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特用拆信刀抵在他自己的手臂上。
他可以“平衡”也可以“重启”,看上去似乎拥有强大的能力, 可仔细想想受限也很多。“平衡”的交换意味着将要付出代价,“重启”则意味着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一炬。其他与之有关“混沌”则呈现出一种模糊性,预示着他需要维持目前的混乱,也可能是预示着他将一直处于如此。
他还是和梦里一样, 或许他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将一切事情简单化, 不要考虑那么复杂。
埃米特就坐在床上, 面不改色, 仿佛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他用力,以拆信刀并不锋利的刀刃将那本书从手臂上挖了出来。
血肉撕裂和书页被撕碎发出的声响没有任何区别,唯一有所差别的只是他能感受到痛觉。
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完全没有理会手臂上一大片空缺,以及并未因纸页化而停止流淌而出的液体。埃米特将书按在床上,单手翻阅检查着这本书。
得益于夜视的能力,这本书的一切在他眼前分毫毕现,书脊上的文字已模糊地看不清原型,甚至让人怀疑这上面是否曾经有过文字,封皮上则有新鲜的血色扭曲着构成了一个方块结构的字符。
埃米特没有研究过这类文字,但他却能感觉到熟悉,甚至有种他自己也能书写的感觉。
他摸了摸那个红色的字符,指腹下传来的触感却不止是那字符轨迹本身,在其下还有另一串弯曲的字母。以视觉很难看清,埃米特沉吟片刻,闭上眼只用自己的手指去感受。
这串字母是他认识的类型,而连在一起……则是一个名字:“伦洛特·切尔西斯特”。
紧随这个名字闯入埃米特脑海的则是那天他们之间的对话,伦洛特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和刚刚开始识字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充斥着一种空白和隐匿于空白之下的困惑。
“人会变成书吗?”
那时候的一个问题在此刻得到了解答。会的,至少他自己就已经成为了一本书。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将这本书翻开。和封皮的褶皱不同,扉页到前面一小段都是崭新的纸张,一点潮湿的水汽都没有。
扉页上以手写体写着一行文字:“我寻找自己的真实面貌,世界形成之前它已形成。”
这行文字是他所认识的文字写就,可每一个单词都让埃米特陷入看当初那些卡片时的感受。
一个启示,一个预言……或者,这就是某个存在一生的课题。
他向后翻了一页,第二页开始则直接进入了一个故事当中。
“一八七六年十二月末尾,无形的手将一个婴儿送到了一对贫贱的夫妻手中。这对姓为沃德的夫妻姓氏普通却又有着某种预兆,使之成为一切的起因。沃德夫妇中的一人很快因为意外死去,独留的那位则依靠着妻子死亡讹下了一小笔钱,他准备抛弃自己来之不易的孩子去重获新生,可要真正做到谋害一条生命绝非易事,于是这项计划便被短暂地搁置过。直到一个孩子应当会说话和会走路的时间时,他这可怜的孩子依旧没有多大动静,男人粗鲁地骂着鄙夷的词语,一走了之。十二天后,在叙洛西部,和伊西斯交界附近的科特斯纳峡谷路上,一位黑头发的男性死于头部受创的大出血,见证他死亡的只有天上等待食物的秃鹫。
接下来接手沃德的是一个染了病的流妓,她没有名字,或者说她没有她认可的名字。她从遥远的安多哈尔来到叙洛,可能是偷渡,也可能是作为某人的情妇,但无论最初的起因是因为任何,当她遇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她只是一个还活着的生物。被某些人当做工具,也被某些人肆意鄙夷,想取得作为‘人’的尊严成了难事。她接手了这个孩子,又带着他四处出卖身体,用来养活他们彼此,进而从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孩子身上汲取为数不多的希望。
女人日益蓬勃的母爱不足以对抗死亡的到来,很快沃德再次成为了一个无主的‘物品’。他似乎应该很快跟随着失去升级,可世上偏有不凑巧的事,附近友善人的接济,教会的救济,一切恰到好处地让这个本该在一八七六年十二月末就死于非命的存在活到了一八八二年。在秋季的一个清晨,他迎来了生命的第二次死亡。
亡者的步足过早在他身上显现,而直至这第二次的死亡,他终于迎接来了第一次新生。
亡者与逃亡者或许本就是一体,直到此刻,他才得以逃脱蔓延开的污染与侵蚀……”
埃米特向后再翻了一页,可这一页往后便是皱巴巴的纸张,上面文字难以辨认,依靠模糊的痕迹,他只能指认出其中零星的单词。其中有两个是“富足”,另外一个则是“法迪尔”。
他将书页翻到前面,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终确定了这就是他这具身体的经历。
后面皱巴巴纸张上的单词无论如何都不会直接在这里和“埃米特”有任何联系,“埃米特”本身也与“富足”挂不了勾。
他拿起旁边的笔记本,把扉页连同最后几句若有所指的话抄录了下来,接着反手将拆信刀又扎进了左手,脸色发白却不为所动,径直唤出天秤将那本书扔了上去。
倾斜的虚影缓缓被归复原位,而他左手上的两道创口也跟随着缓缓消失。
这不是个好法子,可这是最有效的法子。
依靠着刚才的记忆,埃米特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到书桌前,毫不停歇地开始整理。
这就像是一个解密游戏,他需要精心去破解一个“自己”所设置的谜题。
作者有话说:
注:我寻找自己的真实面貌,世界形成之前它已形成。(出自叶芝《扭曲的星》)
第147章
关于“埃米特”的书中提到, 他的姓氏应当是“沃德”,而同时在最后那些若有所指的话语中,又暗示在如今的他进行操l控之前, 这具身体更像是一具行走的“尸体”。
究竟是他原本过于愚蠢迟钝, 还是这一切就是为他人所利用的一部分还未尝得知。但有一件事他十分确定:混沌之蛇的权柄之中没有任何与死亡有关。
第六章 的司星者封罐人曾对他说“生命因死亡而具有意义”, 可混沌之蛇却似乎更像是“逃亡者”,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含义?
主持编纂《司星之典》的第三章 司星者幻方,也就是卢努之主奥西,他将混沌之蛇所代指的数字选为“0”, 而并非“12”, 这之中为何有了改变?
在埃米特看来,奥西所选取的数字更为合理。“虚无”“循环”都是与“0”这个数字更为契合, 同时又因为其数学上的含义, 让它在更多时候接近于“旁观者”。
他被称为第十二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果他依旧是旁观者,那难道整个司星者的存在只有11位……就如同最开始的预设?
如此一来……埃米特的笔在笔记本上点了点。将12变为0之后,排序再次被重组, 作为“虚无”存在的0被放置在了最前, 甚至早于被赋予“创始”含义的1,而到了此刻,排序之中最靠后的那位则是11。
以数字排序的最后一位司星者是…第十一章 。
如此一来, 是否正指代第十一章 才是所谓的终结?
埃米特不确定,如果能有人和他讨论一下或许会更好。想到这点时,他脑海里首先蹦出了门罗的面孔。
将这一点暂时放下之后,他又再度将自己的笔记全都翻阅了一遍。
百科全书上的编号是9, 这本书所编纂有关的却更接近第三章 。如果将数字往后挪一位, 似乎……就成了10。
在第十章 的司星者, 也就是“无形冠冕”这个名讳之前, 第十章的司星者是谁?是否那一个才是真正被抹去存在的一位?
百科全书之中的内容则是因为错序编法而被遗漏的与第十章 有关的事物?
可那其中的故事到底怎么与第十章 挂钩的……难道是因为其中的“光本纪”?
“光本纪”又是什么意思?
埃米特坐在桌前想了好一会,只感觉这些东西不是他就这样思考能得出结论的东西。他干脆拿着笔记本,一边看着前文的内容,一边摸去了楼下书库。
书库似乎一直有人打扫,没什么积灰,只是霉味一如既往地有些严重。他拿着笔记本对着书架一行一行地认真看过去,遇到可能是与之有关名称的书就抽出来看上几眼。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隐约传来小孩的尖叫,紧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的骚动,整个书店都充斥着各个年龄段的孩子们的争吵议论,偶有爆发几声刺耳的声音。
很快,一切骚动被人呵斥住了。他声音虽然稚嫩,但铿锵有力,以一副主心骨的态度将孩子们安抚住。唯一未停止的则是隐约的啜泣。
埃米特对那群借用书店的孩子们中间又出了什么事毫不在意,他拿了两本可能有用的书做到柜台后,刚一坐下,就有人在他桌上放了一杯热水和两块涂了炼乳的面包。
他随意拿了一块在手里,便开始翻阅这些书籍。
第二块面包吃了一半时,楼梯上传来沉重的步伐声,迈步到楼下时又陡然顿住。
“啊!店主先生!好人先生!您还活着!”未度过变声期的男孩声音过于尖锐,被打断注意力的埃米特忍不住皱眉,他抬起眼看去,就见着一张糊满了鼻涕和眼泪的脸凑拢过来。
诺伯特手脚并用地想爬上柜台,差点掀翻他放面包的碟子和水杯,但他的动作没能实现,瑞恩和阿列克切一前一后地阻止了他。
瑞恩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放回地上,而阿列克切则是收回了抵住诺伯特额头的手。
“出了什么事?”有心想说两句,见人哭得这么伤心,埃米特也有些不忍心斥责,他转而看向瑞恩,“虽然之前没有商定过什么约定,可我想你们最好不要太过吵闹。”
“万分抱歉,先生。”瑞恩眉头毫无舒展开的意思,“他担忧您的安全,一大早就想去见见您,然而一推开门便发现您床上全是血迹。”
言外之意是,诺伯特被“失踪的埃米特”和“床铺上的血迹”吓得够呛,也因此才有了这一出。
埃米特了然,他有些哭笑不得。刚才他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边的事情没怎么关注,倒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影响。
“昨天晚上有人袭击您?”瑞恩语气算不上好,如果不是因为加了敬语,恐怕还要更冲一些。但因为他看上去也没比诺伯特大上多少,显得反而有些故作老成的滑稽。
埃米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是一些别的原因,你可以理解为我自己造成的……至于更详细的情况,我不能告诉你。”
瑞恩的神情复杂了些许,他猜测那些和他不甚了解的“天之上”有关,可就像埃米特说的那样,这些事情他毫无过问的资格。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愈渐涌起的不甘:“您注意好自己的安全就好。”
埃米特点了点头,他注视着对方掐着诺伯特后脖颈转身去指挥孩子们离开去各自该去的地方的背影,若有所思。
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后,瑞恩又戴好了帽子,把他那头红发拢进帽子里,回头朝埃米特点头示意了一下,便也跟着离开了。
在埃米特看来,瑞恩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身份非比寻常,同时又因父母被杀和逃亡的背上了深重的仇恨。哪怕他现在只是一个和其他孩童差不了多大的孩子,有那样强烈的驱动……说不定会有更多可能。
信徒……他可以不需要信徒,除了费舍尔是他放不下的那个以外,后续他再未见到完全追随于他的人。不过他也不介意帮瑞恩一把更大的。帮助的对象如果能取得大的成就,他也就能得到更接近社会阶级高层的一些情报,说不定会有用。
埃米特盘算着,或许是时候让“埃米特引荐一位具有潜力的人去见他的教主”了。
他吃完了刚才没吃完的面包片,草草翻完书籍却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收集情报的事情似乎就不该着急,有些信息不过分苛求便会朝着他纷至沓来。
将书堆在了旁边,他又发现柜台靠门的方向还堆着近期的报纸,埃米特随手拿了最上方的一张铺开在面前。
首版的单词十分刺目,正是转载的前几天大城市的报刊,标题名为《战争何时到来?》。
作者有话说:
第148章
这篇文章用了整版来分析政治上的动荡和今年年初不详的预兆, 过于寒冷和漫长的冬天似乎为土地的农作物施加了诅咒,直至本应开始准备今年春季农作物播种的时间里,绿意依旧未能降临。
“……尽管我们有充足的证据表明叙洛的粮食储备及耕地可以保障基础的食物, 但北方塞纳里奥始终对我们足下富饶的土地虎视眈眈。不可否认, 他们一直蛰伏于北国, 等待下一次发动战争, 挑起鲜血与仇恨的祭礼。
而与此同时,伊西斯的政权则已被稳稳交接到了奥德里奇四世手中。与前代皇帝表现不同,这位新皇的手段更加残酷且专政。依靠接连三月的清洗, 伊西斯各方政治大权已被分散至其亲信手中, 至此奥德里奇四世拥有同奥德里奇一世相近的绝对统治权——这意味着,如果他想要参与进任何一场战争中, 五支军队将会如同他的手足一样, 任他随意指挥掌控。在此,我们不对这位新皇的军事能力做出任何评价,但毫无疑问, 倘若伊西斯要挑起战争, 首先则很可能将矛头指向叙洛……”
埃米特认真地将整版报纸全部看完,而后起身也看向了门外。
如果不是日期已经跨过一年的轮回,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他恐怕还没有感受到春天的来临。气温不再像之前那样寒冷,可一切植物却并未展露出生机盎然,反而原本常青种也跟着开始有些颓败。
仔细想来,这好像在之前就已经有了预兆。
埃米特又将洛娜留下的种子拿了出来, 放在手心里看了许久。这像是一个果核, 上面干干净净, 只有些纹路。
他想到很多东西, 例如洛娜的离开,例如“春天不会太远”这句话,例如所有的第四章 都是枯萎藤,它们最终指向的都是同一个意识。
或许第四章 的司星者枯萎藤正在遭遇什么,这些东西正是在反应对方身上的遭遇……就如同被扑杀。
埃米特将种子端详了一会之后又将它收进了口袋。无论是枯萎藤还是洛娜,他都相信她们没有问题,现在所经历的或许是另一个意义上的寒冬。
眼下他手里要处理的事情有些多,他打算在书店先处理他的这部分书籍,抽空去看一眼格兰登是否有寄报□□到商行。提及寄送商行……埃米特倒是记起来诺伯特说给他拿了书回来。
他回到柜台后翻找了一下,把暂放在柜台后方椅子下的书拿起来放到桌上。只是刚从桌上搬离,他就听到了什么东西的轻响。
埃米特低头看去,镜子里正倒映着他自己的脸。
有一段时间没好好审视过埃米特这张脸,这会再看到时他忽然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像他曾经以其他方式看到过的脸庞,可更像他在镜子里看见的另一个存在使用的模样。
他低头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了好一会,而后才将这面被判定为仪式用品的镜子碎片从柜台后拿了起来。
可能是中间又被谁拿出来过,也可能是之前收起来时没注意,但总之,有这么一小块镜子碎片就在刚才放置的书籍后。埃米特拨弄着手里的镜面碎片,盯着里面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忽然注意到他身后也有双眼睛正从镜面之中看着他的双眼。
之前只是感觉对方很像那个不知姓名的人,可眼下当他们的双眼同时出现在镜子里时,埃米特又忽然感觉阿列克切的眼睛和自己很像。
他回过头问道:“有什么事吗?”
阿列克切抿着嘴,摇了摇头。他无法说话,但在照顾埃米特,或者说当一个仆人这件事上做的却没什么问题。
埃米特又将他扫视了一眼,回头看了看门外,确定这一时半会除了某为第三章 的“阅读者”会突然到访,其他人不会来到这之后,这才向着阿列克切招了招手。
“到我跟前来。”
阿列克切向着他的方向迈近了一步,接着又忽然停下来,看向他的眼神仿佛有千言万语。
对方一定是想要表达什么,但又因为某些事情的限制而没有说。埃米特不想承认,可他就是讨厌一个人以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的确应当成为一个“旁观者”,可一旦参与到某些事情之中,那就决定了他无法轻易抽身。他不喜欢无能为力的事,他不想当无能为力的人。
埃米特朝着阿列克切伸出手,示意道:“有什么想说的就在我手里写下来吧,不管交流对于你来说有多么困难,眼下我们是应当要交流的。”
阿列克切犹豫着,缓缓将手指放在了他的手心:“您想问我什么?”
埃米特点头:“对,昨天我的状态并不好,这件事情我需要先向你道歉。”语毕他微微低头,为一个对方并不在意的事情致歉,接着,他又抬起头直直看进对方的眼底,“你的表达并不方便,为了我们彼此之间的沟通更加有效、便利且快捷,我想我应当与你开门见山地讨论一些问题。”
阿列克切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就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蓬松起毛,提防着某些看不见的威胁。
他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可埃米特却先他一步将他的手留在了自己手心。
埃米特握着他的手,脸上挂起一些微笑,笑意却未深至眼底:“你不用紧张,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目标,甚至很可能就是为了我而来的。”
阿列克切僵硬在原地,低下了头,不敢回视他。
埃米特了然:“既然你默认了这一件事,那我想接下来的事情应当要好谈地多。你愿意告诉我吗?阿列克切,你了解天之上的事情是吗?是有人派遣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你是哪一章的存在?是代行者还是执笔者?”
他问的问题有些多,而阿列克切明显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他手想往回缩,逃避的意味过于明显。
埃米特声音冷下来些许:“我可以不计较一切收留你、信任你,并为你提供我能提供的帮助,可是这不是我应该做的,阿列克切,我希望你能明白。上一个这样做的……”他闭上了眼,“已经为我带来困扰了,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重演。”
叹息一样的语调消散在空气中,埃米特脑海中几乎都是他能回想起来的和某人有关的记忆。这些记忆在这样的环境里尤为鲜明,似乎这所书店里的光线和味道都会为他带来独此一份的回忆,帮助他记起过往的那些事情,也更让现在令他难受。
或许很快,这份难受的感觉也会消弭。就如同现在提及那个人时,他不再会前不久时那样痛苦。
有些冰冷的温度包裹住了他拉着阿列克切的那只手,埃米特睁开眼,阿列克切站在他跟前,低垂着眼,深蓝的眼瞳像是盛了一汪水。
对方轻柔地将他的掌心摊开,一笔一笔地在他手心里写着:“我了解,我自己来的,我是执笔者,我是第十二章 的存在。”
埃米特没指望对方将这些全盘托出,不如说他这样做更多的是一种“逼退”对方的含义。
可当阿列克切将这些写在他手心里时,他忽然脑袋就像是被锤了一下,全都明白过来了。
他有些想发笑。第十二章 的执笔者,阿列克切,是的,他当然知道,他很早前就见过对方的另一种代指——“浮羽”。是对方记载下了那些事情,也是对方一直守着这样的途径。
埃米特最后还是笑了出来,他觉得很可笑,因为他自己都无法确切地说“我就是混沌之蛇”这样的话语,而其他所有存在好像都如此认为了。
他先开始笑地很轻,后来越笑越大声,直到笑得流了眼泪,笑不出来了,他的笑声才渐渐停止。
阿列克切的神情一如往常,没有担忧也没有惊讶。
埃米特又笑了两声,抬手擦了下眼角,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诘问对方:“你就过来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呢?”
阿列克切没有说话,但他摇了摇头,眼神笃定。不需要任何语言,埃米特就能读懂对方想表达的话语。
对方认定他就是。
埃米特并不赞同,他回视向那潭深水,低声问道:“阿列克切,或者你喜欢我叫你浮羽?在你看来一个存在是由什么构成的呢?灵魂?还是记忆?混沌之蛇的记忆被打散成无数个碎片,与你有关的可能会记起,也可能不再会记起。就算灵魂相同,你认识的人,还是你想找的人吗?”
他问阿列克切,但真心想问的却是另一个人。
对于这件事阿列克切没有任何犹豫,他在埃米特手上写着,就像祈求着这些话语能够传至对方心底一般:“你就是你。”
“我不是我,我是任何的‘我’。”不知为何,埃米特想起之前和镜中倒影对话中被抹消的那部分,那些话语被他记录在笔记本上,却像是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所说。
他还想说些反驳阿列克切,但阿列克切却放弃了手写这一项漫长的交流,对方急着去否认一些事情,想要扭转他的一些糟糕的想法。
闪着荧光的文字似乎直接出现在了他眼前,对方所使用的的文字并非他所知晓的任何一种,却能很轻易地读懂其中的意思:“你曾经告诉过我,‘人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你本来就是会改变,而你的本质并不会变。”
“你是循环,无论多少次你都还会是你。”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突然加班——
埃米特缄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他才斟酌着说道:“倘若循环不想循环呢?”
阿列切克握住了他的手,低垂着眼看着他。
说来也是这点奇怪, 每次和阿列克切对视的时候, 埃米特都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对方眼神的情绪总是分外浓烈, 就好像不用言语, 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感受到许多。
例如现在就是如此。
对方那一双和自己相似的双眼明白又清晰地传达了一个意思:“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埃米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松开对方的手坐回了柜台前,他看向自己面前的书籍:“有些事情我想我需要好好想想, 不止是关于你。”
阿列克切收回了手, 站到他的身后,一如既往的沉默, 就好像一个影子。
埃米特脑袋里十分混乱, 浮羽,也就是阿列克切是曾经的“他”所留下来的后手这件事倒是能够理解,只不过他需要弄明白自己为什么需要这么做。
一个忠心耿耿的执笔者?而这位执笔者也确实在往后这么多年里没有将他取而代之。只是所谓的追奉信仰的力量吗?当一个人手里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和不可限量的前景, 有什么会让他继续被“信仰”所蒙蔽?
这件事大可以问阿列克切, 但埃米特却认为阿列克切的回答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人会不自觉的欺骗自己,说不定阿列克切也会。
他将这件事暂且放下, 决定后续再次观察。
诺伯特为他带回来的书似乎是由伯爵寄送给他的。书几乎都是一些旧的抄本,文字几乎都不是叙洛语。埃米特草草翻了一下,辨认出其中有三本应该是安多哈尔的语言,两本是塞纳里奥的文字。
这些文字他都不擅长, 要找人翻译也挺麻烦。埃米特想起来什么, 回头问了一下阿列克切:“你会安多哈尔和塞纳里奥的文字吗?这里有几本书可能需要翻译。”
阿列克切点头, 从他手中接过了书。
埃米特又从柜台下找了几本之前抄书时剩下来的稿纸和笔墨, 他将这些东西交给阿列克切,又说:“你先去楼上……我那个房间去帮我翻译一下,我这边先守店。”
阿列克切默默从他手里接过东西,抱好就去了二楼。
送走对方之后,埃米特也将自己先前抱出来的书塞去了书库里,准备再在里面找找是否有可用的东西。
要找到那些暗指无数涉及他想要知道的天之上的知识的书籍是一件难事,埃米特也没想自己能轻易找到。又将翻出的几本书籍从柜台拿回书库,陆陆续续便有小孩子回来的声音。
大概是受人叮嘱过,他们进门时大多都很有礼貌地向他或者他所在的方向行礼,而后就轻手轻脚上了二楼,回他们那个小房间。
诺伯特回来时还特意找到了埃米特,塞给了他一块纸包的糖果。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偷偷摸摸地问埃米特:“那个……那个很可怕的人呢?”
埃米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很可怕的人?”
“就是,总说是您仆人的那个。”诺伯特小声说着,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偷偷说坏话一般。
“我没有……”话说到一半,埃米特忽然明白了过来,诺伯特问的是那个他并不记得名字的人。
仆人……他倒是从未将对方当做他的仆人来对待过,显而易见,其他人也认为对方不像仆人。
想到这件事不免有些好笑,埃米特俯身问他:“为什么觉得他很可怕?”
“就是很可怕嘛。”诺伯特吸了吸鼻子,“您是个好人,我其实一点都不怕您,就是那位大人,我一跟您多说点话他就……”他抓耳挠腮,半天想了个词出来,“吃醋!对,他就吃醋。”
埃米特没忍住笑了出来:“听上去挺蠢的。”
“对吧!我就是这样想的,怎么可能不和其他人说话嘛!”诺伯特眉毛立刻飞了起来,他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埃米特,“那……那他还会回来吗?”
这个问题埃米特不好回答,他想了想问道:“你希望他回来吗?”
诺伯特忸怩着,半晌才说道:“我不喜欢他,但是我想他还是回来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