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他的一个猜测, 无法肯定, 可眼下许多事情就算只是猜测也足够了。埃米特只想赶快解决完这些事情,他还有要见的人,那件事也足够紧迫。
“第六章 曾经以‘取替’作为权柄, 但到现在这份权柄应该也落到了你手里。你的取替和他完全不一样,你要……更自私。”他说道。
肖姆摇了摇头,他的身形溃散开,一条条蠕虫隐没入海里, 就像是水滴滴入水中, 在他融入其中后, 声音反倒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了。
“这是文明的更高级, 曾经也短暂地出现过,你忘了吗?光本纪那时候所创造的辉煌并不比现在差。”
埃米特却迅速抓住了另一个点:“光本纪那时也是你。”
瓶中湖笑了声,像是有无数笑声同时传来,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融在一起:“是我。盘的覆灭也与我有关。”
“你大可将一切权柄的‘膨胀’同我挂上勾,毕竟那就是‘瓶中湖的湖水’。是你我他欲l望的集合。你们大多集中凝视其中一两种,而我们来之不拒而已。一切都会发生,我们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埃米特瞬间想到了许多,从他先前所读过的那些模棱两可的书,秘而不宣的某些知识,到眼下瓶中湖欣然承认的那些事物,最后同瓶中湖相似地笑笑。
“膨胀一切欲望,使一切在自身的欲望之中毁灭,而后‘你们’再带着‘你们’前往下一个地点,重复如此……”埃米特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你是同类呢?就因为我也是‘外来者’?”
“你迷失了方向。”瓶中湖肯定的说道。
埃米特闭上眼,并未回答他的这句话,反而问道:“所以第一章 是你准备的屠戮一切的刀,司星者是你首先要铲除的存在,让权柄分散或处于游离的状态就是最大的时机……例如现在。”
“你知晓一切答案,不用向我寻求肯定。”瓶中湖却说,“你大可放心,你的猜测都是对的……”
“包括你通过蠕虫的方式杀的那些人,也只不过是想让我这条途径更好地消失不为人知,是吗?”埃米特打断他的话说道,“如果不是我留下了阿列克切,那从我身上诞生却隶属于天水的浮羽,我就将因为消亡的‘历史’而被失去‘认知’,彻底在你的掌控中成为你手里的一条‘蠕虫’,是吗?”
瓶中湖又笑了出来:“是。”
他说:“我们是同类。”
“我们从来不是同类,你搞错了。”埃米特也跟着勾起嘴角,“你们都搞错了。不觉得奇怪吗?”
“我所掌控的权柄并不多,抛弃那些交换来的和交付于我的,我所拥有的根源难道不是‘混沌’和‘无尽’吗?”他语气有些急切的反问道,“在天水还未完全掌握交流的方式之前我就已经拥有漫长的时间和无从推断及考据的记忆,我没有别的能力,但我却可以用脚踩遍每一片土地,我拥有的时间也足够漫长,赋予我的头衔最初的两个字是‘混沌’。”
“……你们猜的都不对,知道答案的却只有我。”埃米特停顿了片刻,睁开了自己的双眼。他心里无声地说道,只剩下曾经的‘他’知晓真正的情况。
而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全部。
狭小的房间在他眼前展露,白炽灯让整个房间在整片黑暗中仿佛一个小小的,被剖开的空间。那片空间里有一张不大的床,床边还有一张地毯,上面堆着刚换下来的衣服。
另一侧则有一台对这个时代而言太过超前的电脑,屏幕停留在仿佛是‘桌面’的画面当中。
他对这个房间很熟悉,或者说,这就是他曾经的房间。
但现在,那个房间之中却不是空无一人的。他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电脑前的座椅,一个棕卷发小脑袋的人坐在那似乎很快就要睡着。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跨步进到了那个仿佛‘仅存在于他想象中’的空间。
莫约是听到了声响,小人打了个哆嗦惊醒过来。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埃米特,先是露出了警惕的表情,接着是疑惑,而后像是发现什么似地,却有不敢询问。
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奇怪的陶罐,那陶罐差不多有他躯干那么大,让他抱得很吃力。但他却不敢撒手,就好像一旦撒手就会又将什么事情给搞砸了。
埃米特在看见那个罐子的时候就有了答案,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诺伯特会在这。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友好地冲诺伯特笑了下,问道:“你认出我是谁了吗?”
诺伯特试探着问道:“……店主先生?”
埃米特笑着点点头:“是我,虽然我现在好像和之前长得不太一样。”
诺伯特“唔”了声说道:“您确实和之前……很不一样。但是我能认出来您!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埃米特不好跟他讲水之上的事情,而是打量了下周围后问道:“你怎么在这?”
诺伯特想了想说道:“有人说让我帮您……我就来了。他让我到这里来拿一个罐子,但是这个罐子好大,我抱着就下不来了,而且……而且下面好多蛇。”
这和埃米特眼里所见的景象完全不同,他沉吟片刻,上前了两步,来到诺伯特跟前:“我帮你拿吧。”
诺伯特眼神一亮:“您好厉害!一下子就爬上来了!”
埃米特没说话,只是笑了笑。他从人手中结果陶罐,晃荡了两下,便听到里面传来某些湿濡的肉块与黏液碰撞出的滑腻声音。
他没有打开看,却已经知道了里面是什么。
埃米特朝着诺伯特伸出另一只手说道:“我扶你下来吧,不用害怕。”
诺伯特却看着他,困顿地眨了下眼,摇头说道:“我好像…在做梦……嗯,我好困啊,我不想下去了。”
没等埃米特有所反应,他便趴在椅背上睡了过去,就像是只为了等待此刻。
埃米特抱着罐子,低声喊了下诺伯特的名字,见人没有反应,他伸出了手,轻轻拍在诺伯特肩膀上。
明明力道不重,可他拍下去却像是拍在放置了百年的枯骨身上,尘土扬起,而手下的触感也轻飘飘的。似乎就在那样一小会里,诺伯特就在这里独自度过了许多年。
埃米特低下了脑袋,看着诺伯特仿佛酣睡的模样,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抱歉。”他低声说道,“我来晚了。”
只是他也知道,在诺伯特涉足于此时就已然注定了这个命运。
第四扇门后的世界是建立于认知之上的世界,而同时,也是他的根源的投射。
第217章
埃米特并没有过多言语, 他也没有将诺伯特从中带出,眼下他需要从第三扇门后回到第二扇门后,还需要和瓶中湖交锋, 无论如何带上对方都不是件好事。
可以等之后, 处理完一切, 他再来解决这些。
他轻柔地摸了摸诺伯特的头发, 接着打开了那个罐子。
封罐人亲手做的陶罐似乎和他之前所见过的罐子并没有多大区别,虽然依旧充斥着某种原始的粗粒感,可能看出来对方十分用心。
陶罐或许在很久以前有过精心绘制的图案, 但现在却几乎不剩下什么, 他隐约能看到上面围绕了一圈长条的东西在最低层,在其下则是暗示漆黑一片的色彩。
陶罐方一打开, 埃米特便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味道实在是不好闻, 他一瞬间联想到很多东西,例如羊水、血液、油脂、泥土……碾压过的青苔,还有水的腥臭。仿佛是某个生物还未开化的年代留下的产物。
可他也知道, 这是混沌之蛇的内脏。他躯体的脏器。
如果他想要真正“复活”, 那么他必须将完整的自己“拼凑”起来。
他从陶罐中拾起那部分脏器,就好像拾起了自己的过往。
再度扫视了一圈这个狭小的房间,埃米特退后了一步, 轻轻闭上了眼。
睁开时,他又回到了蠕虫之海上。
瓶中湖依旧在他脚底,或者无处不在。对方已然察觉到他的改变和刚才逃避而去的地方:“真可惜,那个孩子还是太胆小了。”
“他比你想象中要有勇气得多。”埃米特说道。
“无所谓, 如果拿不到也没办法, 毕竟那里也不是谁都能去。”瓶中湖笑了笑, “但是……我倒是好奇, 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你的权柄……”
“你的权柄又是什么?”埃米特反问祂。
瓶中湖并不害怕回答这些,又或者在祂看来埃米特迟早还是会和自己站在一起:“没有。”
“我们和那些司星者存在和运作的方式本来就不同,为什么要按照他们的规则来限制自己?当然,如果需要我也可以编。”
埃米特点了点头,他退后一步说:“没关系。”
在瓶中湖还未理解过来他的意思前,他又笑了下,重复了一遍:“没关系,接下来是我发起进攻了。”
“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要重申一件事……你并不算是我引进来的,严格意义来说,是天水一旦消散,你的到来是必然……这是一切循环中的一环而已。”
“我理解到这件事情时已经晚了,但好在……也不算太晚。”
埃米特扬起了手臂,宽大的袖泡像是一块拉开的幕布,隐约露出其胸腔中血肉脏器的颜色,黑纱从他指间滑落,淹没进蠕虫里。
他笑着说道:“别给我留太多时间,否则我也很难保证我们是否还会有下次对话。”
“这是你特意等待的时间,未尝不是我所特意拖延得到的时机。”
平静得仿佛死水的蠕虫之海忽然间沸腾了起来,浪花从中间涌动,又像是整个“海洋”的逃难。
就和埃米特所想的一样,瓶中湖并非一个集体意识,和趋于一致的枯萎藤完全不同。它分散又组合,能小到为不可见,融合在一起时也能如同打翻一切船只的汹涌波涛。
就像是一场逃窜,它们向着四面八方逃难离开。
埃米特就站在先前的蠕虫之海所处的地带,仿佛摩西分海,又透露出某种漫不经心。
他缓缓向着土地走去,在那里拾起了骨头,好让自己似乎有所支撑。
到第一片海域前时,他却停了下来,看着脚下的涟漪,和涟漪之下的无数死物。
他看了许久,最后跪坐下来,伸手轻轻触碰到水面。
“过去的我有没有说过,你词不达意的毛病应该改改?”
没有存在能回答他,哪怕这整片海域都是天水的遗躯。
而在另一侧,另一处交界附近,奥西终于将阿诺从水中拖了出来。
自己的对手就像是落汤狗一样,奥西气喘吁吁地想,可他又忽然想起来自己眼下或许没比对方好到哪里去。
那个该死的竞争者刚从倒影的世界里脱身,立刻头也不回地打算走,一点道谢的意思都没有。
真该让他死了。
奥西忍不住开了口:“我看你比我傲慢得多。”
阿诺停了脚步,回头看向他,却一如既往的一言不发,就用眼神传达他那点不耐烦的意思。
奥西张了张嘴,阴阳怪气的词涌到了喉咙处,一句也没说出来。他是生气,可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我帮了你,道谢我就不指望你了,但至少你得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说道,“眼下你若坚持不下去了,导师可就我一个学生了。”
阿诺扯了扯嘴角,露出的冷笑让奥西恨不得跟很早前一样,上去跟他扭打成一团。
“听说过星辰复位吗?”阿诺问道。
奥西对这一点都不陌生,他点了点头,迅速联系起什么却不敢确定。
阿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每过一段时间,星辰归复原位,司星者更替,混乱的时期。”
“复位时间本应更迟,蠕虫动乱,秩序提前被打破。他交换我承担被分裂的意向,也借此找其他办法。”他停顿了一下说,“我知道这些,也知道他会回来。”
“那为什么又要消除记忆?”奥西问道,他还是记不起来更多,尽管仅剩的那些足够让他帮助阿诺。
阿诺看着他,眼神深沉到可怕:“司星者没有秘密。”
就算是镜中倒影也无法做到隐瞒所有,他们的记忆与知识会在人们瞬息的灵感之中跃迁,在梦境中重现,一切的虚构都可能是现实。而他们的踪迹也因黑夜无所遁形。
“最后一个问题。”奥西说道,“蠕虫是什么?”
阿诺沉默了下来,片刻后说道:“是……欲l望的具现化。”
有欲望的存在即可能为蠕虫,哪怕只是所谓的求生欲。
似乎是认为自己回答完了问题,算是支出了足够的报酬,阿诺又回过身,准备立刻前往水之下找埃米特会合。
奥西再度叫住了他:“所以你对司星者的狩猎,就是为了使我们虚弱,权柄不稳,而后降低欲l望的影响?”
“随你怎么想。”阿诺头也没回,只留下一地飞雪。
第218章
守在雪山之下的门罗手中还拿着羽毛, 他脸上没什么神情,可眼神中却充斥着一种不解。就好像他对迄今为止所经历的一切有种困惑,他翻遍所有的书与记录也找不到答案。
忽然一阵奇妙的感觉向他袭来, 他似乎看见了铺面而来的海洋, 又好像是无数张充满牙齿的口腔。
但他并没有多大反应, 这呼啸而过的存在似乎也忽略了他, 绕开他的方向逃窜而去。
门罗正准备回头再看一眼,却见到远处一道身影缓慢地向他所在的位置靠近。
风吹得那道身影像是矗立的竹竿,纱衣撕扯着, 却又无法从竹竿上脱去随风远飞。在与“海洋”交锋之时, 对方的步履却突然改变了。
那是一种独特的节拍,四肢上系好了铃铛, 以让他的每一个顿足, 每一次扬手都伴随着节奏。他恰到好处的踩在每一个节点上,而也是因为他的动作才能得以奏响。
音乐与舞蹈相辅相成,似乎天生如此。
门罗对这种舞蹈有印象, 他将羽毛夹进书里, 转身看向对方。
一个舞者,或者,一种舞蹈……
轻薄飘逸的纱衣如同不见天日的屏障, 将“海洋”网在了一起。
一声一声的节拍中,对方就像是“消化”一样,分解着这些东西来到了他跟前。
直到走到这里时,那纱衣之后的人影才分明了些许。
对方其实并没有在脸上做任何遮掩, 只是舞蹈本身夺取了他人的注意力, 肢体的动作让他的面容也变得不再重要。
如果说如今的门罗是一种“寡淡”的模样, 那他眼前的这位则是雪上滴落的血。明亮、艳丽、危险, 却又有种意外的纯净。
“我见过你。”对方笑了起来,“你是杀了带走我手的那个人的人。”
门罗垂眼看他,一言未发。
费舍尔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下,轻笑了一声,缓步继续朝里面走去。
门罗回过身,看着对方朝着埃米特离开时方向而去的背影,片刻后才说道:“你去不了。”
“跨越边界是到达另一处边界,没有引路人过不去。”
费舍尔的舞步回答了他:“可我是守门人。”
他知道的东西不多,可只要够他追随着他的教主直到最后就够了。
门罗张了张嘴,最后沉思起来。他的智慧不再能为他解答困惑,他斟酌犹豫了许久,最终走到剩下的逐夜狼的那雕像前。
他当然能看出来一些东西,这里有一点混沌之蛇的羽毛与鳞片,和他书里的那根羽毛甚至区别不大,逐夜狼的雕像也不止是雕像,某种意义来说这就是对方的骸骨——只是在逐渐形成,还差一点就能竣工。
循环……1与12,阿列克切与……被论外的11和12。
“循环是特殊的。”塔的记忆在提醒他,“那是被继承的权柄,就如同你继承我的一部分。它属于你,也属于我。”
“它应当拥有两位主人。”
门罗从书中拿出了羽毛,最后来到了那雕像前。
留在水之下的埃米特在腐海上停留了一会,并没有等多久,他身后便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我已完成。”
埃米特没有回头,他抬起手招了招,便见阿诺的脑袋从他手边伸了出来。
他笑了下,顺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说道:“你现在愿意来见我了。”
“我一直愿意见你。”阿诺却看着他认真说道。
“那倒是我的不对了。”埃米特笑起来,又搓了下阿诺的脸,十分顺手,“我刚才才想通一些事情。”也是因为捡回来的躯体让他能更轻易地感受到某些单单是从镜中倒影那里拿走的记忆所感受不到的东西。
“嗯?”
“中间我迷茫过许久,关于循环的事情。我想了很多,说不准我因为那个循环经历了无数种可能……但后来我突然明白了,那些膨胀……让我分不清楚时间,分不清楚什么是发生了的,什么是没发生的,其实并不是循环的庞大记忆所带来的。”他轻轻抚摸着阿诺的头发,给人拆开,又一点点编回去,“我甚至想,为什么那个天水要给我这种东西,以至于让我别无选择。”
“但是后来忽然明白了,无论他有没有给我,我的记忆都是如此庞大……带来这种情况的不是循环,而是我自身的权柄……我和天水一开始的区别就足够明显了。”
埃米特笑着说道:“他过于‘无知’,而我过于‘全知’。他存在于那一刻,而我则如同他延伸出去的时间可能演变而出的诸多可能。”
所以……天水称呼他为奇迹,瓶中湖则认为他们是同类。
循环则是让他验证那些可能中的某一个而已。
混沌、无尽……却也因为另一重原因成为虚无。
“你讨厌天水?”阿诺低声问道。
埃米特摇头:“怎么会?”
他给人扎好辫子,又捋了捋鬓角:“阿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希望我喜欢天水,又不希望我喜欢天水。天水遗留下来的有两部分,一部分是你我之下的腐海,以第一位死者埋葬所有死亡,另一部分则是你……你是他的灵。”
“所以你希望我爱屋及乌,可你又希望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对吗?”
阿诺静静地看着埃米特,他不需要说任何话,他的老师就能轻而易举地明白他在害怕什么。就像是敞开他脆弱的肚皮,他会有些难受,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高兴和博求关注的满足。
埃米特也看着阿诺那双眼睛:“我得向你承认,带你回去是因为天水,我认为我应当照顾好你。”
红色的眼睛上像是笼上了一层阴翳,暴戾的情绪反复涌现又被压下。
埃米特接着说道:“但是喜欢你不是,想保护你也不是。”
“只是因为你是你。”
阿诺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这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只呆呆的笨狗,好像许久以前他第一次被自己的老师摸头。那种与冰雪不同的温度让他有些恍惚,不知从何而起的眷恋……仿佛等待已久。
“所以。”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答应我,阿诺……你会赢,对吗?”
“一直赢下去。”
阿诺回过神,重重点了点头。
第219章
阿诺明白埃米特所说的话的含义和暗示, 埃米特要他接纳天水的一部分……要他存在下去,也要他在可能出现的意识的抗争中取胜。
他没打过这种架,他只知道自己啃咬自己的狼无法活下来。
可他也不能输。
老师交给他的事情很多, 他也永远不会忘记洪水退去之后, 他清醒过来时所收敛的躯体。
那时候他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于老师的离开更多的是一种茫然。他不相信自己的老师会死, 或者说抗拒这件事。漫长的等待时间里,他也不止一次地惴惴不安去设想自己是否真的斩断了某种可能。
他心灰意冷,他沉寂……直至他再次感受到自己老师的气息。
他已经走了很远的路才重新回到对方身旁, 要是可以, 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不想失去陪伴在对方身侧的机会。
“我会去。”阿诺低声说着,就如同往日一般, 在埃米特跟前低下头。
他会带回胜利。
语毕, 阿诺握住了埃米特的手,却并没有像列车那次里那样吻下去。片刻后,他也像是汲取到了足够的力量, 站起了身, 毫不犹豫地离开。
埃米特沉默了会,也跟着起了身,与他相背, 朝着更深处走去。
瓶中湖已经离开了,他需要引导天水遗留下来的腐海覆盖掉原本的那部分。
他要拆除那些“门”。
而离开的阿诺选择的方向正与费舍尔来的途径相同。
两人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阿诺目不斜视,费舍尔则是止住了脚步。他回过头, 凝视着阿诺的背影, 直至对方化为风雪消失。
他垂下眼, 忽然笑了声, 脸上就带着这份笑容提起衣摆向着里面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化为一块轻薄的纱衣,在埃米特低下头的一瞬,披在了他的肩膀上。
埃米特愣了下,手按在纱上,似乎这才明白过来什么:“……费舍尔?”
“是我。”有声音回答他,而后,那道记忆中的身影从腐海的涟漪上显现。
费舍尔一如既往,弯下他的脊背,以仰视的姿态看着他,目光中的痴迷眷恋依旧。
“我找到您了……”他低声说道,“我知道您在这,那个人的感觉没有错。”
“那个人?”埃米特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站到旁边来,不要阻碍腐海漫延。
“嗯,那个不会说话的人。”费舍尔微笑着说道,他用脸颊蹭了蹭埃米特的手,乖顺地站到他身后,“从我去帮忙之后就开始逐渐感觉自己能掌控的东西越来越多……有时候是一些生物的血肉,有时候则是自己的肉糜。”
“也是在‘分散’以供再次重组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司星者的事情。”
埃米特垂下眼,看着费舍尔握着自己的手。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询问那件事,而是说道:“会难受吗?”
“嗯?”费舍尔怔了怔,忽然意识过来自己的教主是在询问自己“分散”是否难受。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甜蜜,接着闭上了眼,伏在埃米特的身侧,“我不难受,我一想着能靠您更近,能离您更近一分,我就高兴得不得了,连难受是什么都忘了。”
怎么会不难受呢,那几乎将他从人化为“汤”而后因此获得的改变自身形态的能力与对应的擢升……
那是比凌迟更加令人痛苦的折磨。
可一切痛苦在重新见到他的教主时就全都消失了。他没有询问对方到底遭遇了什么,也没有问眼下是什么情况,他只是作为一个盲从的教徒,再一次来到他追随的人身旁。
埃米特没有说太多,只是放下手摸了摸费舍尔的头发。
“走了这么远的路,辛苦了。”
费舍尔伏在他身侧,沉醉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没事……您知道的,我受您庇护,不会有事。”
“我想跟您说的…是关于您的仆从被另一位司星者所谋害之事。”
埃米特垂了眼:“我知道,门罗将他还给了我,但又拿走了。”现在阿诺应当会去要回阿列克切,他需要阿列克切的一部分天水的力量。
他反而手指轻轻点在费舍尔身上问道:“你来的时候做了什么?”
“吞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像是虫子,不过我并不抗拒。”费舍尔低声说道,“是您放出去的?”
埃米特看了会费舍尔,并未从他身上感觉到有不对劲的地方。
“你没有受到影响?”
费舍尔将脸颊靠在他的脚边:“我也不知道,您是说的哪种呢?”
埃米特了然,他摇摇头,俯身将人牵了起来:“算了,下次不要那样做了……随我来吧。”
“刚才那些是第十一章 的存在,我鼓动他们四散奔走,让他们去做他们想做的事。”
“那对您会有帮助吗?”费舍尔问。
埃米特说道:“没有,不如说应该算是坏事。会让更多的事情超出我掌握。”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费舍尔没有询问任何缘由,而是直接开口提到自己愿意帮忙,似乎现在就让已经擢升到此的他消散,他也会毫不犹豫。
埃米特回过头看下他:“我记得你也算是第十一章 的人?”
费舍尔沉思片刻,忽然记起来什么似的点点头:“如果说那时候掩人耳目的事情,那的确算是。但您得知道,我对他们的教义丝毫不感兴趣,我只尊崇一个人,我只…追奉您一个人。”
埃米特想了想说道:“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什么?”
“帮我注意第十一章 的动向,帮我给其他所有司星者打掩护。眼下一切都很危险……在第十一章泛滥之后更是如此。”
费舍尔抬起头来看向他:“您只吩咐了我一个,对吗?”
埃米特忍不住笑了声:“嗯……我想是的。你看见了刚才出去的人?”
“您不希望我看见吗?”费舍尔说道,“那不是什么好人,他很危险,大人……您一定也有注意到,无论他掩饰得有多好,压抑下去的东西总是会翻涌出来……他比第十一章 危险得多。”
“我知道。”埃米特说道,“但是没关系…费舍尔,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费舍尔低下了头,他匍匐在埃米特身侧:“……无论如何都不会。”
正因如此,他才需要想办法让自己的教主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第220章
格兰登花了点功夫到了叙洛, 原本返回安多哈尔的计划被无限搁置。镜中倒影的力量不足以让他直接跨过这样的海洋,而无尽的黑夜则是让远行的船只不再启航。
叙洛暂时勉强恢复了原本的秩序,但一切都更加危险。
索性这里法律道德还是有一些作用, 人们也在心里微弱地期待着明日太阳就将重现, 一切会在日光下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