞另一个,“宋六这是要干什么,不盯着他们家鱼摊,一直往咱们这儿看什么?”
“抢地盘?”
他们对视一眼。
老成些的拍拍年轻的那个,低声道:“你去跟大虎哥说一声。”
“哎!”
裘家人才跑进县城,县城门卫也惊动了。
“刚才进去的是裘虎手下人吧?”
“是。”
“船帮和裘虎要火拼了?”
“宋三不在,宋六有这个胆子?”
他们往码头瞧着,宋六还真把人摆到裘家摊子前去了。
“今天谁当差?”
“罗头。”
“你守着,我去知会一声。”
卢栩在船上和谭石头讲了一路怎么做鱼丸子好吃,不知道他这主角还没到,观众已经快凑齐了。
一靠近观阳码头,谭石头先注意到岸上那一长排火把,纳闷道:“叔,那不是咱家摊子么?怎么点上火把了?”
太阳还没出来,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那片火色长龙依然夺目。卢栩莫名其妙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眯着眼睛,隐隐看出火光中间断的地方坐个人,坐姿二五八万的。
卢栩:“好像不是你家人。”
谭石头:“肯定不是,咱家晚上吃饭都舍不得点灯,哪儿那么多火把,多费油。”
卢栩:“……”
他摸摸鼻尖,“可能是冲我来的。”
他们看不清岸上,岸上逆着光更看不清他们。
宋六问:“仔细瞧瞧,是卢栩那小子么?”
他身边的眯着眼睛瞧,眼睛都看花了,隐约就能看清船上打的黑底绿山图,“好像是。”
宋六一拍椅子,“好像?!”
伙计抬脚踹旁边的小弟:“你到岸边去瞧瞧!”
挨踹的小弟苦着脸也不敢不去。
可他压根不认识卢栩,一步三回头往河边走,也没个认识的过来帮忙。
他可不敢到裘家摊子上看,走啊走,走到船帮粮摊旁,一来,这儿都是自己人,二来,这还有个大石头。他踩到石头上往河面上远眺,装作随口故意问,“你们瞧那个是卢栩么?”
船帮卖粮的伙计,排队买粮的观阳县民全都一愣。
被问的人没好意思说不认识,扭头问后头的,“那是卢栩吗?”
“哪个?”
“谁是卢栩?”
“没听说过啊。”
“哎,你知不知道卢栩?”
“卢栩?”
“宋六爷是特意来接卢栩的?”
“谁啊,这么大阵仗?”
“不知道,外头来的吧。”
事情越传越离谱,那些认识早市卖油条“小卢”的,也不敢确定了。
他们认识的卢栩,可不是什么州府来的大人物。
排队枯燥,现成的热闹送上门了,不瞧白不瞧。长长的两队人骚动起来,全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往河面上瞧,一定要瞧瞧让船帮宋六爷天不亮亲自举着火把迎接的人物长什么模样。
他们等啊等,卢栩的船靠了岸,他轻巧地跳下船,登上裘家鱼摊了,宋六身旁终于有人指着他大喊起来:“六爷,是卢栩!”
买粮长队的观阳县民耳朵嗖地竖起来,往他指的方向瞪大眼细瞧。
咦,那不是裘家的鱼摊吗?
咦,那不是卖油条的小卢吗?!
“小卢是个大人物?”
“没听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弟:六爷,咱们好像免费给那小子做宣传了!
宋六:嗯?!!!
当事人从不知道流言能传得多离谱,宋六双手拍着椅子杀气十足地站起来,“走!”
他的小弟们按着昨天排练的模样,站成两排齐刷刷跟着他,一个个绷着脸仰着头,凶神恶煞,唯有快要燃尽的火把明灭不一,耽误了气势。
宋六大步流星冲到裘家鱼摊前,抱胸站定,大声道:“得罪了爷你还敢到观阳来,胆子不小啊!”
卢栩:“我天天来啊。”
宋六怔了怔,继续讥讽道:“还有船敢载你?”
卢栩:“我刚下船,你没瞧见?”
宋六恼怒,大声问裘家的人,“你们知不知道船帮不许他坐船?!”
裘家兄弟莫名其妙,“我们又不是船帮的。”
宋六的小弟们趁势道:“放肆!六爷的话你敢不听?”
卢栩笑起来,“六爷,你管天管地管好自己,我听说船帮都不爱听你宋六的,怎么还管别人头上了?”
宋六冷哼一声,一脚踹翻了裘家的鱼筐,“那六爷今天就好好让你们知道知道,观阳码头姓甚名谁。”
裘家兄弟见状,全放下手上的活往宋六身前凑来。
“怎么,不服?”宋六瞪瞪眼,一脚又踹翻一个木水桶,里面的鱼落到泥地上,扑腾个不停。
卢栩拦住要发作的裘家兄弟,“听你这意思,观阳码头姓宋?”
宋六搓搓手,朝他挑眉,“知道就好。”他手指挨个指指裘家人,“我卖你们虎哥一个面子,以前也就当你们不知道,以后不许他再坐船。”
他又转头扫过看热闹的人群,大声道:“听好了,得罪了我宋六,就别想在观阳坐船!谁都不许载他!谁要是敢,自己掂量着点!”
谭石头气道:“我就敢,你想怎么做着?你们宋三爷也不敢在我家摊上这么说话!”
宋六眯起眼睛,气得鼻孔都大了,“行啊,有胆子,兄弟们抄家伙给我砸了他的摊子,烧了他的船!”
“谁敢动!”裘家兄弟齐刷刷往前顶过来。
两边人骤然撞到一起,把中间的卢栩和宋六全挤到中间。
人群外,裘虎带的人义愤填膺,喘气都粗起来,“虎哥!”
裘虎压压手,让他们先别动,他朝一旁的罗慎抱拳,“罗爷,您瞧见了,不是我裘虎要惹麻烦。”
罗慎面色不变,捏着刀,紧了紧拳头。
早晚有这么一天,就是不知道宋六那蠢货怎么偏捡着宋三不在时候惹这个硬骨头。
眼见船帮的人也拿了东西要凑过去,衙役们低声问,“罗头,要不兄弟们过去拉一下?”
罗慎正欲动,忽听鱼摊上一声大喊。
“停——!”
卢栩举高拳头大声喊,“先停!等会儿再打!!”
宋六被挤得离他最近,刚刚要走却被卢栩抓住了拳头,腰上还挨了谭石头两记拳头,这会儿正和谭石头互踢,卢栩猛地在他耳边一声大喊,振得他耳朵疼。
“你他妈不能小点声!!”
卢栩掰着他手腕又用了三分劲儿,宋六“嗷”的一声叫起来,“断了,松开!”
卢栩扭着宋六胳膊,“退后!都退后!会不会打架?你们老大都落我手上了还往前冲?把板凳放下!火把放下!谭叔你们先把火扑灭了。”
谭小叔和谭石头应一声,提起桶到河边打水把被草席和棚子上的火苗扑灭。
卢栩:“宋六,你找我麻烦,我忍了,你不让我坐船帮的船,我也忍了,听我一句劝,做事别太绝,青河不是你家的,观阳更不是你家的,我坐船还是游泳你管不着。”
宋六冷哼:“小子,别落我手里,我早晚……”
卢栩:“那还等什么,不如咱俩单挑。”
卢栩甩开宋六,撸起衣袖,狐假虎威地明明白白,“你兄弟,我兄弟,大伙都在,咱们现在就划片地方单挑,江湖事江湖了,我要是输了,我跪下叫你声爷爷,从此再不来观阳,要是我赢了,你也不用跪,你就当着大伙跟我道声歉,保证船帮以后不找我和我兄弟们麻烦。”
人群里不知道谁开头喊了一嗓子“跟他打!”
起哄声瞬间汇成声浪,“跟他打!”“单挑!”“单挑!”
卢栩笑眯眯地朝宋六招手,“来吧六爷,谁不敢谁是王八。”
上次摔了宋七,卢栩就怀疑这哥俩是棒槌,没试过他还不知道,刚刚随便一上手,靠他这小时候发泄精力随便学的散打就把宋六制伏了。卢栩确认,这丫就是个绣花枕头,根本不会打架。
平时八成是仗着人多势众,等小弟把人按住,他再上去打两巴掌踹两脚意思意思。
既然宋六都主动送上门了,那怎么能放过?!
就宋六这傻狍子耀武扬威的架势,别人一准儿以为是船帮要找裘家麻烦,只要裘家的人不傻,一定会去找裘虎,搞不好还会惊动官差。
宋三不在,裘虎来了,卢栩还怕啥!
反正都是狐假虎威,他宋六有哥哥,卢栩借裘家。
他转转脚腕手腕,往人群里扫了一遍,果然看见了衙役们的黑衣黑帽红腰带。
裁判都来了,卢栩就更安心了——有观众,有裁判,这么多人看着,不怕宋六赖账。
船帮的人琢磨一番,他们六爷成天在县城耀武扬威,不是打这个就是打那个,再看卢栩,不过是个才张开的半大小子,不信宋六还打不过他!
人群都起哄成这样了,事关船帮颜面,他们不能丢了脸,也高声给宋六助威,“六爷,揍他!让他跪下叫爷爷!”
裘虎和罗慎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没再动,默认了卢栩的私了方式。
真要是船帮和裘家打红了眼,官府到了也不好收拾,何况还这么多平民百姓,万一械斗打死了人,连县令大人都不好交代。
这样最好,参与人少,破坏最小。
裘虎和罗慎往人群里挤了挤,近距离看他们单挑。
这和宋六预想的可不一样。
他带了这么些人来可不是为了和卢栩单挑。
气氛已经到这儿了,宋六就有些骑虎难下,卢栩刚才抓他那下,他现在胳膊还疼着呢。
宋六灵机一动,“打你还用我出手?彪子,你替我教训教训他。”
卢栩:“六爷,是不是输不起?”
宋六:“爷会怕你?爷是怕打残了你……”
忽然有人出声,“不要紧,我看着。”
宋六一转头,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罗慎和裘虎。
宋六:“……”
他妈的,罗慎果然和这小杂种是一伙的!
宋六咬牙。
卢栩正跃跃欲试,看见罗慎也下意识一缩脖子。
怎么罗慎看他表情这么不对呢?
又不是他先惹的麻烦,他好好一良民,真是冤!
罗慎:“点到为止,谁出重手我会拦着。都往回退,给他们腾地方。”
宋六:“……”
卢栩:“……”
有官差组织,人群快速空出一大块地方,罗慎站在圈中,双手抱胸,朝他们俩点点头,“行了,打吧。”
卢栩心想他刺头的烙印八成是抹不掉了,干脆也不再多想,原地蹦蹦跳跳活动开手脚,“六爷,我可开始了。”
宋六也摆开架势,“来,六爷让你——”
他嘴上说着让,却先发制人猛地朝卢栩冲来。他个子比卢栩大,纯比力气卢栩也没把握硬他,连忙闪开,不料宋六目标不是他,而是冲向卢栩身后,从空摊子上抄起一根扁担当武器朝卢栩挥起来。
“我让你得意!”
罗慎变了脸色。
裘虎欲上前阻止,被罗慎阻拦。
宋六狞笑,“罗爷,没说不能用家伙吧!”
卢栩哼一声,往四处看,现在只有宋六身后摊子上有些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
宋六再朝他敲来,卢栩没躲,而是迎着宋六跑上去,在扁担落下前先跑到宋六跟前,双手从下方托住扁担,抓紧了扁担朝着宋六小肚子上猛踢了一脚。
宋六被他踢得连连后退。
既然宋六不讲规矩,卢栩也不等他再起来,继续推着扁担跑,一口气把宋六推到鱼摊,宋六撞上桌子,卢栩趁他吃疼分神,松开扁担按抓住宋六胳膊使劲往下按。宋六一摔倒,卢栩顺势用膝盖压到他脑袋上,反扣他双臂到背后。
宋六脸被按进泥地,挣扎不起,恼羞成怒大吼:“还看什么给我杀了他!”
罗慎高声冷喝:“行了!”
船帮和赌坊蠢蠢欲动的人默默收了手。
罗慎:“胜负已分,卢栩你放开宋六。”
卢栩松开宋六,拍拍衣服上的泥站起来。
他朝鼓掌起哄欢呼的人群摆手,“多谢大家给为我见证。”
赌坊和船帮的人还一脸的不可置信,宋六都爬起来了,他的小弟们才赶紧过去扶他。
宋六吐掉嘴里的土,怨怒地瞪卢栩。
卢栩朝他笑得那叫一个阳光,他故意挤到宋六旁,继续向那边的看客们拱手道谢,“谢谢,谢谢大伙捧场,今天到我摊子买东西,一律打折!”
宋六呸一声,指着卢栩骂道:“你给我等着!”
卢栩:“怎么,六爷还是不服,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解决,你说是空手还是上武器?这回咱说明白些,省得不知道的人说我欺负六爷。”
周围人一阵哄笑。
裘家的人笑得尤为大声。
宋六:“你,还有你们,我记着你们了!走!”
卢栩嫌气不死他似的高声喊:“六爷,憋气伤身,今天事今天了,我就当你道过歉了,咱们两清,以后谁再因为这事找对方麻烦就是狗!”
宋六愤然转头,“你他妈骂谁?!”
卢栩报以灿烂一笑,“还没走呢您就惦记着报复我了?”
他的狗腿子撺掇,“六爷,不能就这么算了!”
宋六看看面色不善的罗慎,知道他再闹下去罗慎指不定要抓他坐牢,拿袖子擦擦脸,不再搭理卢栩继续往前走,路过裘虎,他怒目道:“裘爷,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三个敬重你,你就是这么报答咱们兄弟的?”
裘虎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我还想问问你,不知道我兄弟们做了什么,要六爷亲自带了人烧我家摊子?”
宋六:“少给我装大尾巴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裘虎:“那就只好等三爷回来,我亲自问他了。”
宋六:“好,等我三哥回来收拾你!”
宋六无声骂了几句,甩袖子带人回城,一路上都觉得别人看他的眼神不对。
他拽了小弟问:“他们是不是在笑话我?”
小弟:“没有!”
宋六再擦擦脸,“我脸擦干净了么?”
小弟:“干净了。”
狗子无声递上块帕子。
宋六抓过帕子擦擦脸,再擦擦脸,恼羞成怒踹狗子,“你揣着个手绢是不是认定了我会输?!”
瘦猴把狗子拉到一边,拿扇子给宋六扇风,“六爷,你说这是不是裘家设下的局?他们故意给您使绊子呢?”
宋六:“嗯?”
瘦猴悄悄朝狗子摆摆手,继续道:“他们知道您想教训那小子,还故意让他坐船,料准了您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给那小子出好了主意,故意让他说单挑不说,还叫了罗慎,咱们江湖事哪有官差管的?就是知道咱家不愿意和衙门交恶,想让罗慎堵咱舌头!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早晚会有这么一遭啊。”
宋六越想越有道理,愤愤扔了手帕,重重踩上一脚,“好啊,这个裘虎看着傻憨憨的,原来心黑得跟炭似的,妈的!”
狗子在后面捡起被踩脏的手帕,拍掉上面的泥土,这是他媳妇给他擦汗用的……才绣的,还新着……
帕子一角上小小的小黄狗变得脏兮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六: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裘虎,算计我!
裘虎:???呵,傻缺。
宋六走了,罗慎把卢栩叫到一边敲打,警告他安分一点。
卢栩装可怜卖乖,“罗大哥,我还不老实吗?您许我在观阳做生意,可宋六仗着船帮不让我坐船,我不想惹麻烦,更不想老麻烦您,每天来回走四个时辰山路我也忍了,大伙都知道!可宋六没完啊,他还想偷我方子,抢我生意。”
罗慎:“当真?”
卢栩:“他们赌坊的人亲口说的!不信您让人去问问。”
罗慎没吭声。
卢栩:“我孤苦无依的能怎么办,不让我坐船,我就不坐了,他们卖田螺,我就不卖了,就是最近下雨,山路湿滑,我都没想过坐船。这不是正巧了我买了裘家兄弟的山货,他们热心肠要送我回家,见我家就挨着河住,才顺道接上我……”
罗慎:“是他们主动找你?”
卢栩:“当然啊!我上哪儿结识人家去?!早市上好多人都瞧见了是他们拦的我问我要不要山货,不信你去找人去问。”
罗慎这倒没怀疑。
裘家卖山货他也是知道的。
罗慎拍拍他肩膀,“你知道自己孤苦无依,就好好做你的买卖,只要你不生事,在观阳没人欺负你。”
卢栩顺杆往上爬:“我最遵纪守法了!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谁敢惹我我就把他拉到衙门去!”
罗慎:“……”
想起卢栩前脚拉刘油子到衙门写字据,后脚带同乡到衙门讨要书,罗慎就有点头疼。他想了想,还是嘱咐道:“找我可以,没事不要去劳烦大人,知道吗?”
卢栩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您放心!”
他把县令大人借的书给湿了,哪儿还敢往县令跟前凑?
罗慎领人走了,卢栩才去裘家鱼摊边推他的小车,一过去,先看见鱼摊后坐姿挺拔,虎背熊腰,剑眉星目,却目光沉凝的年轻人。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粗麻布衣,脚踩草鞋,也掩不住一身的豪迈气概。
尤其是那身材,从衣服下清晰可见的肌肉块让卢栩眼馋又羡慕。
卢栩眼睛亮晶晶,“您就是裘爷吧!”
裘虎正修摊子上刚刚打坏的板凳,闻声爽朗地笑起来,“自己人不客气,你要是不嫌弃,跟石头一样喊我虎哥就成。”
卢栩从善如流:“虎哥。”
他颠颠凑过去,“您还会修这个?”
裘虎:“这有什么,我还会编草鞋,缝衣服。”
卢栩夸赞道:“这才是真男子汉!”
裘虎朗声笑起来,“他们都跟我说你聪明能干,最会说话,今天一看,果然如此,不,不止如此,没想到卢兄弟你身手也不错。”
卢栩:“和咱们兄弟比那肯定不行,揍个把宋六那样的绣花枕头不在话下。”
裘虎笑得更畅快。
卢栩秀起自己胳膊上的肌肉:“还要多谢他,让我天天翻山越岭走路,经年累月练出来的才是真实力,他天天坐在赌场吃喝嫖赌怎么和我比。”
他又笑起来,“要是遇到虎哥你,我肯定先认输了。说来还多谢虎哥和兄弟们,我今天才敢狐假虎威收拾宋六,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裘虎:“今日没我,我看你也能治得了他。”
卢栩:“我?我要是自己能治他,还用忍这么久?不瞒您,我都走坏十多双鞋了!”
裘虎:“不是有罗爷给你撑腰?”
卢栩:“罗大哥?”
他心里转一圈,果然匪怕官,裘虎也是忌惮罗慎的。
他坦然解释:“罗大哥自然不必说,仗义,威武,可怜我养家不易,总照顾我,但他要顾虑的事那么多,哪能总麻烦他?”
他简短地把和罗慎怎么认识的说了一遍,委婉表达,他和罗慎其实非亲非故,罗慎也不是他靠山,他还是小可怜一个,需要抱裘虎大腿。
裘虎没那么多心眼,听他说完,也是唏嘘,“不想你小小年纪就要养家了。”
他长叹口气,“我不会说话,你别介意。”
卢栩:“不会,虽然我爹不在了,但家中和睦,弟妹可爱,我甘之如饴,不觉得辛苦。”
裘虎对他更赞赏了几分,“不错,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卢栩嘿笑。
他想了想,还是道:“虎哥,今天的事,我怕船帮不会善罢甘休,会牵连了各位。”
裘虎:“早晚的事。没你这档事,我和船帮早晚也有这么一天。”
他抿嘴沉默一会儿,脸上浮现一丝愁容。
裘虎放下修好的板凳,拍腿道:“我裘虎没有本事,也无意与谁争斗,只想兄弟们跟我下山,我就要在山下给他们找口饭吃。船帮比我们不过是多占了些地利,行事刻薄狠辣,见不得我势大,如今客气,不过是宋大宋二在州府用人,带走了船帮的得力骨干,宋三不得不用我们兄弟。”
“即便用得着我,他还是挑三拣四,我的兄弟们在船帮干的也是最辛苦的活,拿的是最少的钱。如今他倒卖粮食,在外抢生意,更把我的兄弟们当打手用。”
裘虎捏着木头,怒火难消。
“怪我,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空有一身傻力气,兄弟们也只能跟着我卖苦力。”
卢栩低声道:“既然如此,虎哥为什么不趁着宋三不在,船帮势弱,抄了船帮的底?”
裘虎不解地看他。
卢栩自认知道裘虎和他说这番话,有想要他帮忙出主意的意思。
他搬着板凳,往裘虎旁边凑近了些,“我帮您屡屡,如今您手上有人,有船,有货,兄弟们还能吃苦,那干嘛不从县城进了货,到观阳下的村子里卖呢?”
裘虎:“这能行?”
卢栩:“怎么不行?您恐怕不知道,宋家最早就是这么起家的。”
裘虎:“我听说过,不过现在都是与船帮合作的货商……”
卢栩:“那些货商就在镇上卖,根本不进没码头的村。”
裘虎点点头,“只是,不怕你笑话,我的兄弟们都不擅卖货。”
卢栩:“那有什么,我教他们些词,他们照着背就是了。”
裘虎震惊,还能这样?
卢栩:“只要便宜,总会有人买的,日子久了,都混熟了,哪还有什么会不会做生意,谁实诚,谁奸猾,大伙心里都清楚。左右船去收鱼时是空的,先把货送到码头,再去收鱼,也不耽误。”
裘虎点头。
卢栩:“一开始不必多大规模,渔船足矣,就运些针线油盐,粗细布料,农具杂货,还能从村里收些鸡蛋菜蔬,即使不卖,也比在县里买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