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万华梦未必知道。
离开竹林时,魏枕风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温泉池,不禁感慨:“万华梦若知道顾如璋最终还是把他最看重的东西交给了他,是会哭还是会笑,亦或是又哭又笑呢。”
“不管是哭是笑,万华梦都不该在我们这些外人面前表现出来。”赵眠不屑道,“万华梦身为一国国师,克制自身情绪的能力未免太差,东陵的脸面全被他丢光。”
“这有什么。”魏枕风不以为然,“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做人不都是这样的么。”
赵眠愣了一愣,问:“你长大成人之后,还哭过吗?”
“哭过啊,”魏枕风不加掩饰道,“我前年就大哭了一场,还是在很多人面前。”
这倒是赵眠没有想到的。
魏枕风和他同龄,比他高,经历的生死离别应当也比他多,居然也做得出来人前痛哭这么丢人的事情。
赵眠问:“你为什么哭?”
魏枕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呗。正如你说的,娇气与否和是男是女无关,那么同理,男子哭也没什么丢人的。”
赵眠还是不太相信:“你真的当着很多人的面哭过?”
魏枕风笑道:“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云拥和花聚。”
“你还让她们见到你哭的样子?”赵眠难以置信道,“那你的威信怎么办,你还要不要了?”
魏枕风奇怪道:“这和我的威信有什么关系。一个人若真有本事,哭个十回八回旁人照样敬他畏他;若只是虚有其表,就算整日摆着一张冷脸,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废物。”
赵眠怔愣许久,才轻声道:“……是么。”
魏枕风见赵眠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顺势劝他:“所以,七日后你若是想哭直接哭出来便是,我断不会笑话你的——我看你上回也忍得很难受的样子。”
眼睛都湿成那样了,愣是咬着牙,死活不让眼泪掉下来,也是蛮不容易的。
赵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未反应过来:“七日后?”
“嗯,”魏枕风用一副再随意不过的语气说,“七日后不是十五么。”
赵眠蹙起眉:“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你是掰着指头在数吗?”
魏枕风像是被噎了一下:“我没有,你少含血喷人。”
回到南靖使馆后,赵眠将破译玉砖纹理之事全权交由周怀让负责。
周怀让兴奋得小脸通红,险些喜极而泣。
要知道,他上一次被太子殿下如此重用还要追溯到五年前。殿下因为实在受不了二皇子殿下的聒噪和纠缠,在二皇子殿下来找他时谎称外出,派自己代为接待。然后他被迫和话痨的二皇子殿下聊了整整两个时辰,聊到嘴角起泡,喉咙嘶哑,两天内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五年了,他终于又能为殿下干一件正事了,苍天啊——
周怀让一头扎进古籍中,深居简出,废寝忘食,都没时间服侍在殿下左右。
赵眠身侧少了个傻白甜,多了一个魏枕风。
有了前车之鉴,这两人都在担心对方发现了西夏宝藏的线索却故意隐瞒,背着自己擅自行动。与其猜忌来猜忌去,不如把对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仅能监督对方的一举一动,还能……顺便养养眼。
于是,北渊小王爷心安理得地搬进南靖使馆暂住,房间还就在南靖太子书房的隔壁。任谁要去书房同太子议事,都要同北渊小王爷打上两次招呼,一次是进去的时候,一次是出来的时候。
偏偏太子还默许了此事。毕竟监视是相互的,北渊使臣中有谁求见了小王爷,他们交谈了多久,前后神色如何,南靖也一清二楚。
安远侯在一日之内说了六次“小王爷安好”后,终于爆发了:“北渊这小子,看咱们殿下看得也忒紧了。”
容棠淡道:“颇有萧相之风。”
安远侯一头雾水:“啥?本侯是看不出来小王爷和萧相有半点相似之处。”
容棠道:“我只说在看人紧这一点上。”
安远侯是南靖的两朝元老,二十年前宫里发生的那些陈年旧事他多少也听说过一些。见四下无外人,他压低声音道:“容太傅有许久未见到圣上了罢。”
容棠“嗯”了一声:“很久了。”
安远侯是个典型的南靖武将,粗中有细细中有粗,性情豪迈心思也不失缜密。
有勇不能无谋,这才是能被萧相重用,派到太子身边的武官。
安远侯把握着分寸,笑道:“谁不是呢。老夫上次见到圣上还是去年万寿节的时候,也不知圣上如何保养的,看上去还和十几年前差不多。”
容棠轻一莞尔,周身的清冷随之消退了几分:“如此,甚好。”
这日,魏枕风亲眼看见容棠,安远侯等人进了赵眠的书房,一待就是半日。时间之久,绝不是平日里的请安闲聊。
魏枕风盯着那一扇紧闭的房门,心不在焉地品着只有南靖权贵可以享受的点春枝。
这帮南靖人,又在密谋什么阴谋诡计,还不让他知道。
一直到傍晚时分,赵眠书房的门才被再次打开,沈不辞从里面走了出来,对魏枕风道:“王爷,殿下有请。”
魏枕风微哂:“终于想起我了?”
他走进书房,一眼就看到了桌案上他用来交换雌雄双蛊解药的顾如璋之印。赵眠端坐在桌案后,群臣环绕,富贵骄人。
在外人面前,魏枕风很给面子地行了个平礼:“殿下。”
赵眠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孤今日邀王爷前来,是要告诉王爷,孤打算用顾如璋之印,引出潜伏在东陵的西夏余孽,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有关西夏遗宝的线索。”
魏枕风问:“殿下打算怎么做。”
让一国太子详细说明情况未免有失身份。周怀让不在,沈不辞自觉上岗,成为了太子殿下临时的嘴替:“京都有一名叫‘兰月厢’的教坊司。”
魏枕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只好自己开口问:“然后呢?”
沈不辞继续道:“兰月厢乃京都权贵汇聚之地。”
“……再然后?”
“若有奇珍异宝想要出售者,可交予兰月厢,供宾客共赏之,再由兰月厢主持竞价出售,价高者得。”
魏枕风怎么想都觉得这只是一招再简单不过的引蛇出洞之计,周怀让都不会上当,遑论是潜伏在东陵的皇城司。
他委婉道:“殿下,您不觉得这鱼钩太直了么?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北渊设下的陷阱,谁跳谁蠢。”
“对,”赵眠道,“所以王爷无须隐藏身份,大可亲至兰月厢,并且要让大家知道,王爷就是北渊小王爷。嚣张狂妄,不可一世,越引人注目越好。”
魏枕风隐隐明白了赵眠的意思,缓声道:“莫非殿下的鱼钩,钓的就是‘蠢人’?”
“不错。再直的钩,也会有饿死的鱼抢饵,顾烧灯明白这个道理。”赵眠微微一笑,“且他身为顾家最后的一员,不可能不想拿回叔叔的‘遗物’,就看他怎么拿了。”
魏枕风笑道:“殿下放心,本王最擅长的便是演戏。我都怀疑我上辈子就是个戏子。”
赵眠想起魏枕风的杀鱼炫技,真心实意地说:“不用怀疑,你就是。”
每月十二,是兰月厢最为热闹的一日。
这一日,京都有钱有闲的高门子弟相聚在兰月厢,品品美酒,看看美人,赏赏珍宝。即便是在南靖大军压境东陵边境的这段日子,兰月厢依旧像一座不夜小城,仿佛要向世人昭示东陵国都一如既往的繁华。
这偌大的京都城,要说谁的身份最为尊贵,自然是当朝垂帘听政的陆太后。可惜陆太后的出生并不好,他是个父母早亡的孤儿,因天生一副好样貌被陆家收养,成为了陆家的义子。
也有人说,陆太后并非是收养的义子,而是当时陆家家主的私生子。后来,陆妄越长越像一个能祸国殃民的蓝颜祸水,陆家家主便将其献给了当时偏好男风的先帝。
至于陆妄是如何从一个深宫男宠一步步成为东陵之主的,世上没几个活人知道。但大家都知道,陆太后掌握实权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灭了陆氏一族满门。
京都百年望族陆氏,一夜之间化为虚无。陆家数百口人,无论男女老少,皆惨死于陆妄之手。
太后没有母家,天子也未大婚,朝廷内外无外戚一说,所以东陵最为尊贵的依然是皇家谢氏。即便陵少帝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帝王,却也是货真价实的九五之尊。在京都城,只要是姓谢,多多少少都和皇家沾一点亲。
谢良安便是其中之一。
谢良安今年二十有八,论辈分,他算是陵少帝的堂叔。他的父亲有郡王的爵位,他身为独子,大小也是个世子,生得一副称得上风流俊俏的模样,又深谙风月之道,是个花丛老手,颇受兰月厢娘子们的欢迎。
往日谢良安来兰月厢,十次里至少有七次能坐上顶楼最好的那间雅间。可今日,他却被教坊司掌事的张娘子告知雅间已被一位贵客预订走了。
谢良安也不生气,笑着打趣:“还有谁的身份能比本世子更得娘子青睐——总不能是我父王来了罢?”
张娘子嫣然一笑:“世子待会看了便知。”
张娘子带着谢良安来到顶楼的另一间雅间,刚好就在那位神秘贵客的对面。谢良安不由地朝对面多看了几眼,无奈对面始终关着门,他只能看到两个看门的护卫。
谢良安只好先作罢。他问张娘子:“今日有什么值得稀罕的宝贝,娘子可否提前说与本世子听听?”
张娘子为谢良安沏了一盏茶,还是那一句话:“世子待会看了便知。”
谢良安接过茶盏时,顺势握住了佳人的纤纤玉手,笑道:“娘子若无旁的事,不如留下来陪陪我?”
张娘子欠了欠身,道:“但凭世子吩咐。”
正值寒冬腊月,兰月厢内却是温暖如春。雅间里烧着取暖的炭盆,茶水一直在炭火上温着,瓜果蜜饯也能烤着来吃。
台下,教坊司的头牌娘子在一片花团锦簇间独自抚琴,琴声潺潺流动,极是扣人心弦。
一曲毕,教坊司内灯火大亮,头牌娘子抱琴而退,台上被摆上了桌案。随着一阵清脆的铃音,一位身段婀娜的娘子拿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走到台前,另一位年龄稍长的姑姑打开锦盒,道:“金玉双龙戏珠手镯一对——”
“西夏古瑶琴一张——”
“银叶玉石盆景一方——”
几样珍品看下来,都是些常见的俗物,谢良安看得心不在焉,和相伴的佳人调起情来。
情意渐浓时,张娘子忽然从谢良安怀里坐了起来。谢良安低头问她:“怎么了?”
张娘子用手中团扇点了点对面:“世子瞧。”
谢良安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对面的雅间终于开了门,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年凭栏而坐,单手支着下巴,目光下敛地看着戏台,长睫扫下,左右两眼眼下正中间分别有一颗泪痣。
在少年身边站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公子,同样的气度不凡,容貌秀美,但和少年相比还是差了两分。
一时之间,谢良安竟看得有些呆愣。
枉他自诩风流倜傥,见少年的第一眼,也生出了一些自惭形秽之感。
谢良安不禁惊叹:“这是谁家的少年郎,生得如此……”
他话未问完,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十七八岁的年纪,眼下一双对称双泪痣,除了北渊小王爷还能有谁。
如此容貌气度,再加上少年身上的种种传闻,谢良安脑海中立即冒出了八个字——天之骄子,举世无双。
张娘子唤了他几声,谢良安才缓过神来,道:“在他身边的,想必就是南靖的萧觉萧大人了。”
谢良安之前虽未见过北渊和南靖的使臣,但也听说过北渊小王爷和萧大人不同寻常的关系。
至于有多不同寻常,反正就是那种一起中了雌雄双蛊没有解药还能活下来的关系。
张娘子摇着团扇道:“这位萧大人,应当是易过容的。”
谢良安奇道:“你如何知道?”
张娘子笑道:“妾身自小在教坊司长大,什么人没见过?萧大人的容貌和他的身段不相匹啊。依妾身之见,萧大人原本的容貌或许并不逊色于小王爷。”
不仅是他们,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顶层少年的身影。京都名门权贵互相之间大多认识,冷不丁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俊美面孔,谁能忍住不去打听。
这一打听,全场哗然。
“这便是北渊小王爷?不对啊,不是说他相貌丑陋,能令小儿啼哭么。”
“一个邻国的年轻王爷,居然能在我东陵京都横着走,还把诸多世家公子比了下去,着实可悲可叹!”
“你在烟花之地叹个屁,真觉得可悲不如纹上‘精忠报国’四字镇守边疆去。”
“哎,你怎么说话的这是,要去你怎么不去?”
好巧不巧,掌事姑姑在这时又打开了一个较小的锦盒,随后高声道:“西夏末代首辅,顾如璋之印。”
此话一出,教坊司整整三层楼,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仰起了头,目光汇聚在邻国的少年王爷身上。
谢良安亦是大惊失色,对着张娘子悄声道:“这顾如璋之印,可是小王爷的东西?”
张娘子用团扇掩着唇道:“除了他,还能是谁。”
“如此重要的东西,他为何堂而皇之地展示在众人眼前……”谢良安灵机一动,“莫非,他是想要引蛇出洞?”
张娘子虽说是女流之辈,但在这兰月厢,最不缺的就是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情报消息。她在其中浸淫许久,有些事情也能插得上不少话:“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谢良安不解:“可是这个圈套太过明显了,那些西夏人会上当吗?”
张娘子笑道:“或许小王爷只是想告诉世人,顾太傅之印就在他手上,有人想抢,他随时奉陪呢。”
谢良安看着张娘子从容淡定的面容,心道在他东陵,一个烟花女子居然比满场的世家子弟有见识得多,何其哀哉。
倘若他们谢家也有一位北恒王殿下,东陵还会屈居三国之末么。
思及此,谢良安情不自禁地看向北渊小王爷。
无意中,他发现那位萧觉萧大人站得离炭火太近,冒着热气的陶壶距离萧大人的手背只有一步之遥。
看着萧大人如玉的肤色,谢良安怜香惜玉的老毛病又犯了。若萧大人的手背真被烫伤,留下什么疤痕也太可惜了。
好在站在萧大人身后的护卫似乎也发现了这点,正要上前提醒,却被旁人抢先了一步。
但见小王爷抬起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搂过萧大人的腰,带着他稍稍远离陶壶,目光却没看着萧大人,从始至终都在楼下的戏台上。
这种漫不经心的风流之感让谢良安为之一愣,一时之间分不清小王爷此时此刻是在干正事,还是在纨绔玩乐。
在一片寂静中,掌事姑姑再次开口:“西夏末代首辅,顾如璋之印。”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言,更别说出价了。教坊司建成数十年,何时有过如此压抑的氛围。
终于,一声轻笑打破了这份沉默。
北渊小王爷坐在最高处,在众目睽睽中居高临下地冷嘲:“本王还以为这是个有趣的物件,想着邀东陵的诸位共赏之,没想到却冷了你们的场。”
说这话时,小王爷的手仍然扶在萧大人腰侧,一脸的兴致缺缺:“当真是无趣啊。”
说完,他才松开了手,拂袖起身离开。
很快,北渊小王爷造访兰月厢,并当众拿出顾如璋之印一事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成为了权贵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相传,当晚在兰月厢,北渊小王爷惊艳四座,万众瞩目,举手投足间不知惹了多少红颜佳人的注目。
可惜啊,小王爷眼中似乎只有有关他北渊的正事。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的化名是萧觉(决),不是萧叫!
鱼饵已放出,接下来只需耐心等待鱼儿上钩。
眼看十五将至,赵眠抽出时间,亲至药房探查白榆炼制解药的进展,魏枕风也跟了过去。
药房内烟雾缭绕,瓶瓶罐罐堆满一屋,地上潦草地倒着几个草笼,隐隐还能看到干涸的血渍。
魏枕风一进屋就踩到了某种滑腻腻的东西,低头一瞧,原来是刚剥下来的新鲜蛇皮和半截蝎子的小尸体。
魏枕风沉默片刻,把脚从蛇皮上抬起:“突然觉得不告诉我解药的配方也挺好的。”
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啊,真的能给人吃么。
白榆听见小王爷的声音,从浓雾中探出脑袋:“王爷来了?”
沉迷炼药的白榆和平时的模样大相径庭,青丝长发悉数挽起,只用一根试毒的银针盘在脑后,不施粉黛的脸上灰了好几块,眼下两团乌青,显然是没睡好觉。
赵眠强调:“孤也来了。”
“殿下?”白榆连忙用裙摆擦了擦手,不知从哪里搬出张椅子,还要给赵眠沏茶。
“不必麻烦,孤只是来看看你,马上就走。”赵眠道,“解药炼制得如何?”
白榆一脸欢喜:“进展喜人,殿下。按照现在的速度,说不定能提前几日炼好解药,届时殿下就能好好过一个上元节了。”
赵眠深感欣慰:“不错,但你也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方为上策。”
“殿下所言极是。”魏枕风附和道,“今日雪停放晴,白神医不如约上云拥花聚去逛逛街?东陵京都还是有很多新鲜玩意儿是北渊和南靖没有的。至于开销及花费,记在本王账上即可。”
白榆笑着摇摇头:“多谢殿下和小王爷挂念,属下不累。”
魏枕风微笑道:“神医不必逞强,就这么说定了,本王马上让云拥花聚来陪你。”
白榆:“……”
赵眠默许了魏枕风的建议,急不是急这一日两日,白榆也的确需要休息。
白榆把两个主子送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殿下,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她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一个瓷瓶,交给赵眠,不太放心地问:“殿下知道怎么用吗?”
赵眠心领神会地点头:“有劳。”
魏枕风好奇地凑过来看:“这是何物?”
赵眠刷地收拢掌心,淡道:“你不必知道。”
白榆先是结结实实地补了一个长觉,然后就被云拥花聚拉着去逛街了。
三个姑娘逛了大半天,买回来不少新鲜的稀罕物,有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还打包回来了不少热腾腾的吃食。
赵眠吃着刚出炉的鱼腩饼,心道果然还是女孩子贴心,像他亲弟出宫玩耍回来只会给他带陀螺。
此外,姑娘们还和殿下王爷分享了一桩趣事。
当日小王爷在兰月厢出尽风头,不仅成为了京都世家子弟的焦点,也成了贵妇们的谈资。尤其是他脸上那不常见的双泪痣,先是被教坊司的娘子争相效仿,然后不知怎的又传进了贵妇们的圈子,搞得现在是人是鬼眼下都有一对双泪痣。
魏枕风本人对此深感无语。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还能引领京都妆容的风潮,是不是离谱过了头。
“这两颗泪痣究竟有什么好的?”魏枕风郁闷地说,“要不是会留疤,我都想把它们点了。”
负雪楼之人最重要的就是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因为容貌太容易被记住,魏枕风用自己脸的时间极其有限,只要在外办正事,脸上都要糊上厚厚的一层,他都快烦死了。
赵眠为之一震,惊讶道:“你这是什么胡话——你疯了?”
魏枕风难得有个优点是他欣赏的,还要把人家点了,有重病吗。
小王爷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会让太子殿下有这么大的反应:“谁疯了?我?”
赵眠晓之以理:“你也就一张脸能惹人喜欢,为何总是要折腾来折腾去。要是没了这两颗痣,你可就好看得没那么与众不同了。”
除了上月十五,赵眠在他威逼下吐露心声说看着他的脸能吃下饭,这还是赵眠第一次夸他长得好。魏枕风不由地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那一对从小到大给他带来了无数麻烦的双眼泪痣,问:“这么说,你喜欢它们?”
“嗯。”赵眠坦然道,“我还算喜欢。”
魏枕风都做好了被赵眠嘲讽的准备,没想到人家竟然承认得如此痛快,倒让他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了。
太子殿下直白起来的时候还真是……令人有些招架不住啊。
魏枕风思索半天也没想出来该如何回应赵眠的这份“喜欢”。万幸,这时正事找上了他们。
安远侯前来禀告:“殿下,北渊使馆那有动静了。”
魏枕风松了口气。还是办正事好,目标明确,简单直接,不像他和赵眠的私事,时不时就让他心绪复杂,无所适从。
正事一来,赵眠也没心思再去管魏枕风双泪痣的死活了:“嗯,动手罢。”
从兰月厢回来后,顾如璋之印一直被存放在北渊使馆。它就放在库房中,没有人严加看守,静静地等候着鱼儿上钩。
今夜,它终于等到了。
赵眠和魏枕风赶到时,北渊使馆的护卫已经和刺客打成了一团,场面混乱不堪。
为了看清情况,魏枕风带着赵眠来到瞭望塔,居高临下地看戏。
圆月高悬,皎洁月光下的战况一览无余。
刺客大约有十余人,身着黑色夜行衣,以黑布遮半面。这些人各个身手不凡,尤其是为首的青年,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他已经拿到了顾如璋之印,一手护着,另一手拿剑,还能以一敌多,游刃有余地穿梭在敌我之间。
“这身手,绝了。”魏枕风夸赞道,“不过,此人好像有点似曾相识啊。”
赵眠语气淡淡:“是么。”
魏枕风被青年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只见他刚击退了两个负雪楼的暗卫,又被云拥和花聚前后夹击。
青年发现自己的对手换成了两个姑娘,挥剑的动作停滞了极短的一瞬,再出手时,力道和速度明显小了几分,且大部分时候只是一味地防守格挡,偶尔出剑也避开了对手的要害。
难道这西夏刺客还是个惜玉怜香的浪荡公子哥?
魏枕风沉吟片刻,全部明白过来了。赵眠这一招看似是引蛇出洞,实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他笑道:“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赵眠道:“说来听听。”
魏枕风问:“无论何时何地都守在太子殿下身边的沈护卫今日去哪里了?”
赵眠轻哂:“你才发现。”
青年身手虽好,但架不住北渊人多势众。眼看自己就要被负雪楼之人团团包围,青年顾不上同伴,当机立断地将印章收入胸口,踩着敌人的肩膀纵身跃起,翻过高墙,矫健的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在夜幕中。
花聚大喊一声“追”,和云拥一道,率先追了上去。
赵眠道:“此处戏已落幕,换个地方继续。”
此时已是深夜,大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家家户户早已熄灯入睡。青年事先踩过点,对出城的路线了如指掌。他极速穿梭在屋顶房檐之间,云拥和花聚在他身后紧追不舍,渐渐被他甩在身后。
眼看马上就能出城,青年再次加快了速度,不料变故横生,在他前方的必经之路上,十几个黑衣大汉忽然从天而降,每一个都手持利器,明显是有备而来。
青年及时刹住步伐,未拿剑的那只手警惕地护在胸前,嗓音低沉:“谁。”
“这话应当是我来问你。”为首的大汉粗声粗气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抢顾太傅的东西?”
青年冷声道:“与你无关,让开。”
大汉咧嘴一笑:“这好说。小兄弟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我们从渊贼那拿到了首辅之印,我们感激你这份情,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把你胸口的那枚印章交出来,我们不仅能放你一马,还能替你把追你的两个丫头解决了,你看怎么样?”
青年眼眸一暗,道:“你是西夏人?”
大汉道:“小兄弟问题别太多,好奇只会害了你。”
前有挡路的大汉,后有追击的姑娘,青年却淡定地出奇:“未必。”
说话间,云拥和花聚已经追了上来。大汉深知他们没时间可以耽误,大喝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上!”
青年毫不犹豫地摘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英俊端正,面无表情的脸——不是沈不辞又是谁。
花聚看到沈不辞的脸,蓦地怔住:“沈护卫……?这是怎么回事?”
云拥也是一愣。这时,她看见不远处的高楼上有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房檐下挂着灯笼,照着他们一玄一金的劲装锦衣上。两人好整以暇地观看着一切,似乎早就料到了此处会有一场好戏看。
她脑子转得飞快,迅速明白过来:“去帮沈护卫。”
看着青年和渊狗突然联手,大汉都没时间发懵,本能提锤应战,打到一半才道:“娘的,怎么还是中计了!”
魏枕风看得津津有味,道:“你也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了沈不辞怎么办。”
赵眠凉凉道:“就凭你们?”
“太子殿下对沈护卫还真是信心满满。”魏枕风眼观战局,缓声道,“不过,西夏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魏枕风所言非虚。赵眠事先给沈不辞下过命令,要尽量给他留几个活口,沈不辞自然不会下死手。但这些西夏人知道自己中计被包围后,颇有穷寇之势,势必要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沈不辞应付起来还算轻松,但云拥和花聚就不好说了。
魏枕风脱下身后的披风,随手扔给赵眠:“我去帮忙。”
赵眠低头看着怀里的暗红色披风,眉间蹙起:“你在叫什么。”
魏枕风眼帘一眨:“啊?”
赵眠把魏枕风的披风塞了回去,而后从身后的护卫手中接过一把长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