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分别,埃米特也没有因今晚的一切对费舍尔说出过重的话。
从歌剧院回去的路上,他也在思考着这一问题。
如果是往常,他可能还会想应该有“道德”“法律”一类作为费舍尔和他的限制。可是仔细想想,如果他们到后来身份都不再是“人类”,那么“人类”的这些限制应该对他们也生效吗?
不如说,整个人类的法则都似乎失去了限制。
因为“人”无法制裁“规律”。
尽管他们目前并不是,可就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当某个人实力已经远超常人时,就如费舍尔,他一想一念就可以操控他人,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要去听别人的呢?如果他可以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之下,去改变所有人的认知,那他为何又要让自己受限于人呢?
强大的力量会带来随心所欲的破坏和重塑……审判团或许就是因此而成立。
埃米特从蒲波那里套到了不少消息,可这些消息对他而言还远远不够。他回到旅馆后,坐在桌前第一时间就拿出了笔记本和那个奇怪的小碗,联系上他的“笔友”。
“我想向您提问,审判团与第七章 ,他们奉行的准则是什么?有没有什么明文规定。”
远在安多哈尔的门罗笔尖停顿了下来,他看着自己眼前的影子,思维却飘荡到了埃米特的跟前,与对方对话。
“第七章 的司星者高塔所象征与代表的欲望与观测、测度、律法以及驱使有关,可能还有更多,但那些作为我们而言不会清楚。我听闻他们也喜爱‘清醒’一类词,他们认为‘塔’是某种标识,一种道标,同时也象征着在充斥诱惑的现实中清醒。”
“至于审判团。”门罗对他们下的定义十分简单,“一群顽固不化,道貌岸然的家伙……不过或许他们有人别有居心。”
埃米特想了想,在纸面上小心翼翼地留下一行文字:“因为高塔即将倾倒?”
门罗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转而写下另一段话:“莫约三百年前,我见过一位‘塔众’,她告诉我‘塔’很后悔,或者说许多‘塔众’都有诸如此类极为后悔的事物。这些情感越为强烈,他们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和影响就越为强大。不甘与悔恨是驱使他们前行的动力,也是他们的本源,但同样,这份情绪让他们逐渐被蛀成一具空壳。”
“曾经无法得到的东西,哪怕在得到之后也不会称心如意。情绪和欲l求带来的疮口一直存在。”
埃米特对着笔记本上的文字陷入了沉思,他大致能理解门罗的意思,以此为代表的塔本身或许就是一个“空壳”,这是早有预兆的事。门罗在暗示他,塔的消亡就如同人类寿命的终结,只是时候到了。
在他沉默之时,纸页上又出现了一行文字:“请翻页,这一页我写不下,我不想在桌子或者书脊上写字。”
作者有话说:
第129章
埃米特回过神, 赶忙将面前的笔记本向后翻了一页。很快,新的字迹就在上面浮现出来。
“至于你所说的规约,审判团确有几条明文规定, 例如‘不得烧杀抢掠、不得过分暴露天之上’等等, 但那些基本算不上数, 到底怎么判断, 还需要他们‘审判员’进行裁定。关于‘裁定’,这也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约定……它是被‘交换’出去的某项。”
刚回过神的埃米特又顿时愣住了,他抓住笔, 飞快地在笔记本上留下一行字。
“什么交换?第七章 现在没有‘裁定’的能力?”
“你可以这样认为。或许还有残余, 毕竟一切与一切相连,就像第四章 所说的某些事物一样, ‘万物为一’。每一章都不会是绝对独立, 彼此之间都会有所牵连。具体是第七章与谁我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塔曾经拥有过‘平衡’和与其延伸的‘裁定’的能力。在更早之前, 一些原始的图腾上, 它并非只是一个高瘦的梯形,而是带着称量的杠杆。时至今日,也有不少塔众会做与之有关的梦, 例如《梦境研习》一册书内就有详细注明。”
门罗对此不清楚,可埃米特却清楚得很!
这样一项“平衡”的能力此时他也可以使用……原来先前那个不知名人所说的“不应当存在的平衡”就是来源于此。这项权柄并非由第十二章 所掌控,而是通过了某些方式进行交换所得。
可如果是这样,那第十二章 换出去的又是什么?
“第七章 有从他者处交换来的权柄?”再三思索, 埃米特在笔记本上还是留下了这个问题。
门罗那边却陷入了沉默, 一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埃米特看着本子上自己的字迹下方空白的纸张, 忽然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明明知道的越来越多, 可他却感觉疑惑并未减少,这些错综复杂的疑惑并不是只来源于他缺失的记忆。更多的则是因为它们并不连贯。
一切记忆就好像一块东放一块西放一块的拼图,在关键处有所缺失,无法有效连成一个整体,所以他知道的事情越多,未知的边缘也就越大。
埃米特感觉有些疲惫,他似乎有很久没有休息过了。醒着的时候在四处奔波或者交涉、学习,到了梦中,他还得被迫在那些裂缝之中清醒。
与现实的茫然感相交,他目光注视着天花板上的一处黑斑,却是逐渐放空下来。
他张开了嘴,想喊一声什么,但完全不知道要喊的内容。
或许是一个名字?或许只是一声叹息?
他不清楚,空缺下来的一块让他弄不明白自己心里的感受。
埃米特又转念想到了那个人,那个不知道名字的人。他后来翻过许多次对对方的记录,包括门罗帮他整理的那些。只是文字的记录总是暧昧不清的,他现在还记得那个人的长相,他记得那个人嘴角的一点笑,以及一种冷冽的味道,还记得他的头发的触感。
再久一点之后,这些记忆或许也会从他这里被抽离,甚至不是因为镜中倒影,只是因为时间。
他该怎么留下这份带有画面、味道、触感……以及感情的记忆?
埃米特手握着钢笔,食指不自觉地在笔杆上摸索着。
门罗还是没有回话,可他却好像在记忆回廊里走过了一圈,最后回到了起点。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对话的另一侧空白纸页上,突然开始在纸面上落笔,一点一点勾勒着记忆里人的模样。
埃米特没学过画画,他也不记得自己学过。画画刚开始都是艰难的,他捉不到形,更不会捉神,一根线条怎么摆放都不太对。草草画了一个胸像,却和那些刚握住画笔的小孩子画的火柴人差不了多少。
他想擦掉重画,可这是钢笔,一旦留下痕迹就只能将这一页废除撕掉。
于是他又放下笔,按住本子捏着这页纸就想撕下来。
可他还没开始撕,在他画的那个丑得让他看不下去的胸像旁,墨色一点点晕染开。
和他潦草地重复勾画同一根线条不同,门罗的笔触很坚定,他似乎有一些美术底子,只是寥寥几笔,他记忆里那个人的模样便跃然纸上。
埃米特看着那人的模样越来越清晰,忽然间就有些恍惚。
复刻完他想要留下的人像后,门罗又在下面写了一行文字。
“你在想他的时候,情绪总是很强烈,那是我在读取你的时候能感受到最鲜明的事物之一。”
这也是他能还原出埃米特想要还原肖像的原因。
远在安多哈尔的门罗放下了笔,他坐在树下,又看着不远处生着火堆,围坐闲谈的人群。
有科学发达,引领潮流的阿塔纳卡,就有安多哈尔闭塞原始的渺小村落。他从最富有“智慧”的地方来,去往最“愚昧”的边缘,却并未觉得这里和阿塔纳卡有任何不同。
想要获得一份工作的人,就和这些想要猎取食物的人的欲l望是一致的,因为他们想要活着。
将人类复杂的情绪解构,也多是这样欲l望的分解,而欲l望没有高低贵贱。
在他“读取”过的事物中,大部分情绪都不会打动他,生离死别也好,爱恨贪痴也好,一切化作文字都是由那些弯曲的字符组成,它们每一个都和另一个一致,每一类都和其他的相近。
在他看着自己的“笔友”在纸上笨拙勾勒另一个人的模样,想要还原却始终无法达成时,他内心也并没有太大感受。
他可以“读取”,他也可以“还原”。
门罗想,他只是帮一帮自己的“笔友”,以换取对方的信任,得知更多的情报。然而或许是文字与画面不同,又或者是文字的抄写可以不需要情感表示,可美术的临摹需要。
他第一次沉浸在另一个人的情绪里,又将这一部分的情绪以画笔的方式展露出来。
门罗收回了目光,又闭上了眼。
他想,他非常想要得到那副画,那幅画的情感很动人,而且那是他自己画的。
可是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样的混乱第一次让他的思绪不再明晰,他匆匆在笔记本上留下一句“下次再说”,便抽回了自己的意识。
他握紧了笔,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在埃米特笔记本上留下的那副画像,可每一幅他都不满意。
差了点东西,但他不明白到底是差了什么。
而坐在南姆市旅店里的埃米特却是垂下了头,他闭上眼,手放在画像上,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声。
“你还说等我,可到时候我就算见到你了也认不出来你……那你要怎么办才好啊?”
“你会恨我吗?”他自言自语了起来,迷茫地问着一个不会回答他的人,而后却又很快坚定下来,“不,我不允许,你必须……你必须得和以前一样,就算每次见面都是初遇。”
“你是有记忆的人,你必须得这样做。”
而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挽留这些碎片,等到再次见面时,能够拿出一片与那个人对上。到时候他就可以告诉对方“我来见你了”,哪怕过往他都不再记得,去创造新的就行。
他不会向镜中倒影认输。
作者有话说:
第六章 的困惑还未解除, 第七章便牵扯了进来。
门罗匆匆抽身,埃米特自己也没心思再过多询问。
他有些想睡一觉,让昏迷来帮他重新整理自己的记忆, 可他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
埃米特站起身, 回到床前, 看着躺在床上的身影。他盯着那昏睡的人的脸庞, 片刻后,伸出了手碰向对方。
和碰到其他实物不同,唯独在碰触“埃米特”的身体时, 他很轻易地就穿过了对方, 并迅速被吸纳卷入。
“埃米特”的身体很特殊,他忽然想到这点, 但在他思考清楚这件事之前, 他便再次身处于某段裂缝之中。
这一次,他似乎和许多存在待在一起。
远处他能听到少女嬉闹笑起来的声音,她一边嚷嚷着“快一点”, 一边赤脚走在地面上。无数繁花与绿植在她行径的路途上蔓延, 而追逐于她身后的却似乎是看不清的事物。除此以外,在近一些的地方,他还能看见隐约的人形在交谈, 有人在争辩,而有人则是笑得十分放肆。
“不喜欢这样的聚会吗?”坐在树荫之下的“自己”忽然出了声,埃米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也还有一个“人”。
或许称呼它为“人”并不合适,那只是一个笼统的人形, 甲壳虫收回自己的膜翅, 而蜻蜓的翅膀则略微震动。
对方没有回答, 而是忽然抬起了自己的手, 向他摊开“掌心”。在那由透明的翅膀所组成的手掌中间,仔细辨认才能大致看出某个虫子的轮廓。
“送给你。”对方说道。
埃米特一时间有些愣住,但“自己”却似乎对这已经很熟悉了。他伸出了手,将一对膜翅捏着拿了起来,而后短暂的振翅声便响了声,就仿佛是敲击在什么东西之上发出了一声声响,接着那生着一对翅膀的小虫就彻底化为了一抹气味,凭空消散。
“谢谢。”“自己”回答道。
在他将这样“礼物”收下之后,对方又开了口:“我一直送这样的礼物给你,你会厌倦吗?”
“……厌倦,怎么说呢,如果说会厌倦的话,很多事情我早该厌倦了。更何况,你送给我的每一个,我都有好好保管,我认为它们之间也都有些许不同。”
对方沉默了下来,又看向外面的其他存在,过了会才问道:“你很喜欢这样的聚会?”
“算不上喜欢,但确实是我的舒适圈。”
“你也喜欢大家维持这种人类的外表。”
“因为相同的体态会让我感觉熟悉,也更方便交流。我能清楚你们的情绪……我可读不懂一朵花是否高兴,一只虫子是否难受。”“自己”笑了出来,对于这没有意义的问题似乎也非常有耐心。
对方安静了一会才说:“我讨厌他们。”
“自己”的态度却十分无所谓:“是吗?”
“我也不喜欢人类的模样。”
“这样啊。”
“我这么说你还不讨厌我吗?”对方问道。
“自己”似乎想了会才回答道:“如果你想要我厌恶你,我当然可以这样做,但我觉得也不是那么有必要。比起‘厌恶’这类情绪,我更喜欢它相反的那类。”
对方又缄默了下来,好久之后才开了口:“这也是天水教给你的?”
“自己”忽然笑了出来,连连摆手:“不是,天水他什么都不会,与其说他教我,不如说是我教他。更何况我知道你的权柄……”
他手垂了下来,让对方的手放在自己手的手心:“你在描摹‘生命’的轨迹,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你并不局限在某一类里。”
“但他们都认为我的权柄是‘死亡’和‘疫病’。”对方跟着低下透露,去“看”向自己的手。
“导致‘疫病’的你清楚,是一些微小的存在,它们往往和其他生物也是同源的。这些都是‘活物’,有时候并非是‘疫病’所带来的死亡,而是一种生命取代了另一种。你的权柄在诠释着多样性……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和那孩子应该算相近的。”
对方回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我和她不一样。”
“你们当然不一样。”
对方摇了摇头:“她比我更想要你喜欢她,但是我可以不需要……我可以把你也变成……”
“我拿了一些东西过来,那些僧侣提及这些是‘祭品’,老师你需要吗?”
有人忽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埃米特朝着声源看去,对方拨开了树荫,完全看不清他的模样。唯独剩下了轮廓,可这轮廓却比他身后的日光让埃米特更加头晕目眩。
这是……谁?
他在喊谁?
可是还未等他眯起眼去辨认对方的模样,他便像是眼睛受不了强光一般陷入了充满噪点的视野之中。
等再缓过来时,埃米特还未看清眼前的景象,便感觉到有什么小虫子飞在他的周围。
他抬起了手,准备将这恼人的虫子挥开,但刚抬起手,那只小虫子便落在了他手心里。
埃米特愣了一下,他扫了眼周围,一切都是空荡的寂静。好像方才那些热闹的景象,与什么存在的对话,都是他的错觉。
他又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躺着一只已经死去的,虫子的遗骸。
可他认识那只虫子,就像他在刚才同什么人所说的那样……他会认识对方送来的每份礼物。
可那只是一具遗骸,为什么又会飞舞?
埃米特有些无法理解,但他意识到,现在的他似乎可以“自由活动”。不再是那种旁观的姿态,而是控制他自己的形体。
他想了想,将整个地方都打量了一遍。
这里他在梦里见过很多次,有时候好像身边有人,但有时候似乎又只有他一个……以及在他脚下死海的那个倒影。
梦里他到访过无数次,却第一次这样真实。
直到回转过身,埃米特才意识到,在自己身后有一扇门。
无垠的空间之中,唯独一扇门伫立在那,就好像只是一个装饰。他犹豫了许久,最后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涟漪在他脚底一圈一圈漾起,他就好似死寂中唯一的活物,能发出点什么动静。快到门前时,埃米特忽然注意到什么,看向自己的脚底。
隔着水面,那看上去漆黑无物的深处好像也有着东西。他蹲了下来,伸手触及到水面。
……他很熟悉,是的,他再熟悉不过。
“…霍维尔先生。”
冰冷的水吞没他的手指,接着又吞没他的手掌,他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但……埃米特的脑袋里所有的思绪都顿住了。
归根结底,他什么都不明白。
忽然间,一阵猛烈地风吹袭而来,将他头顶肩上笼着的纱吹开。埃米特来不及有所反应,只是下意识朝着前方看去。
就在他眼前,那扇门打开了。
但光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落在他的眼底,他醒了过来。
一切似乎重归了寂静。
腐海之中忽然重现了一个身影,被打开的那扇门有人走了进去,而后又将门轻轻合上。
那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手里握着足够长,就仿佛一只船桨的弧形长骨。他在门后注视着眼前的荒芜,盘窝于其中的是巨大的失去了头颅的蛇形枯骨。
鳞片、皮、肉与血似乎在很早之前就从上被瓜分一空,包括他手中的长骨,也是从那上面敲下来的一部分。
明明应该是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此刻却站着一个人。细碎的声音充斥在空间之中,有男有女,他们好像在议论又好像在争吵,似乎又只是无意义的呻l吟,低语之中完全听不清他们在用什么语言,在说着什么话语。
对方看着被遮掩于枯骨之后门的方向,缓缓放下了自己的双手。和门外海水一致的液体从他手中滑落,砸在地面上,却又在顷刻间向“上方”倒流,接着悄无声息地没入其中。直到那全部消失,声音才跟着一起离开。
对方站了半晌,缓缓转过身,看向来者的方向。
两人无声的对峙着,又好像一种特殊的僵持。直到最后,其中一方认了输。
“……我很快就走。”
手持蛇骨的人形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说话,语句的意思却清晰地出现在对方的脑海中:“为什么?”
“什么?”
“你回避了我很久,即便我按照他的意思留下了赞扬你的文书,可我依旧想知道。”他握紧了骨头,猛地锤击向地面,“为什么犯错的是你,付出代价的,被裁定为错误的是他?”
“回答我,第一章 的司星者。”
阿诺看着对方,没有回避。可相较于他对埃米特那副柔软的表情,他这副模样显得冷酷到有些强硬,仿佛只是在看人笑话,尽管他本意并非如此。
“这是我和他直接的约定……虽然我不喜欢,但你也应该知道。”他答道,“浮羽,如果不是他当初‘交换’了你提前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你的诞生就是他的死亡。你是从他遗躯中衍生的下一任,如果你想知道这些,你也可以自己成为司星者去寻找答案。”
浮羽呼吸急促起来,他也想同其他人一样,大声斥责对方,可他说不了话,单单是文字无法展现他此时的愤恨。
“他是不死的。”
阿诺怔了怔,低声笑起来:“是,他是不死的。”
“我和他的约定,我没有义务对你说明。”他身形开始被风雪侵蚀,又逐渐与风雪融为一体,在空间中弥散,“我知道你已经找到他的踪迹了……帮我照顾好他。”
他对浮羽的语气终于柔和下来,却是为了另一个不在此处的人:“他比你我想象中更强大,却也比你我想象中更脆弱。”
直至身影完全消失前,阿诺像是高傲地扬了下下巴。
“我和你们不同,你们影响不了他。所以我准许你去见他,并且发誓不会因此伤害你。”
第131章
埃米特睁开了眼, 在犹豫中眨了眨之后他才意识到,他应该是醒过来了的。只不过他眼瞳之前笼了一层很厚的膜。
这膜比之前那次更厚,所以最开始睁眼时, 他还以为自己并没有醒过来。
他抬起了手, 接着却又发现手上和身上的皮肤触感也十分迟钝, 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 但不是衣服。
这是蜕皮。他没由来想到这句话,又紧接着想到“蒙眼”一类词,就好像他曾在什么时候也听到过这种话。
埃米特没有太惊慌, 也可能是有过上一次的遭遇, 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最好。
他缓慢地在被窝里磨蹭,新生的皮肤挣脱开被褪去的皮, 还未完全失去水分, 带着一种韧性的皮囊。
先是手指从固有的形状中抽出,接着是整条手臂。借助着床单和被褥,他又将躯体上的一部分撕开。只是这份束缚让他有些难捱, 他在“旧有的他”之中休息了一会, 而后继续努力从中挣脱了出来。
新生的皮肤过于柔嫩,即便只是从粗布被子中钻出来就让他感觉像是被砂纸磨过。埃米特坐在床上休息了会,又深吸了一口气, 伸手去抹下他眼睛里的那部分。
先前他是以灵体的方式拿走的,这次清晰地感觉到眼睛里有东西,并且伸手去弄出来,让他感觉有些不太适应, 特别是当眼里的东西……也算是他曾经的一部分的情况下。
花了一点时间, 埃米特重现了眼前的光明。
床铺上是勉强能看出人形的皮, 只是放在这里有些像某些怪诞小说中会出现的场景。如果谈话方块还在的话, 他估计会立刻将这和那些“脱落之物”放在一起。
但是现在那个方块已经消失……
埃米特沉思了片刻,尝试着伸出手,按在那脱落下来的东西上。他有一个猜想,或许“谈话”的消失不是没有原因,而是在昭示他可以以他自己的想法来进行干涉,而不需要外物的辅助。
果然,那些东西几乎在眨眼间便消失在他面前。埃米特又将“脱落之物”那张卡片翻出来看了眼,上面的图案里“皮”增多了,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这张卡片的描述。
【一些皮屑。或者,我应该称呼它们为鳞片。】
埃米特对着卡片沉默下来。他有一些自己的猜测,尽管到目前为止,各方的暗示已经显而易见,包括他自己也能感受到有些更早的梦境之中与对方的融合。但他还是忍不住分出一点可能性,去思考“如果那并不是自己,那以后应该如何自处”。
未知带来的恐慌比想象中要多。他忽然开始思考起一些更本源的问题:如果他真的就是第十二章 的司星者,那他为什么要“忘记”这一切?为什么要以“假死”的方式脱身到如今这个躯体上?
埃米特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拿了出来,对照已经写完的一本和刚刚开始写的那本,以及他自己的记忆,开始尝试推测。
镜中倒影在梦中提及过,他说“可他不介意继续循环,更不介意所提及的那不可避免的‘污染’”。
第十二章 的司星者,也就是混沌之蛇,他曾经重复过无数次循环,并且将这件事告诉给过“这一次”的镜中倒影。如果不出意外,镜中倒影应当是目前的存在中最了解真相的一个。但从他那里取得情报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同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算不上“友善”。
而在阿塔纳卡那次遭人袭击之后的梦境里,混沌之蛇向某人解释了他手中的“逐羽仪式”的全部。其中他提及了两点,一点是和昨天门罗所说的“第七章 交换出去的权柄”相合这件事,另一件则是提及了一个似乎很不起眼的点。
他说:“起点就是终点,终点也是起点。”
循环似乎没有首尾,但按照这样的说法……一定应当有一个“节点”。触发了这样的“节点”,一切就会进入下一个循环。
与镜中倒影所说的对照来看,埃米特怀疑,那个“节点”应该就是“污染”。
但是……“污染”又是什么?
将自己思考的过程留在了新的笔记本上,埃米特将另外一本收了回去。他一边思考着已有的记忆,一边穿上自己的衣服。
可能因为皮是新生的,就算先前没觉得有什么的服装此时也让他略感不适,但让他更不适的则是饥饿。
这一觉他睡了很久,他感觉自己必须要马上找点吃的才行。
从旅店出来,埃米特直奔向最近的餐厅。吃饭的时候,他也跟着继续看了会他的笔记本。
节点……节点到底是什么?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混沌之蛇”的死亡。他死于第一章 司星者,也就是逐夜狼之手,但循环并未开启。
可如果混沌之蛇已经死亡,那么往后如果再被“污染”,那循环再由谁来决定?
已死的司星者依旧能够掌管那份权柄吗?如果不能,那么……那是他在掌管那份权柄还是由权柄在掌管他?
埃米特的思维猛地顿住,他感觉自己完全想错了方向。
他几口将披萨全部塞进嘴里,又喝了口果汁,盯着手里的笔记本忍不住想。
错了,他不应该这样假设。他应该用另一种方式来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他是混沌之蛇,那么他为什么会选择“死亡”或者“假死”?
因为…疲惫或是逃避?不,那绝对不是主要的原因。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行不通?那也应该不是,他循环的次数足够多,他可以重复试错找到节点……但是要抛弃一切,抛下一切的话……
也就是说,他……
埃米特的思绪忽然顿住了,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猜想。
“污染”是从“混沌之蛇”开始的。
他又猛然闭上眼,甩了甩脑袋。这只是他的猜想,依据不够多,他还得去找其他的线索去还原这些。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买了单后立刻离开餐厅,准备去找蒲波换一下书籍。