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那个幽灵说的真没错。”海涅声音发虚,“我确实快死了。他说让我去找你,但……这段时间那群混账东西也跟疯了一样,我不敢拖累你们。”
她强打起精神:“你有办法吗?”
尽管现在她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这个模样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应当也在这座城市擦肩而过数次,只是有些眼熟的人。可她已经走投无路了,从杀人之后就好像这个世界都没了她活下去的地方。
海涅并不恨那个幽灵,她更恨将她推到如此境地的其他人。
站在她跟前,那个紧锁眉头的年轻人闭上了眼,仿佛在逃避和她对视,又仿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下定了一个决心。
在下一阵呕吐欲来之前,她听到了对方的回答:“有。”
那个年轻人睁开了眼,就像是拉开了一层夜幕:“我尝试一下。”
接着,她便看见对方从空气之中缓缓抽出了一把小巧的,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刀。那刀就像个假把式,看上去根本就不锋利,可就是那样不锋利的刀,一个使劲就穿透了面前人的手掌。
鲜红的血溅落到海涅脸颊上, 她瞳孔微微发颤,几乎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
埃米特也是第一次使用现在的模样开启仪式。的确,他是可以去切换了再过来, 但他无法保证那时候的海涅是否还活着。眼下是他弄清楚这份蠕虫带来的阴霾的时刻, 无论如何他都不打算放弃, 而同时他也不打算暴露灵体和埃米特之间的联系。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快也最不计代价的一个方法。
升起的杠杆与天秤和灵体时不同, 反倒像是挣脱□□而展露的骨头质感,上面还有不少血液的痕迹。
“我要拯救我身前之人的生命,令她……”在措辞时埃米特停顿了片刻, 他回避了“健康”这个词语, 而是说道,“不受任何存在侵扰。”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 右侧的天秤猛地垂落下去, 等待他付之以相应的代价。
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交换什么,也明白很可能什么都不够,于是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在静默了片刻后, 那天秤依旧缓缓归平。
埃米特从手心将拆信刀拔出, 左手顿时涌出不少鲜血。他盯着手里的鲜红,却没有等到被“平衡”取走的“代价”。他肯定要付出些什么……可是在真的付出之前,他又绝不会明白自己要付出什么。
这感觉并不好受, 就像是失去记忆时的无力,他不想在这种事上浪费自己的精力。
方一抬起头,海涅便捧起了他的手,从里面衣服里撕了一条还算干净的布条, 帮他将手心的伤口缠绕了起来。
“我搞不懂你, 这种时候自l残也没用啊, 还是说你要效仿那个幽灵?”她嘀咕着, 脸上表情也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我可不想死之前还欠人什么,你动手也不说一声……非要扎你扎我啊……”
“感觉好一些了吗?”埃米特收回自己的手,低声问道。
海涅愣了一下,停下动作仔细感受了一番。先前不愉的感觉已经消退,仿佛缠绕在她胸腔内部器官之上蠕动的感觉消失,喉咙和胃袋隐约摩擦感也没有了,只剩下翻涌上来的血腥味。
难受的印象还停留在大脑,但身体确实似乎已经从死门前被拉扯了回来。
她露出了有些迟钝的神情:“…好像,是没想吐了…呃看那些虫子还是想吐。”
“这是正常的……不过我能问你一下这两天你的经历吗?”埃米特将手收回袖子,回避了对方的关心,接着问她。
海涅在意的又多看了两眼,两只脚不安地踩来踩去:“和之前差不多,就到处躲躲藏藏,顺便找机会再给傻女人送点东西……筹点路费,想办法逃去别的地方……”
听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难道真的是自己的缘故?埃米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有遇上什么人吗?”
“没有啊,就算不认识也都是眼熟的……啊…”海涅忽然停了下,摸着自己侧脸思考了片刻说道,“昨天好像是差点偷到了一个没见过的人的东西。”
埃米特忍不住说道:“如果实在是不会偷东西的话,有没有考虑过停止这种行为?”
海涅“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反正就是一个没见过的,就是那种教会那边的人的。”
“教士?”埃米特问道。
“嗯,好像是别的地方来交流的……总之我也不清楚,有教会的人带他们四处赐圣水,他好像是个新人,就跟在最后面……我还想他应该身上有钱。”海涅说道。
埃米特叹了口气:“不要去招惹那些人……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些并不普通的东西,以人类的力量难以匹敌。”
海涅眼神闪了闪:“我明白,就像他一样,是吗?”
埃米特没答话。海涅又别扭地道了声谢,说道:“虽说我没打算去麻烦你,但不管怎么说你的确救了我。谢啦,报酬以后有机会还你。”
“对了……我还能见到他吗?”她追问道。
“你想见他吗?”埃米特问。
海涅说道:“倒也不是见他的问题,我不蠢……他都和我说到那种地步了,再猜不出来就是我的问题……你也是像教会那边,能净化人一样的人吗?”
埃米特大概明白,在海涅这种底层普通人看来,除了有“神”垂怜的教会人员拥有一些“特殊”的能力以外,再没有别的谁能跳出人的局限。只是他们也隐约能感觉到有暗潮在汹涌。
他没有给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而是态度模糊地问了一句:“你是想做什么吗?”
海涅低着头,视线停留在他手的位置:“……我不知道,好吧,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我不介意告诉你。我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的伤口会不会恢复……之类,我不想欠人东西。”
埃米特沉默了会,摇头答道:“不需要,你会陷入这种危机说不定就是他带来的呢?”
“就因为是他带来的,所以搞得你受伤我会过意不去!”海涅着急了起来,“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又不怪他!他都死啦我才不管他!我是说你的事!”
埃米特愣了下,而后没忍住笑了出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见了两个他,却偏偏高看现在的埃米特的人。他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受,倒是把对面的海涅笑得恼羞成怒。
“不说就不说,不用还你东西我才高兴呢!”她恶狠狠地嘀咕着,作势就要走,见埃米特都没理她,又反手把人拽着从小路往人更少的地方走去。
途中她还摸了一张别人放在外面包东西的纸,到没人看见的地方才点燃烧成灰,让埃米特把手伸出来。
埃米特不想再多浪费时间,顺从地伸出了手,让海涅把那些灰涂抹在他手心手背的伤口上。
“这能止点血,但用处不大,你最好去找下医生……先说好,我没钱给你看医生。”海涅嘀咕着给他说,表情像那刀是扎在她身上一般。
“不用了,我还有事情要去其他地方。”埃米特等她糊好之后又收回了手,婉拒了她的提议。
“你!”海涅顿时瞪圆了眼,却找不出什么理由,叽里咕噜说着“你自己身体都不在乎别指望我”一类话,埃米特是一句也没听。
埃米特点了点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时间应该快到了,我要出发去安多哈尔。”
海涅顿时止住了话头,咬着下嘴唇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我听人说外面不安生,要打仗。”
“如果真动乱起来,安多哈尔反而说不定会好一些。”埃米特随口答道,他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车票,同海涅道了别,“我先走了,如果你后面还有什么需要求救的,你还是可以去那个书店,会有人帮你。”
海涅没有说话,埃米特也并不在意。他带着东西又迅速回到车站,踩点上了马车,毫不犹豫地迈向他将要去的地方——纳里城。
作者有话说:
第159章
索性两座城市相隔并不远, 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埃米特就到了纳里城。这里离伊西斯更近,显然氛围已经开始紧张。马车行进到城内时, 他甚至看到了一些拖家带口带着行李准备去往其他地方的人。
到了目的地, 埃米特下了车就询问了一下售票员, 询问了一下火车站和裁缝店的位置。索性售票员对纳里城的事情了解还挺清楚, 为埃米特指明了路。
百里香裁缝店的位置在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到火车站之间,虽然要绕一点路,但并不远。
埃米特背好了包, 准备今天内就坐上去港口城市的列车。
走在街道上时, 那种底层人民的焦虑感倒是少了许多,人们似乎也都在正常生活, 并不为那风雨欲来而苦恼。埃米特边走边问, 很快便来到了裁缝店的门口。
这是一座有些年岁的裁缝店,它店面很大,几乎是霍维尔先生那个书店的五倍大, 店面的玻璃擦得十分干净, 放在展示区人台上的服装也看上去很昂贵。
这一切让直接推门而入的埃米特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特别是他手上缠绕着不止从哪里撕下来的旧布条的情况下。
店员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她迎上前来, 正准备礼貌地将这位小先生轰出去,便见对方一脸“正好”的表情,递给了她一张名片。
“你好,我想找一下罗泽·塞润妮缇女士。她要的东西我给她带过来了。”
店员一愣, 接过名片又将埃米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有些狐疑地说道:“好的……您请随我来。”
她并不信任, 但也被交代过一定要这样做, 于是满心疑惑地领着人去了专门的会客间,又去打了一个电话,再回来为这个其貌不扬的“穷小子”倒了杯茶。
很快,罗泽女士便推开了店铺的门,径直去往了会客间。
埃米特端着茶杯刚喝了一口便放了下来,看向门口的罗泽。上一次有影响在,他看不清人,这一次他倒是能看清楚对方满脸皱纹的模样和她那件精致却老旧的大裙子,除此以外,罗泽还穿了一件防油污的罩裙,口袋里放着一把剪刀,脖子上则挂着一根软皮尺。
“您好。”她低下头微微行礼,坐到了埃米特跟前,“我听说您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她模样虽然年迈,但目光却炯炯有神地盯着埃米特:“希望您明白我要的不止是‘镜子’。”
埃米特点头,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放置到罗泽面前:“这是我找到的一本书,如果还想知道更多的事情,你可以尝试去找一本伊西斯语的《镜外之人手录》。”
罗泽紧耸的眉宇豁然舒展开,她脸上带上了些许笑意,将书拿了起来:“我很高兴还能见到另一位通晓天之上的人。”
埃米特耸了下肩,说道:“我以为以你这段时间的询问至少会找到另外的……我的时间不多,如果你只是需要这一本书,我想我们可以商谈一下报酬的事了。”
罗泽沉吟片刻,将书放在膝上,思忖着说道:“报酬我不会少了你的,只不过我想问的是其他的事情。”
“我不一定清楚。”埃米特答道。
“是的……我当然明白。”罗泽从随身携带的皮尺中扯出了一个像是线条的东西,很快,一大沓手稿从中洒落。她抬手收拢手稿,将这部分手稿整理了一下交到了埃米特手里。
“我有一份与光本纪有关的手稿,想要你为我解读。”她直言道,“这份手稿记载的内容与光本纪消失有关,我想从中寻找到擢升的可能。只是翻阅了许多遍,我都无法从中读取到有用的片段。我开始怀疑真假的时候却意外得知记录者是隶属于第二章 的执笔者。”
“我需要一个能分辨出或者读懂第二章 手稿的人为我解答困惑……当然,价格好商量。”
埃米特明白了过来,第二章 的手稿门槛较为特殊,他也不太方便直接进行阅读。不过这不妨碍他接下这项交易,他对光本纪的事情也很好奇。
“由第二章 记录你却无法读懂……”埃米特扫了她一眼,将手稿接来随意翻了翻,“你是哪一章的?”
“第九章 。”罗泽补充道,“织轮的门徒。”
埃米特的手指在手稿上停顿了一下:“前不久我与你分别之后见过另一位第九章 的教主。”
罗泽微微笑了一下,这位老妇人笑起来的时候总有种莫名的慈爱:“这很正常,你与他相遇是因为你与我相遇过,而你现在来见我则是因为你与他见过。这些都是安排好了的,只等实现之时。”
……和蒲波是完全不同的路数,但这几句话似乎也在暗指第九章 途径的某些权柄。
“那我又为什么会见到你?”埃米特问道。
“有原因的,如果你想知道……”罗泽轻轻将手在空气中点了点,“我可以为你解答。”
“我想这也应该是一种证明自己实力的方式?”埃米特也笑了下,默认了罗泽的展示。
罗泽点头,闭上了双眼,而手却悬在空中好像在感觉什么。埃米特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又端起杯子准备喝上口茶水。
只是刚拿在手里,那边罗泽就开了口:“我认识霍维尔。”
埃米特愣了愣,将手里杯子放了回去抬头看向罗泽。
“二十三年前我从他手里拿到过一本名为《命运编织法》的针织书籍,之后便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做着关于‘纺织’的梦,忽然有一天我就理解了过来,踏上了而今的道路。”罗泽的手在空中挪动了一些,“我料想他不是普通人,并没有与他有更多接触,偶尔他会来我这里拜访,赠送给我一些书籍,有些与天之上有关,有些似乎没有。他只说自己是一位书商……有时候我也会转交给他一些回礼。其中有一面是十几年前水银镜刚出来时我从一位贵族手里得到的,后来被我转交给了他……他一直留着,包括不慎摔碎的碎片。”
她忽然睁开了眼,从口袋里拿了一枚单边眼镜戴在右眼,认真打量了一下埃米特。
“代表第二章 的水银镜,代表第九章的我,以及代表霍维尔延伸的你……我们迟早会有相遇的时刻。只是我没想到他已经死了,原来那时候我去的就是他的书店。”
埃米特沉默了许久,而后低声说道:“我很抱歉。”
“该抱歉的不是你,一切都早有安排,包括他的死也是,那是与他追随侍奉的人有关的死亡。”罗泽宽慰地笑了下,她站起身,坐到埃米特身侧去,“让我好好看看你,孩子……他将你当作学生,是吗?”
“……或许是。”埃米特比起自己更想聊一聊霍维尔,“您刚才说霍维尔先生的死和他的教主有关?”
罗泽思忖片刻答道:“他们之间有这样的联系,甚至这样的联系一路牵扯到了你身上来,我能感觉到,你们被同样的东西影响……更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这是只有你们知道的事。”
埃米特不清楚罗泽到底是感觉到了什么,但她所说的这些已经足够宽慰他了。至少他并没有害死自己的恩人。
“……谢谢您。”他低声说道,“我不知道说点什么感谢的话好,就是……非常感谢,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罗泽没有说话,微笑着看着他,就好像在透过他看向什么人。片刻后,她忽然站了起来:“你需要衣服吗?我这里有不少衣服……”她笑了下又说道,“霍维尔在我这可留过尺寸,你也来留下一份吧。”
埃米特忙跟着站起来,将受伤的那边手抄到口袋里,摇头答道:“抱歉,女士,我可能没那么多时间,我要去一趟安多哈尔。但是您要的东西我会在路上想办法完成。”
“我不着急,都等了那么久的时间了。”罗泽将皮尺取下来,看向埃米特,“到我这来,孩子,整个叙洛我保证你找不到比我更妥帖的裁缝。”
盛情难却,埃米特只得硬着头皮让罗泽测量了一组他身形的数据,测量到一半时,她还注意到了埃米特手上的伤。
同为教主,她很轻易就明白过来:“你似乎前不久才做了一次仪式。”
“是的……请不用在意,这只是仪式的一个过程。”埃米特答道。
“要升至更高还会有许多苦要吃。”罗泽说着,将数据都记录下来,“我也有一项仪式正在筹备,只是差了关键的一些东西,材料人选都已经决定好了……说实话我也拖了够久。和你体型差不多的衣服我店里有几套成衣,你需要带两套去吗?到了安多哈尔可以不那么招摇,但至少在去的路上你得注意一些。”
“我想能欺负我们的人不多。”埃米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委婉拒绝罗泽的提议。
罗泽摇头说道:“然而,我们却需要隐藏起来,在一群人面前举行仪式可不是好事。你也希望旅行途中少点麻烦吧?”
埃米特佯装叹了口气:“女士,我并没有那么多钱。”
“这是预先支付的报酬之一。”罗泽将皮尺挂回脖子上,对他又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说:
第160章
埃米特并不排斥“定金”一类事情, 可在他看来,罗泽突然转变的态度很可能是因为她与霍维尔是旧交。
有了这一重关系在,她在看埃米特时也多了几分长辈的态度。
只是这与霍维尔相似的态度, 让埃米特心里有些难受。从裁缝店出来时, 他已经换上了新衣服, 甚至为了减少麻烦, 罗泽扣下了他那套旧的,让他旅行结束之后再从店里带回去。
罗泽将他送到了店门外,直到这分别的时刻, 她才仔细斟酌了一番用词, 谨慎且拘束地询问道:“有些冒昧,但我想或许你能告诉我霍维尔的墓地的位置。”
“以前我们似乎总觉得一切都还有时间, 只是现在, 时间似乎并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她遗憾中带着些许恼怒说道,“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他的书店……我…抱歉,现在说这些太迟了。”
“很多事情也是无法预料的, 这不是您的问题, 女士。”埃米特安慰道,他将霍维尔墓地的方位告诉给了罗泽,接着又说道, “相信霍维尔先生也很想念您。”
罗泽沉默了下来。
埃米特对她行了一礼,再次告别,而后便出发去往了车站的方向。
这是意料之外的发展,他立刻拿出了笔记本, 在路上边走边写, 记录下了刚才对话中的信息, 并在记录完毕后尝试联系了一下门罗。
翻译手稿的事情自己做不了, 可摇到能做的人却不是难事。
然而不幸的是门罗似乎有什么事,并没有很快地联系他。直到他买到票,上了车,坐到自己的床铺上,对方也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或许天之下将要动荡的氛围已然漫延至了天之上,又或者这份动荡本就是从天之上漫延而下。如今的一切都不明晰。
有钱之后许多事情简单了很多,罗泽说的也确实没错。一套体面的衣服让他能够顺利买到上次坐的单间床位,同时他人对他的态度也会不自觉尊重一些。
尽管埃米特并不在乎这,可能让他在一天半的旅途里只用待在单人间就足够了。
埃米特将手稿好好整理了一下,将包也放置在了枕头下,准备让身体进入睡梦,自己则切换灵体以防意外,顺便也能看会这份手稿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躺进了铺好的床铺里,闭上眼,想着过会的安排,缓慢地陷入了沉睡。
这一次的睡梦和往日的每一次都不同,他好像在做梦,可好像又只是意识被困进了身体里。周遭的一切都那样清晰:列车向前行驶时的震动,偶尔外面传来的人的谈话,身体在床铺上舒缓的呼吸……可眼前一片黑暗,眼皮也偃旗息鼓,无力睁开,脑袋昏昏沉沉。
这样的浅睡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传来了开门的一声轻响,他所在的这个车厢门被人打开了。
没有脚步声,但他的床铺却似乎坐上了一个重物,入侵他房间的人径直就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靠了过来。
埃米特强打起精神,从风雪的寒冷中艰难地从困顿中睁开了眼。
先入目的是一点光,接着他意识到那是某个人的眼睛,像宝石,也像是兽类的瞳孔。那双眼瞳如同被放进血水里浸泡过许久,充斥着一种杀戮过多的血腥气,可那双眼睛在与他对视的时候,又没有任何的杀意。
那明明是一只可以直接咬断他脖子的野兽,可为何那样柔软?
与其说是收敛了锋利,不如说是锋利中带上了某种情意。
埃米特下意识想后退,可他躺在床上,也在没退的地方。身体行动快过大脑,他又迅速横着抬起自己的手臂,想让人先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他不认识这个人,按理来说突然出现在他私人空间里,他应该保持更高的戒心……
灰白的发辫搭落在他横着的手臂上,埃米特的脑袋这才迟缓地行动起来,将某些事情画上了等号。
他愣了愣,小心地将手挪开一些,偷偷去瞄对方。而对方却早在他抬起手时坐回了床边,只留下过分长的发辫还在他手臂上搭了点。
埃米特坐起来,将对方的头发握在了手里。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一会之后,埃米特才缓缓开口说道:“怎么现在突然来了?”
对方“嗯”了一声,瞥了眼埃米特的手,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我带了药,帮你处理伤口。”
埃米特跟着坐到床边,将受伤的手放到对方手里:“只是这个?”
“还有……想你。”对方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见一面应该没事。”
埃米特忍不住笑了出来:“要走是你自己说的,结果到头来也还是你自己先破例。”
“你不一样。”对方说着,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眼盯着埃米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不一样。”
“都来见我了,要不然还是留下来?”埃米特趁对方为他清理伤口上的灰烬时,用手上的手的手指捏着对方的手掌,轻轻晃了一下,“你看,你不在我也不好过。”
对方脸上还是那副外人见了觉得凶的表情,嘴角却微微扬起:“我有要做的事,现在不行。”
“就同以前那样也不行?”
“以前那样也不行。”对方说着,轻轻往他伤口上吹了口气,呼开上面余留的碎屑,“现在太危险了。”
埃米特闻言心里也有了些许猜想,他问道:“天之上也有所动乱?”
“现在都很麻烦,一切都有结束的时候。”对方用棉布蘸取了随身携带的液体,给他擦了擦伤口,瞬间火辣辣地刺痛从伤口上直冲埃米特脑门。
明明之前自己下手的时候更痛,可当时他却没感觉到有现在这样难捱。他忍不住皱起了眉,也盯着那个被他刻意忽视掉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又肯定会影响之后的行动……
对方动作虽然轻柔,可酒精清理伤口还是难受。埃米特脑袋里也乱糟糟的,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说些什么好。
直到人给他上完药,又用纱布妥善地包裹好之后,他才再次开了口:“那下次什么时候见?”
对方看着他,一言不发。
埃米特扯了个笑容出来:“就算我许可你盯着我看了,也不能不给个准信吧?”
对方摇了摇头,手里还握着他那只受伤的手,埃米特的心也跟随着这份静默一点点沉了下去。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对方低下了头,垂头丧气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心情低落的狗。他看着埃米特的手,又安静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我…我已经很强了,没有谁能打得过我,只要是我想,胜利就必然会在我手里。任何存在都会在我面前败退。”
“我却没办法治疗你的伤口。”他声音低落下来,“我所不能之事依旧很多。”
埃米特神情也跟着柔软下来,他抬起另一只手,去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大家都有不擅长的事,这也是一种平衡。尽管你没有治愈的能力,可时间会慢慢将那些不致命的伤抚平。而拥有了胜利,往往意味着你会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和权利。你本身就不是去‘给予’的。”
“我觉得那样不好。”对方小声说了一句。
“我也觉得不好。”埃米特笑起来,也跟着说道,“只不过要是没有那些你还是你吗?假如你拥有了那样的能力,你还能做出那些选择,变成现在这样……一往无前吗?”
作者有话说:
是换了下封面!差不多每到一个进度更新一下存档点(不是)
埃米特身前的人抬起了头, 鲜红的双眼盯着他:“你也是。”
“嗯?”埃米特笑着问道,“我也没变?”
对方点头,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埃米特完好的手, 贴在脸颊旁边:“就像这样, 我扬起头等你摸, 你会摸。”
“哪怕你不认识我, 不知道我们的过往,记忆空缺,你不会变。”他说道, “只有你不会变。”
埃米特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听上去你已经察觉到了。”
“我很聪明。”对方有些不服气, “至少你应该明白这一点,你一直都没喊我名字。”
他握着埃米特的两只手, 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念了一遍, 而后拼接在一起,喊了一声他自己的名字:“阿诺。”
“我叫阿诺。”
镜中倒影的阻碍比埃米特想的要更强,他跟着也念了一遍, 可是念过之后他眨眼就忘了刚才是说的什么。于是他眨了眨眼, 无辜又茫然地看了眼阿诺,以示这绝非他本意。
阿诺倒是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地说着, 空出一只手在他手臂上写下那个名字。
可这样无论重复多少次都没有意义,这名字在他脑袋里留不下任何痕迹,单单依靠“记忆”已经成了难事。埃米特忍不住叫停了对方那执拗又毫无意义的行动,他哭笑不得地指了下压在枕头下的包:“帮我把我的东西拿过来, 我把笔记本放在里面了, 你把名字写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