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病弱摄政王—— by茶叶二两 CP
茶叶二两  发于:2023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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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是万千小角色中的一员,甚至渺小到没有自己的名字,对战局起不了什么影响,可他此时觉得,站在战鼓前的自己,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漫天火炮如流星坠地,所到之处,鲜血四溅,尸块成泥。
无数边城守台人死了,活着的人,踩着兄弟的尸首,接过他们手中的鼓槌,站在那破裂的大鼓前,迎风拼命地砸。
每一声,都是最焦急的祈愿。
快一点。
谁来救救我们的家;
每一声,又是最凶狠的威慑。
快滚开。
凡我大庆领土,胆敢踏入者,死!
兰泞铁骑终是砸破了城墙,那砖瓦土块零零碎碎地落了下来,无数人埋骨在瓦砾废墟下,在火炮的灼烈焰尘中灰飞烟灭。
战鼓在战火里消亡,却带不走这振聋发聩的战鼓声。远方,瓮城中渐渐响起战鼓,声音由小至大,那坚毅而持久的战鼓声响彻在苍茫的雪原上,如同苍鹰盘旋,久居不散。
边城将士用生命燃成的狼烟,被城中的同袍一丝不差地接受到了。
可是,大庆北方城墙,还是破了。
兰泞人推着漆黑森然的火炮战车,用坚硬的车轮碾过大庆的边界线,骑兵胯下的战马肆无忌惮地踩着赤凤营的旌旗,长驱直入,目标直指那高大耸立的半月形瓮城。
攻下瓮城,就能打开河安的大门。
瓮城的城墙上,天字所副将范则手握黄旗,神色凝重。
兰泞骑兵约五万人,城内守军有七万之数,虽在人数上勉强占优,可城内病残将士居多,且火器即将告罄。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兰泞以五万人进犯河安,恐怕是胸有成竹,不惧人少。
再观着凶猛的攻城之势,恐怕,赤凤营前几日这大唱空城之计,已然被人识破。
提前挖的壕沟,埋的火雷,铺的陷阱,虽成功阻拦了为首的兰泞骑兵,可那些后排的嗜血敌军骑兵,看也不看那些倒下的同袍尸体,若踏无人之境一般,激进而凶暴,如同潮水漫过砂石般汹涌,瞬间便补上前方缺漏。
那志在必得的豕突狼奔,让范则心里一阵阵地泛起凉意。
此一战,凶多吉少。
可,列阵在前,岂能退缩?
城墙下专设了牛马墙,大小铳眼交错排列。
范则看了一眼那严阵以待的军士,深深吸了口气,手腕微抬。
身旁的旗兵高高举起手中的旗杆,右手一甩,那卷起的黄旗随风猎猎而展,恰似将士头顶随风颤动的红缨。
“天字所将士听令!”
天字所军士无声地将圆孔火炮口伸出那铳眼口,伤痕累累的火炮如同一根根尖锐的刺,长在这城墙之上,森然而肃穆,凛冽而锐利。
热兵器之争,弱小的血肉之躯已经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了。
就算用身体去堵炮眼,也不过是枉死牺牲。
守城之战,他们唯有死守着一堵城墙,静待敌军消耗殆尽,或是等待援军到来。
别无二法。
城下的伏兵佯败,引兰泞骑兵步步追击,至瓮城火器射程内。
范则深吸一口气,猛地落下手臂,随着旗兵高高举起战旗,前后摇摆三次,他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开火!”
伴随着他的嘶吼声,是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和战鼓声,一齐坠落在了瓮城前的开阔平野中,惊起无数积雪和尘土。
这火炮的猛烈攻击效果极其明显。
敌军攻城的脚步慢了下来,可兰泞先锋骑掩护下的火炮也缓缓地推至了阵前。
“轰!”
一声惊天巨响在牛马墙前砰然炸开,砖跺添了几道裂缝,城墙微微地颤了几下。
击打与反击,一道又一道金黄色的弧线甩着灰烟,交错在这河安外的苍凉平原上,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攻守双方没有人退缩。
他们都知道,谁先露怯,谁先死。
范则身边来来往往的千户长不停地禀报着剩余的炮弹数。
“禀副帅!天字甲号,六十三!”
“天字乙号,四十八!”
“丙号...”
范则手掌紧紧攥着拳,悬在半空中,旗兵一刻不敢停,用力挥舞着双臂,拼死将那黄旗甩得猎猎作响。
如此僵持许久,直到冬日晴朗的午后被火炮的灰色刺鼻烟尘尽数遮盖,浓烟压城,河安仿佛被天火炙烤,烟尘如骇浪。
范则手心里不停地渗出冷汗,死死地咬紧牙关。
炮弹不够了。
不能再打下去了。
他拳头微微发颤,双眼死死地盯着远方的草场,渴求他的战友早一刻带兵回城。
他可以死,但城不能破。
“轰隆!!”
又是一阵惊天巨响,一堵牛马墙竟被人打得塌陷,泥砖簌簌掉落,如同掉了渣的吊炉草灰饼。
满脸血浆的小兵惊慌失措地跑上了城墙,不停地哭嚎着:“副帅,撑不住了,不行了!”
范则染血的双眼一瞬浸满杀意,他抽出旗兵腰际的刀,横劈抹颈,那小兵的眼泪还在眼眶,头颅已经离开了身体,咕噜噜地滚落城墙。
他看也不看那动摇军心的小卒尸首,丢了染血腰刀,站在城楼前,放眼远眺。
战火连绵,烟尘滚滚,敌军以气势压城,密密麻麻的整齐方阵,也是与赤凤营多年对战磨炼出来的。
仿佛多年的愤恨,只在这一刻尽数倾泻,誓要将河安的城墙砸出一个个破风窟窿来。
范则极用力地抓着城墙,被冻得僵硬的指甲已经血肉模糊。
一场不死不休之战。
他缓缓地举起鲜血淋漓的右手。
旗兵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更加用力地抓紧了旗杆,眼泪模糊了视线。
“传我命令。”
范则嘶哑的声音穿过层层炮火和哀嚎,准确地传达到了旗兵的耳朵里。
旗兵用力地点点头,冲天怒吼:“请副帅下令!”
范则的眼睛在滚滚烟尘中准确地找寻着敌军火力的薄弱点,他与城墙左右瞭望台的副手交换了几个手势,鹰隼似的眼神直直刺向敌军右翼的盾牌掩护圈。
若炮火足够,便能打散右翼的阵势,引敌军自乱。
可现在,手中兵火只余可怜的几发,城门却已摇摇欲坠,他没有了选择。
“停火!”
范则死死咬着牙关,几乎将这命令挤了出来。
旗兵懂这命令的意思。
放弃防守,等待时机,最后一搏。
他狠狠地抹掉眼泪,拼了老命地将黄旗横握在手上,那旗帜随炮火的冲击波动而一阵阵地战栗。
兰泞步兵在炮火的掩护下,拉着一丈三尺高的铁制冲车,疯狂地撞击着瓮城城门。
冲车上的倒三角铁架上捆着漆黑的火炮,一边冲撞,一边开火。
城墙上的士兵望着那横杆飘立的旗帜,都红了眼圈。
他们没有了火器,干脆用大火石往城楼下丢。
对敌军,砸一个死一个,死一个少一个:拉一个人垫背不亏,拉两个人一起死赚。
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范则眼神愈发凝重。
他将手放在城墙上,感受着城墙的震颤。
这是最后的坚守,最后的回击。
最后的时刻。
他圆目怒睁,一身铠甲沾满冰雪,扬臂一挥,大吼道:“准备!”
旗兵丢了黄旗,正要从地上捞起一枚正红旗帜,远处天边忽得一枚黄色烟火直冲天际,那耀眼的光芒在浓雾烟尘中夺走了范则的所有目光。
范副将决绝赴死的瞳孔忽得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一把夺走旗兵手中的红色旗帜,半个身子几乎扑到了城墙边,眼圈涨得通红。
这是赤凤营天字所的烟火讯号。
以颜色示意八卦方位,红为乾,黄为巽。
他本是要以乾位护住城门,掩护城内将士出城死战。可这烟火讯号的意思,竟是催他攻打敌军右翼。
有人在阻拦他。
不许他殊死一搏。
懂排兵布阵、熟悉天字所作战模式的人,莫非,老萧带兵回来了?!
他死死地盯着远方,却只看到了那黄色烟火余辉淹没在一片灰黑色的火药烟雾中,宛若即将坠入黑夜的绚丽晚霞,转瞬即逝。
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范则握着旗杆的手微微发颤,渴望再次看到那救赎的烟火。
这次,没有让他等太久,几乎在那焰火余晖消散的同时,又一枚明黄烟火拔地而起,在空中怦然炸开,那金灿灿的光芒映在所有人的眼底,点亮了他们心里快要枯成死灰的希望。
是援兵。
那是援兵!!
范则热泪滚滚落下,拼尽全身的力气,大幅度摇着黄旗,撕心裂肺地喊:“乾位转巽位!”
话音刚落,鼓点忽得一变,两只黄旗自左右城墙高高挂起,所有火炮如骤雨一般,纷纷落在敌军右翼的薄弱处。
敌军右翼方阵被炸开一个空缺,然而他们早有准备,分兵两列补上中间空挡,依旧朝着牛马墙的薄弱处击打,完全没有考虑弹药储备,像是笃定城内的反击只是负隅顽抗。
可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同样惊天动地的炮火声。
原本锐不可当的敌军方阵像是被野兽撕咬下一个大口子!
那炮弹如同砸进池塘里的千斤巨石,掀起了阵阵滔天的尘土火花。
远处,战马金戈起,在无数马蹄声与将士嘶吼声的簇拥下,赤凤营的血红旌旗破开烟雾,斩断晦暗,疯了一般的冲入敌军阵中。
兰泞骑兵很明显没有料到赤凤营的回援会如此之快,自身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未加遮掩的弗朗火炮被后背援兵和前身天字所将士的全力进攻打得原地炸裂,阵型一乱,攻城的火力也逐渐减弱。
范则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战机,将为数不多的炮弹尽数投了出去。
那密集的弹雨打得兰泞骑兵无法再向前一步,冲锋的勇猛气势也陡然锐减。
萧秋月带着一万轻骑,以锥形阵扎入右翼乱军中,立时打乱敌军阵势;林远山率领三万重甲兵,以雁行阵自后方缓缓推进。前排骑兵以北雁南飞之势布阵,防御与掩护齐用,后排火炮有的放矢,与敌军左翼以火力相抗厮杀。
裴醉立于万军后方高地,俯瞰着这混乱的战局。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眼眸如暮霭暗沉,身着银白轻甲,身姿如山,风雪难撼。
自他手中抛出各色烟火讯号,那是给范则的指示,也是赤凤营所有将士的指引,仿佛随着那光芒的来处,便能带他们杀出一条血路。
范则根据那讯号的变化,不停地改换着旗语,与此同时,他的心也随之狂跳起来。
这不是老萧的布阵谋局。
莫非...
范则根本不敢深想下去,因为此时也无暇让他多想。
“副帅!”
千户自身后旋梯疾奔过来,扑倒在范则脚下,染了火炮黑灰和鲜血的头颅,沉重而绝望地沉了下去。
弹尽粮绝。
范则本能地望向那焰火来处,可那杳远的方向,并没有再投出讯号。
因为那座高土坡,已经被敌军的火炮击中,坡顶的冰雪瞬间土崩瓦解,倾塌而落,厚重的冰雪一瞬间将那延伸出的高地全都埋了起来。
正与敌军厮杀的林远山和萧秋月听见身后那撼天动地的巨响,猛地牵马转头,看见那轰然滚落的冰雪,一瞬,目眦尽裂。
“大帅!!!”
他们失声高喊,心中的惊怒忧惧无可对人言。
可就在这时,空中又接连响起噼啪声,像是垂髫稚儿手里的串鞭。亮闪闪的火树银花弹顽皮地在半空炸开,仿佛在嘲讽兰泞骑兵的久攻不下,又仿佛是在给遥远的副将报一个平安。
兰泞骑兵却宛如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尤其是冲锋在前的首领阿多邦,更是一瞬间被打乱了进攻的阵脚。
不是说,那人死了吗?!
“咳咳...”裴醉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右手有些狼狈地拨弄着头顶战盔上积满的冰雪,边咳边促狭一笑,“早知这个烟火有乱其军心之效,我离开河安时,便该多做些,留下来给林叔。”
“是,主子之威,可使敌军闻风丧胆。”
天初撑着裴醉染血的手臂,将他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看着裴醉惨白的脸色,欲言又止,最后,从侧肩取下一只品字形三眼火铳,小心地挂在了裴醉还勉强能动的右肩上。
“主子,鸟铳都坏得差不多了,属下翻遍了库房,只找到了老祖宗时候留下的三眼火铳。虽需一手点火一手持枪,极为不便,但对阵时比刀略强些。”
裴醉摸着那泛着铁锈的漆黑长管,抬眼时,一向深邃平静的眼睛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苍叔,以你对火器的了解,去天字所做一个兵长绰绰有余。我以为,母亲的意思,你明白。”
“...天地玄三字组的训练,是对照着赤凤营天地玄三字所,我们三个人都懂,这是她为我们留的后路。可,我们是裴家的暗卫,生也是,死也是,没那个当官的命。”天初牵来裴醉的马,将他慢慢地扶上了马鞍。
他站在马前,抬眼望着裴醉,粗黑的眉毛舒展着,有些许皱纹的眼也弯着笑了笑。
“再说,赤凤营的兵,为大庆而战;而佘山三十三匪,只为裴家人而战。”
裴醉定定地望着天初,末了,垂眸轻笑一声。
他自怀中掏出所有烟火弹,那色彩斑斓的小球在他的指缝间翻飞,点火瞬间,被猛地一掷,那七彩讯号烟花如同翩跹的大雁划过天际,留下绚烂的光影。
他牵了缰绳,与身后地字所的五千轻骑会合,在阵前,手勒缰绳,右臂高举三眼火铳。
“城里没了火器,还有废铜烂铁。破烂也砸没了,还有我。我若也不在了,还有万千不甘外敌侵辱的百姓。他兰泞人想要借道河安取下承启皇城,得问问这片土地上的人愿不愿意。小子们,你们愿意吗?”
裴醉低沉含笑的声音在一片厮杀声中格外坚定,身后的将士牵着马,热血不凉,齐声震天吼。
“不愿意!!!”
“很好。”
裴醉朝着河安城门遥遥望去,清亮的眼眸含着昂扬的战意,火铳直指河安家乡。
“我大庆军民,不屈无惧;我大庆国土,半寸不让!”

李昀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几乎每日都要去神火营待一个时辰。
他周旋于户部、兵部与三大营间,替火器的研发争取最大的支持。
明鸿从一开始的避而不见,到最后追着李昀要铜铁钱财,俨然没再把他当作外人。
李昀每次都收下了明鸿的账单,过几日,整箱整箱的金银铜铁与银票被车马拉着,直接拖进了明鸿的山洞里。
听说明指挥使每次都要跟梁王殿下要个几万两白银,这狮子大开口可吓坏了三大营其他二位将领,他们拖着申文先当作挡箭牌,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明鸿焦头烂额地在洞里忙活着,听木小二结结巴巴的复述着外面二人要去打小报告,直接丢下了手里的火钳,气得原地跳脚。
“他娘的,这群没脑子的,以为梁王的钱那么好拿?!”
木小二躲在淬火水池旁边,挠了挠头,用小手去够那烧得滚烫的火钳,一边回答道:“梁王...哥哥...很好...”
明鸿眼看着木小二的手就要触到那火红的铁表面,直接用身子将木小二撞飞了两步。
“哇...呜呜...”
一看木小二被撞在地下摔疼了,明鸿跟自己的宝贝火器被摔散了一般心疼,扑过去好声好气地哄着:“小二啊,不哭不哭,你说的都对,你的梁王哥哥可好了。就是每日带着人挑设计手稿的毛病,再不就是带人去实验场挑火器落点和炸膛的毛病,除了给银子痛快,其他再没有一点痛快的地方,这他娘的是选媳妇还是选火器,哦他娘的,我遇到这么个祖宗真他娘的...”
越说越气,明鸿的粗口就要飞上天,没意识到木小二也跟着明鸿一字一句地复述着‘他娘的’,学得有模有样的。
明鸿呆了一下,然后给他比了个赞赏。
木小二也回了他一个大拇指。
过了不久,山洞里传来阵阵清脆的打铁声,伴随着一老一少洪亮的‘他娘的’。
两个指挥使可不知道这火器研发的苦,只看到了三大营与梁王越走越近的表象。
毕竟,首先,这梁王近来的风评不佳。
先有坊间断袖流言,后有收拢权势野心昭昭。这愈发不止息的流言如醇酒发酵,甚至有说书人将先太子被弑一事重提,说外表温文儒雅的梁王,实际上是心狠手辣的弑兄疯子,表里不一,人面兽心。
再说,三大营是陛下的亲卫,他们担心,若明鸿跟梁王走得太近,是不是会遭陛下疑心,从而牵连三大营。
申文先握着长剑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压下心里的火。
申高阳在旁边美滋滋地数钱,看见申文先差点暴走,立刻跟套马的汉子一般,用软软的手臂圈住自家大哥的身体,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笑道:“哎呀,大哥,我早上跟你说什么来着?”
申文先狠狠砸下手中的铁剑,如炬的目光环视了一周,最后还是屈服于世子殿下的淫威,挤了个仿佛被卖身的崎岖笑容:“两位见谅,家里最近蚊子太吵,这些流言我没听到。”
申高阳在申文先耳边继续无所畏惧地指导着演技:“再真挚一点,最好给他们展示展示你身上被‘蚊子’‘咬’出来的包,否则,他们不会相信大冬天文林王府养蚊子的~是不是呀~大哥?”
申世子可不像他家大哥那样有礼义廉耻,小眼珠一转,直接拉散了申文先的衣领,用食指轻轻摩挲过申文先锁骨下那道可疑的红痕,末了,舔了舔自己的下唇,扬了一个艳丽的笑容出来。
申文先脸蹭地一下蹿得火红,瞳孔地震尚且不够形容他此刻的心动与慌乱。
“这蚊子猖獗,大哥夜半难眠,实在是我的不是。”申高阳转头对着两位指挥使时,又是一脸正直文雅的读书人形象,叹息道,“若大哥因为我的失误没休息好,又因为这缺乏修养而对着二位有所失态,归根到底,还是我的错。今日,高阳给二位赔个礼。”
两个指挥使没看见申高阳的小动作,只看到身后的申文先憋红成了猴屁股的脸蛋,以为他气得上头,立刻起身,回礼道:“不敢,不敢,我等也是担忧总指挥使和三大营将士罢了。”
四人正互相演着互相推诿和恭维的一出好戏,正堂门却忽得被人重重推开。
“谁呀,没经通报就...”
申高阳尖细的小嗓音高高抛了起来,还没落地,便咽了回去。
李昀一袭狐裘雪白,脸色也苍白,可额角却微微生了汗。一贯竖得整齐的玉发冠一路走来有些散,碎发在精致雪白的侧颈垂了几绺下来,如同皎皎白雪地上的疏斜梅枝,清冷又孤高。
“本王有急事,要同申指挥使商量。”李昀声音亦如冬雪飘零,温和中带着凛冽和不容置疑。
两人生怕自己刚刚的议论被梁王知道,斜着眼偷偷觑着申高阳,世子殿下暗暗比了一个安心的手势,唇角软软一翘,口型是‘放心’二字。
等到二人退出后,申高阳等不及拉着李昀冰凉的小手,放在自己怀里暖着:“元晦,你怎么了,怎么手这么凉?”
“子奉,我要带明指挥使与木公子入宫觐见。劳烦你先整理好营中可调配的辎重与粮草,选好兵将,等我从宫里出来,即刻启程前往河安。”
李昀的一句话把申家二人钉在了原地。
“忘归他...败了?”申高阳使劲抓着李昀的手,压低声音不敢置信地问道,“他不是从来没败过吗?”
李昀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地回握申高阳的白嫩小手,他的掌心躺着浅浅的汗,神色却不惊慌。
看着李昀面上的冷静,两人的心情也逐渐沉了下来。
“殿下不必忧心,我这就去调配人手。”申文先应下的十分干脆,正提步要走,却被申高阳使劲拽了一下胳膊。
“大哥,元晦让你去整理名单,没让你直接调兵,你没有圣旨,私调兵马,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说完,申高阳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地看着李昀,却坦荡又坦诚地说出了真实的想法。
“元晦,不光是对子奉,我也有话对你说。你想在这个节骨眼押送火器粮草去北疆,就不怕被朝臣骂死你?你和忘归,你们俩怎么一个模样,找骂啊?”
李昀眼帘微展,唇边笑意浅浅。
“等河安保住了,再让诸位大人放心地骂我。”
申高阳一噎,无话可说。
“子昭,子奉,朝里有老师在,应当无虞。土地清丈已经开始,你们还是要提防清林的末路反扑,若他们在朝中有何异动,立刻传书给我。”
李昀笑眼微弯,丝毫不见局促,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朝中各项事宜。
正说着,一老一少已经灰头土脸地从山洞里出来了。
明鸿以为李昀又是来催命的,不情不愿地朝着身后一指:“殿下,今日份流火战鹰,里面能塞下二十五枚小型炮弹...”
“好,便请明指挥使带着这些与我一同入宫。”李昀温和地打断了明鸿的絮叨,清瘦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抬,身后便有身形高大的侍卫冲了上去,像是抢新娘夺花轿一般,抱了就跑。
一老一少望着这丧心病狂的‘抢劫’,没反应过来,为何一夕之间,温文儒雅的梁王殿下变得跟那个臭不要脸的劫匪一般。
“主子,这俩人,抬吗?”
二十二声音压得很低,眉宇焦急,目光跃跃欲试。
明鸿望着那侍卫要吃人的目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用粗壮的手臂扛起木小二,两人一起跨上了二十二的肩。
明指挥使听见二十二的腰嘎嘣一声脆响,一脸大仇得报的舒爽感,趴在木小二耳边,嘀嘀咕咕地坏笑。
“小二,跟爷爷我一起谢谢这位大哥。”
木小二扬了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位...大...大哥。”
二十二正喜滋滋地等着被夸,却听到话都说不利索的木小二极响亮地蹦出来四个字。
“去他娘的!”
李临正趴在桌子上,摇头晃脑地念着‘治国韬略’,龙冠上的珠帘清脆地打着摆子,他也不拨弄,十分专注地拿着手里的大毛笔,练着稚嫩的框架字。
他很苦恼。
他喜欢裴皇兄一手飘逸的行书,又喜欢梁皇兄一笔端庄的正楷,这字体各有千秋,批起折子来都好看,真是不知道该学谁的才好。
“陛下谁都不必学。”
王安和放下手里的书册,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古籍,在李临面前轻轻展开。
李临眼前一亮,手里哗啦啦地翻着书册。
“先帝其字,瘦而不失其劲,散而不舍其形。非属草隶行楷任何一种,却独创了一派先河,是而为何?”
李临咬着笔杆子,小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道:“因为父皇是皇帝。”
“陛下说得有理。”王安和笑了。
“所以,即使父皇的字写得再难看,他们也不会说实话,对吗?”
王安和笑而不语。
李临噗嗤一笑,赶紧将手里那鬼画符一般的书册搁到了一旁,可瞬间又蹙起小眉头,不解问道:“首辅,那为何他们敢从父皇手里抢钱?”
王安和一点没觉得这问题幼稚,反而十分赞许地看了一眼李临。
“以财求权,以权谋私。说到底,无非便是欲壑不可填。”
“可首辅你也说过,食色性也,欲望本是寻常。就像朕喜欢木头,是正常的...”李临说道这里,忽得顿了一下,抱着王安和的手臂,骄傲地笑出了小虎牙,“朕知道了!有节制,有克制,方才为长久之道!”
王安和和蔼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更加放轻了声音,温和地夸道:“陛下说得是。只是,只靠各人意志,终究如同赌坊赌博,不可倚靠。唯有法治一途,规劝众人各司其职,行大路,远阴暗,才是长久坦途。”
“朕明白!!”李临一双大眼睛清澈又狡黠,用胳膊肘碰了碰王安和的手臂,“所谓人治,不如法治。这就是首辅为什么想要朕推行吏治新政,对吗?”
王安和老狐狸似的狭长眼眸终于弯成了一道缝。
他一掀衣袍,端正地跪在李临的面前,行了大礼:“陛下英明。”
李临想起梁皇兄逼着自己背的这段话,有种打小抄的心虚。
他打了个哈哈,赶紧下了龙椅,扶着王安和起身:“首辅快起来。”
两人这君臣相惜的模样,正被李昀撞上。
李昀肩上披着风雪,跪在殿外等待传召,清冷的眉心微锁。无意间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心里的忐忑终于尽数落下,眼中释然含着微笑。
他能安心地去寻忘归了。
“梁皇兄!”李临听说李昀来了,抬起小胖手,紧走了几步,扑进了李昀带着寒气儿的怀里。
李昀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带着明鸿和木小二,极快地将河安的加急军情说给了二人听。
堂上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凝重了三分。
“梁皇兄,你去吧。”李临小眉头锁了起来,眼中的焦急虽满溢,可他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小脸绷着,颇有帝王的威仪。
李昀松了一口气,他双手交叠,极为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陛下,待臣安顿好河安军将,定早日归朝。”
李临点点头,半蹲在李昀面前,小眼圈红扑扑的。
“梁皇兄,一定要救裴皇兄回来。”
王安和与李昀并肩走出议事殿,站在白玉回廊的转角,望着漫天风雪,相对无言。
许久,王安和才缓缓开口。
“...殿下,非要亲自前去?”
他并不赞同。
最近,坊间流言甚嚣尘上,仿佛有人在刻意抹黑李昀的名声。此时,再传出亲王亲自犒赏守关武将,甚至押送军粮火器前往边疆,实在是不甚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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