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故意的!”程既口中说着,扑腾着就要站起身来。
谢声惟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伸了另一只手圈在他腰上,口中焦急道,“不,不是,你别走,别……”
程既不敢硬挣,生怕动作大了再伤着谢声惟,可如今自己这姿势,活像是主动来投怀送抱的,一时间又羞又恼,低声道,“那你还不松开?”
谢声惟却像是怕了,放在他腰上的手搂得更紧了些,“你先答应我不许走!”
“不走!我能走到哪儿去!”程既气急败坏道,“你再不松手我就喊了!”
谢声惟听了这话,明知时机不对,仍是禁不住笑道,“喊什么?洞房花烛夜喊非礼么?”一边说着,一边松开手去。
程既慌忙站起身来,衣襟在刚刚的一番挣扎下蹭开了,他伸手拢了拢,气得伸手,在罪魁祸首额头上敲了一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坏了?”
“难不成睡了一觉醒过来,连壳子里的心肝儿都换了一付?”
谢声惟轻嘶了一声,“我当你恼我了,要走,情急之下乱了方寸。”
他将手指一点点地凑过去,捉住程既的衣角,牵着晃了晃,“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程既便是先前有情绪,被他这样软语求着,也散干净了。
他叹了口气,又在床边坐下,将人的手从衣角上拿下来,放进被子里去,又牢牢地掖了掖,确保轻易伸不出来才罢。
做完这一切,他才又开口,声音带点儿赌气地道,“你刚刚又不肯回答我。”
“我自讨了没趣,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还不如早早躲出去,免得等会儿再被你开口撵走,那也太没脸了。”
“不会的,”谢声惟忙道,“怎么舍得撵你!”
“我方才是欢喜疯了,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才没回答。”
“我愿意的,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多久都愿意等的!”
“程既,我真的,真的太开心了!”
他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从眉梢眼角满溢出来,程既看着,一颗心才将将地落到实处。
“疼吗?”他低声问道,“我刚刚敲的地方。”
那一下落手极轻,本是没什么感觉的,谢声惟这时却皱了皱眉,语气里带了委屈道,“疼的。”
“不过原是我不好,说了轻薄话,你打我是应该的。”
程既听他这样说,心里更加愧疚起来,瞧着那块儿的皮肤微微红了,伸手过去轻轻地揉了揉,兀自嘴硬道,“好叫你长个教训,看看往后还敢不敢胡言乱语了。”
话毕,又忍不住心疼道,“疼得厉害吗?我去找些药酒来,替你擦一擦吧。”
谢声惟微微摇了摇头,道,“你替我多揉一揉,便不疼了。”
于是没什么戒心的小程大夫任劳任怨地替他揉了半日的额头。
最后还是耍心眼儿的谢小少爷先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握住程既的手腕,示意他不必揉了,“方才不是说肚子饿了么,叫人进来送些吃的?”
程既故意臊他道,“这会儿手不冷了?”
乍然被拆穿了心思,谢声惟耳尖微微泛了红,低声道,“是我先前诳你,想和你多呆一会儿,不舍得你走。”
程既被他握着手腕,索性往前凑了凑,靠在被子上,托着腮,笑盈盈道,“那现下就舍得了?”
谢声惟微微弯了唇角,开口道,“现下也不舍得。”
“可要你饿着,也舍不得。”
程既朝他眨了眨眼,眼底带一丝狡黠,道,“既然如此,你求一求我,我就替你想个法子出来,既不用饿肚子,还能陪着你。”
谢声惟扫了他一眼就知道,这人怕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依旧好脾气地顺着他道,“怎样才算求你呢?”
“唔,”程既挑了挑眉,“不如先来叫声好哥哥听听?”
谢声惟:“……”
“怎么,开不了口么?”程既说着,故意凑到他面前去,“谢小少爷这样害羞呀!”
他凑得近了,身上自带的草木气息浮在鼻端,谢声惟呼吸微乱,强忍着才没偏过头去。
他自幼汤药不断,对这样的清苦味道原本是不喜的,可换到程既身上,闻着却止不住耳热起来。
“不如这样,”程既低声道,“我靠近一些,你在我耳边叫。”
“我们悄悄儿的,不教旁人知道,这样可好?”
说着往前挪了挪身子,偏过头去,将耳朵送了上去。
眼前人耳廓窄薄,半透明的带一点浅红,耳垂莹白小巧,离得那样近,张口就能衔住。
谢声惟的气息变得粗重,半晌才开口,声音带一点颤抖,“程既……哥哥。”
后两个字几不可闻,亏得程既耳力好,才勉强听得清。
“哎,”他直起身来,笑眯眯地在谢声惟脸颊上捏了一下,“真乖,哥哥疼你。”
谢声惟一张脸瞬间就红了起来,抿着唇半日都没说得出话来。
“好啦,别生气,论年岁你叫我一声哥哥也不亏呢。”程既将人逗过头了,忙哄了哄。
谢声惟只巴不得这事快些揭过去,垂着眼不瞧他,只低声道,“叫……都叫了,法子呢?”
程既听闻这话,嘴角微微翘起,“这屋子里就有吃的,阿辞先前瞧得不细致,才没发觉。”
谢声惟奇道,“在哪?”
他方才扫眼过去,桌上柜上都只有红烛燃着,并未见糕饼饭菜之类。
程既只盯着他瞧,眼底浮了笑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话音刚落,便翻身上了床。
第16章 龙凤双烛
眼前人的面孔陡然凑近,谢声惟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
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程既似乎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谢声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徒劳地合紧了一双眼,眼睫禁不住密密地颤,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温热的气息从耳畔拂过,只是一瞬,又远离开去。
“喏,你看,可不是在眼前?”
程既的声音从身前响起,带一点温和的笑意,诱得谢声惟睁开了眼。
身前人跪坐在锦被一侧,掌心摊着,朝他递来,里面是几颗桂圆并红枣之类的果子。
嫁娶之俗,新婚夜里要在喜床上铺洒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几样,取其谐音,图个‘早生贵子’的好意头。
这习俗谢声惟原是知晓的,只是先前没想到此处。
也只有程既这鬼机灵的才能想到拿这个充饥。
他微微松了口气,心头不知为何又浮起些隐秘的怅然若失。在被下握紧的手指微微松开,掌心已经起了细密的一层薄汗。
愣神的工夫,程既已经剥了几颗桂圆塞进嘴里。为防压破弄脏床帏,特意放的是桂圆干,柔韧甜香,好似蜜糖一般。
程既边嚼边喜滋滋地同他讲道,“这些果子还是昨晚我亲手撒的呢。怕硌着你,一颗颗选定了位置才放的。”
谢声惟看他吃得开心,两颊塞得鼓鼓,活像是只松鼠一般,边吃边还不忘着表功,忍不住笑道,“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你既撒了这果子,可是打算应了这意头不成?”
“是我小瞧了,小程大夫竟还有这般雄心壮志呢!”
程既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此处,一时窘在那里,连手中的果子都不好意思再往口中送,咬了咬下唇,回嘴道,“如今是你躺在这喜床之上,即便是早生贵子,也该谢小少爷操劳才对。”
谢声惟心中为着方才那出误会,对程既有些微妙的不爽,难得找个由头臊他,不依不饶地笑道,“操劳自是要操劳些的。那也推脱不开去。”
“只是你吃了我谢家的果子,自然便是该给我谢家生娃娃了。这可逃不掉的。”
程既耳听得这人越说越不像话,薄红直从耳根漫到了脖颈之下,恨不得立刻堵上这人的嘴。捏了枚红枣便起身,撑在谢声惟上方就要往他口中送,嘴里道,“那就要你也吃了,有什么都同我一起。”
谢声惟笑着往后躲,头向外偏着不让他得逞,口中还不饶人地道,“我若吃了,难道我俩轮着,一人生一个不成?”
程既够不着他,咬咬牙又往前凑,几乎要趴在他身上,“好好的大家公子,不知从哪儿学了这些浑话来,正该用这果子堵了你的嘴才好。”
两人闹腾得厉害,谁都没留意到外间的动静。
直到听见一声瓷盏落地的脆响,床上的两人才陡然停住动作,齐齐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就这样和站在门口的谢夫人六目相对了。
三人面面相觑,仿佛静止了一般。过了片刻,程既慢吞吞地从谢声惟身上爬下来,趴到床边自欺欺人地把头埋在了被褥上。
谢夫人:“……”我还是能看见你的好吗!
她原是想起程既这一日都没进什么东西,特地端了一碟点心送来,不想竟撞见这一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也不晓得该是惊喜自家儿子终于醒了过来,还是感慨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刚刚醒来就打算着要洞房了。
最后还是谢声惟先开了口,唤了她一声,“娘。”
谢夫人眼圈霎时就红了,扑去床边,握着谢声惟的手不放,“可算醒过来了,老天保佑,我的惟儿,你可算醒过来了。”
谢声惟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柔声道,“您别哭啊,儿子不是好好儿的在这儿嘛。”
谢夫人听到这话,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滚,“你莫骗娘,昏睡了这么些天,人都瘦得没了形,哪里好好儿的?”
谢声惟躺着,没什么力气起身,这时见了谢夫人掉泪,心下焦急,却苦于无措。还是一旁的程既见状,递了条帕子过来,低声道,“少爷如今醒转过来,是天大的喜事,夫人合该开心才对。您若是哭了,少爷心里该不好受了。”
这话提醒了谢夫人,她接过帕子拭了拭眼泪,情绪渐渐平缓下来,握住程既的手,动情道,“好孩子,多亏了你。”
“这份恩情,娘记在心里了。”
说着,她拉过程既的手,同谢声惟的叠在一起,脸上带了欣慰的笑,道,“小程说的对,这是天大的喜事。惟儿醒了,你们二人又成了亲,今后啊,就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小程如今是谢家的媳妇儿了,咱们便是一家人。这府上要是有谁欺负了你去,只管来找娘告状,娘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程既:“……”谢夫人适应得倒是快,一日的工夫,称呼都改了。
眼瞧着谢夫人目光殷切地看向自己,程既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是,我记下了……娘。”
“哎,”谢夫人得了这一声唤,喜不自胜,站起身来,“那便这么着吧,娘也不在这儿打搅你们了。丫鬟婆子都在外面候着,叫吃食还是叫水,嘱咐一声就行。”
行到门口,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犹豫着回头补了一句道,“你们年轻人……大病初愈的,还是要节制些,往后日子还长着,也不着急在这一时。”
“成了,娘就说这么多,先走了。”
话音刚落,忙不迭地没了踪影。
程既:“……”
谢声惟:“……”
“听到没,谢小少爷,”程既用手肘杵了杵他,磨着牙道,“节制一点。”
谢声惟含着笑应道,“是,程小大夫。”
“只是我也太冤枉了些,半口都没吃上,倒是挨了顿数落。”
程既忍无可忍,伸了两指过去,夹住他的嘴唇,变成了个鸭子嘴的模样,“闭嘴,睡觉。”
谢声惟被钳制着,只好眨了眨眼,表示听话,这才被放开。
屋里只一张喜床,程既没那么矫情,也不愿委屈了自己,左右两人早就同床共枕过,也不差这一遭,便在谢声惟身边和衣躺下。
原要下床去熄了蜡烛再睡,被谢声惟扯了扯衣袖拦下了,“这龙凤花烛是要烧到天明去的,中途灭了不吉利。”
程既嘴里嘟哝道,“哪有这么多讲究。”最后也没灭了那对烛火,反而去拿了小银剪子,将上面结的灯花挑了挑,好让它照得更亮些。
做完了这些,他也不好意思起来,翻过身背对着谢声惟,赌气般地说道,“不许盯着我看,睡觉。”
谢声惟见惯了他口是心非,只觉得这幅神态万分可爱,依依不舍地看了一会,才带着笑意合上了眼。
那对红烛高高照着,一直燃到了晨光熹微。
第17章 敬茶问安
成婚第二日,照规矩来讲,新婚夫妇是要去前厅敬茶问安的。
天色刚亮,守夜的婆子叩了叩门,示意二人到了起床的时辰。
程既惯来不藏心事,是个心宽的,夜里睡得极熟,这会儿醒来也是神清气爽的。谢声惟病体虚弱,没什么精气神,在一旁睡得正沉。
许是睡梦里也觉得冷,他不自觉地朝程既靠拢,手臂相贴,头微微靠着肩膀。
程既看他沉酣睡相,忍不住地想使坏,从一旁的喜服里摸了个不知什么出来,在这人脸上鼓捣一番。末了偷笑着踮脚下了床,伸手将帷帐虚虚掩着,才唤了人进来梳洗。
来的是原先就在谢声惟房中伺候的小丫鬟们,同程既本就相熟,先前也已得了小少爷醒来的消息,这时便笑着行了礼道,“婢子们伺候程……少夫人梳洗换衣。”
程既乍然听人改了称呼,心里不大适应,也咬着牙受了,吩咐道,“少爷还在睡着,他身子虚弱,不必叫他,烦劳动作也轻一些,莫惊醒了他。”
小丫鬟应了句是,手上的动作果然放轻许多。
想来是先前谢夫人有过嘱咐,拿来的衣裳也是寻常男子装束,一袭青衫裁剪得妥帖合身,颇能衬出程既的俊俏来。
净过面后,小丫鬟帮着替程既束了发,别了支白玉簪子。
程既依稀记得小丫鬟名字,夸了她两句道,“你是叫星儿?从前倒没发觉,你束发束得好。”
星儿抿嘴一笑,道,“少夫人从前头发都是胡乱梳着,原也用不到婢子上手。”
程既:“……”这丫头不光手艺好,一张嘴也惯会埋汰人的。
一切打理妥当,星儿轻声问道,“少夫人,这会儿可要叫少爷起了?再耽搁些时候,只怕要误了敬茶的时辰。”
程既朝床帐处看了看,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翘起,摆手道,“不必,且让他睡着,养养精力,昨晚倒是累着了。”
星儿听了这话,手里的铜镜险些没托住,话都说不利索起来,“昨,昨晚,小少爷……您……”
程既念着昨晚那顿‘生儿子’的仇,竖起手指抵着唇,做了个嘘的手势来,示意星儿同自己到室外去。
星儿浑浑噩噩跟着人出了屋子,只见这人低垂着眼,脸颊红着,开口道,“少爷昨夜甚是勇猛。”
星儿:“……”大意了,她在少爷房中伺候许久,竟未发觉少爷是个……急色的。
瞧这架势,怕不是早就将小程大夫这块肉给惦记上了,昨夜得着机会,趁势就给吃干抹净了。
这样瞧着,她看向程既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怜惜,“少夫人……您昨夜,也辛苦了。”
少爷那身子骨,捏不得碰不得,真要成其好事,只怕少不得小程大夫在旁委屈一二。
她心里暗地思量着,打算回来便吩咐小厨房熬盅汤来,给少爷和少夫人都补一补才好。
程既趁着谢声惟睡着将人的名声败坏一遭,心里格外舒畅,冲着星儿扬扬下巴道,“走吧,带我先去敬茶就是了。”
星儿在前替他引着路,有些忧心道,“少夫人,这敬茶向来是夫妇二人同去的。如今府中老夫人掌家,少不得要敬她那一份。您今日独自去了,只怕要被斥责说礼数不周了。”
程既背着手一晃一晃地走得悠闲,还颇有心情地折了支道旁新开的茉莉,“这茉莉开得倒早,等会儿回来时记得提醒我多折些,咱们带回去插瓶,去一去屋里的药味儿。”
星儿瞧着他不上心的样子都替他捏把汗,“少夫人,您这心也太大了些,还有工夫顾着这茉莉呢!先顾一顾您自己吧。”
程既笑道,“好星儿,怎么我还没着急,你倒替我急成这样了?”
“少爷不来敬茶,是因为病体未愈,下不得床。做祖母的,便是再要端出架子,也没让生着病的孙儿硬来敬茶的道理。”
“若是因着此举,少爷出了什么闪失,外人传出去,只说是为了自家祖母这一杯茶闹的,你猜旁人会说小少爷不孝,还是老夫人蛮横迂腐?”
“谢家向来重名声,老夫人尤甚,所以她便是要拿捏我,也断不敢用此事做文章的,放心好了。”
这样一番话下来,星儿倒被说服了许多,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七八分来,脸上带了笑道,“既然如此,想来今日便不会有人为难少夫人了。”
“……那倒未必。”程既回想起谢声惟发病那日,自己将老夫人直接直接从屋里骂出去那一幕,总觉得这事怕不能善了,“她舍不得为难自己孙儿,为难孙媳妇却是用不着手软的。”
两人说话间行至正厅,星儿的身份不得入内,只能候在廊下。程既整了整衣衫,缓步走了进去。
谢铎同谢夫人端坐在堂中上座,左首单摆了把椅子出来。老夫人在上面坐上,合目养神,身旁侍立的人作妇人打扮,钗环珠翠,衣衫华贵,倒不似寻常的丫鬟嬷嬷。程既暗自打量一眼,心知这位怕就是未曾谋面过的秋姨娘了。
一旁的小丫鬟递来茶盘,程既端了茶盅,依次先向谢铎同谢夫人敬茶。
谢铎显然还不大适应这位仓促进门的新儿媳,接过茶来喝了一口便搁在桌上,只冲程既略点了点头,再无言语。
谢夫人同程既倒是熟稔许多,喝了茶拉着程既的手,便将腕上一只玉镯子褪下来往他手腕上套。
程既不防还有这遭,正要推拒,谢夫人悄声道,“收着,谢家祖传的,贵着呢。”
程既:“……”这谢夫人果真没拿自己当外人。
没谁诚心和银子过不去,耳听得谢夫人这样说,程既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末了,这才端了最后一盅茶,到了老夫人跟前,屈膝跪下,“孙媳给老夫人敬茶。”
老夫人眼皮都未掀开,只作不见,一旁站着的秋姨娘倒是开了口,“少夫人既做了谢家的媳妇,成亲前便该有专人教导过礼仪,今日怎还如此不懂礼数?”
“身为晚辈,晨起敬茶怎可来迟,倒叫老夫人同老爷夫人坐等?”
程既心里暗自冷笑,果然,这老虔婆在这儿等着呢。想趁着今日来个下马威,挫一挫自己的锐气。
这一遭退了,日后只会更加捉襟见肘,在这府里只怕更没有容身之处了。
第18章 馀香满口
心中打定主意,程既挺直了腰,仰起头开口道,“敬茶一礼贵在心诚。我既入了谢家门,事事便该以夫君为先。夫君沉疴未愈,为人妻者原本该要侍奉在侧,不可远离。”
“然夫君一片孝心,只恨身子不爽,不能亲来行礼敬茶,特意嘱咐了我,要代他向老爷夫人、老夫人问安请罪。”
“是以孙媳只得照顾好夫君起居,这才匆匆赶来。”
“今日来这一遭,全的便是我同夫君的礼数。”
“谁承想老夫人不曾过问夫君身体康健,张口便拿捏了这事,称孙媳失礼。孙媳实在不知,若要做到不失礼数,是该晨起不顾夫君身体,只管赶来同老夫人问安,还是索性半夜里便将夫君叫起,服侍停当,再赶来才好?”
“或是老夫人另有高见,教孙媳个法子,既能体贴夫君病体,又好全了您这儿的规矩?”
程既声音本就清朗,一串话说冷冷而下,击磬碎玉一般,教人无从辩驳。
秋姨娘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老夫人装不下去,睁开眼来,佯作慈祥道,“你这孩子,成了亲自然是以自家夫君为先。惟儿向来是个孝顺的,我同他说过多少次不必遵从这样多的礼数,他只不听,如今累得你也来回跑。”
“今日的事原算不上你的错,秋萍也是考虑不周,提点你两句是怕你初来府中,弄错了规矩。如今事都说了明白,便没什么了。”
口中说着,接过茶盏来啜了一口。
程既瞧出老夫人装傻充愣,也不拆穿,顺着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呢。您身后这位嬷嬷也太性急了些,您这正主儿都还未开口呢,她倒是先替您捏了孙媳的错处。”
“这知道的呢,说是她为了孙媳着想,不知道的,还只当她奉了您的命要给孙媳个下马威瞧瞧呢。”
老夫人脸上神色一僵,勉强笑道,“这便是你多心了,你救了惟儿一命,祖母疼你还来不及,哪会给你委屈受呢?”
“秋萍也不是什么嬷嬷,原是从前伺候我的,如今是你父亲的妾室,你也该唤句姨娘才是,没得乱了规矩。”
程既故作惊讶道,“竟是这样?那先前倒是失礼了。姨娘言语伶俐,又身先士卒,等闲下人怎能比得?原是我看花了眼,姨娘莫怪才好。”
秋萍面上表情变过了几轮,才咬着牙道,“少夫人客气了,不敢当。”
耽搁了这半日,老夫人倒像是忘了程既还在地上跪着,半点儿吩咐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前厅的地面是青石方砖铺就,坚硬寒凉。程既跪得膝盖隐隐作痛,心下不耐起来,也懒得顾什么礼数,正要自行站起,一旁的谢夫人开了口,“小程,过来娘这里。”说着吩咐门口候着的小厮道,“没看见少夫人没地儿坐吗?还不快去搬个椅子来。”
小厮唯唯诺诺着,眼神只往老夫人那边瞟,谢夫人瞥见了,冷笑一声道,“你那一双眼珠子乱转什么,差事都不会干了?”
“连个椅子都搬不来,难不成这堂里还有谁不许少夫人坐的?”
小厮听了这话,吓得一激灵,又见老夫人全无动作,忙不迭地去后堂搬了椅子来,摆在谢夫人身侧。
藉着这个由头,程既趁势站起身来,径直坐去了谢夫人身旁。对着满厅的风雨欲来只作不见,倾身过去,同谢夫人说些私话。
“惟儿今日来不成,倒是辛苦你了。”谢夫人轻声说着,拍了拍他的手背。
程既微微一笑,道,“不碍事,您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个。”
谢夫人瞧见他不大在意的模样,心中倒是更愧疚了几分,柔声道,“惟儿身子不好,平日里多烦劳你照顾,也不必整日地来请安了。”
“木樨院里单设了小厨房,你们一日三餐便自行开了,前面人多,怕你们新婚,也不大惯,对他养病也不相宜。”
程既知这是谢夫人一番好意,前院人口烦杂,不定有哪个存了坏心思,倒不如在这小院子里清净自在,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说了会儿话,谢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趁势便走,不必在此多耗。
程既领会了她的意思,起身行了一礼,口中只道,“夫君吃药的时辰快到了,媳妇就先告退了。”
说毕也不等厅里众人答话,径自离开了。
老夫人先前被他呛了一通,早憋了一肚子火,这时瞧着人跑得快,不等拦便没了影子,朝谢夫人冷笑道,“你给你儿子选的好媳妇!半点规矩都不懂。”
“这样的人,也配进我谢家的门槛!”
谢夫人端起桌上的茶盅,撇了撇浮沫,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才道,“您这话说得可就没道理了。”
“这媳妇儿可是那日道长给点的,您当时还说是老君显灵呢。怎么如今这老君赐的宝贝进了家门,您倒是说三道四起来?”
“这菩萨听了,岂不是要怪罪?”
“再者说,媳妇瞧着,这孩子挺好,口舌伶俐,心眼儿也实诚,不似那起子黑了心肠的,只会暗地里挑拨捅个刀子。”
说话间瞟了秋姨娘一眼道,“这谢家的门槛,媳妇可真说不上话。可既然为奴为婢的早先就腆着脸进了,那这家世清白的好孩子,就更谈不上辱没门风一说了。”
一盏茶喝尽了,她将茶盅往桌上一搁,噔一声脆响,“果真是这儿媳妇亲自敬的茶,便是凉了,也称得上馀香满口了。”
第19章 额上花钿
程既踏进木樨院时,脚步迈得极为轻快。
院中还是静悄悄的一片,廊下有小丫鬟拎着扫帚打扫庭院,见着他回来,忙赶过来行礼。
程既摆摆手,问她道,“少爷可醒了?”
小丫鬟忙答道,“不曾呢,星儿姐姐吩咐过,婢子一直留心着房中。您不在这段时间,里面静悄悄的,想是少爷还未起呢。”
程既闻听这话,挑了挑眉道,“那我进去瞧瞧,你们都不必跟着了。”
“是,”身后的星儿应了,又接着道,“那这花儿……婢子去找个瓶子替您插起来?”
方才回程时,程既特意又绕去了那丛早先就惦记上的茉莉处,挑了几支半开的折下,抱在怀里一路回来的。
程既微微一笑,道,“不必,你且去忙罢,这茉莉我自己拾掇就成。”
床榻上谢声惟仍在熟睡着,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程既将茉莉搁在桌上,窗子推开了半扇,让日光浅浅地透进来一层,这才回了床边。
眼瞧着人还未醒转,程既有心叫他,眼睛骨碌碌地转过一圈,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谢小少爷,你脸上有只猪。”
话音刚落,谢声惟猛地动了一下,眼睛还未睁开,声音里透出惊慌失措来,“什么!哪里有蜘蛛!在哪儿!”
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臂遮住头脸,就要往床里躲。
程既没料到这人能将话听岔,一时哭笑不得,捉弄人的心思也少了几分,眼见着人都缩进了锦被里没了踪影,忙隔着被子拍了拍,哄道,“不怕,没有蜘蛛,骗你的。”
一团被子动了动,内里传出的声音模糊不清,迟疑道,“真没有?”
“真没有,”程既忙道,“不信你出来瞧一瞧,骗你我就变小狗。”
听他这样赌咒,被子里的谢声惟才略略放心了些,改为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