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 by午言木叙 CP
午言木叙  发于:2023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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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项谢夫人没什么异议,断了参汤一事倒是不明,特意来问程既缘由。
程既同她解释道,“小少爷病得久了,又常年卧床,身体底子薄,虚不受补,一味拿参汤吊着反而耗精神。”
“人是天生地养,要多食五谷,多沾些地气。与其拿参汤硬堆上去,不若平日里设法多进些好克化的饮食,会受用许多。”
谢夫人听他说的在理,吩咐下去,让人一一照办。老夫人听说了免不得又是一通抱怨,谢夫人只作听不见。
府中下人眼瞧着谢夫人对这位新来的大夫言听计从,日常同程既相处也愈发恭谨起来。
这日天气和暖,也不曾有风,谢声惟在屋中呆了许久,瞧见窗棂上的日头影子,眼神便移不开了。
程既瞧出了他的心思,知他不好意思麻烦自己,便假作不经意地提起,“园子里新来了一窝燕子,似乎还有刚破壳的小崽儿,整日吵吵啾啾的,热闹极了。“
“今日暖和,太阳出得好,谢小少爷可愿意陪我一起去瞧瞧?”
谢声惟嘴角微微弯了下,开口应道,“乐意至极。”
他病情重了后,谢夫人特意命工匠打了辆轮椅,便于他出行,平日就收在隔间里。
程既去寻了出来,也不要人帮忙,直接揽着肩膀,手抄在膝弯处,将谢声惟横抱起来。
谢声惟仓促间也忘了反抗,被放进轮椅里才如梦初醒,惊讶得话都说不完整,“你,你……”
程既已然推着轮椅骨碌碌地向前行去,分出心来打趣道,“我,我怎么了?谢小少爷要同我说男男授受不亲吗?”
这话说得教人无从辩驳,谢声惟被噎了半日,扶额道,“你力气倒大。”
“那是自然,”程既得意道,“若不是怕你吓着,我能抱着你再颠一颠。”
“……”谢声惟无奈道,“是,瞧你当年打那几个混混的架势就该晓得了。”
说完又想起一事,微微蹙眉道,“你答应了不叫我少爷的。”
“我还没开口呢,你倒自己撞上来,”程既声音含着笑,从他身后传来,“还口口声声说什么阿辞呢,我怎么听见谢夫人唤的是惟儿?怕是你又匡我。”
“谢小少爷,撒谎可不对,诸天神佛都看着呢,说多了冬日里耳朵要冻掉的。”
谢声惟耳尖微红,坚持道,“当真有的,只是后来长大了,便渐渐没什么人叫了。”
“若是这样,那我叫起来也不大合适。”
“叫你惟儿,听起来又像小孩,倒像是占了你的便宜了。”
谢声惟抬手,够到他一点袖子边角,捏住轻轻地拽了拽,“你若觉得不好意思,便只我们两人在的时候叫,这样可好?”
程既瞧见他这样的动作,莫名心头一软,猫儿挠过一样,只得应道,“好。”
顿了顿,又道,“阿辞。”
“嗯。”谢声惟悄无声息地翘起了唇角。
那窝燕子原是择了园子里的亭檐衔泥筑巢,忙碌些时日,已然颇具规模。
程谢二人便在连廊里,瞧着它们飞进飞出,权当乐子。
正瞧着,连廊那端远远过来了人影,走得近了,才看出是位青年人,身量颀长,样貌同谢声惟五分相似,比他更多了些凌厉之气。
程既心里暗暗有了底,这位想来该是谢府的大少爷谢行履了。
果然,下一刻便听谢声惟开口唤道,“大哥。”
谢行履走近了些,瞧见他二人,先微微皱了皱眉,开口道,“病刚好,还穿得这样薄,也不记得多添件衣服。”
谢声惟温声道,“没打算久呆,正要回去,就撞见大哥了。”
“早些回去,这里是风口,呛了风回头又该病了。”
说完这话,谢行履才把眼神挪到一旁站着的程既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问道,“这位是?”
谢声惟替程既答道,“这是娘前些日子新请回来的程大夫,我的病如今是他在看顾。”
“原来府上的田大夫用着不好么?怎地又请了一个?”
谢行履看向程既的眼神里带了审视,“看着这样年轻,出师了不曾?如今在城中哪家医馆坐诊?”
程既神色平静地答道,“家中祖传的手艺,并未跟什么医馆,如今在城西摆了个摊子糊口而已。”
听程既这样说,谢行履神色里透出几分不喜来,也不理他,向着谢声惟说道,“街头巷尾串的,多半是招摇撞骗之徒。夫人信了谁的谗言,引了这些人进来?”
程既听到这话,再忍不下去,也不待谢声惟开口,先冷声道,“大少爷这话说得没理。医者问诊,论的是腹中学识,手上针法,何时倒论起了门脸儿大小。
“若是将世人那套先敬罗衫后敬人的说辞安了来,只怕这世间病人性命,都要耽搁在那起子庸医手里了。”
“我瞧着大少爷倒该去称些夏枯草蝉蜕,清肝明目,好好儿治治这看人低的毛病才是。”
“你这人……”谢行履鲜少被人顶撞,遑论程既这样牙尖嘴利的,一时气恼,却也接不上话来。
谢声惟看形势不对,忙圆场道,“大哥,我方才从前头来,瞧见秋姨娘正寻你呢,怕是有什么要紧事,你快些去吧。”
谢行履又瞪了程既一眼,才气咻咻地走了。
眼见着人没了踪影,谢声惟朝程既抱歉道,“我大哥性子素来如此,性子高傲了些,倒也不是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
程既摇摇头道,“无事。我在这城中待得久,什么人没见过,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若都往心里去,气也要气死了。”
说到这儿,话音陡转,“只是今日例外。我是你母亲请来的客人,治的也是你的病,他出言讽我,便是下你的面子,我嘲回去,也是替你出气撑面子。”
“这般舍己为你,你可不能忘了我这宗好儿。”
耳听得程既在这里卖乖,强词夺理一番,谢声惟也不拆穿他,只笑道,“那是自然。我在心里牢牢记着,片刻不敢忘的。”
程既倒是不好意思起来,眼见着太阳渐渐西斜,热度退了,便推着人往木樨院去。
“阿辞,”
“嗯?”
程既的声音罕见带了些迟疑,“你那日……为何在你母亲面前维护我?”
“你就没想过,假使冲喜这招管用,此举不就是白白放走了我这个药引子?”
“退一万步讲,便是无用,也损害不了你什么。”
对谢声惟那日的回护,程既一直是心存感激的,却又忍不住疑惑。
他素来不信人心,一次出手相救便能换得人涌泉相报,听来总是荒唐。可若是没什么好处,为什么平白地要待一个人好?
谢声惟静默了一瞬,开口道,“我自小身体就不好,三天两头生病,所以也没什么出门的机会。”
“从前撞见你的那回,是我自己从书院偷溜出去的。同窗们都说兰香斋的糕点好,梅花糕做得更是一绝,我想去买些,带回来给母亲尝尝。不想却迷了路,才有了后面那档子事。”
“所以你瞧,我是这样无用的人,便是想对身边人好一些,也常常做不到。”
“除却母亲,阿月姑姑,兄长,你是我遇上的第四个真心待我之人。”
“左右我是快要死了的,何苦要拖上我这世间唯一的好友,惹得他恨我呢?”
最后一句他说得极轻,出了口就散在风里。
木樨院就在眼前,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像是他不曾说,他也不曾听到过。
白日里一番话搅得程既心绪烦乱,夜间睡得也不安稳,糊里糊涂做了许多的梦,被小丫鬟火急火燎叫醒时,都还未回过神来。
小丫鬟声音里带了哭腔,拽着程既仿佛当作救命稻草一般,“程大夫您快去看看,少爷方才又吐血了,吐了好多,满地都是,可怎么办啊?”
程既听了这话,霍地从床上坐起,跳下床去,拎了桌上的药箱子,外衫也顾不得披,便往谢声惟的屋子冲去。
边跑边头也不回地朝小丫鬟喊道,“快去叫你家夫人和阿月姑姑!”
程既冲到了床前,拨开围着的丫鬟婆子,只看到谢声惟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着,脸色青白,床头地上一摊猩红,刺得人眼疼。
他勉强稳住心神,伸指过去在谢声惟鼻端探了探,气息微弱,几乎感觉不到。
事不宜迟,他立刻打开药箱子,取了银针包来,朝一旁的丫鬟道,“现下我要替你们少爷施针,替我将被子掀开,他身上内衫也一并拨开了去。然后去准备烛火,热水和干净的帕子来。”
一旁的下人们早已吓丢了魂,惶惶地,直将程既视作了主心骨一般,得了他的吩咐,纷纷散去准备。
说话间,谢夫人带着阿月赶来,谢老夫人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前后脚跟着到了,谢铎在一旁搀着,人还未进门,号哭声就先入了耳。
“我那苦命的孙子哟,才见好转,怎地又不行了呢?”
程既被她哭得心烦,脑袋里嗡嗡作响,不耐烦道,“人还没死呢,要哭也不急在这一时。”
老夫人半声哭腔被他生生堵在喉咙里,转而对着程既骂道,“是你,惟儿一向好好地,是你今日哄得他出门去,才会如此。”
“我孙子若没了命,我要你全家来偿。”
程既恼了,冷笑道,“你若继续在此处吵闹不休,妨碍我施针救人,便是亲手要了你孙儿的命。”
谢夫人听了这话,厉声道,“阿月,老夫人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扶老夫人去一旁休息。”
谢老夫人眼见着一个二个都语气冷硬,直气了个倒仰,还待开口,被阿月硬搀着,送去了门外。
谢夫人打发走了老夫人,索性提起一旁的门闩,直接插住了房门,坐在桌边,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程既施针。
过了足有两柱香的工夫,程既收了银针,将谢声惟衣襟拢好,抬袖擦了擦汗,转过身去,刚好同谢夫人四目相对。
后者看着程既,语气平静,“小程大夫,惟儿情况怎样?何时才能醒来?”
程既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道,“谢小少爷到了今日,已然非药石可医。”
谢夫人闻言,身形微微晃了晃,又强行稳住,“还能撑多久?”
程既微微垂了头,艰难答道,“……不足半月。”
室内一片静默,门外谢老夫人的呵斥声隐隐传来,两人都似没听到一般。
过了不知多久,桌上烛火晃了晃,灯花爆裂开来,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谢夫人似被惊到一般,扭头看去。
“灯花爆,喜事到,”她口中喃喃道,“这次竟不准了么?”
说了自己大概也觉得荒唐,苦笑一声,没再开口。
程既不知该怎样答复,心里千丝万缕搅在一起,直如乱麻一般。
“你走吧,”谢夫人忽然道。
程既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她,眼神里的惊惑一晃而过。
“你走吧,”她重复道,起身走去谢声惟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动作极轻,像是怕吵醒了他,“我答应过惟儿,不为难你,要放你走。”
“他如今虽然睡着,我也不能拂了他的心愿。”
“所以你走吧,趁我还未后悔之前。”
她口中说着,眼神放得温柔,拿了手帕,一点点替谢声惟擦去嘴角的血渍。
程既站在桌边,手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切进掌心去。
青年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白日里他们还在园中看燕子,他红着耳尖要自己唤他阿辞,说自己是这世上少有的真心待他之人,说会将自己的好牢牢记在心上。
只是一晚,就都要不作数了。
“我嫁!”程既突然开口道。
“什么?”谢夫人回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程既点了点头,轻声道,“不是说了要命定之人才能救他性命吗?”
“我嫁就是了。”
第13章 结亲之喜
“程既,你果真,果真想好了?”谢夫人声音颤抖着,又问了一遍。
“你知道的,我如今……如今也是不会逼你的,你这决定下了,再也没反悔的余地了。”
程既又看了床上躺着的谢声惟一眼,正了正衣衫,沉声道,“夫人放心,我既已开口,便再无反悔。”
“我是真心愿行此举,非受胁迫。他日小少爷醒来,对着他,我也是这般说辞。”
谢夫人上前几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紧紧攥住程既的手,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好孩子……好孩子,你救了惟儿的命,你救了我谢家的命!”
说着激动起来,几乎要矮下身去向程既行礼,将程既骇了一跳,忙不迭地扶住了,“夫人不必如此。”
“说来,我还有几件事要同夫人事先讲明,要夫人应下,这亲才能结成。”
谢夫人这时渐渐平静下来,闻听此言,连连答允道,“莫说几件,便是几百件,你只管讲来,只要力所能及,我都依你。”
程既微微一笑,道,“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再简单不过,只看夫人有没有这个心思。”
“自古没娶男妻的风俗,这城中是头一遭。”
“夫人知晓,我向来不在乎旁人眼光,这嫁还是娶,于我而言也没甚差别。”
“只是这男妻我当得堂堂正正,你谢家也要娶得名正言顺才行。”
“这话意思是……”谢夫人听得不甚明白。
程既朝她道,“意思便是,既然是要嫁人,那我要八抬大轿,红妆典仪,光明正大地进你谢家的门。”
“我见多了人家纳妾室,夜半三更地,一顶青帷小轿就抬进了府,静悄悄地谁也不知晓。若是这样,来日少爷一朝病愈,用不到我时,岂不是随便就能打发了?银钱行不通,这城外的护城河里填个人还是成的。”
“夫人莫怪我多疑不肯信人,我虽有心救小少爷,终究也不是什么活菩萨。这世上没得救了人反而填进自己一条命去的事。”
“此举于谢家,说到底只有些声名的损失,于我却是保命之举,只看您如何选了。”
谢夫人:“……”这位小程大夫的想法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独特呢。当着主人家的面眼都不眨地说起这杀人灭口的事来,得亏这会听着的人是她,换做了老夫人,只怕当场要气晕过去。
不过这担心也不无道理,谢夫人熟知谢老夫人品性,即便没害人性命的胆子,过河拆桥这档子事还是做得出的。
程既独自一人,既无钱财,也没什么倚仗,若遇上了,只怕还真要吃了大亏去。
想到此处,谢夫人点点头道,“你放心罢,我定会安排妥当,为了救惟儿,你以男儿身出嫁为妇,本就委屈了,谢家定会给你正妻名分,断不能亏待了你。”
“你是惟儿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谢家上下谁若是想动你一根手指头,也要先问过了我才成。”
程既颇为欣赏谢夫人的爽利性子,又道,“还要拜托夫人最后一事。”
“小程大夫但说无妨。”
还未开口,程既的耳廓倒是微微泛了红,“那新嫁娘要穿的锦绣罗裙……我实在是穿不出门去,不知夫人,可否让人换一件?”
谢夫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后面上忍不住带了笑,“我还未想到此处呢,小程大夫倒是心细。”
“那自是不必穿了,我吩咐下去,让他们按照男子喜服的样式,为小程大夫裁剪即可。”
谢夫人行事素来雷厉风行,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谢老夫人同谢铎,第二日阖府上下就都知晓了小少爷要成亲的消息,且这位少夫人竟是前些日子夫人亲自带进府来的小程大夫。
大约有些流言蜚语,只是程既不在意,想来谢夫人也整治几次,渐渐地便没了动静。
谢夫人第二日便请了城中最出名的算命先生,问过两人生辰八字,定下成亲的日子便在三日后。
按着习俗,新人婚前是不许相见的,可程既同谢声惟一来都是男子,二来谢声惟的病也需程既时时看顾着,两人便依旧住在一处。
到了成亲前一夜,谢声惟也没什么醒来的迹象,程既替他施了针,拿巾帕细细擦去他额上的汗。
这人还牢牢闭着眼,密茸茸的眼睫垂落成一道弧,程既看了一会儿,伸手在他眼睫上拨弄两下,又捏了捏他的脸颊。
“谢声惟,我明日就要嫁你了。”
“你知道,我最小心眼儿不过的,你若是叫我守这望门寡,我就当真要记恨你一辈子了。”
“所以你可要争气些,要早点醒过来。”
成亲那日是个好天气,日头朗朗地挂在天上,谢家果然如先前答应的一般,妆奁聘礼备了百抬,红木箱子盛了,使人抬着在城中转了一圈。
程既坐在轿中,未着罗裙,只顶了张鸳帕,下面高高地束起发髻来,别了只白玉簪子。
花轿在谢家正门前落了地,喜娘掀了轿帘,引着人从轿中下来,落了地。
谢声惟还未醒来,谢家诸人权衡之下,便要谢行履执花球,牵着程既入了内堂。
三拜九叩,唱礼官念到“夫妻对拜,”程既跪下身去,对着身侧空空的蒲团拜了下去。他在这时突然有些想念谢声惟了,想快些回到他身边去。
哪怕这个人还躺在床上闭着眼,他也想见他。
一通礼数走完,喜娘将程既送入喜房里,便自行退去了。
这亲结得不同寻常,谢家小辈倒也没什么人敢来闹的,屋中一时间只剩了两人。
程既戴了半日的盖头,只觉得气闷,随手扯下丢去一旁,走去了喜床边。
因着大喜之日,谢声惟也着了身大红婚服。红色明艳,衬得他脸上也好似有了几分血色。被褥也换作了大红色绣鸳鸯样式的。
程既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从被中将谢声惟的手拿出来,同自己的一根根贴合着,弯曲下来,做出个十指相扣的样子来。
“你怎么这么能睡呀,”他低着头,把玩两人的手指,嘴里絮絮道,“我今日还特意修了面束了发,连上妆的喜娘都不住地赞我,你也不说醒过来,夸我一夸。”
掌心里的手指蓦地动了动,身旁人开了口,声音虚弱又含着笑,“我瞧见了,当真好看极了。”
第14章 洞房花烛
程既眼睫微微颤了颤,只恐是自己听岔了,一时竟不敢抬起头来。
“怎么不肯看我,是嫌我病久了,变丑了么?”
程既闻言,这才抬起眼来,眼神往谢声惟脸上落了下,又匆匆移开去。嘴唇微动着,声音低低地开口,“没有。”
“我怕是做梦呢,动一动,梦就要醒了。”
谢声惟从未见过他这样的情态,心里像是打翻了一盏梅子汤,酸的,甜的,滋味混杂,直把一颗心都浸得软了下来。
“不怕,”他轻声道,“你拉着我呢,手是热的,怎么会是梦呢?”
他这样一说,程既才想起来,自己还同这人牵着手,不知怎的突然羞窘起来,便要挣脱了去。
谢声惟不肯放他走,微微用了些力气拽着,“别走。”
程既胡乱地找着借口道,“你刚醒,旁人还不知道呢。我要去告诉夫人的。”
“不着急,早晚会知道的,”谢声惟低声咳了两下,接着道,“我有些冷,你帮我捂一会儿,好不好?”
程既听他咳,心下便不好受起来,也不再言语,只把手乖乖地交过去给他握着。
说来奇怪,谢声惟昏睡着的时候,程既替他施针把脉,不穿衣衫的样子都不知看过了几次,再往前去,两人初次见面就同榻而卧,那时尚且心如止水,现在却不知为何,只觉得不自在起来。
谢声惟同程既十指相扣着,藉着烛火将他从上到下细细地看过。乌发红裳,长长的眼睫垂着,眉眼都显得温柔。耳根处染了红,也不知道是羞得还是被那身嫁衣染上的。
“你今日真好看。”他轻声道。
程既微微侧过头去,依旧不看他,“这话……你醒来时说过一遍了。”
“一遍不够,要多说几遍。”
程既抿了抿唇,猛地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刻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只今日好看?从前都不好看吗?”
谢声惟弯了弯唇角,“一直都好看的,是我失言。”
“我从未见过你穿红衣,一时看呆了,你别恼我。”
“你穿这一身,是要格外好看些的。”
程既咬了咬下唇,又开口道,“枉你读了那么多年书,夸起人来都这样匮乏,只有好看两个字么?”
谢声惟头次见他这样故意使性子,温言哄道,“那我明日就去书房翻了翻,多找些字眼来,每日不重样地夸你,这样可满意了?”
程既又不好意思起来,轻轻捻一捻指尖,道,“病还未好,不许看书,仔细伤了眼睛。”
“嗯,那就不看,都听你的。”
两人又没了话,一个躺着,一个在床边坐着,偶尔偷偷打量对方一眼,做贼一样心虚,眼神片刻都不敢停留。
屋里静悄悄地,程既的肚子突然发出“咕”地一声响。
他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心下暗怪自己不争气,头垂得活像是麦田里的鹌鹑一般。
谢声惟愣了一瞬,失笑道,“是我疏忽了,累得你饿着,叫她们送些吃的来吧。”
“你不是,不想让别人来嘛……”程既依旧垂着头,声音轻得蚊子一般,若不是谢声惟凑得近,便要错过这句了。
“总不能叫你饿着,”谢声惟瞧着他泛红的耳廓,心念一动,不自觉又补了句道,“哪儿有在洞房花烛夜饿肚子的新娘子呢?”
“你……”程既不防他这样说,神色间倒带了三分羞恼出来,“早知道你这样油嘴滑舌,我当日,当日……”
谢声惟笑道,“便不肯救我了么?”
程既顿了一会儿,泄气一般地弯下腰去,将脸埋在锦被上,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还是要救的。”
谢声惟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几乎要从腔子蹦出来,“程既,你为什么……?”
为什么肯同我成亲?
程既抬起头来,一双眼清凌凌地,朝他道,“谢声惟……”
谢声惟打断他,“阿辞。”
程既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笑,拖长了音,“阿——辞——,满意了吧?”
“嗯。”
“其实这几年来,不是没人给我说过亲事的。”
“你母亲去寻我那日,还有冰人来我家说和,要我去一户人家做上门女婿,将那家吹得千般万般好,我若不去就吃了大亏似的。”
谢声惟听他说起,就算知道这人此刻坐在这里,便是没同意那门亲事,心中依旧暗暗吃味,忍不住道,“冰人保媒拉纤,靠的就是一张巧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是万万信不过的。”
程既瞧出他情绪不好,忍不住逗他道,“谢小少爷足不出户,竟还知道这些?我可听旁人说起过那家闺女,家境殷实,心细手又巧,最是温柔不过了。”
“再殷实,能及得上谢家吗?”谢声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同五六岁的孩童一般,心中不服,硬要同人争出个高低来。
程既故意道,“那姑娘力气还大,能搬动三层笼屉呢。”
犹在病中,手无缚鸡之力的谢小少爷哑口无言,半晌含酸道,“既然她这样好,你为何不肯应了她?”
程既动了动手指,用指腹在谢声惟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对呀,那样好,为什么我不肯呢?”
“我也不知道,阿辞。”
“我总觉得,成亲就是要同人厮守一生的。两人相濡以沫,交颈而眠。一辈子就只有这几十年,这些若不是同喜欢的人来做,又有什么趣儿呢?”
谢声惟喉咙发紧,另一只手在被下攥成拳,费力地开口道,“那你如今同我成亲,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说明,你心悦于我?
“我不知道,”程既神色里带了几分迷惘,“我从未喜欢过人,阿辞。”
“我初次见你,只当你是谁家溜出来的小少爷,随手救了,就没放在心上,转头就将你忘了。”
“后来被骗到谢府,那时我心里其实是害怕的。我就是个小大夫,无权无势,哪怕失踪了官府都不会插手的,若你母亲执意要我同你成亲,我也当真反抗不得。”
“可是你很好。你替我说话,在你母亲面前护着我,一切都顺着我的意,还当我是唯一的知己。”
“阿辞,我没遇到过多少好人的。师父是头一个,他去世后,就再没别人了。”
“你对我这样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只是不想看着你死。你若死了,这世上我就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阿辞,这是喜欢吗?”
程既的眼睛生得好看,专心盯着人时,总让人错以为是含情的。
谢声惟抬起了手,虚虚遮住了那双眼,免得自己被扰了心神,铸下大错。
“不是的,”他从未觉得过开口是这样难的一件事,像是唇舌连着心,动起来连带着心脏都拉扯得生疼,“你只是,把我也当作了知己。”
他勉力勾起唇角,扯出僵硬的笑来,“世间知己难得,程既,你我相知,乃是幸事。”
程既眼睫半垂着,静默了好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阿辞,我不清楚,也不要你替我回答。”
“左右你身子还未好全,我也要在府中留些时候。日子还长,等我想清楚了,再给你答复,这样好么?”
“你愿意等吗?”
第15章 程既哥哥
谢声惟过了许久都没出声。
程既先前垂着眼,半晌没听到回答,一颗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他咬了咬下唇,偏过头去,便打算起身往外间走。
还未完全站起,手上猝不及防传来股力道,他没站稳,往前一扑,隔着被子栽进了谢声惟怀里。
“你这人……”程既鲜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倒下的时候撞到了鼻子,酸得眼泪都冒出来,抬起头的时候能看到鼻尖带一点红,凶巴巴地瞪人,好没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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