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病弱摄政王—— by茶叶二两 CP
茶叶二两  发于:2023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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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欺欺人。”李昀伏在他肩膀上,声音更闷。
“可耻,但有效果。”
“...”
李昀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竟然觉得裴忘归这等歪理很有道理。
于是,他将侧脸贴在了裴醉宽广的肩上,缓缓闭上了眼,唇角偷偷地弯了一弯。
“我晕了。”
裴醉被李昀这温和又狡黠的三个字撩得周身起火。
不得不叹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我受伤了,要人服侍才能沐浴。”
“我晕了。”
“再过几日,我就要随着棺木一同回河安了,你确定,今夜要一直晕下去?”
“嗯,晕了。”
“真的?”
“真的。”
“书案坚硬,容易打翻墨块;地面冷硬,容易伤到你的腰;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浴桶里最合适,水汽氤氲,水波柔情,一夜春宵随水起,是不是?”
“裴忘...你!!”
“看来元晦醒了,还晕吗?”
“...自此后,但愿长醉不复醒。”
“那也不怕,你尽管长醉大梦,我自去你的梦里找你。”裴醉用手托着李昀轻薄的身体,声音温柔而笃定,“我答应过你,天涯海角,再不留你一个人了。”
两人的笑声轻轻悠悠地飘荡在这宫城朱墙中,仿佛生了翅膀,携手飞离这高墙樊笼,且放云鹤山林间。

李昀是被冬雪压弯枝桠的涩哑声吵醒的。
他习惯性地摸着身旁的被褥,指尖冰凉空荡,这寒意让他怔了片刻,复而失笑。
都几个月了,还是没办法习惯无人陪伴入睡。
只能说,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得而复失去的孤单,似乎要比凛冽冬雪还要更让人感到寒冷。
李昀双手握着极厚的被子坐起身,望着窗外反常的光亮,披着厚实的狐裘下床,轻轻地拉开了房门。
雪下得很大。
天地一片纯白,纯净地不染一丝阴霾,晨光在雪地里欢悦地跳动,拨起点点耀眼白光。
李昀抬手微微遮了遮满目的雪白,眼睛却笑着弯了一下。
向文抱着一束冬梅,脸红扑扑地朝着李昀跑来,兴奋地说道:“殿下,你看,今日的梅花格外好看!”
李昀接过那褐棕色弯曲的梅枝,放在鼻尖嗅着。
那清凛的幽香带着冬雪的清新,将晨间的浑噩尽数驱散。
“暗香疏影,梅自独放。”
向文见李昀心情颇好的模样,也跟着开心,兴冲冲地去取了那支净瓶,双手捧到李昀面前,嘴甜乖巧地讨李昀欢心:“自从将天一阁外的那株梅移栽到咱们的府里,这花仿佛有了灵性,连梅花瓣都使劲向外抻着,看着就精神百倍。”
李昀失笑。
什么人种什么花,连梅都染上了裴忘归骨子里的意气,这倒真是,花草也成了精了。
他将梅枝小心地栽入瓶中,用细瘦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去梅花瓣上的融雪水珠,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又好像,只是在思念着远方那亲手种下这株梅花的人。
李昀轻轻呵了一口气,眼看着呼出的热气结了霜,被冬风高高地吹到了天边,四散而逝。
他想,若冬风足够慷慨,万里度关山,能将承启的思念遥送至河安,便将这梅香也一同带走,让他知道,承启冬梅盛开,一切安好。
李昀缓缓收回了视线,将思念熨帖地藏进了心底,笑着朝向文说道:“走吧,去侯府看看周先生。”
两人朝着西侧院而行,入院便看见一个湖蓝色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
“药引子,哪里跑!!!”
方宁力道十足的叫声夹杂着踩塌厚厚积雪的咯吱声,还有大鹅嘶哑而害怕的高亢喊叫,让清冷的院子里瞬间便变得热闹嘈杂。
李昀顿了脚,正要提醒他前方有树,方宁额头撞树的惊天动地让李昀的话成功哽在喉间,整个人与方大夫一同被树上落下的积雪埋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小阿宁你...!”
周明达一边煨着酒,一边看热闹,一回头却瞥见了李昀被积雪埋成了玉雕的惨状,本能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
“殿下!!”
李昀安静地眨了眨眼,小扇子似的长睫毛将上面积着的一小团雪扫了下来,看着无辜极了。
周明达哭笑不得,连忙跑了过去,替他拨去头顶白狐狸毛似的松散积雪。
“周先生腿脚不便,慢些。”李昀从雪里伸手搀扶着周明达的手臂,却意外地发现老夫子的手臂有些枯瘦得不像话了。
“别光记挂着老夫。这臭小子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照看殿下的身体,来,快坐过来,别着凉了。”
周明达把李昀引到庭院里的火炉旁,那氤氲热气如春风拂面,驱散了几分寒意。
李昀轻轻拨散肩上的积雪,斯文地一掀狐裘,端正地坐在皮毛垫着的木圈椅上,接过周明达温的一杯酒,放在手心里握着,不时小口小口地抿着,温润而稳重。
“先生,吏治考核结果整理已经过半。居高位不作为者,十之有六,收受贿略者,十之有八,陛下震怒,朝野震惊。”
“这一笔笔糊涂账,都是枉顾人命造的孽啊。”
“陛下令太傅全权整顿吏治,先自督察院与六科自查,后又使吏部自省。”
“如此甚好。”
“太傅前日于天一阁与六部九卿商议,重提前代罗阁首的‘考格法’。”
周明达听到罗渊的名字,眉眼闪过一丝怀念,安静地将手中的酒洒在了雪地之上。
“难得,王闲之那老匹夫,还记得师父留下的条文政令。”
李昀学着周明达的模样,抬手洒清酒入雪地,灼出了一道浅浅的水痕。
“或许,太傅从没有一刻忘记过。不管是归一令,还是考格法,都是罗阁首的未竟之志。我有时也会想,这些年,他所布下的局,是否都是为了重启这些政令。”
“别往他脸上贴金。”周明达撇了撇嘴,十分不屑的模样,“说他心有大志,我信;说他没有私心,我半点都不信。”
李昀沉默了片刻,轻而坚定说道:“我信。”
周明达不怀疑李昀话里的真诚,心头反而更加憋闷,抬手灌了一口酒,转了个话头。
“宋之远和六科贪腐的案子,也趁着这个由头结案了吧。”
“是,宋之远已经被陛下亲手罢黜兵部尚书位,由廉成平廉侍郎接替。吏部尚书位仍是空悬,太傅的意思,且继续吊着高家和崔家,任由他们互相内耗。”李昀似是想到了什么,从向文手中接过一本账簿,抚平褶皱后交到了周明达手里,“之前,开仓放粮,高侍郎亲自下场,稳定了承启的米价。先生请看,这是他给我的帐。”
周明达随手翻了翻,上面的银钱利润也是令人心惊。
“为了殿下的‘收拢民心’,高功这次可是亏大了。不过,也幸亏王闲之那老匹夫选择高功那个戏精做冤大头,要不然,换了盖家、崔家,是宁为玉碎也不肯为瓦全啊。”
“老师他看人看得极准,从不失手,除了...”李昀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嗯,他欠臭小子的,老夫自会向他讨回来。”周明达又狠狠地咬了一口酒。
李昀捏了捏眉心。
这笔糊涂账,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讨。
“只是,如此一来,殿下的处境倒是极为艰难了。从前,臭小子扛着跋扈弄权的骂名,如今,又变成了殿下与皇权针尖对麦芒。”
周明达烦躁地咂嘴。
他知道王闲之那老狐狸本来的打算。
那老匹夫筹谋多年,无非就是为了让梁王殿下亲手收拢六部,给殿下当做登基的筹码。再加上,他手里恐怕还有先皇遗诏之类的混账东西,这桩桩件件,可全是为了那龙椅。
现在,梁王殿下执意不愿意走这坦途,这原本的荣光,便全数变作了梁王篡位夺权的‘野心’。
周明达又闷了一碗酒,腹内火辣辣地烦躁更上一层楼:“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等到陛下不再需要我,便是时候了。或许,那一日已经不远了。”李昀的声音如这洋洋洒洒的落雪一般纯净温柔,甚至,带上了一丝期冀。
等到他卸下了肩上的责任,便去寻忘归,与他一起守着边疆。
陪他金戈铁马,陪他看尽繁花。
周明达望着李昀那双单纯澄澈的双眼,甚至不敢说那些打碎他希望的话,于是又抬手闷了一口酒。
李昀极为敏感,听得耳边呼吸声一变,便知道周明达有话要说。
“先生,怎么了?”
还没等周明达回答,李昀忽得脸色一变,修长的手暗自抓紧了被雪浸得微湿的狐裘,呼吸微微急促,道:“莫非,忘归他又受伤了?还是,又遭反噬了?”
“有骆老头在,臭小子应该是没事。”周明达烦恼地挠了挠下巴,“他也真是胆大,竟敢用一个谋害过他的医者替他治病。”
“若骆先生想要害他,便不必在他将死之际将事实全盘托出,还替忘归解了毒。”
“要不是小阿宁那一顶,他会说?再说,等臭小子就剩一口气的时候替他解毒,还真是回头是岸,医者慈悲。”周明达冷冷哼了一声。
“忘归从不会这么轻率,他这么做,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先生,请你相信忘归。”李昀双手交叠身体前倾,十分认真地劝说着周明达。
周明达无奈地笑了笑。
“是,殿下说得是。”
他叹了口气,向着冻成了雪人的方宁招了招手,吼了一嗓子:“小阿宁,你快过来!”
方宁正双手抓扑棱翅膀的大鹅,弄得满脸灰土,脏兮兮的,听见周明达一声叫,十分慷慨地撒了手,朝周明达孺慕地笑着扑了过去,就差喊一声‘爹’了。
“周先生,怎么啦?”方宁蹲在周明达身旁,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药匣子,坐在那上面,朝着李昀笑着问好,“见过殿下!”
周明达慎重地看着李昀白皙的面孔,半晌,低声嘱咐着方宁:“阿宁啊,你好好替梁王殿下诊脉,一丝一毫都不能有疏漏,知道吗?”
方宁不解其意,却难得看见周明达认真不浪荡的表情,于是也放弃了抓鹅大业,小心地卷起李昀的袖口,从药匣子里取出蓝底白纹的丝绸软脉枕,搁在石桌上,恭恭敬敬地朝着李昀伸出了手:“草民给梁王殿下请脉。”
李昀眉梢微蹙,并未出言打断方宁认真的诊脉。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宁终于收回了二指。
“殿下常年体寒虚弱,前些日子心神疲惫,又伤了身,这个冬日恐怕会难熬一些,府中常备药酒驱寒,会好很多。”
周明达咂了咂嘴,凑到方宁耳边,压低声音问他:“殿下可有什么隐疾,或能危及性命?”
方宁也趴在周明达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有。”
周明达心里一颤。
果然,昨夜右弼隐于九紫之下,几乎不可见,又适逢流火之相,莫非梁王殿下的性命之忧,便是这个吗?
“有法子治吗?”
“有。”
周明达松了口气,只想念一句苍天保佑。
方宁思忖半日,摇了摇头:“不过,我治不了,得让忘归治。”
周明达脑海中辗转过无数高潮迭起的念头,不由得老脸一红,嘟囔着:“什么隐疾需要这么治?”
方宁狐疑地看了一眼周老夫子脸上可疑的红晕,正直地歪了头,十分迷惑地问道:“相思病当然得要心上人才能治本,先生你脸红什么?”
周明达表情节节碎裂,手里攥着一巴掌,猛地呼到了方宁的肩膀上,恼羞成怒道:“给老夫一边儿玩去!”
李昀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慢慢将挽起的袖口放了下来,斯文地小口喝酒,面上清冷高洁,耳尖却隐秘地红了。
周明达自欺欺人地翻过这一篇,赶紧给李昀斟了一杯酒,试图补救:“昨夜星象转瞬即逝,或许只是老夫一时眼花,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毕竟,这命途之说,一时一变,当个警醒就行。”
李昀善解人意地颔首,于无人处揉了揉发烫的耳尖,嘴角微微抿着笑了。
“梁王主子,信来啦!”
二十二从屋顶积雪堆里飞了出来,亮闪闪地翩跹飞跃,手里高举着一黄纸信封,兴高采烈地招摇着奔了过来。
李昀连片刻都不愿意等,瞬间便站了起来,踩着厚积雪快走迎了上去,从二十二手中接过了那封家书。
刚撕开信封,那龙飞凤舞的熟悉字迹便跃入眼帘。
李昀狠狠松了口气。
与上次不同,这次是用左手写的。
说明,他左肩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李昀抱着那信重新坐回了石桌,刚才一瞬的失态,也随着这端坐的动作而消失得干干净净。
二十二抻着脖子,只看到了最上面几个小字,语不成句,他真是不知道梁王主子到底在欣慰什么,也不懂梁王主子为什么现在又不急着看了。
周明达右手懒洋洋地抬了抬:“给老夫的家书呢?”
二十二龇牙一笑,从怀里掏出半个手掌大的纸片,上面寥寥几行字,可谓是敷衍到了极点。
周明达看完就扔,磨了磨牙。
二十二半跪在周明达面前,清了清嗓子,抬手起范儿,声情并茂地哭嚎着:“周先生,你不知道,主子随军出征伤得特别重,就剩一口气了,骆大夫说他不能拿笔写字,可他还是不顾阻拦,坐在桌前给先生写完了这信才昏倒的!这每个字,都写尽了主子对先生的爱啊!!”
周明达瞥了李昀那厚厚一叠信,呵呵一笑:“编,接着编。这次又是谁给你写的戏本子?”
二十二粲然一笑,躲在李昀身后,小声地跟他咬耳朵:“梁王主子,主子说了,小伤不要紧,早就已经好了,让你不必挂心。战事虽胶着,有些棘手,但并非不可破。只是,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平息。”
周明达从地上抓了一团雪,精准地砸到了二十二脑袋上,又气又笑:“当老夫是聋子?!”
任凭二十二和周老夫子没大没小地喧闹吵着,李昀的视线只黏在裴醉那一手洒脱飘逸的行书上。
三页纸很快便读到了末尾,不甚乐观的军情和缺少火器的困局只寥寥几笔带过,剩下的篇幅全都用来写一些乱七八糟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戏本子里写,软玉温香烽烟误,绕指之柔,胜却夜光杯中酒无数。为夫,实在很想体验一回。可惜,现在唯有思君不得,辗转反侧了。
此般一想,原来‘夜长寒衾薄,深闺春怨重’可不是女子闲来无事的无病呻吟,实在是情根深种恨别离的苦不堪言。
比起见不到你,喝药算什么苦?
不过,你且放心,就算长夜难眠,为夫也不会去寻花问柳,毕竟这贞洁还要给夫人留到相聚春宵时,你说,是不是?’
那些字在李昀面前仿佛活了一般。李昀怔怔地看着,仿佛透过那些潦草的墨痕,能感受到那人滚烫的呼吸细细密密地洒在自己唇边。
李昀呼吸略微急促,耳根越看越红,连手指尖都在微微发颤,恨不得握一捧雪浇在头顶。
终于艰难地看到了最后一页,李昀将大拇指微微撤开,露出了最后一列小字。
‘只许想我,不许伤心,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李昀没忍住轻笑,清隽的眼眸弯成了月牙,极轻地嗔了一句。
“真是。”
在后面蹲了一排树桩子似的的暗卫,手里各自拿了一卷粗糙的画布,用凌乱的墨迹囫囵画着鬼画符。
二十四面无表情地指着那一条海草似的不明物体:“主子想看的是梁王主子的笑脸,你们这都画的是什么东西?”
方宁凑到了那画卷面前,认真地点评道:“我觉得是玄武巷转角药堂前长着的姜黄,你看这还有花蕊呢。”
“...方军医,这是发冠。”
周明达趴在方宁肩上,也加入了点评大军:“老夫觉得,大概是红袖招大堂外的彩旗,这迎风飞扬的劲儿,画得多传神。”
“...周先生,这是袖口。”
“那这烧火棍...”
“这是手指。”
“那这狮子头...”
“这是扇坠。”
面对着几双不敢置信的眼睛,暗卫委屈地咬着小手绢,羞愤地撕了那张海草佳作。
不世出的天才永远是寂寞的。
几人抱团嘀咕的时候,向文已经安静地开始研墨,供他家公子写下回信了。
李昀垂眸写字,心无旁骛,肩上的雪白狐裘毛边簇拥着李昀俊秀儒雅的面庞,让人看了便沉下心来,好似在他的笔下,岁月脚步也渐缓,一切安好平和。
李昀的回信足足写了八页。
前七页详细地说着承启的吏治考核、火器研发和各方势力制衡,生怕落下什么重要的事情。
最后一页,李昀书写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清冷白皙的面孔染上一抹绯红。
该如何回应这一派胡言?
李昀沉了口气,下笔仍是微颤。
‘秋牧红叶冬沐雪。’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李昀飞快地吹干墨痕,装作淡定地将信纸折了三道,小心地将自己的心事与爱意封存在这薄薄一张纸里。
二十二懂事地将信珍重地收进胸口,拍着胸口打包票:“梁王主子不必担心,属下一定让主子亲手拆开这封信,谁也看不到梁王主子写的情...”
二十四捂着他的嘴,按着他的脑袋朝着李昀深深鞠了一躬:“梁王主子,那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转身要走,却迎面撞上满脸喜色的向武。
“公子,街上都在敲锣打鼓,兵部邸报发了,河安又有捷报来了,林总兵终于打退了兰泞骑兵!几个月的辛苦没白费!”
院里的所有人齐齐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沉下去,门口守卫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暗卫进来,面上全是惊惧。
二十二猛地推开了二十四的钳制,一巴掌拍醒了那几近昏迷的暗卫,用铁蒺藜刺进了他的穴道里。
那暗卫蓦地张开眼,片刻的失神后,用干裂到渗血的手掌死死地抠着二十二的手臂,声音嘶哑难当,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城门,快守不住了。”

裴醉在行军布阵图前站了很久。
他手边的茶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火盆里的火也快灭了,只微弱地摇着小火苗。
裴醉蹙着眉,似是觉得房间内暗得看不清地图,便走近了半步,用手指在陈旧的布地图上划过一道线。
这半月,地字所奇袭阵法兼用,以小股精锐骚乱敌方粮草阵所,天字所又将城内为数不多的火器全扔了出去,砸得震天响,大唱空城计,这不要命的架势倒真将兰泞骑兵唬住了,使得他们暂歇攻城脚步。玄字所趁势反守为攻,抓紧了兰泞犹豫不前的绝妙时机,长驱直入,杀了敌军措手不及,勉强将兰泞骑兵逼退十余里。
如今双方沿河对峙,借着大雪暂时休战。
可裴醉也知道,后方供给不足,士兵连日作战身心疲累,这奇袭根本撑不了几时。
“太暗了,把火烧旺一点。”裴醉朝着来人吩咐道。
身后有沉稳脚步走近,接着便是铠甲细细的清脆摩擦声,木柴燃烧噼啪声伴着陡然变亮的火光,映亮了帐内的昏暗。
裴醉捏了捏眉心,哑声说道:“多谢,下去忙吧。”
“大帅,歇一会儿吧。”
眼前递来一杯刚温好的酒,清酒倒映出一位眉目儒雅的大将,裴醉转过脸,没料到是林远山亲自来帐内看他。
“现在你是主将,我只是个胸无点墨的监军走狗,林叔,我该称你一声大帅。”裴醉朗声一笑,跺了跺冻得僵硬的脚,一口闷了杯中酒。
“这军中的老人谁不认你?也就是新来那帮孩子们没机会见你,时常听着你的故事、看着你的灵位嚎啕大哭,劝都劝不住。”林远山揽着裴醉的肩,将他带离了那张画得深浅纵横的布阵图,与他在柴火堆前对坐。
“可别。”裴醉斜飞长眉微抬,戏谑对答,“让他们多听爹的故事,少听我的烂事。别到时候,赤凤营出了一窝乱臣贼子,我可不背这罪名。”
两人对视一笑,撞了酒壶。
“你脸色不好。”
“没事,就是冻的,以前没觉得河安这么冷。”裴醉抵着唇咳嗽两声,用手背抹去唇边的酒渍,又将手靠近炭盆,那双手冻得青白,指甲都泛着紫。
“八月即飞雪,北疆从来便是这么冷。只是你现在身子不好,寒气侵体,才会觉得冷。”
林远山说话敦厚文雅,心思也细腻,看着裴醉左手反复握拳又张开,立刻便知道他肩头伤口没好全。
上月的敌军攻城太过猛烈,连城墙都被砸得破洞漏风,更别提这营里几乎人人带伤的惨状。
他叹了口气。
“我给你换药。”
林远山搁下手里缺了口的酒杯,走到所帐角落里的杂草堆前,自那一团凌乱中翻出了半瓶金疮药和纱布,转身时,无奈地扬扬手里还沾着草籽的药瓶:“军医这么敷衍你?”
“是啊。军中人最瞧不起的攀关系、走后门、没有军功还指点江山,我一人都占了,自然换不回他们的好脸色。不过,也挺好,有血性总比窝囊废强。”裴醉掀了肩头的外袍,露出左肩裹得厚厚的纱布,上面泛着黑色的血痕隐隐约约可见。
“你带来的那位老先生呢?还有,以前跟在你身边的暗卫呢?”林远山小心地替他解下纱布,看着翻拧的腐肉,眉头微锁。
“军中伤者太多,我让他们去帮着照顾伤员了。”
裴醉右手攥着一碗烈酒,抬手浇了上去,然后自腰际取出一只银白匕首,翻转刀柄,右手递过左肩,示意他动手。
林远山看着他侧颈崩出来的两根青筋,也没犹豫,立刻将匕首冷锐的尖角刺入伤口中,刀锋左右转拧,利落地剜下那块软绵绵又腐烂的血肉,再倒上金疮药粉,裹上纱布,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收拾地整齐干净。
裴醉拢好了衣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松了绷紧的肩背,声音疲惫微哑。
“...还是林叔手法利索。”
林远山抬手在他肩上挂了一件极厚的大氅,轻声说道:“承启是非多,你能假死脱身,回河安来,实在是很好。”
裴醉只淡淡笑了笑。
“话也不是这么说。在摄政王位置上的时候,好歹还能给弟兄们运些粮草战甲火器,现在,我力有不逮,若上个月兰泞的大规模攻城再来一次,火器再难以为继,恐怕,这河安真的要失守了。”
裴醉的视线自河安关隘一路沿着寒岭滑到了三百里外的承启。
前代五大征如昙花一放,军事实力自那时便江河日下;而十二年前的河安失守更是加速了国力颓败。
这次再守不住,这大庆半壁江山恐怕就要毁于铁骑战火下。
林远山摇头反驳道:“若要行军神速,辎重必要舍弃;若要扎营死守,那么就没有便宜退路。不必苛求自己,这世上岂有两全法?”
裴醉抬手拨弄着薪柴,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问道:“今日,兰泞也没有异动?”
“对。”
“太异常了。”
“末将也这么觉得。”林远山抬眼看着那张行军图,眸色深重,“不过,连战多日,敌军疲乏,大雪封路,粮草又难以后继,此时撤退倒也并非全无道理。”
“我仍觉得,或许是调虎离山之计。”
裴醉拿起毛笔,沿着兰泞的撤退线路一点点地勾勒着。
平野虽开阔,可架不住连日风雪,视线极差。
就算斥候多番探查,敌军幡旗脚印和车辙马蹄,均显溃败慌乱之相,却也不能排除他们是故意节节败退,引赤凤营精锐一路追击。
林远山点点头,视线追着裴醉手中的毛笔,说道。
“我们已经做好了随时回击的准备,甚至将天字所精锐留在了河安主营,架火炮严阵以待。这次,就算他们真的是调虎离山,也有备可行,末将以为,大帅不必过于担忧。”
“嗯,再观察半日看看。”
裴醉丢了手里的笔,又坐回柴火前,右手撑着额头,眉心微微蹙着,似乎仍沉浸在思索中。
林远山望着裴醉被火光勾勒出来的削瘦侧脸,没再打扰他的思绪,只安静地起身,掀开布帘,向着门口的值守小兵吩咐了一句,便轻轻地退了出去。
过了不久,一串轻盈的脚步声自帐外传来,在门口站定。
“将...四公子。”
“嗯,进来吧。”
裴醉收了出神的视线,对上了一袭戎装潇洒利落的宣承野。
她将手中的午膳递了过去,双眸清朗。
裴醉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却没有推拒,指了指炭盆旁的空箱子:“坐吧。”
宣承野颔首,掀了披风,端正地坐在一旁,也端着一碗糙米饭,就着几块干牛肉,大口地吃着。
“我带你来赤凤营,不是让你做这些端茶送水的活。”裴醉吃了两口,搁下手里的碗,语气带着淡淡的不悦。
“末将知道。”宣承野擦了一把脸上沾着的灰尘,脸颊处的‘叛’字隐约可见。
裴醉思索了片刻,放缓了冷然的眉目。
“抱歉。”
“将军不必道歉。也多亏林将军替末将解释这黥面的由来,误解已经少了很多。”宣承野释然一笑,双眸坚毅而清亮,“再说,过往皆云烟,未来,尊重要靠自己赢。”
裴醉轻笑一声,抬手替她倒了一杯酒。
“军中禁止私斗。”
“是,以后末将尽量在训练场和沙场上动手。”
“本来想让你去甘信水军接替贾厄的位置,可现在不得已只能先带你来河安。可怨我?”
宣承野抱拳,认真说道:“不敢。既为大庆军将,自然是服从将军安排。”
“好。另外,小二在神火营研制火器,有梁王照看,你也不必过于忧心。此一行,我是想依仗你在甘信水军火炮对敌的经验。几月前,我有幸得到扶指挥使的一本‘海韬新纪’,里面的阵法十分精妙。若能将其运用到天字所火炮阵法中,或有意想不到的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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