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要离开他视野时, 瑞恩的步伐却忽然停顿住了。
他猛得抬起头,看向埃米特的方向。
就在书店外的墙壁之下,一个人像是一道被投射在墙壁上的鬼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那。
瑞恩下意识握住了腰侧的短匕首,这是他费了些功夫才从一个铁匠手里换到的武器。他经常要去其他地方,夜里有时回来较晚,必须要一个防身的武器。
城内并不安全,书店里面都是,这里没什么治安可言,一旦涉及天之上的事情,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插手的。就像先前那个“洛娜”一样……或许有人一直在等待对书店中其他人出手的时机,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书某种意义也是难以寻得的“珍宝”。
只是他握着短匕也不见对方有所行动,那披着黑纱的身影仿佛就只是想站在那一样。
可瑞恩不认为这里是什么合适的“接头”地点,他正准备退后先回去通知其他人防备,而后又忽然想起来什么。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小心而谨慎地朝那边靠拢了两步:“您好?”
黑纱下的人动了动,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看来。瑞恩也趁机看过去,想对其下人的模样一探究竟。只是就连他这样矮小的身高也完全无法将人的脸庞看个全貌,只有那露出来的一小点下巴,和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暗示对方似乎正在等待这个时刻。
瑞恩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这应当就是店主同他所说的某位“执笔者”。
“你可以不用紧张。”对方微笑着,语气中带着些许漫不经心,“你手里的那把匕首也伤不了什么人,我指的是天之上的。”
瑞恩不敢放松,相反他更加紧张起来,想放开匕首却下意识收紧了一些。
“到代行者有些存在就不再是以你能碰触到的模样行动,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到底了解有多少了。”黑纱之下的人说道。
“了解确实不算多。”瑞恩艰难地将手从匕首上松开,认真地盯着对方,“所以这也是我需要你为我引导的原因。”
直截了当的谈话方式似乎博得了对方的好感,黑纱之下的人点了点头,又问道:“哪怕为你引导的人并不属于被认可的那部分?”
“为什么一定要被认可?”瑞恩深吸了口气,这段时间给他带来的改变确实很多。他已经从最开始面对这些“大人物”会感到担忧而遮掩自己,渐渐体会到了退让并不能帮助他在社会上更好的前行。
有时候过于委曲求全反而会让人轻视,将他过往的做派搬出来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拧着眉头,一张小脸上的神情自负又桀骜,“只要站于一切之上,他们就算不想认可不一样不得不认可?话语权永远掌握在拥有权利的人手里。”
对方嘴角扬了起来:“你说的没错,我很喜欢你的看法。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就算我所能引导你追奉的途径不被认可,也依旧需要你付出代价。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平衡’。”
关于这个问题瑞恩这几天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从书店店主告诉他这件事之后,他也一直在思考自己能否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的家世不同普通人,幼时的学习和熏陶让他对于天之上的存在并没有普通人那般敬畏。天之上的存在强归强,天之下的一切却都依旧充斥着许多普通人,包括拥有“绝对权利”的那些。有时候他们只需要付出金钱、书籍等东西,就能够从那些被敬重为“神”的侍从手中换取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某种意义上来说,像他这样身份的人,也有不少认为天之上的存在也不过是他们的“仆人”而已。
但在政变之后,瑞恩才意识到,“力量”是属于个人的,而无法被买卖的。那些存在随时可以因为各种事情改变风险,一旦他们所付出的代价无法吸引到对方,临阵倒戈完全是正常的事。
他开始理解为什么“神”的侍从不再敬重“神”,为什么他们都开始追逐自己的欲l望。
“我知道您说的代价。”瑞恩说道,“我无法保证我能够虔诚地追奉您,但是我会尽可能的做到一切。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随时让我起誓,我可以用起誓的方法保证自己在你的控制内。相应的,我希望你能给我足够强大的力量。”
黑纱之下的人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你的意思是,你可能会叛变?”
“欲l望是会吞噬人的东西,与其相信多变的情感,更具有效力的‘起誓’作为承诺才是最佳的保证。”瑞恩没有笑,尽管以他这样的模样和打扮,在这种地方说出这句话本身是会令人发笑的事。
“因为我想让你帮我赢,一直赢下去,赢到坐上我该坐的位置。对你不做出无法考量真假的承诺,是我作为皇帝付出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第152章
瑞恩的神态让埃米特无法将这当成一个小孩子的妄语, 他有一瞬间似乎看到了报纸上写的奥德里奇四世的影子。难道真的有所谓的“血脉”的骄傲?
他有些好奇,也并不讨厌瑞恩这些言辞。这样直白又自负的言论反而让他感受到了对方强烈的欲望和野心,这正是迈步走上道路所必须的。至于背叛……他对此并没有那么强的反感。
人们常常有自己的选择, 有人像费舍尔一样, 虔信而始终盲从, 也有人像瑞恩这般, 确信自己不会有信仰产生,以这样形式做出的承诺也足够说服人。
而埃米特到了现在这一步也感觉到,他并不是那么需要信徒。
除开最开始需要守门的那个以外, 他不像蒲波他们那般, 需要信徒为自己的擢升铺路。既然如此,那么这个预定的“信徒”是否信仰他也不再那么重要。他不需要对方以生命为自己铺路。
“那么, 我愿意暂且帮助你……以你的承诺。”埃米特带着笑说道, 说完后便退后了几步,思索着伸出了手,“我可以为你解除一些你的困扰, 例如让你回归你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个仪式, 痛苦,而痛苦是蜕变的根源。”
这是他思考过后的一个想法,剥皮秘仪从未说过只能用在自己身上, 倘若使用在瑞恩身上,则说不定能为他褪去这份束缚他的“皮囊”,让他回归他原本的模样。
当然,就算不可以, 他也能用对方的皮进行后面的逐羽仪式。
他不止一手准备。
但瑞恩却在认真思考之后摇了摇头:“他们不知道我的情况。”他指的是那群小孩子。
这点倒是让埃米特感到些许意外, 在他看来瑞恩找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之后大可做更多的事情, 不用担心再度被捉住贩卖, 毫无抵抗的手段。他大可去尝试联系往日父母的旧部,或是依靠自己的手段获得超乎常人的实力,就像费舍尔一般,肆意操控他人。
那群小孩子在这些事面前什么也算不上。
埃米特问道:“你不想回归你原本的模样?”
“不…我还是需要,只是不是现在。”瑞恩纠结了一会,抬头说道,“他们是我培养的人,我不想就这样直接抛弃他们。我会提前做好通知,到时候我再来找您。”
说完之后他眼神闪烁,看着埃米特又问道:“你…您真的可以将我变回去?”
“我以为这是最基本的,也是向你展示我的实力。”埃米特微微颔首。
瑞恩终于显得放松了些许:“我不怀疑您,能有所证明当然更好。当然,我的承诺也是作数的。就在您引我走上途径的那一刻。”
“我要怎么样才能联系上您呢?”他又问。
“时候到了我自己会来找你。”埃米特说道,“我有我自己的方式。”
瑞恩了然,他点头又低头行了一礼,这个礼比前几天他向埃米特所行的那个要更为繁杂,甚至带上了一些奇特的宗教祈祷意味。
埃米特有些好奇,可眼下不是询问这些的时候,瑞恩对他并不是那么信任,贸然询问这些也有损自己的威严。他微微颔首,而后便转身离开,没有多余的话语。
在黑纱笼罩之人消失后,瑞恩呼出一口气,把帽子戴回头顶。
他心情既激动又彷徨,忽然间未来的各种可能都在他面前展开了,他必须得好好谋划,瑞恩心想。他要做的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个一穷二白,连皇子身份都被剥夺,失踪已久的人,要如何才能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当然他大可多依赖那个神秘的执笔者,可他不打算步先辈们的老路。
非自己掌控的力量会背叛,只有自己的强大才是被握于手中。
就像权利。
他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他要通过对方迅速成长,迅速变得足够强大。
而离开的埃米特并没有走远,离开书店所在的那条街之后便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抬头看向天上的圆月。圆月就好像是一面镜子,如他所看过的书中获得的启示那般,从另一处反射光照到地面。这样的本质似乎暗示他镜中倒影和他是一路存在。
镜中倒影的权柄有虚幻、欺瞒、遗忘,还有寻觅。为什么会有寻觅这一重权柄?难道他也一直在寻找着什么?
尽管现在来看很难,可是如果有机会,埃米特想,他还是要和镜中倒影谈一谈。就像是没有谈完的某场对话,等待着下一次再会。
忽然,远处隐约闪过一点火光,紧接着,枪声发闷的回响才堪堪传到埃米特耳畔。
本来已准备回去休息入梦的他脚步一顿,转而朝着声源方向走去。
按理来说,他的实力应该不至于去什么地方都要靠自己的脚走,但好像在梦里他也是以这种方式前行……
埃米特一边思考着无关紧要的问题,一边步履匆匆赶向声源。越往这边走,声音也就越嘈杂。他记起来之前费舍尔也曾告诉过他叙洛内部一些小党派之间的争斗,有人同他提及,这些组织似乎都与第八章 有关。
当初夜琉璃几乎吞并暗骷,后面的事埃米特却不再关注,当然现在看来这些组织也没办法拿他如何。
躲闪过流弹,埃米特来到西区与北区边际最混乱一块地区。这里的地面无论何时都泥泞不堪,不止是泥土,还有各种脏污以及粪便,路面无人清扫,所谓的下等人则和老鼠为伍。这里可以出卖任何东西,偷来抢夺的物品,其他黑市流出的武器,被命令禁止的药物,还有各种人类部分或是人类的全部。
因为游离在法律之外,所以也难以被约束,造成这里时长容易爆发涉及人命的械斗。
埃米特到时,这里的两波人已经基本进入了收尾阶段。
没有保护自己手段的人早就逃得不见踪影,留下的只有尸体和一些喘着粗气死里逃生的人。弱势的一方借助掩护偷偷撤退,占优的则也没有强追,即便是他们也懂穷寇莫追的道理。
一场械斗就在这样的安静中结束,有人靠在木箱子后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而后,其他人陆陆续续从各种地方出现,接着这里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哪怕尸体还留在路中间。
靠右边的路旁有女性娇笑着,说着些粗鄙话语拉客,推搡间还能注意到其中也有些是瘦弱的男性。
埃米特忽然记起来被他置换去恢复伤口的那本书,里面有提及一个未曾有过姓名的女人。关于“埃米特”的过往似乎已经很清楚了,而这样的地方肯定也不会再留下与其有关的信息。
可他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想从现实的人身上找到一些书中人的影子。
这里光线黯淡,好在他也用不着光就能看清楚所有人的模样。浓妆艳抹的女人神态疲惫不堪,单薄服饰后的身体因寒冷微微发颤,这些女人或许有自己的名字,可这些女人或许也都像书里写的那个人一样,不明白自己到底应该被如何称呼。
看了许久,埃米特垂下了眼。他退后一步,准备离开这,可他一退后便撞上了什么人。
他忙回过头,却见对方十分慌张地拔腿就跑。
……那个人能看见自己。埃米特立刻意识到,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先前看见他而又并非他信徒或是打算纳入信徒范围里惨死的人的模样,毫不犹豫地便追着对方跑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有些小祝福想送给大家!(留评的话我来回这样!)
第153章
埃米特追着的人比他矮不了多少, 头发脏乱成一缕一缕,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身上的衣服也分外简陋, 右手手肘处甚至连打补丁都没有。
那人慌不择路地绕来绕去, 很快便一头扎进了死胡同里。
似乎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对方立刻回过身瞪向埃米特, 吼道:“我又没偷到你什么东西,穷鬼追什么追!”
到人出声之后埃米特才意识到这似乎是位女性,尽管声音并不明显。
他愣了一下之后又打量了一下人, 对方脸上因为煤炭或是泥水脏得很, 看不清原本的模样,而头发也和男性一般短, 脖子上围了个脏兮兮的红色围脖, 只有骨架体型上勉强能看出女性的轮廓。而对方却因此更加恼羞成怒:“看什么看!我揍你啊!识相点就滚,别逼我用武力抢劫你!”
埃米特有些忍不住想笑,如果对方有能力直接动用武力去“抢劫”, 那刚才就不至于这样慌张。普通人况且不说, 以他现在的情况更谈不上被武力压制。上一个对他出手的早就被他“平衡”掉了。
他看着人色厉内荏的模样强忍住笑意:“有没有偷我东西也不是单凭你说。”他故意拖长了语调,“不过,我更好奇……你居然能看见我。”
对方脸上恶狠狠的表情僵了一瞬, 她目光游移了一下:“你……你就算批了个黑东西你也…不是隐形的。”
埃米特“嗯”了一声,赞同道:“的确不是隐形。不过你没感到奇怪吗?我站的地方早该引人注意,可只有你……没有偷到东西与其说是我身上没有,不如说……你好好想想, 那时候你有碰到过什么东西吗?”
“我肯定……”对方正想说什么, 忽然脸色一边, 嘴唇发青, “……我抓到了…”
显然当时太过慌乱,她并不能确定自己的记忆就是真切的。当时抓到什么了吗?好像是有摸到什么东西,可好像她只是扑了个空。
埃米特所说的话都只是试探,“见到自己就会死于非命”这种话根本不可能和一个心存歹念的人说,对方也只不过会认为那是一句妄言。这几句话和对方的神情他也足够大致判断出来那位女性的情况。
撞到被发现就惊慌失措地逃跑,明明应当更熟悉这种地方却会跑进死胡同,以及稍微引导恐吓一下便开始摸不清先前的情况,这正说明这位女性并不是经常做“偷窃”这种事情。她实在是太慌了,而埃米特也并不认为在自己引导之前有什么过于突出的地方。
女性握着自己刚才行窃的手的手腕,看向他的眼神先是恐慌中带着些许怯懦,而后逐渐又被凶狠取代:“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会怕?!告诉你,你就算是……”
“我不太建议你吐出‘幽灵’一类词,你应该知道那是忌讳。”埃米特打断了对方的话说道。
他自己都无法保证是哪点出了问题,能减少一个无辜人的死亡的可能当然最好……至少“一次未完成的行窃”不应当使人丧命。
女性讪讪,从他身边绕开就想直接一走了之。
在对方越过自己前,埃米特又开了口:“但是你的猜想是对的,我就是一个幽灵。”
女性的脚步停顿住了,猛地转身看向他。而埃米特则缓缓回转过身,语气中没有了之前的戏谑感:“见到我的人没有能活很久的,他们的尸体往往遍布蠕虫,你似乎运气有些差,是很少能见到我的人。”
“…我又没从你身上偷什么,你至于这样吓唬人吗?”她有些愤愤,“就当我错了,我给你道歉,你……”
“我没有骗你。”埃米特说道。
他看着人被遮掩去容貌的脸,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必要骗你,就像你说的,我什么都没有损失。”
女性没再能说出什么,她看着埃米特,好像第一次意识到眼前的人根本看不清容貌一样,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开始发颤。
“你叫什么?”埃米特问她。
女性僵硬地扯了下嘴角:“我没有名字。”
这样的话唤醒了埃米特的一些记忆,他忍不住想着那本写着“埃米特·沃特”生平的那本书,其中那位没有姓名的女性。
他看了眼周围,这附近没什么人,可却不能保证回头会不会来人,如果让其他人看到这位女性在这里自言自语也不是什么好事。
埃米特看向远方,指了下城中区的方向,说道:“往那边走吧,那里治安稍微好点,我想和你聊聊天,作为报酬,我可以请你吃一顿饭。”
女性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这也算是一次尝试,埃米特想试试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尽力从对方身上了解到有没有和前面几次他遇到的死亡类似的情况,要是能得到一些共通性,说不定他就能弄明白为什么死亡与蠕虫会如此降临于这些人身上。
“你常待在那?”他问的是刚才那条黑街。
女性摇了摇头,摇完头之后意识到埃米特看不见,又说了一句:“不是。”
“我看你似乎不是经常偷东西,你很不熟练。”埃米特评价道,“这次出来偷是被逼无奈吗?”
“…说不准我就是有这种癖好呢?”女性嘲讽着回答道。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要是能从幽灵身上偷到什么,那也是一件稀罕事。”埃米特说道,他没怎么因为对方的话生气,在他看来对方就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一提及幽灵,女性便又不说话。
“很可能是因为看见我而死去的人…最近就有两个,其中一个是我不小心吓到的小姑娘,另一个则是…我以为会是一个朋友的人。”埃米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很抱歉,只是这样的事,我也不希望重演,所以我想向你打听些事情,总不至于真的就是不凑巧。”
“……我不怕那个。”女性跟在他身后,说话语气似乎因为埃米特这番话正常了一些,“但是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你说。”
“死去的人都会有……”她没说出那个单词,“你有见到过其他的吗?”
“……很抱歉,好像只有我是。”埃米特答道,“但我想应该有,因为在我出现前,关于幽灵的那些传说就已经有不少了。”
“我希望有。”她说道。
埃米特“嗯”了一声,没有说其他的,女性反而开始问起他来:“你不问我为什么希望有吗?”
“我想原因应该很简单,有想要见到的人,或者有想要报复的人。”他答道。
“……你这人真讨厌。”女性忍不住抱怨道,“不过你说的确实没错,我有想见的人,但我也想报复他们……我希望他们就是死了所以才不来找我,要是有幽灵,他们又能回来见我,能给我解释清楚。”
“我想听他们说,他们不是故意抛弃我的。”
埃米特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在压抑不住偶尔漏出的几句哭泣的声音里停了下来。现在天已经黑了,哪怕是城中区的商铺也大部分关了门,少数还开着的是一些酒吧和正在清货的熟食店。
“有什么想吃的吗?”他没有回应对方的话语,也没有安慰对方,而是问了另一个与之毫无关联的问题。
女性擦了把脸,狠狠说道:“肉!我要吃肉。”
埃米特从袍子里伸出手,没有回头地递给了对方一张面值10的纸币,这钱不止对方能吃饱,甚至有不少余留。他没带多少钱,或者说他本来也没指望这副状态能用得上钱。
女性一把从他手中抢走了钱,却半天没其他动静。埃米特回过头,却见对方攥着钱一把握住了他那只手。
“你手受过很多次伤?”女性抬着头问他。
埃米特抽回手:“那不重要。”
女性又咬了下嘴唇,问道:“肯定很痛吧?都是贯穿的……你是被钉死的吗?”
埃米特有些哭笑不得,他也不好告诉对方,这都是他以这副“幽灵”姿态自己捅的。可这份沉默似乎正验证了这点,女性又抹了把眼角没擦干的眼泪,冲向了肉铺,挑三拣四最后买了半只生鸡。
她拎着鸡回来,嘴碎地抱怨着老板看不起自己和这半只鸡的价格有多贵,丝毫不提找给她的钱还有不少这件事。
埃米特也没提,跟着反客为主的人又朝着他记忆里的贫民窟的方向走去。
“喂,你叫什么?”她问埃米特。
埃米特想了想,回答道:“我不记得了。”
女性咂舌:“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这件事我也不是很记得。”埃米特答道。
“……那你怎么还有钱?”她紧接着又立刻放弃这个问题,“算了我不想知道,你要我还给你也不可能了。对了,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海涅,你要是想的话,可以喊我这个。”
“海涅。”埃米特跟着念了一遍,对方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像是盛了星星一样闪着光,她问道:“这个名字很好听是不是?我也觉得,我学的有钱人家的女儿,他们说这个名字是她家里人对她的祝福,在其他语言里还有‘永恒的珍宝’的意思。”
埃米特没有过多评价这一点,他只是点了点头,以回应对方的好意。
海涅就像把他当成朋友一样,带着他去了河岸,又在桥洞下摸出生火的坑,熟练地引火处理半只鸡,并将它架上火堆。
“海涅,你刚才为什么选我当偷的目标?”埃米特又问她。
“因为你盯着那些女人。”她指的是埃米特在看的那些站街拉客的女性,“你是不是因为很好l色才……”
“很遗憾给你留下这种印象……”埃米特忍不住还是打断了对方充满想象的猜测,“我只是想起来一些事…而且和那根本没有关系。”
海涅并不是很相信,她无所谓地戳了戳火堆:“反正你也死了。”
“你给了我钱,就直接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也不清楚…你…知道天之上吗?”埃米特试探着问道。
“天之上?天上吗?天上有什么吗?”海涅反问道。
完全一无所知,埃米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最近有看过什么书吗?”
“拜托,我字母都认不全。”海涅没好气地说道,“你不会觉得是个人就会那些吧?更何况书多贵啊。”
“那信仰呢?这方面有没有?”埃米特接着问道。
海涅果断地摇了摇头:“我和她们可不一样,要是真有什么神,那她们怎么可能还会落到这种地步?”
埃米特注意到对方的用词:“‘她们’?”
“……”海涅沉默地又戳了下没有加调料的烤鸡,“那些妓l女,她们把我养大的。”
埃米特有一瞬间很想问问海涅,她现在多大,有没有见过“埃米特”,是否知道对方过去的那些事情。
可他还是忍了下来,两重身份可以方便他得知更多的事情,更何况如果知道,只需要白天再来见对方一面就可以……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他不清楚海涅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们之间的命运轨迹似乎非常相近,都是被弃养,又都是浑浑噩噩地活。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的意思是,她们有信仰?”
“嗯,就教会啊,很少有人不信吧?”海涅答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要去教会做清理?”
无稽之谈。埃米特摇头,最后问道:“那你和暗骷、夜琉璃那些有过接触吗?”
海涅安静了,她戳着鸡,看熟差不多之后一把拎起鸡就站了起来,先撕了一块尝了尝味道,又强压住想吃冲动的模样,拎着鸡上了河岸。她一言不发地带着埃米特穿过几条街,在回到那“黑街”的边缘前,停在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房子前,将鸡挂在了门口,又把剩下的钱塞进门缝,而后敲了敲门,便飞速地离开了原地。
埃米特仗着自己没多少人看见,慢吞吞地从门前离开。
他还没走出去几步,那木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一个双颊凹陷,模样憔悴的女人害怕地四处看了看,正要关门便发现挂在门边的烤鸡和门下的钱。
女人愣了愣,试探着喊了一声:“伊娃?”
没有人应她。
女人叹了口气,垂下眼,收回东西失落地又关上门。
埃米特跟到躲在不远处的海涅旁边,还未说话,便听见对方冰冷中带着种异样凶狠的声音:“我杀过他们的人。”
作者有话说:
埃米特没想到, 海涅一个偷东西都会慌里慌张的人会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要杀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第八章 从属的那些教团组织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比的,更何况海涅只是一个个头不大的女性。
“你不信?”海涅盯着埃米特问道。
“为什么?”埃米特反问道, “他们做了什么吗?”
“…一个女人, 妓l女养大的女人, 他们觉得到时候了就该做该做的事。”海涅脸上又露出那种嘲讽的笑容, “就算她们不想也没有用。你也那样觉得不是吗?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杀得了那些强壮的男人?他们随便谁手上的命都比我多,想反制住我轻轻松松,可我还是杀了。”
“就因为你们这种轻视, 觉得不可能, 所以才有可能。要杀一个人的办法总有很多。”
埃米特并不否定对方的看法,也完全能理解海涅的反击。只是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是海涅痛苦的地方, 谈论至此已经算是在揭人伤疤。
他安静了一会, 才缓缓说道:“你很有勇气,很多人在面对没有选择的路时保持顺从。”
“这种奉承话对我来说没用。”海涅又看了眼门的方向,背过身说道, “现在我哪都没有容身之地。要不是放心不下那个傻女人, 我早就一走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