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白皙的手指夹住箭的尾端,少年月下挽弓,宽大华丽的衣袖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英姿飒爽,盛气凌人。
弓满,箭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为首的大汉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顷刻之间右肩被箭贯穿,血迹晕染开,手中的大锤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随后被赶上前的沈不辞彻底制服。
魏枕风看着赵眠的侧颜,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清心寡欲,远离美色”,却依旧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直到沈不辞等人已经开始收拾残局,他才勉强找回了自己干正事的状态:“你这一箭不会把人射没了吧。”
“没伤到要害。”赵眠将长弓往魏枕风身上一扔,被对方稳稳地接住,“死不了。”
这些刺客事先做好了失败的准备,见到败局已定,纷纷咬破事先藏在嘴里的毒药,没一会儿就死得透透的。唯一的活口,便是那个被赵眠射伤的首领。沈不辞打晕了他,卸下他的下巴,及时把毒药取了出来。
沈不辞把大汉扛到赵眠面前复命。赵眠颔首道:“辛苦,这个月的俸禄加倍。”
魏枕风走上前,扯下大汉蒙面的黑布,看清对方的面容后,道:“不是顾烧灯。”
赵眠问:“那是谁。”
赵眠不过顺口一问,没指望魏枕风会回答。没想到魏枕风还真认识这个人:“霍康胜,顾烧灯最为器重的亲信之一。我们这次算是钓了一条大鱼了。”
赵眠纠正道:“不是你钓的,是我钓的。”
魏枕风哄着他:“是是是。”
霍康胜被赵眠带回至南靖使馆,由使馆内的大夫看顾诊治。
赵眠下手极有分寸,霍康胜虽然失血过多,还废了一条胳膊,但并无生命危险。昏迷一日后,便在使馆内醒了过来。
霍康胜是被疼醒的。但他出生入死多年,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这点疼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皱着一张长满络腮胡的脸,艰难地睁开眼,这一看,顿时血气上涌,急怒攻心:“……魏狗!”
“别来无恙,霍首领。”魏枕风笑吟吟地站在床边,“两年不见,你怎么弱成这样了?”
霍康胜挣扎地要下床,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包扎的白布上溢出鲜血他也全然不顾:“我、我他娘的和你拼了!”
沈不辞上前将霍康胜按了回去。赵眠冷冷开口:“要打出去打,别在我南靖的地盘上撒野。”
霍康胜一个彪形大汉被按在床上动弹不得,他捂着伤口,恨恨地瞪着魏枕风,五官因强烈的恨意变得扭曲:“我知道你想干嘛,魏枕风。我告诉你,你永远不可能得逞!”
魏枕风笑道:“这话好熟悉啊。我攻打灵州之前,你站在城墙上,是不是也是这么喊话的?”
霍康胜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气到脸色发白,唔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够了,别刺激他。”赵眠不悦道,“你想把他气死?”
魏枕风认错认得痛快:“好吧好吧,我不说话了。”
霍康胜和魏枕风交手多年,头一次见魏枕风低头低得如此之快。他眼中闪过诧异,霍地看向赵眠:“你就是南靖的萧觉?”
赵眠道:“是。”
“萧世卿是你什么人?”
赵眠眉眼骤冷:“你再直呼丞相之名,不仅是你另一条胳膊,你的两条腿也保不住了,懂吗。”
霍康胜哈哈大笑起来:“大丈夫何惧一死!南靖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想要西夏遗宝?行,你杀了魏枕风,我就告诉你宝藏在哪。”
魏枕风就笑:“你这反间之计,未免太露骨吧。我们在你眼中,看上去像傻子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霍康胜啐了一口,吐出嘴里的血沫,“你们难道不想独吞我西夏财宝?别装了,魏狗,你北渊在我西夏国土上死了多少人,你真的愿给南靖分一杯羹?”
魏枕风脸上的笑意收了个干净:“你没这个脑子——顾烧灯让你这么说的?”
霍康胜没有理他,而是对赵眠说:“南靖人,北渊如果靠西夏遗宝进一步壮大,你三国霸主的地位还能保住?渊帝要的是一统天下,先是西夏,再是东陵,最后就要轮到你们南靖了!”
赵眠陷入沉思。
魏枕风朝赵眠瞥了一眼。
他当然不会被这种拙劣的反间计蒙骗,赵眠……应该也不会吧?
难说,在太子殿下心中,南靖的利益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他将来若真的因为西夏宝藏同自己反目成仇,似乎好像,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变得紧张起来,霍康胜咧嘴一笑,搬出最后的一句话:“我可以告诉你们宝藏的位置,但只能告诉你们一人。至于是谁,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
魏枕风还想说些什么,白榆敲门走了进来:“王爷,大人,打扰了。”
赵眠不太高兴地问:“何事。”
这个时候打扰他,不知道他在忙正事么。
白榆温声道:“我就是想来提醒你们,马上到子时了。而今日,是十一月十四呢。”
赵眠:“……”
魏枕风:“……”
霍康胜敏锐地察觉到,那个女人话一说,魏狗和南靖人之间的氛围陡然骤变,从一种焦灼变成了另一种难以形容的……焦灼。
魏枕风按了按眉心,道:“今日就审到这里吧,我们还有大事要办。”
赵眠点点头:“好。”
霍康胜看着两人说走就走,没有一丝丝留恋,有点懵:“你们……”
这两人怎么回事?有什么事能比西夏宝藏的线索更重要???
赵眠人虽然走了,心却还在霍康胜身上。
霍康胜说的那些,是他和魏枕风,也是南靖和北渊之间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南靖对西夏宝藏势在必得,即便不能独吞,也势必要分一杯羹。但站在北渊的角度上考虑,定然是一分一毫都不愿与他国共享的。
来日魏枕风若因为此事与他翻脸无情,亦在情理之中。即便知晓霍康胜是在挑拨南北二国的关系,他们也无法否认这一事实。
赵眠不由地朝魏枕风看了眼,只见魏枕风一副面色凝重,沉思熟虑的模样,大概是在和他纠结同样的问题。
赵眠开口安慰:“此事多想无益。不如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性命之事大过天。”
魏枕风看着他,好笑道:“你觉得我在多想什么。”
“自然是西夏遗宝之事。”
“厉害厉害,这都被你猜中了。所以我们今晚去哪做?”魏枕风用他一贯轻松随意的口吻说,“你那还是我这?”
赵眠思忖片刻,道:“去我那,离霍康胜近,万一他那里有什么意外我们也能及时赶到。”
魏枕风神色复杂。
还“及时赶到”,太子殿下把和他上床当成什么了——吃饭吗?撂完筷子就可以走人。
嘲讽的话到了嘴边,又被魏枕风咽了回去。他虽然没什么经验,但直觉告诉他,事前还是不要招惹赵眠不开心为好。
“行,”魏枕风道,“听你的。”
赵眠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他发现魏枕风一直跟着自己,奇怪道:“你跟着我干嘛?”
魏枕风也是莫名其妙:“不是说去你那吗?”
赵眠道:“你准备好了再过来。”
“准备?我需要准备什么吗?”魏枕风“哦”了一声,反应过来,“我知道了,我应该去沐浴更衣。”
赵眠提醒他:“除了沐浴更衣,还有别的。”
魏枕风不解:“别的?”
看魏枕风这个反应,赵眠便知小王爷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上回是你在上面。这个月,怎么说也应当轮到我了。”
魏枕风:“……?”
赵眠斜睨着他,直言不讳:“就你那床技,你总不会天真地以为我这个月还会让你睡我吧。”
魏枕风僵住了,他张开嘴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按理来说,他和赵眠轮流着来是最为公平的。雌雄双蛊只要求中蛊者圆房,也没要求谁上谁下。就赵眠那脾气,上一回被他折腾得不轻,这个月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找回场子。
他之前居然疏忽了这点,没有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失算了。
魏枕风绞尽脑汁,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我比你高。”
赵眠皱起眉。
魏枕风这又是在玩哪一出?
魏枕风自以为找到了突破口,继续说:“还比你能打。”
赵眠冷笑道:“王爷莫不是忘了自己在谁的地盘上?需要孤唤来沈不辞,让他把王爷绑在孤的床头么。”
魏枕风垂死挣扎:“……我反应也比你快?”
赵眠脸色蓦地一沉,自证的话语脱口而出:“那还不是因为你当时顶着李二的脸!若那时是你自己的脸,孤怎么可能那么晚才有反应。”
魏枕风笑道:“你信不信,就算当时我顶着自己的脸,肯定还是你更慢。”
赵眠还要反唇相讥,突然惊觉自己好像又被魏枕风牵着鼻子在说话了,谁快谁慢根本不是问题的核心,争论这个有何意义。
“呵,你还挺骄傲。总之,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子时了。”赵眠冷冷道,“孤劝王爷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早点做完还能继续去审霍康胜。”
说完,赵眠踏入自己房中,当着魏枕风的面砰地关上了门。
贴心的白榆已经提前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赵眠泡在热水中,脸颊被熏得通红。泡了一会儿,他感觉水温不但没有下降,反而有渐渐升高的趋势。
……是因为他在想马上要和魏枕风解蛊的事?
不用紧张,他能做好的。
在他十五六岁渐通人事的年纪,父皇就教过他这方面的东西,并要求他洁身自好,对自己,对他人负责。他再怎么没经验,也不可能会比魏枕风差。
打住,先别想了,越想身体越烫,不如想点正事放松一下。
赵眠强迫自己去想西夏遗宝的事,目光却冷不丁落在房中的镜子上。犹豫再三后,他出浴穿衣,湿发来不及擦干,先把镜子藏了起来。谁想他刚把镜子藏好,门就被敲响了。
赵眠短暂地慌了一下,他缓缓沉下一口气,确定自己穿戴整齐,一身端庄,才从容不迫地打开了房门。
魏枕风带着一身的潮气出现在他面前。
赵眠强作镇定地望着他:“你来了。”
魏枕风长发未干,眼睫也是湿的,眨眼的时候水珠碰到泪痣,轻轻地碎在眼睑。他穿着宽松的绯红常服,大概是走得匆忙,衣带都没有好好系,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一片劲瘦的胸膛。
魏枕风也在看他,看他的脸,看他因为不自在垂下的眼睛,看他被衣服遮得严严实实的腰身。然后,魏枕风上前一步,转身关上了门。
听到门合上的声音,赵眠的思绪也仿佛被关了起来。他好像想不了正事了,除了屋子里的人和事,他什么都想不了。
赵眠定了定神,对魏枕风道:“你去床上躺着。”
“别急,殿下。”魏枕风双手背在身后,“解蛊之前,本王有个不情之请。”
赵眠有种不祥的预感:“说。”
“我能不能用这张脸和你睡?”
魏枕风说着,拿出藏在身后的东西——一张制作精良,赵眠再熟悉不过的人皮面具。
肤色黝黑,五官平平无奇,没有他最喜欢的双泪痣,不是李二的脸又是谁的。
赵眠顿时没了表情,漠然点头:“很好,魏枕风,你解药没了。”
魏枕风不但没有被威胁到,反而拿着面具端详起来:“以前不觉得,现在一看,黑皮确实没白皮好看,上面也没有太子殿下喜欢的双泪痣,这可如何是好?”少年拿着面具装模作样地覆在自己脸上,“殿下对着这张脸,能有反应吗?”
赵眠闭上眼。他感觉自己要被气死了。
可恶,他当时就该让白榆去研究那个能解一切易容的温泉!
赵眠嘴硬道:“孤关了灯,想着你的脸做。”
魏枕风笑道:“行,殿下可以试试。”
赵眠:“……”
“那我戴上了?”
赵眠眼神如刀一般地戳在魏枕风身上,咬牙切齿道:“你敢?魏枕风你要是敢用别人的脸和孤上床,孤便是杀到北渊盛京都不会放过你!”
“不敢不敢。”魏枕风把面具丢到一边,走到赵眠面前,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然后自己在他面前蹲下身,主动摆出伏低做小的姿态,抬头看着他,言辞恳切:“不如这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这个月你还不满意,下个月还有下下个月我绝对让你。”
赵眠瞪着魏枕风,质问道:“你就那么不想屈居人下?”
他已经想好了。若魏枕风说“是”,他就搬出“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逼迫魏枕风屈服在南靖北渊共同推崇的孔孟之道下。
若魏枕风说“不是”,那他大可说“不是你干嘛不给我睡”。
没想到魏枕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道:“你误会了,我并不觉得在下面就是‘屈居’。”少年顿了顿,像赵眠说喜欢他脸的时候一样坦然,“我只是单纯地想上你而已。”
魏枕风的直白差点惊住了太子殿下。赵眠呆愣了一会儿,猛地站起身,神色凌厉:“放肆!孤是你想上就能上的?”
魏枕风挑了挑眉:“那怎么样才能上?”
赵眠寒声道:“既然你我无法达成共识,那只有一个办法。”
魏枕风道:“什么办法。”
赵眠废话不多说,一把拔出挂在墙壁上的佩剑,毫不犹豫地向魏枕风刺去:“看剑!”
魏枕风:“……”
整个南靖使馆,能被魏枕风当成对手的只有沈不辞一人。见赵眠如此决绝,魏枕风一度以为他真的会唤来沈不辞,没想到太子殿下似乎只是嘴上逞强而已。
五招过后,赵眠的剑被他抢走了,人也被他抱在了怀里,可太子殿下依旧没有开口叫人,只是露出一副不甘心的表情,嘲讽他:“你也就只有身手好了。”
不等他说话,太子殿下又道:“子时将至,孤不想忍受蛊发之苦,姑且再让你一次。若你这次再弄疼我,接下来两次满月,我一定以牙还牙,百倍奉还。”
魏枕风笑了声,腾出一只手在他头发上随意地揉了揉:“放心吧殿下,我都学过了。”
赵眠抿了抿唇,为了自己待会能好过一点,忍着羞耻提醒:“枕边有一装有软膏的瓷瓶,你要记得用。”
“软膏?”魏枕风好奇道,“干嘛用的?”
赵眠身体陡然一僵。
学过,这叫学过?魏枕风都学了什么?!
赵眠再顾不上脸面,在魏枕风怀里挣扎起来:“魏枕风我信了你的邪。你……放我下来!来人,沈——”
魏枕风无奈地将人抱紧:“我逗你玩的,看不出来?我又不傻。”
赵眠气得想咬人:“这种事情是能玩的吗?”
魏枕风笑了笑,有些青涩地说:“我……我有点紧张,所以想逗逗你放松一下,抱歉。”他抱着赵眠朝床边走去,“不过,有件事我很好奇,你明知道你自己打不过我,为什么还要和我打?”
赵眠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
魏枕风嘴那么欠的人在这种时候都承认自己紧张了,他是不是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反正即便他现在不说实话,魏枕风待会肯定也会逼他说实话。
“象征性地争取还是要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同意被你睡。”赵眠在魏枕风胸前偏过脸,低声说出实话,“那样……未免太丢脸了。”
打一架再做的话,他至少能安慰自己,他是争取过的,那他确实打不过,他也没办法。
赵眠说完,魏枕风半天没有回应,赵眠不得不主动去看他。
只见魏枕风也正垂眸看着他,视线专注,眼睛亮若星辰,带着某种即将堕落沉沦的危险。
赵眠问:“怎么。”
魏枕风缓缓扬起唇角:“哪里就丢脸了?”少年臂力很好,单手抱着他的时候,另一只手居然还有余力解他腰间的玉带,“你就算在我身下,也是最最尊贵的太子殿下啊。”
第30章
关押霍康胜的小院就在赵眠住处的对面。夜深人静时,若是侧耳倾听,能捕捉到一些较大的动静。
霍康胜虽是身陷囹圄,但他心里清楚,无论是南靖人还是魏狗,在从他这里拿到西夏宝藏的线索之前都不会杀了他。他既然已经落入了敌方的圈套,就必须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作用。
霍康胜强忍伤痛,一路扶着墙,艰难地挪到窗边,打开一条缝隙,朝对面看去。
这一看,当真是大快人心。
他先是看见魏狗敲了萧觉的门,进屋后没多久,屋子里便传出打斗之声。
烛火恰到好处地将屋内两人的身影投射在窗户上,一人持剑频频进攻,另一人闪避退让,同时找准机会从对方手中夺过长剑,然后一手拿剑,另一手……搂过对方的腰,顺势将其拉到了自己怀中?
霍康胜看得有些震惊,但他很快就找到了解释。
不对,肯定是角度的问题,魏狗应该是在南靖人的肚子上狠狠给了一拳。
总之,魏狗真的和南靖使臣打起来了,战况还十分激烈。不枉他煞费苦心,将计就计。
霍康胜大感欣慰,他还想多看一会儿,可惜屋内的烛火突然熄灭了,窗户上的两个人影也随之消失。
霍康胜耐心等了片刻,没等到其他的动静。
难道,魏狗想要杀人灭口?若真如此,北渊和南靖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霍康胜回到床上躺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他的离间之计,终究还是奏效了。甚好,甚好。
霍康胜不知道的是,半个时辰后,赵眠屋子里的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赵眠极不适应,他本能地眯起眼,想要用手背挡住眼睛,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赵眠坐在魏枕风腿上,不满地抱怨:“好亮……你想干嘛?”
魏枕风说:“想看你。”
烛火其实并不明亮,只能照亮两人交叠的一小片区域。赵眠浴在烛光中,目光涣散,双唇微张,脸颊和鼻尖都是红的,眼角还有些许落泪的湿意。
魏枕风呼吸一紧。
“够了,魏枕风。”很难说赵眠的声音是痛苦还是欢愉,可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他的话语依旧是命令和威胁式的,“不许再大了。”
魏枕风:“。”
赵眠颐气指使:“孤让你小点,听不懂?”
魏枕风抬起手,将赵眠散落在胸前的长发撩到他身后:“要不,你还是别说话了吧。”
赵眠再次醒来的时候,视野终于不再是晃动的了。一时之间,他竟然还有些……不太习惯?
赵眠重新闭上了眼,再三感受,确定感受不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后,喃喃自语:“终于,结束了吗?”
说完,赵眠听到了一声闷笑。
“是的是的,”魏枕风的声线因为没有睡够带上了少见的慵懒之感,“已经结束了。”
赵眠循声朝床边看去。
衣冠楚楚的少年扬起手和他打了个招呼:“晨安,太子殿下。”
赵眠打量着魏枕风干净利落的穿着和高束的马尾,低哑着嗓音问道:“你出去了?”
“嗯,去给你找了点吃的。”
赵眠这才注意到桌上放满了吃食,现熬的米粥和各类精致的蒸品,都是他常用的一些早膳。
魏枕风坐在桌边,替他把米粥盛进碗里:“来吃点?”
赵眠掀开被子,朝自己身下看去:“你有帮我清理吗?”
“当然。”魏枕风煞有介事道,“我魏枕风从来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赵眠的确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累是累,但没什么黏腻之感,蛮清爽的。他还算满意地点点头:“你的确长进不少。”
被夸赞的少年露出一个笑容:“都说我学过了,你还不信。”
赵眠看着他:“但你为何不抱我去用膳?”
魏枕风微微一怔:“我还需要抱你来用膳?”
这《风月谈》上也没写啊。
“我腰酸,暂时不想自己动弹。”赵眠顿了顿,“你不想抱我吗?”
“当然不是,我是担心你不肯。”魏枕风的解释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慌乱,“以你的脾气,若我动不动就抱你,你不会觉得有损你太子的威仪吗?”
赵眠低下头,迟疑了许久,才极其艰难地承认:“其实,我挺喜欢被抱的。”
魏枕风蓦地睁大眼睛。
最羞耻的实话都说出来了,其余的也就没那么难以启齿了。
“小时候就很喜欢,喜欢被父皇抱,也喜欢被丞相抱。稍微大点的时候,还喜欢抱我弟弟。”赵眠缓声道,“后来,长大了,懂了礼仪之道,就很少和他们有亲密的接触了。”
上一次被亲人抱,还是赵眠离家的时候。弟弟抱着他不肯撒手要他早点回家,他表面嫌弃,心里却是喜欢的。
“或许是天性使然?”赵眠自我猜测,“我并不排斥和亲朋好友亲近些,只可惜……”
他已经长大成人,不能像幼时那般向父皇撒娇,也不能黏着政务繁忙的丞相。面对周怀让和白榆时,一句“小让”和“姐姐”死活叫不出口。
赵眠话没说完,身体一轻,竟是被魏枕风抱了起来。赵眠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搂住了少年的脖子。
“你早说啊。”魏枕风笑道,“你要是一早便告诉了我你喜欢被抱,我让你多走一步算我输好吧。”
赵眠轻笑了声,笑中罕见的没有带有嘲讽的意味:“一早告诉了你,你肯定会嘲笑我。”
魏枕风想说他不会,可仔细一想,如果是刚认识那会儿被他发现南靖的太子殿下表里不一的一面,他确实会嘲笑。但现在……他不想嘲,只想笑,笑自己这是遇见了什么大宝贝。
他抱着太子殿下来到桌边,将人放在椅子上,又拿来狐裘给他披上:“那为何现在又愿意告诉我了?”
这个问题赵眠之前也想过,他很快给出了答案:“因为已经在你面前暴露了,不是吗?既然你喜欢听实话,那我和你说几句实话又何妨。我平时总是端着储君的仪态好累,偶尔休息一天不过分。”赵眠静了静,下定决心般地说:“魏枕风,以后我们每次上床,都尽量和彼此说实话吧。”
“行啊。”魏枕风看着他,眼眸明亮,“你知道吗,赵眠,你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有种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的错觉,太可怕了。”
赵眠才不会傻到相信男人刚上完床的鬼话,他扫了魏枕风一眼,轻飘飘道:“是吗?那你西夏宝藏全给我。”
魏枕风就猜到赵眠会说这个,笑道:“所以我说了是‘错觉’。你很可爱,但北渊也很重要。”
赵眠点点头:“理解。”
魏枕风少年风流,惊才貌逸,他是欣赏的。但在南靖的利益面前,这点欣赏还不足以让他做出让步。
两人一时无言,而后默契地相视一笑。
魏枕风催促道:“先吃饭,填饱肚子再谈正事。”
“去书房谈?”
“或者去床上谈?”魏枕风指了指窗外飘扬的大雪,“外面很冷。”
昨夜消耗过多,两人都挺饿的。吃饱喝足后,两个少年回到床上,坐在同一床被子里……谈正事。
“为了避免将来我们因为西夏宝藏吵架,从而导致南靖北渊产生嫌隙,我建议我们现在就把话说清楚。”魏枕风直截了当道,“找到西夏遗宝后,我八你二,如何?”
魏枕风自认已是十分大方。西夏是他们灭的,正如霍康胜所言,北渊举国上下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不计其数,国库也因连年的征战空虚多年,不得不加重百姓的赋税以做填补。
西夏的东西理应全归他们所有。他愿意给南靖分两成,一是因为南靖在他们攻打西夏时对他们有过粮草军械的资助,二是因为靠赵眠和南靖才能找到这些线索,这其中并没有夹杂他私人的感情。
不等赵眠回答,他又强调:“这回我只做了一次,你少拿次数说事。”
赵眠心道你这一次和上个月两次的时间一样久,有区别?
“王爷在想什么。”说到正事,太子殿下的老毛病又犯了,倚着小王爷的肩膀依旧盛气凌人,“这等大事岂能和床笫之事混为一谈?孤要五成。”
魏枕风气笑了:“太子殿下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五成,亏你说得出来。”
“王爷自己考虑罢。”赵眠不慌不忙道,“不过孤要提醒王爷一句,即便王爷想办法从霍康胜那知晓了宝藏的方位,没有小让正在研究的‘钥匙’也未必进得去。”
魏枕风更气了。
“你和我说没用。”他淡声道,“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
魏枕风做不了主的事,他却可以不回禀父皇丞相,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毕竟丞相说过,他可以在外为他所欲为。
这又一次证明了谁才是受父母宠爱的孩子。
“如此,王爷还是尽快和盛京通通气罢。”赵眠重新躺回了被子里,“孤困了,想再睡一会儿,王爷请便。”
魏枕风本想掀开被子走人,但一想到下一次和赵眠同床还要再等一个月,他纠结许久,还是颇为硬气地下了床,回北渊使馆写奏本去了。
写完奏本,他叫来人尽快将其送回盛京,来人正是上回因新婚不久被白榆警告“房事过多”的年轻人。魏枕风见他鼻头仍然发着黑,不由感慨:“风月之事,果然很容易上瘾吧。”
“放心吧小王爷,没有那么夸张。”年轻人自信满满道,“我天天做也没见上瘾。”
魏枕风:“……哦。”
第31章
从东陵京都到北渊盛京,一来一回,即便是快马加鞭少说也需要二十日。而霍康胜已落网,眼看一只手就要够到寻找多时的宝藏,赵眠和魏枕风都不想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