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在奉承你,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埃米特没有在这种话题上停留过多的打算,他的身份不适合安慰海涅, “但关于你能看见我,我想到了某种可能……你有将你杀的那个人的东西都拿走吗?”
海涅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身上的钱和能变现的东西我都拿走了,只是有一部分还不太好出手。”
“能给我看看吗?”埃米特又问。
海涅从身上拿出了两样物品, 又回过神展示给埃米特看。她手心里是两件很小的物品, 一个是一张镀银的书签, 而另一个则是一枚黑漆漆看不出材质的哨子。
“你要买吗?我可以给你便宜一点。”她解释道, “哨子算是夜琉璃的信物,不太好出手,这个书签也没见过类似的款,我都不知道卖给谁。”
“倒是可以,不过我想问下,这个哨子你吹过吗?”埃米特问道。
海涅一脸嫌恶:“怎么可能,要是那个男人吹过不是太恶心了吗?要不是丢了也麻烦,我才不会带着它……算了,这东西给你,我不要钱。”
说着,她就将那个哨子往埃米特身上一丢,哨子扑在埃米特衣袍上有直直滚落到地面。
埃米特伸手将哨子捡起来,和之前他读取卡片类似,拿到这个东西时,他也隐约有种感觉。这并不是单纯的信物……也不是什么身份的证明,这应该是一个仪式用的物品,而使用的作用则很可能是引得“窥伺之人”的目光。
这东西有些危险,的确不适合海涅拿着。
他没有解释,将东西收了起来。
海涅又拿着书签问他:“这个呢?这个我可以便宜一些卖给你,你要不要?”
埃米特说道:“我想先看一下东西。”
海涅不太想直接给他,念念叨叨地说着一堆话放到了他手里,眼睛却一直盯着埃米特的手心和手背的疤。
埃米特倒是习惯了对方嘴硬的特点,他将书签那在手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的确是一枚镀银书签,但镀上银层之前它应该还有其他的材质……或者说,他能感受到这并不是书签原本的模样。
这个东西可能也有别的什么用……总之不能就这样留在一个普通人手里。埃米特找了一下,却没在自己袍子里找到更多的叙洛币。
海涅抱手看着他:“你没钱?”
上次被人这样说的时候似乎比现在更憋屈,埃米特将书签还给海涅:“你说的对,我仅有的钱在刚刚都给你了,小偷小姐。”
海涅没有伸手,她支吾了一下说道:“好吧,那就当我送你…你真是个没钱的坏蛋。”
“这似乎不应该说我。”埃米特说完后又看向海涅,对方看不清容貌,神色也难以看清。可就刚刚交流这段时间里他能感觉到,海涅只是一个年龄不大嘴硬心软的人,她没什么恶意,偷窃在这种地方也属于是生活所迫。
才刚刚精心谋划从什么梦魇之中逃脱,现在却很可能被纳入另一重性命不保的危险之中。
两人静默地隔着纱对视了片刻,终于,埃米特又开了口:“如果你感觉不对……就去找一个叫霍维尔的书店。”
“那里说不定有人能帮助你。”
海涅眉头拧在了一起,“你还要用那种话威胁我?”
“我不是威胁你,没有这种必要。”埃米特缓慢地说道,语气不容置喙,“我只是给予你一个选择,届时选择与否都在你。”
海涅安静了会,问道:“哪种感觉算感觉不对?”
“…不愉,一种从胸腔内蔓延开来的痛苦。”埃米特答道,“你最好这段时间先在城西活动。”
海涅咬住了嘴唇,没有说话。埃米特也没期待她有什么回答,他带着哨子和书签一路回了书店。
他出来了许久,那群平时回来还会做些乱七八糟杂活的小孩子们都已经窝上了二楼去休息,一楼只剩下了照看店面并翻译书籍的阿列克切。
阿列克切做这事似乎不是特别顺手,他书写的速度较慢,在翻看前后文对比上倒是显得挺专业。埃米特凑过去看了眼,他此时正在抄写塞纳里奥书中的一本,书写板板正正,很少有连笔或者简写。
“翻译会感觉困难吗?”埃米特垂眼看着书上的文字问道。
阿列克切摇了摇头,他几乎整个人都埋在了黑袍里。埃米特对翻译的事更不了解,见状也没多问:“那我就先回去休息。”
阿列克切又点了点头,手里的羽毛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埃米特再度看了他一眼,回了房间进入睡梦。
他没有想自己要梦什么,而他并不了解的记忆却似乎得到了不错的媒介,瞬间淹没了他。
一片漆黑之中,他先是听到了一个有些尖锐的声响,而后才缓缓意识到那是哨声,好像有人在打着拍子,哼唱着某种古老的歌谣,在那简单的韵律当中,一双漂亮的眼睛缓缓从暗处浮现。
“你可以联系我,吹这个哨子。只要我听见了,我就会来找你。”
“这样肯定?”
“当然,我一定会来见你……如果我不来,那便是我消失了。”那双眼睛冲他眨了一下,就像一个俏皮的约定。
那个梦非常短, 以至于从梦中醒过来时埃米特还有些恍惚。
窗外的鸟鸣声和梦里的哨声很像,却比哨声要动听不少,他忽然间有些记不起来自己刚才是否听过这样一段哨声。
现在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梦境指向是因为什么。在进行记录之前, 他将那个哨子放在手里仔细打量了一下。
一个表面黑不溜秋的口哨, 缝隙里还有些肮脏的污垢, 仿佛也在暗示着第八章 信众们都是些“不光彩”的人物。
记录完这部分之后, 他便开始收拾东西,做去其他地方的准备。
他没有之前那么充足的预算,除此以外在行动上也没那么方便, 要去往安多哈尔。他需要先坐一天半的蒸汽火车到港口, 接着坐两天到三天左右的船,这还只是抵达安多哈尔的港口城市。
再进行调查还需要花费时间。因此他不打算再带上什么别的人, 包括阿列克切。
埃米特当然知道阿列克切是为他而来, 甚至作为第十二章 的执笔者,他的实力足够强大,对于安多哈尔的了解说不定比自己要多得多。
可是他还是没有任何带上对方的打算, 哪怕对方只会当一个背后灵。
他必须要自己去确定一些东西……在没有任何干扰的前提下。那个人和他说过, 他的认知构成他的世界,如果到了对方一定要离开来防止干扰的时候,那这份没有干扰的“认知”似乎就起了某种很特殊的作用。
好在他没多少行李, 将东西打包好后,埃米特又去买了一些方便携带的食物,并去了一趟商行。
格兰登就如他所做出的承诺,在他从阿塔纳卡离开后没多久, 对方就寄送来了第一批书籍。埃米特从商行取走书时, 商行的人还十分殷勤地派遣了马车帮他把书送到书店。
“埃米特”与“教主”有所联系这件事迟早会暴露, 他也没打算对格兰登隐藏什么, 也因此没有拒绝。
再者,格兰登送来的书确实是多。
除开这部分书籍以外,商行的人帮忙搬书放进店铺时负责人还讨好地笑着,给了埃米特一匣各色宝石和一张通用支票。他拿着一张类似收货会用到的签收合约,让埃米特进行核验签收。
格兰登这种小心思比谁都多,埃米特一时间倒是有些好笑。
合约主要委托的主体是商行,里面详细表明了每一本书的名字,而宝石也都精确到了克数,通用支票的数额高昂,右下方还盖了联合商会的印章,也就是说在进驻联合商会的银行、商行之类地方都可以取出这笔钱。
看样子这还是只是第一笔,合约后续的情况恐怕也会相差无几。
之前埃米特对钱财一类没那么大感觉,可现在他不得不重视一下这些。“平衡”不是一项在“生活”上好用的能力,他总不能因为没吃饱穿暖这种事情就去交换或者裁定。
更何况他对于能力使用并没有那么得心应手。
眼下格兰登送来的钱倒是救了火,宝石算是对方的错误估计,不过拿来作为“平衡”的砝码直接实现某些仪式倒是可以一试。
签收下物品后,埃米特又花了一下午时间将这些书都塞进了书库。
格兰登毕竟不是严格意义的天之上的存在,对于第三章 和第六章的了解没有埃米特所想的那么清楚,但他似乎也通过各种渠道打听了不少。寄送来的书埃米特在放上书架前也草草翻了一下,有用的不多,估计在这段时间里能挑出来好好观看的不会太多。
埃米特只留下了三本,分别名为《数字珍藏》、《新伊西斯主义评论》、《塞万提斯美学艺术探讨》。
其他的虽然也有些似乎有写什么东西,可相比较这三本内涵而言,要少上不少。当然作为收藏价值也是有的,说不定也会有人从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仪式。
但埃米特现在的时间不够多,他还要去其他地方,暂时无法携带这样多的书籍。
从书库出来时,他正撞上了回来的瑞恩。
瑞恩的目光相较前几天有不小的变化,仿佛阴霾从天空拂去,他的眼神中透着一种自信,一种上位者面对他人时不自觉带上的一种审视感。尽管他依旧在这样一具儿童的身体里,可他的神态却是在俯视。
“我要委托你告知那位大人,我已做好准备。”他对埃米特说着,气势上像是将自己当做了埃米特的同僚。
这让埃米特感到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流露分毫,装出一副讶异的表情:“什么准备好?”
瑞恩志得意满地笑了下,为自己的迅速和埃米特“不那么受宠”而感到安心:“你告诉他,他会明白的。”
埃米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送对方一路上了二楼。
等人上去之后,他才拿着书回到柜台前,忍不住笑了两声。
阿列克切正在柜台前抄书,听到声音时抬头看向了埃米特。尽管没有说话,但埃米特还是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个问号。
“没什么,就是感觉挺有意思的。”埃米特说着,将书放在了柜台上,又同阿列克切说,“晚上我会在书库里举行一场仪式,结束之后收拾一下里面吧。”
阿列克切的回答在埃米特脑海中书写着:“您要引谁走入门内吗?”
埃米特愣了下,摇头答道:“不,我想那不是门内,只是一个交换。”守候四重门者所守的与天之上或许没有多大关联,对应的应当是另一部分,即水之下。
阿列克切明白过来,他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嘱托完这件事后,埃米特便带着刚才拿的三本书先上了楼,他准备在夜晚来临之前先看一会书。
《新伊西斯主义评论》和《塞万提斯美学艺术探讨》相对于《数字珍藏》要晦涩一些,用来打发时间进行阅读显然是后者更为恰当。
《数字珍藏》是基于各种实用科学飞速发展应运而生的新体裁小说,以某位侦探的第一视角讲述了一个推理故事。
“……很快我意识到,留下这串数字的人有所指向。从第一起谋杀案件开始,这就是一场针对我并引诱我咬上鱼饵的阴谋。凶手想要谋杀的人并不是老托纳夫,更不是那和我一面之缘的卖花女。只是他们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非常凑巧,巧合到谋杀他们会是最合适的选择。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凶手的锁定便不再是其他人的人际关系排查,而是从我开始。可当我将这件事告诉警方时,他们却嗤之以鼻。
‘在我们委托你之前可没有任何迹象能如此表明,我们的侦探先生,这种时候犯什么妄想症可不是好事。’肥头大耳的警长说着,我的心却愈发沉了下来。一场谋杀,似乎正围绕着我在展开,可我的呼救或是警示却毫无作用,肆无忌惮宣扬我这种想法只会打草惊蛇。
我只好看着警长。我说:‘您就拭目以待。’
在此,我必须得承认,凶手挑选了一个最适合‘谋杀’我的方式。他让我在将真相公之于众之前的任何防备都变得像一个疯子。
呵,疯子,那可不是一个体面人应当被冠以的称呼。我决定与他碰一碰,就在这场精心谋划的凶案之下。”
第156章
“……在此, 我必须要强调,我是一名数学专业的博士。对于推理与侦探的工作只是出于爱好,严丝合缝的逻辑, 最后能得出完美答案就是我从事这项工作的美学主义。
从第一起案件至今, 到第三起案件昨天事发, 很明显凶手作案的时间与地点都十分恰到好处。地点连线正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时间则分别是下午的1点过16分、晚上9点以及早晨的7点15分,其中每次日期间隔三天。根据我的推理,我判定在两天后的下午1点15分至2点过6分之间, 于西博纳密林附近将会有第四次谋杀。这正是处于等边三角形延伸而出的菱形的一个地点。
由于密林处人迹罕至, 且第三次案件预测失败,我提交的推论报告被退回了。
我决定独自前往这场‘谋杀案’的现场。毫无疑问, 人迹罕至的密林会去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凶手,另一个则是‘赴约’的‘死者’。
一出巧妙的谋杀案,我甚至想要为此而鼓掌, 进行这项创作的人我必须要去见他一面。这不止是对他的尊重, 更是因为这段时间我已为此而心力交瘁。我与他之间今天只能活一个,否则我还将围绕在这无休止的数列之中。
在出门时,我带上了我的一把小型遂l发□□, 并填装好子l弹。马只能到密林外,要到事发地点我必须再徒步行走两公里。我拴好了马,带着我的手l枪走向密林之中,行进的途中, 我脑海里不停复现着我的推断和这些日子以来我所调查出来的结果。
那个人对我的一切很了解, 甚至很可能会让我犹豫, 我必须得果断, 在第一时间向他开枪。
当我行进到莫约三分之一的位置时,我面前有了一个岔路。当我行进到剩下路程的三分之一,我的面前则出现了第二个岔路……以此,直到我走到我不知道是否是正确的道路时,我的面前已经是一片空地了。
向周围看去,无数的密林延伸出去,似乎通向四面八方无数条路,而所有的路最终都到了这里。
就在我寻找任何可能是凶手的身影时,一声熟悉的枪响声惊起了我身后的飞鸟。
我倒下了。此时遥远的钟声报响14下。”
整本书阅读到最后似乎草草收尾,关于其中的“数列”一类则显得有些含糊不清。埃米特有些琢磨不清楚自己要怎么样才能像之前“研究”一样迅速弄明白这本书中更深层的东西。
他想了个简单的办法——直接询问门罗。
在纸上写下了一行“你看过《数字珍藏》那本书吗?”后,他便开始准备切换状态去为瑞恩举行仪式。
合上书放在旁边之后,纸上便出现了一行回答:“看过,书中涉及的内容与第三章 有关。”
“我有些没读懂,这本书指向大概是什么意思?”埃米特忙坐回来又在下面补了一行字。
很快,门罗就给了他回复:“一些数学原理。侦探步入森林之后的岔路是一种暗示,这本质是一种特殊的分形和集合,意味着‘一切复杂来源于简单的叠加’,它代指第三章 擢升的一个方法或者说仪式。”
埃米特沉吟片刻在旁边写下另一个问题:“侦探死于自己的子l弹?到底是谁谋杀他?还有数列和时间,这些是什么意思?”
“是,以小说想要提出的‘平行时空’概念而言,是另一个时空的他,数列正是暗指。这是一位执笔者的擢升课题。”写到这里时门罗似乎停顿了一下,而后才接着写下其他的回答,“时间是一种特殊算法,以日出到日落进行十二等分,日落到日出再进行十二等分,以此形成的时间推论。有一种说法,每一个等分的时间代指一位司星者。”
不得不说,门罗的解答比他自己“研究”时那模棱两可的谜语要通俗易懂得多。埃米特简单道谢之后又坐在桌前想了想,将这些记录在笔记本上。
“一切复杂来源于简单的叠加”和“平行时空”的概念倒是让他联想到不少事情。奥西和他争论过类似的事情,而曾经他拥有的卡片也有“在它旋转第一圈时,事情只有一个答案”那样的描述。而“平行时空”……他的笔尖在两个单词间来回点了点,被混沌之蛇“抛弃”的“过去”,应当是“平行时空”吗?在那些“过去”里存在的人也依旧在继续活动吗?
他不清楚……他甚至感觉自己不应当想清楚。
埃米特合上了笔记本,长长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
现在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他还有事情要做。
切换状态已经越来越熟练,就像是脱去一件衣服一样轻松,原有的肉l体似乎也成了一种别样的限制,就好像他本就该以这种状态存在。
出了房间,埃米特踱步到了那些孩子们栖身的地方,他敲了敲门,片刻后,里面年龄最大的那个揉着眼睛强打精神来开了门。
打开门后他却忽然愣了下,紧接着一脸慌张地四处张望,立刻就要关门。
门被拉扯着合上的前一秒,他身后有只手从下方伸了出来,抵在门上。瑞恩巴掌大的脸上神情不合时宜:“我要出去。”
“……老大,外面…。”
“要我重复第二遍吗?”
对方立刻唯唯诺诺起来,退后了一步,让开了位置。
瑞恩出了房间门,抬头看着埃米特的方向:“关门,在暗号之前不得再开,听到任何动静都不可以。”
他们身后的门“啪”地就关了起来,瑞恩深吸了一口气,向埃米特行了一礼,没有说任何话。
这里离那群小孩子只有一墙之隔,对话很容易被听见。埃米特也忽然想,瑞恩待会会不会忍受不住,想要向谁呼救又或者是太过凄厉的惨叫会引来旁人。
这样一来似乎应该带他去更远更安全的地方举行仪式。
埃米特思索着,带着人下了楼,在空无一人的书店内回头问向瑞恩:“你能忍受疼痛吗?”
瑞恩怔了怔:“我不怕痛。”
“我的意思是,假使遭受剧痛也必须保证不发出叫声。”埃米特回过身,认真问道,“能做到吗?”
上一次被“分娩”送出时,他也经历过剧痛,可当时他的外表已经是现在这样,可以肆无忌惮的哭闹。瑞恩并不能保证在所谓的“剧痛”之中自己能否不叫出声。
现在不是露怯的时候。他不停对自己说道,这就是第一个考验,他应得的。
瑞恩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
“好孩子。”埃米特不自觉地夸了一句,他领着人又一路来到书库。这里之前已经收拾过了,大部分书架上也由阿列克切搭上了遮灰的黑布,更显得书库就是某处地下仪式进行的场所。
他面朝向瑞恩,单膝点地蹲了下来。以这样的角度隔着黑纱,瑞恩的紧张的脸庞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五官似乎也就此遮掩。
“需要我为你准备咬住的手巾吗?”埃米特轻声询问道。
瑞恩的脸像是抽搐着挤出了一句话:“不需要。”
“好孩子。”埃米特轻声笑了下,他一只手按在瑞恩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从袍中伸出,从虚空之中缓缓取出了一把不长也不锋利的刀。
那是一把拆信刀,瑞恩想,这也是他仅留下来的倒数第二个想法。
不锋利的刀很轻松地划开了他脸部的皮肤,从额头中间开始,就像是拆开连接在一起的纸张一样,将他分成两部分。
明明是将另一个人剖开割去一部分……鲜血和疼痛湿漉漉地流下来,妄图强行黏合他的双眼,就算剧烈的疼痛他也无法移动分毫。他只能看着面前的人,看着黑纱笼罩之下,对方下巴上沾染上血污,嘴角却带着温和的笑意。
“啪嗒”。
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被剥离,火烧的疼痛中窜过一瞬肉l体回归自由的错觉。按住他肩膀的手又扶住了完全麻痹住,无法思考的头颅。
“别担心。”对方喃喃着,“很快就会结束。”
瑞恩看着他,就好像再也看不见任何存在。
是的,很快就会结束……他会回归他原本应有的模样,然后去破坏,去复仇……有那样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面前神秘人是那样的美好。对方有笑容可并不代表对方高兴,相反则充斥着某种即将破碎的美感。
美好正是源于此。
这是他最后的一个想法。
瑞恩无法回忆起后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直到第二天中午, 外面传来一些聒噪的动静,他才从一种迟钝的麻木中苏醒。
即便此刻醒来,他也几乎无法移动。
他盯着天花板, 深吸了好几口气, 手撑在地上强行站了起来。可一站起来, 他身上每一块肌肉, 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外面的血与肉是酸痛,而骨头里则是钝痛,皮肤又是一种火辣辣的刺痛。
瑞恩眼前犯花, 又做了几个深呼吸, 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的视野显然不再是之前那样低矮,而是恢复了原有的身高, 书库里还是被黑布笼罩, 却没有任何血迹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和叙洛贵族所流行的苍白与病弱不同,伊西斯的皇室更向往强壮,虽然不到健硕的地步, 但作为曾经皇子的瑞恩体型也比普通叙洛民众高不少, 跟小时候比更是相隔甚远。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找回过去的感觉。
瑞恩锤了一把自己胸口,生疏地推开门,走到了书店内。
柜台方向刚送走一批客人的埃米特侧头看向了他, 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散去:“睡得好吗?书库就不单独收你的租金了。”
瑞恩没有答话,他的声带似乎还不足以胜任“说话”这项职能。
他摇摇摆摆地走到柜台前坐了下来,埃米特则将旁边一杯凉水朝他面前推了推。瑞恩艰难地将水咽下之后才好受了点,声音沙哑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半。”埃米特说完后又补了一句, “那些孩子不愿意出门, 不过没关系, 我都帮你赶出来了, 总得吃饭。”
瑞恩呼出一口气,先道了声谢,而后才说道:“太久了。”他指他这一次仪式休息得太久。
“没经历过的事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本来也困难。”埃米特笑了声,“无论如何,恭喜你。”
瑞恩闭上了眼,实在是没力气再说些什么。
埃米特将钱和书收好,又确认了一下店里的情况,同瑞恩说道:“我准备去一趟安多哈尔,如果你想联系祂,请同阿列克切说,他也会帮忙转达。”
“那个哑巴?”瑞恩又喝了口水问。
埃米特似笑非笑地答道:“我不建议你这样称呼他,总之,那是为我效力的人。”
瑞恩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看样子也不太想和他再多说些什么。
埃米特抱着书向楼上走去,途中忽然停顿下来,对瑞恩又补充了一句:“书店里的书你可以随意翻阅,如果能找到适合你的最好不过。”
没有等人强打精神和自己说话,他便三步作两步地上了楼。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关于留守的事也已经同阿列克切说过,和当初被留下来守店的洛娜不同,阿列克切对于一切安排似乎都没有意见。埃米特有时候甚至觉得连门罗的欲l望和感情都比阿列克切要强得多。
收拾好打包的东西,有了格兰登赠送的财物,他这一次的盘缠倒是充裕了。
埃米特将财物都贴身放好,紧挨着那个小笔记本,而后背着塞了翻出来的和第二章 有关但不多的书籍以及几件换洗衣物的斜挎包就出了门,看上去倒像是一场短期旅游。
从书店走到乘坐马车的地方,在等待时周围忽然嘈杂了起来。有人慌慌张张扑开人群四处逃窜,埃米特往旁边避让了一下才没被扑个满怀,只是对方堪堪与他擦身而过时,他忽然注意到什么扭头看了过去。
是海涅……尽管现在的视野比之前灵体模样要矮一些,但人他应该不会认错。
埃米特又朝她逃来的方向看了眼,那边围着的人也不少,但远远落后于海涅,看起来海涅至少没有犯上次那种错。
他不动声色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拿了一小块宝石丢在路中间,接着用只有身边人能听到的声音喊了一句:“那是什么?宝石?”
喊完后他便迅速从中脱身,趁乱往海涅的方向追了过去。
可能是她已经跑了很久,也可能是再找不到别的路,埃米特追过去没多远就发现了海涅的身影。他快步追了上去,压低声音喊道:“海涅!”
前方的身影猛地停顿住了,她回过头一脸得救的神情却在看到埃米特时僵硬住。海涅往后又退了几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防备地看着埃米特身后:“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有人告诉我的,我现在暂时有接手一家书店。”埃米特若有所指地说道,他盯着海涅的双眼,“他们暂时被一些事情缠住了,找地方暂且和我谈一谈吧?我想你应该需要我的帮助。”
海涅犹豫了一会,忽然捂住嘴呕了声,转头又向其他地方跑去。
埃米特皱起了眉,跟随着人穿过街道,又进了一个人多的餐厅,最后从小门出来,停在了餐厅杂乱的后厨门附近。海涅再也忍不住,“哇”地就吐了出来。
她此刻已经顾不上信任之类的问题,毫无抵抗地拱起腰背,拼命将胃袋里的东西吐出。
埃米特等她缓了会,直起身,却突然察觉到了异样。
海涅吐出的并非是单纯的呕吐物,在红褐色黏液之中蠕动的肉白色米粒大小的东西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地方的下水道里就有的。他看着人一脸嫌恶地抹掉脸上的蠕虫,又再度作呕,再也忍不下来,问道:“发生什么了?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