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加一个呢?”枯萎藤将海涅推了出来,“加上她呢?”
“我?”海涅莫名其妙的指了指自己,“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织轮, 她和他接触过, 我是指灵魂的状态,就在最近, 加上这个呢?”枯萎藤打断她的话说道。
纺轮静止了片刻答非所问:“你该是带来春天的。”
“可我叫枯萎藤。”枯萎藤却很快接上了对方的话。
海涅拧眉问道:“我什么时候见过什么人的灵魂……你是指那个家伙?”她后面一句话咬牙切齿。
尽管织轮没有眼睛, 可在她话说完时,仍旧感觉有一道目光向自己投来。她有些不自然地摸了下自己的手臂,又很快认为自己不应当怂, 她如今也非比寻常!
海涅大方地直视向纺轮:“我说的总没错。”
“……是, 可还是不行。”织轮说道,“如今一瞬和当初一瞬就是不同的,更何况……你为什么想要那样东西?”祂问向枯萎藤。
“我想要。”枯萎藤说, “很早以前我就在等待这一刻了……”
“纱线绷得紧就容易断……枯萎藤,你不会喜欢永远枯萎的。”
“我就要。”枯萎藤立刻接到,她就像是一个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玩具的孩子一样,红着眼眶跺脚, “凭什么?凭什么不相信我?你们总是擅自为我做决定!”
“我想要的东西明明就很简单!”
纺轮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可有些东西简单, 也是无法给予的。”
“但不会太远……不会太远。”祂的声音越来越轻, 最后连带着原本的形态也如同抽丝一般消失在空气之中。
海涅看着枯萎藤歇斯底里, 又复而开始哭泣,到最后的大笑。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第二颗头颅的脸颊,忽然想起了她所踏上的这条途径上的那个存在遗留给她的一些指引。
【我们总是看着,所以我们只能看着。我们做出努力,我们的努力都失败了。
越往上走越接近顶端,我就越是察觉到我们的无能。】
和屡屡碰壁的枯萎藤一行不同,得到镜中倒影“帮助”的格兰登和瑞恩两人则是很快就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为此格兰登甚至再次唤醒了对方,借着自己得到的眷顾,举行了一次仪式。
棱镜仪式帮助他们穿过了层层障碍,从一面残破的镜面抵达了宝库中的盔甲前。
瑞恩停留在跨过的盔甲跟前,有些怀疑地伸手碰了碰盔甲上的倒影,而一开始就将目光锁定在放在绒毯上物品的格兰登则是直奔其下。
这里还维持了基本的电力,照明设备也依旧在工作。它就被放置在整个仓库的正中央,却像是被所有人都忽视,周围没有任何灯光对准一个“宝物”。
格兰登几步来到它跟前,俯身仔细端详起来,瑞恩则迟他几步来到他身后。
那是一个坐在铺了红丝绒毯的椅子上的人形,他身形看上去纤细又高挑,长袍裹着的身躯干瘪到如同没有,也无力支撑他的头颅。因而他的颈部专门有另一块隔板,放置着他的脑袋。
身体部分像是为了这颗头颅而做出来的潦草衬托,他披散开来的长卷发同红丝绒交织,宛如泼洒在上面的酒液,令人感到片刻眩晕。而那张脸庞则是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格兰登感觉自己似乎见过这张脸,在他所见过的千千万万人之中,又感觉自己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容貌,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但毋庸置疑,它确实是美的。甚至很可能在任何存在看来都是“美”的,如同一种意识的投射。
头颅并没有睁眼,格兰登毫不怀疑这双眼睛倘若睁开,能为这副容貌增添更多的魅力。
他见过某双眼睛有神的模样。
“真是奇怪。”他背后的瑞恩忽然说道。
格兰登回过神,跟着瑞恩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微弱的灯光下,地上没有椅子也没有绒毯的影子,更没有头颅的影子,只有一个空荡荡、悬浮起来的冠冕的模样。
“无形冠冕……就是如此。”格兰登吁了口气说道,“…这样一来,这就是他…第十二章 司星者的头了。”
提到第十二章 司星者,瑞恩的目光这才落到那颗头颅上,他若有所思地说道:“黑纱之下的脸是这样吗……?”
格兰登耸肩:“我可不清楚。”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头颅从上面取了下来,“你有办法联系上那位吗?”
瑞恩摇头:“向来都是他联系我,我有别的途径……”
“但是我会有办法。”
有人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格兰登愣了下,却并未显得过于防备,而瑞恩则是立刻将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如果不是棱镜仪式我恐怕还发现不了你们。”那声音叹了口气,接着便从瑞恩的身后伸出手拍了拍瑞恩的肩膀。
瑞恩猛地回过身,却被原本伫立不动盔甲捏住了手腕,骨白的武器紧紧钻在他手里,黏稠的膜状物仿佛还从他的手里一直延伸到他腹内。
从格兰登的角度完全看不清情况,他笑了下说道:“抱歉,我们不是故意惊扰您的,这只是来取走别人的东西……当然,这的确是您吃了亏,您想要什么我们大可谈一谈。”
“我们的目的一致。”那人从瑞恩身后走了出来,黝黑的皮肤和矮小的个头让格兰登联想到了安多哈尔那些原住民,叮铃哐啷的金饰也并非叙洛的特色。
这似乎不是叙洛国家宝库的守卫。格兰登心下做了评判,面上笑容不减:“您是指第十二章 司星者的事?”
“你不用紧张。”对方扫了他一眼,又看向瑞恩,皱眉道,“第一章 的仪式少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瑞恩闷哼了一声,却并未反驳。
盔甲松开了手,回归原位,瑞恩攥着自己的肋骨,又与格兰登对视了一眼。格兰登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妄动,他也只是将肋骨放回了原位,手却依旧按在破溃口处。
“导师现在所在的地方我们都进不去……但是你们可以唤来雪,祈祷一个冬天。用寂静称赞他的胜利……快的话,他会马上找到你们。”
“这是第一章 的仪式。”格兰登却说道,他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在询问对方为何前后所说的不一致。
对方也只是看向他:“他不过也就那点用处了,如果连跑腿都做不好……”那人冷笑了声,“那可真是没用。”
没由来的,格兰登脑海里闪过了对方冲埃米特指责某位存在办事不力的情形,又忍不住笑容更深了些许。
“当然…当然,那是很好的!只是这个仪式该如何举行呢?”
那人抬起下巴指了指瑞恩:“第一章 的追奉之人,寒冷,绝对的寂静与沉默,但要求是在胜利之中……也就是战场上。”
瑞恩有些恼怒:“见鬼,我是第十二章 的追奉者,不认识第一章的东西。”
第225章
尽管嘴上那样说, 但瑞恩还是立刻跟格兰登一同出了宝库,并唤来随从,去寻找最近的行军战场。
路上艾达通过亲信向他传达了最新的战况。伊西斯境内的骚动几乎已经平定下来, 艾达行事的作风秉承了瑞恩母亲的传统, 干脆利落又充满着血腥气, 杀一儆百的效果比瑞恩想象中要好。
同时她还向瑞恩报告了他未曾想过的新消息, 这让听了一耳朵的格兰登差点乱了阵脚。
“第三章 的人几乎死完了?”他没忍住问了一句,声音刺耳地让周围警戒的侍卫纷纷看了过来。
瑞恩将他当做第十二章 的人,共同追随那位身披黑纱之人, 倒也没太生气。他反问道:“你有认识的人在第三章?”
“……不, 我不知道她算不算第三章 的。”格兰登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我的表妹曾经在法迪尔求学…您也知道, 那可是第三章的大本营。”
“她现在还在法迪尔吗?”瑞恩追问道。
“没有, 出了一些意外,在教主的帮助下我带她回了安多哈尔。”格兰登又问了一遍,“消息确切吗?我…我现在回不了安多哈尔, 不然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她接到我身边。”
“没什么问题, 这次主要是在法迪尔境内出现的异状。”瑞恩沉吟片刻说道,“那个司星者手真黑……他不拒绝任何人,不设立门槛, 恐怕也是为了这种时候做他的活祭。”
“这种时候。”格兰登跟着低声重复了一遍。
瑞恩抬头看了眼天空,一片漆黑,这次是什么也看不见,可他们油灯里已经添了许多次油。如果不是这些物质仍在消耗, 恐怕连他们自身都无法确定时间的流逝。
“司星者在更替, 所有的存在都开始虚弱。”他回答道, “或许我早该发现。”
他们花了点时间返回战场, 瑞恩挑选的是当初红房子附近的那一片残骸。自红房子坍塌,其中擢升之人离去后已有一段时间,这里却依旧没有人烟。
他的军队行进于这片土地,踏遍了所有地方,最后终于确定了已经没有危险。
这里算是战场,而今也算是他的胜利,最重要的是,这里能获得最佳的“寂静”。
瑞恩还是不相信自己能算第一章 的追奉之人,他取出自己骨头的时候都有些不情不愿。
“这太奇怪了……谁会容忍这种事。”他抱怨道,“那些司星者不会放过我。”
“我倒是觉得或许不会。”格兰登说着,紧紧抱着自己怀里包裹着红丝绒的东西。他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了地上,“你看我,用了镜中倒影的仪式,不一样没受到什么责罚吗?”
但也不一样,他心里接着说:其实第十二章 并未接纳我。
瑞恩没感受到安慰,他深吸了口气,也跟着坐了下去:“……我依旧认为,所有的仪式都带着一种嘲弄。”
语毕,他便倒在了土地上。带着火药与血腥味的泥土让他忍不住皱眉,可更让他难受的却是他需要“敞开”自己。
剧烈的疼痛从腹腔开始漫延,他一块块拿出其中的骨头,又感觉自己的皮肤再也兜不住内脏,他内里的一切如同黏稠的水,晃荡着就溢了出来。
格兰登作为他的助手,帮助他将那些拆出的骨头围在他的周围。
他却因为疼痛而有些意识模糊起来。思绪忽然间飘很远,他想到了当初的那次剥皮秘仪,有人夸奖他是个好孩子,再更远一些……他记起来当初他的母亲为了保全他一线生机,将他的每一根骨头都打断,将他揉成了一团,塞回她自己的腹部……
他像是液体,或许他原本就是一种液体,只是偶尔能够以“固态”显现。
格兰登帮他摆好了骨头,坐回到了红丝绒旁边,一时间也不忍再看。
如果没有谁回应他们,或许……这位伊西斯的新皇也会死。他想,哪怕是追奉司星者的教主,想要获得一丝司星者的垂怜都需要奉上极大的代价。可他们争先恐后的献上的代价,在司星者眼中也只不过是一次略重的吸引或是呼唤。
格兰登将手放在了红丝绒上。
他也曾有机会成为那样被呼唤的存在。
他掀开了红丝绒,静静地注视这这颗头颅。油灯暖色的光落在那漆黑的长发上,他也挪不开眼睛。
权利真是个好东西啊……他想,他是个商人,他知道怎样做是最大的利益。可在最近的这些事上,他一点都不像个商人了。
格兰登盯着看了许久,忽然打了个寒颤。他裹紧了衣服,以为终于下了雪,朝着瑞恩的方向看了眼。
瑞恩躺在地上,比尸体还像是尸体。
“你不打算占据它。”他身后有个声音说道,“为什么?”
格兰登吓了一跳,他刚想转头就打了个喷嚏,只得以一种不太雅观的姿态边擦鼻涕边说:“您也同另一位一样,总喜欢吓人。”
对方懒得回答,而是走到了他身侧的红丝绒旁边蹲了下来,看着那上面的头颅。
格兰登抽空看了眼对方,忍不住笑了声:“我记得你,你叫阿诺?这是你的真名吗?”
阿诺脸色比安多哈尔那些奇形怪状的部落里的味道还要臭,格兰登却像是没感觉一样,跟着低声说道:“如果您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恐怕还是不要到那位跟前去才好。”
阿诺不在意这些事,他只是看着那颗脑袋,一言不发。
格兰登多瞟了他几眼,接着说道:“至于不占据它的原因有很多,您可以将这当成是我的投资。我认为那位是个不错的人选,如果帮助他我会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撒谎。”阿诺说道。
格兰登笑了笑:“如果您觉得是那便是吧!只是我也应当同您说,我当不了什么司星者,对永生也毫无兴趣。假使我突然拥有了远超我原本的能力,涉足于我从未设想过的境界,我会迷茫。”
“原有的思想和知识不足以支撑我做出某些选择,相反会让我失去目标和理性,原本想要的事物轻而易举便可获得……似乎连原有的一生都成了某种荒诞的笑话。我并不打算否认我这二十多年的存在。”
阿诺终于抬眼看向了他:“必须得占据呢?”
格兰登与他对视,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阿诺没有回答他,只是用红丝绒包裹好了那颗脑袋,他小心地抱起了它。
格兰登有些着急,他跟着站了起来:“阁下,我知晓你们眼下的境况并不轻松,一切瞬息万变,你们或许也得不停变更自己的行动。但是无论如何您都不能忘了您最开始的目的地……您要到的地方……”
他话并没有说完,格兰登有一瞬间感觉自己是并不想说的。
这是投资…对,这是一次投资。他不停地说服着自己,与沉默的人对视着,第一次感受到说话也是如此艰难。
“你是想到什么人身边……是吗?”
阿诺安静地化作了一片被风吹过的雪,很快又消融。
格兰登打了个喷嚏,感受到冷意渐渐离去。他长叹了口气,说不清自己到底什么感受,失身了片刻后才看向瑞恩。
瑞恩所躺的那个位置根本看不见人,只剩下了一滩液体。
他愣了下,疾步走过去。刚到人身边停住脚,便见着他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对方的脸色极差:“真是见鬼,那个司星者怎么不杀我?”
格兰登干巴巴地笑了声,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有些难以控制,而瑞恩则似乎丝毫未受影响,撑着地站了起来,神情也不复先前。
他就像是一头野兽,毫不忌惮地露出自己的獠牙:“真该杀了祂。”
最开始的目的地……
阿诺抱着那块红丝绒, 垂落的发丝像是越过毯子绕在了他的手臂上。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目的地是哪里,可最开始……他并没有目的地。
那是相当古老的年代,许多生物都并非现今的模样, 其中或许有不少连“眼睛”都非常粗略, 活着或许只是因为有求生的本能。
最早的他同所有存在学习, 他学着爬行, 跳跃,攀爬……扑咬、厮杀、掠夺、进食…以及呼吸。他学会了吼叫却不会说话,一举一动也都同野兽没有区别。
唯一有区别的或许还是有人发现了他。
直到现在阿诺也不清楚当初埃米特为何会出现在那。那时成片的风雪冻死了许多动物, 不畏惧寒冷的阿诺只感觉行动有些许不便, 但食物却非常充足。每片雪原下都可能有食物掩藏,寒冷则是最好的保鲜。
只是他也没有了“猎物”, 没有了“同伴”。除了进食以外,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有些孤独,可那时候的他不知道什么是孤独。
某一天他从高坡上滑着雪滚到最下面,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那东西不像这里大部分的物品, 又冷又硬。它软软的, 就像他现在手里抱着的那块红丝绒一样,过长的丝线绕着他的腿,在他呆愣的时候, 有双和他不同的爪子将他抱了起来。
“真可爱。”他和那双眼睛对视上,“怎么就你一个呢?”
阿诺形容不上来那双眼睛是什么模样,当时的他见过的东西太少了,抬头是灰蒙蒙的天, 低头是白茫茫的雪, 他自己也是这样。有时候能看到一些红色, 大部分是在猎物身上, 内脏、血液……他自己也有。
可那双眼睛超过了他的认知,他搜刮空了脑袋,也只想到偶尔雪停了之后的夜空。
因为很少见,所以他很喜欢。
他决定喜欢那双眼睛,因为那双眼睛不会像夜空那样消失。尽管之后他见过更多更炫目的事物,可到头来他还是只记得那时候的一个念头。
再后来……他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那双眼睛了。
阿诺抱着红丝绒毯子的手臂收紧了一些,这双眼睛现在就在他的怀里,他要将它送到能让它睁开的地方去。
只是想到这里时,阿诺忽然间理解过来。
他与天水有很大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有“来处”。他有相当长的记忆,从他开始有记忆到后来遇见某人遇到某事,所有细枝末节的事情就算他不记得也会有书籍一类东西记录下来。
他可以知道自己是“阿诺”,而非“天水”。
只要他能清晰的抓住这一点,那他就绝不会在同天水的交锋中落败——那位拥有循环的权柄,最终也被无休止的循环所限制。
他心里悬着的石头忽然落了地,迫切想要见埃米特的心情便迅速占据了上风。
阿诺像一阵风,快速地穿过山川河流房屋,用比天亮那一瞬间还要快的速度赶回了水之下。
他所想的那个背影引着腐海,天水的遗躯,以此来覆盖占据蠕虫曾经的居所,取代第十一章 的占位。
阿诺疾步到人身后,却在即将碰触到对方时轻柔地停了下来。
跟前的人若有所感,停住脚步侧身回头看向他,眉眼一如既往,却因为缺失本体而显得有些虚无缥缈,让人看不清到底是怎样一副神情。
阿诺与他对视上,什么也说不出来,就是干巴巴的将手里的东西塞到了对方手里。
和当初从雪堆里找那些动物的尸体拖到对方跟前一样。
“你找到了这个啊。”埃米特看了眼便理解过来,他笑着说道,“我还说这部分恐怕最难找。”
阿诺摇头:“你的信徒找到的,他们不知道怎么联系你。”
“也是,我没有那种仪式。”埃米特笑了声,“所以当时我教给他们的也多是其他途径的东西,他们有各自适合的方向。”
“我也是?”阿诺问道。
“你也是。”埃米特答道,他说完立刻用空余的手抓住了阿诺的手腕,逼得这个猛然间又想逃避点什么东西的人跟随在自己身侧,“既然来了就先陪我走一段吧,这里还很空旷,要走完还需要一些时间。”
阿诺抿起了嘴,没有说话。
埃米特抓着他的手腕,将自己的脑袋抱在了另一侧,挨着人不紧不慢向前走去:“之前很少有这样紧急的时候,我走起来也就总是很慢,不然这时候或许能更有闲情逸致一些。”
稍微铺垫了两句后,他又开了口:“镜中倒影没有把那部分记忆全部交还给我,我觉得是件好事。我记不得的那些你能记得,我也不用去想在我面前的你到底是谁。开始时我把那些当做了千百万个循环中诞生的不同的你,后来才想到,那些千百万个‘循环’是‘假’的,但却不是完全假,那些也有可能会变成‘真’的。真正让一切信息‘膨胀’的是我自己的权柄,也就是混沌。”
“所以我猜想,如果在你小时候我遇到你,为你取名,教导你,引你上到某一条途径,那也不是巧合……而是在同一时间里出现的无数可能中被我选择的那部分。”他停顿了下说,“我是知道你是天水的遗留下来的一部分的,我先前也同你说过,但你并不是被我影响走上了他的那一条路。你忘了吗,顺序是后来才被确定的,你得到的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阿诺没说话,也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他的老师总是这样,即便他什么都不说也能勘探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然后解释给他听,让他不要烦恼。
埃米特对此也习以为常,他稍稍松了点手,接着握住了对方的手掌。
“这可能算是……命运的指引,我没想过那会在后来对你产生这样的干扰。”
阿诺沉默了会才说道:“……那时候也是?”
他说的不清楚,也不是最开始他们所谈及的话题,埃米特却立刻接上了他的话:“嗯,循环被交付到我手里之后,我被迫接受了更多的信息……然后就开始混乱。”
这些也多是埃米特的猜测,具体的真相恐怕现在也没有人能回答。只是如果事情就如同他所猜测的那般……说不准,天水的权柄也曾“污染”过他。
说着说着,埃米特的声音也渐渐停了下来,开始思考着一些别的事情。这段时间他想了许多,反思了许多。对于未来的打算没有多少,更多的是如何解决眼下的麻烦。
第十一章 是欲l望的欲l望,促使一切渴求之物,可对方也同他说过,祂是一体同位,一体的万种可能。这和他确实非常相似,瓶中湖将他们认为是同类也不是没有缘由。
而与此同时,因为夜幕的降临,费舍尔又作为他的耳目在探查如今的现状,他大致也能了解到天之下的境况。
正如他所设想……第十一章 正在同人类合二为一。
尽管他不清楚最开始到底是人类选择了第十一章 还是第十一章选择了人类,但两者逐渐趋同也是一种发展的“可能”。
这不止是一种先导,更是一种昭示:所有的司星者最后都会如此。
埃米特甚至能猜想到,倘若神秘彻底隐匿下去,日后这个世界将会如何发展……
科技进步,时代进步……革命连番上演,从学术到商业到政权,世界为人所统治,最后……
也死于人的手里。
至此一切回归本初,即——群星复位。
海底的火山会再次带来升级,菌类再次附着于岩石,树木的年轮再增添几圈……
届时一切会再度诞生,再度出现他们,一如无垠的时间中必定会有同样的人出现。
“我见了天水。”阿诺忽然开口说道,“他说我是变了的他。”
“那时候我很担心。”
埃米特回过神,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你跟他可不一样,他对很多东西都不理解,因为不理解,所以他无法真正适应改变后的时代……与其说你是改变了的他,不如说一旦他改变了,他就不是天水了。”
阿诺一时间没说话,埃米特那番言论几乎是拿天水的话打天水,他也感觉有些好笑。
“他会变成阿诺?”他想了想又问。
“不会。”埃米特摇头,“改变是会死的,对我们来说。”
阿诺觉得老纠结这些的自己也显得不够大气,他已经问了许久,而埃米特从来不会让他觉得担心,他不需要忧愁这种事。
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那埃米特肯定也能将自己找回来。
“天水说,你是‘还没有达到的未来’,只有把那份未来出现的可能抹除,你才会真正诞生。”阿诺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给了埃米特,同时伏下了他的脑袋,低声说道,“我最后在梦里把他咬死了。”
埃米特对他那后半句没什么想法,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阿诺的脑袋,若有所思的说道:“他也知道现在的状况吗……不过也确实有可能。”
天水有理由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可正是因为他知道后来的一切所以才选择了释放权柄。就如同他知晓了未来从而选择如此破局……
“蠕虫还能够被驱逐吗?”阿诺问道。
埃米特摇头:“欲望是个好东西。”他笑了笑,“一旦食髓知味很难停止下来……对任何存在都是如此。”
“但过犹不及,因此,它们在某些时候也会变成‘坏东西’。”
阿诺没有停留太久, 很快又被埃米特驱赶着从这里出去。
而他离开后,费舍尔便再次来到了他身旁。
埃米特还未来得及好好看看阿诺带给他的东西,便又将其包裹了回去。
费舍尔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恭谦, 他对待埃米特时从不缺少笑容和痴迷。
“司星者们的踪迹几乎遍寻不到, 我用纱衣覆住夜空的时候发现另一些影子也在这样做。天之下的一切则十分混乱, 法迪尔接连又生了几次地震, 死亡的人数几乎无法统计。安多哈尔则爆发了一场饥荒,他们的农场到现在颗粒无收,政权也一点都不稳定。而伊西斯正借机大举进攻……他们却比叙洛原本的政权好上几分, 没有滥杀, 还维持了秩序…只是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我来时看见他们的那位新皇, 情绪已经染上了一些第一章 的兽性, 也不知道人形还能维持多久。至于其他的国度,人们也差不了多少…有人在祈祷,有人在掠夺, 有人则深陷其中。”
“按照您的嘱托, 我也回了一趟叙洛。”他声音轻柔,“我的母亲身体健康,情绪上也没有太大问题。她手里有我先前寄回的钱, 现在空闲下来会练习一些舞蹈。”
费舍尔和那些来源不明的司星者不同,他在天之下仍旧有羁绊和牵挂,虽然那些总会在他不经意间被忽略,但埃米特却认为那对他来说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埃米特点了点头:“那样很好, 但看来或许我们还得加快脚步。天不能黑太久。”
“可我觉得天黑倒是有种回到母亲身边的安全感。”费舍尔低声说道, “我依旧如此仰慕您。”
埃米特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你擢升司星者时间并不长, 如今形势特殊, 虽然需要暂时为第十一章 退步,但也可以考虑一下自己途径的代表。总归会有你自己的象征。”
“我是您的信徒。”费舍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